逐日----仰望明日

作者:  录入:12-29

  弄月公子定了定心神,才敛起内力,就听“叮”然声响,金针落地,雪山仙已经睁开了双眼。
  还是……晚了么?
  弄月掩藏起眼中的杀意:既然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便更不能让她起疑。
  抬头与雪山仙对视,弄月再一次惊讶了: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悲伤、绝望、痛苦,充满的历经风雨后的沧桑,隐隐的水色在一片华室之中,熠熠生辉。
  “前辈……?”
  “前辈?”雪山仙道,“你已经清醒了么?”
  弄月颔首,“前辈,你……?”
  雪山仙微微一笑,“我已油枯灯尽,活不下去了。”
  她的声音嘶哑,气息微弱,弄月早已察觉,只是却不想会如此严重。
  “我终于明白,当初,我为什么会自封记忆忘记前尘了,可笑啊可笑,如今我却为了那段痛苦的记忆再次放弃一切。”雪山仙面色煞白,弄月却不敢贸然行事,只静静的站着。
  “我这一生,真的是太失败了,当初软弱时,因为想忘却,葬送了大好青春,如今执着时,又看不破红尘,平白挨这一道锥心之苦。”雪山仙苦笑,“真是自作孽啊!”
  她虽笑着,眼里却不断有泪水滚落,弄月公子看她这般,心中也隐隐不忍。
  走上前去,握住她的腕脉,弄月公子凝神,“前辈莫哀,前辈虽然气虚血弱,但前辈内力深厚,在下有法子救前辈。”
  雪山仙笑意渐浓,“你不是想杀我么?”
  弄月一怔:原来她早已发现,“既然我不记得前尘,那么便只看现在吧!”
  雪山仙微微一愣,又笑,“原来连你看得都比我这个老太婆看得清楚。只看现在,我若那时明白这道理,便不会有今天,我若刚才明白这道理,便不会有现在。”
  弄月想扶她起来,却被她拉住了袖子,“不必了,哀莫大于心死,我心已死,这命早晚也不长了。”
  弄月正迟疑间,却忽然被雪山仙扯住了手臂,封住了穴道,“你不该忘记那些往事,我帮你把金针拔出来。”
  赛华佗在辰儿的搀扶之下,打开了墓道机关,勉力走进来,看见的却只是雪山仙最后的苍老容颜。
  弄月公子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雪山仙的尸体。
  赛华佗上前诊了脉,知她已死,又见弄月除了肩头的伤口,并无大碍,心中大石终于落下,便靠在一边的石壁缓缓喘息。
  弄月公子看着他,神色不定,辰儿看两人之间气氛怪异,不禁上前扯拉弄月衣袖,“公子?”
  弄月看着她不语。
  “公子,你怎么了?”辰儿终于瞧出异状,心中没来由得有些害怕。
  赛华佗抬头,“他被雪山仙封了脑脉,不记得你我了。”
  弄月转首向他,“你是谁?”
  20、
  辰儿不死心的抓紧了弄月的衣袖,“公子,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弄月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辰儿的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倒是靠在一边的赛华佗开口,“没用的,我们先回去,然后再想办法。”
  弄月公子转首向他一步步走过来,“你受伤了。”说着就要去抓他的手,却被赛华佗隔开。
  “不碍的。”
  弄月公子的眼神闪了闪,忽然问道,“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赛华佗平定了喘息,看着他不语,一边的辰儿急急答道,“他是公子最强的对手,最重视的朋友,公子,你还记不记得?”
  弄月公子不易察觉的牵了牵嘴角,“那么,我于你又算什么呢?”
  赛华佗微怔,弄月公子等不到答案,只露出一丝丝的苦笑,“我明白了。”
  说罢,弄月转身抱起雪山仙的尸体,率先走了出去。
  赛华佗凝了眉头,眼神沉沉。
  “爷,我们也出去吧?”辰儿见赛华佗脸色苍白,不禁有些担心。
  赛华佗微微点了头,扶着辰儿的手臂便向外走,眼角却忽然看到烛光被什么东西反射出细小的光芒,赛华佗停了脚步,辰儿怪道,“怎么了,爷?”
  赛华佗弯腰,立时疼得胸口一阵抽痛,直起身来,手上捏的却是两根细细的金针。
  赛华佗仔细端详着手里的金针,却慢慢的笑了出来。
  开始还是淡淡的笑意,渐渐却变成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心疼的苦笑。
  辰儿看着有些害怕:这一夜,公子和爷都变了很多,她不知道这种变化与他们究竟是好是坏。
  “爷,爷,你怎么了?”不知不觉间,辰儿的声音焦急起来。
  赛华佗轻轻摇了摇头,“弄月啊弄月……”轻轻叹了口气,赛华佗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我们出去。”
  回到四方城的时候,天光已亮,赛华佗却已疲惫的沉沉睡去,欧阳飞鹰宣来太医为赛华佗疗伤,弄月公子默默地在门口看了片刻便转身出去。
  适逢女神龙匆匆而来,“赛华佗怎么样了?”
  弄月公子瞧她神色憔悴,知道鬼见愁还未醒来,“他没事的,长风如何?”
  女神龙神色黯然,瞬间却是淡淡一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他醒来与否,我都会陪在他身边。”
  弄月见她如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得妻如此,长风此生无憾了。你多保重。”
  上官燕见他抬脚欲走,忽然开口道,“你没有失去记忆。”
  弄月微微一笑,“长风就拜托你了。”
  女神龙凝眉,“赛华佗……”
  弄月顿了一顿,摆扇止住她的话头,“我有我的打算,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他。”
  女神龙不放心,“你要去哪儿?”
  弄月微笑,“我只是出去办些事,你放心,即便要走,我也会等他醒来。”
  女神龙看他身影萧索,转身进屋看赛华佗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眉目间傲然之色被隐去,露出一点点的脆弱来,女神龙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赛华佗整整睡了两天,弄月公子在这两天里忙了很多事:雪山仙被火化了,骨灰被他收在青瓷小坛里,他还记得雪山仙逝世前说她想要回雪山;他去了沙漠之甍,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些什么,只是出来的时候,他像是打定什么主意一般,神色间又是一派悠然。
  等一切都忙完了,终于空闲下来的时候,弄月公子有些犹豫的走进了赛华佗的房间。
  赛华佗躺在那里,一如月余前两人在沙漠之甍里的时候,他照顾他,心里一半希望他快点醒来,一半又希望他仍然这样睡着。只是此刻,弄月却希望他一直这么不要再醒来。
  弄月轻轻叹了口气,又摇头苦笑,烦躁的挥了挥扇子,又忍不住坐在床边细细地看他。
  “你还是醒来吧!再不醒来,我就走了。”
  赌气一般说着,却没想到赛华佗的眼睫真的轻轻颤抖起来。
  弄月一怔,又苦笑,“今天你倒是听话。”
  赛华佗挣扎了几下,眼睛终于睁开了,浑身还有些酸痛,胸口更是被石块压住似的不舒服,抬眼见是弄月公子守在身边,微微一怔,垂了眼睛。
  弄月轻轻摇了摇扇子,“你终于醒了。”
  赛华佗不语,气氛便慢慢地沉闷起来。
  弄月轻轻地摇着扇子,心情渐渐在这种沉闷的气氛里烦躁起来。
  猛地收了扇子,弄月公子站了起来,“你醒来就好,我也该走了。”
  赛华佗看他转身,忽而开口,“弄月,”
  弄月心中一紧,有些隐隐的期待,转身看他。
  赛华佗依然垂着眼睫,“你在墓中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
  弄月公子莫名有些紧张,手不自觉地握了扇柄摇晃。
  “你在墓中问,你于我算什么,你是我欧阳明日此生最看重的对手,唯有的知己,如此回答,你可满意?”
  弄月神色难定,只紧紧地盯着他,赛华佗终于肯与他对视,眼中却是弄月从未见过的神情。
  赛华佗与他对视了片刻,忽而轻轻笑了起来,“倒是在下想问问公子,在下在公子心中是如何形象?值得公子三番四次以命相救?”
  弄月有些恼怒,上前道,“你是我认定的伴侣,今生最想陪伴的人,我……”
  “那么公子又何故三番四次欺瞒于我?当初公子以命博命,换我本命星常亮,自己却只剩五年阳寿,公子是自信能瞒我一世还是想陷在下于不义?沙漠之甍内,公子倾心照顾,赛华佗感激不尽,公子与在下订立赌约,赌公子余生,公子大方,却教赛华佗如何承担的起?”
  弄月紧了紧拳头,咬牙不语,眼神里却一片悲怆。
  赛华佗冷冷一笑,撑着身子忍着剧痛坐起来,“在下不才,却比阁下想象的要聪明些,这真相你不可能瞒我一世,却要教我一世自责后悔。”
  弄月抬头看他,竟也笑了起来,“那些,我都已经忘了,你不必自责。”
  赛华佗眼神骤冷,脸上却渐渐升起潮红,弄月见他神色不对,想上前探脉,赛华佗却已然呕出一口淤血。
  擦擦唇边的血迹,赛华佗靠在床边喘气,胸口的气闷却好了不少。
  弄月忍不住担忧,“你怎么样?”
  赛华佗微微一笑,“弄月,你到现在还是小看于我。”
  弄月一怔,停了手望着他。
  “我在墓室之中发现两枚金针,都是天山雪莲的茎块汁液浸泡过专门用来封入人体命脉的,一枚是封住雪山仙脑脉的,另外一枚,除了本该是封住你脑脉的金针,你还能不能给我另外的解释?”
  弄月低头苦笑,“什么都瞒不住你,果然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再抬头,弄月公子像是累极,“你说我是你最看重的对手,唯有的知己,……当然不够,我当然不满意,你该知道怎样才能叫我满意,可是你做不到,”弄月公子的声音也渐渐冷厉,“本来我想,你即便做不到,我还可以一点一点地打动你,我有五年的时间,不长,但也不短了,我曾和自己打赌,我一定能在这五年之内得到你的心,可是……”弄月苦笑,“可是现在算什么呢?你知道这一切了,即便是不能给我想要的,你也会满足我这最后的五年,即便是可怜我,你也会陪我五年,是不是?”
  赛华佗抿唇不语。
  弄月咬了咬牙,“是的,你一定会这样,就算是为了你的自责、你的怜悯,你也会这么做,因为你欠了我的,你欠了我这么多,不偿还我你怎么能够心安?可是赛华佗,”
  弄月公子走上前去,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不给赛华佗反抗的机会,弄月又收起手,“欧阳明日,我要的是你的心,不是你的自责,也不是你的报恩,更不是你的怜悯,我忘记了那一切,所以,你不必自责,也不必可怜我,至于你欠我的,”弄月涩然一笑,“你为女神龙付出那许多,可曾想过要她如此回报你?”
  赛华佗怔住。
  弄月转身,“我送雪山仙回雪山,不会再回来,五年时间,没有你,我也会好好过。”
  赛华佗道,“可还记得沙漠之甍的赌约?”
  弄月停住。
  赛华佗道,“在下没有输,公子也没有输。”
  弄月苦苦笑了一声,眼中有些酸,“我们都没有输,所以,那五年,谁也不欠谁的。”
  21、
  弄月公子走的时候,赛华佗正在品萧,一派悠然的神色。
  辰儿在一边焦急万分,可是赛华佗说过,他弄箫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
  辰儿见他绝情,心中既是焦急又是怨恨又是难过,想着再不走,怕连自己也见不着公子了,辰儿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弄月公子飞身上马,转身看了城门一眼,嘴角一丝苦笑。
  “公子!”辰儿跑的气喘吁吁,颇为心急。
  弄月公子见不是那人,心中微苦,面上却笑,“辰儿,以后他就交给你照顾了。”
  “公子……”辰儿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却是毫无办法。
  弄月笑,“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辰儿闻言,心中大喜,“公子还会回来?”
  弄月挥鞭,“回去吧!”
  策马急驰,弄月浅笑,“赛华佗,我们即便没有今生,还有来世。”
  弄月去了雪山,埋葬了雪山仙,又翻遍了雪山仙的医书,终于有点解毒续命的眉目,心情不禁大好。
  想起自己的打算,弄月踌躇着是先去大漠找解寒毒的焚花,还是先去西南找另一位高人,只是不论如何,都得先下了雪山再说。
  这雪山常年积寒,冰冷入骨,三日的时间,已经引得弄月体内寒毒加剧,弄月不敢大意,拜过雪山仙立刻就下山寻了药铺,买了药浴所需的几味草药,算算寒毒发作的日子也快到了,弄月便寻了客栈想要先落脚休息。
  这是雪山脚下不大的一个镇子,冷冷清清,极少有过往客人,因而客栈酒馆打烊的也早,只是面前的鸿来客栈打烊的也太早了,这还是黄昏,就已经紧闭了门户,更没有普通客栈该有的人气。
  弄月皱了皱眉,莫不是这客栈掌柜的不在?
  正想转身去寻下家,却听门已“吱呀”一声开了。
  出来的正是小二打扮的人,手上却拿了素笺,低着头喃语,“啧啧,真有钱,天天这么吃也不怕把家当吃没了。”
  弄月好奇,上前问道,“请问小二哥,你们这客栈倒是住不住人?”
  小二看了他一眼,见弄月打扮不俗,便恭恭敬敬的回礼,“回这位公子,我们客栈当然接客啦,不过小店最近被一位出手大方的主儿给包啦,所以就不开张了。”
  “包了?”弄月一怔,想起某人曾经也是这样受不了喧闹,不禁好笑。
  小二咂嘴,“是啊,这位爷可是出手阔绰的紧啊~天天点得可都是咱这最好的酒楼的招牌菜。”
  挑嘴,又是那人的毛病,弄月公子无声的笑了,他渐渐对住在这里的人产生了兴趣。
  待小二走了,弄月公子转身进了客栈,柜台掌柜的听见响声头也不抬,“小店被人包了,不接客。”
  说完,却见眼前忽然多出了一张银票,掌柜的见那银票上的数额,不禁抬了头。
  “麻烦老板和那人商量商量,我只住一宿,明早便走。”
  掌柜的仔细打量了他片刻,眼睛一亮,“你可是弄月公子?”
  这偏僻小镇有人能一眼认出自己,还是个不涉足江湖的客栈掌柜的,这不禁让弄月吃惊,“你认识我?”
  掌柜的连忙从柜台绕了出来,“原来是公子,实在是抱歉抱歉,小的眼拙,得罪了公子,公子莫要见怪,公子的那位朋友出去了,请公子随我来,小的先带公子去厢房休息,公子的朋友也该回来了。”
  这一连串的“公子”来“公子”去,都快把人的绕晕了,弄月却是心中一跳,得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论。
  进了房间,弄月又是一阵屏息:淡雅的薰香,残落的棋子,静置的古琴,甚至书桌上摊开的墨迹,无一不显示着那人的痕迹。
  这是真的么?弄月一阵恍惚。
  待来到桌边,看清上面的字迹之后,弄月公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上面书的是弄月公子曾念的《上邪》,浓浓的墨迹,一笔一画,却是有些滞涩。
  弄月公子甚至可以想象得出那人微蹙着眉头静静沉思的模样。
  环顾了四周,弄月的心却是一点一点地平静了下来。
  坐在古琴前,弄月闭了眼,回想着那人的一颦一笑,蹙眉嗔怒,还有挑眉阖目间的优雅自信,弄月又觉得有些微的苦楚。
  伸手抚一曲高山流水,颇有些无人相和的索然,刚想罢手,门外却有箫声合了起来。
  弄月微怔,手却是停不下了。
  琴声筝然,合上箫音悠扬,颇有一番旖旎缠绵,以至于一曲终了,门内门外的两人都是静默良久。
  弄月想起在沙漠之甍里两人隔门无眠的那晚,轻轻地叹了口气,“哧”的一声摔开了扇子,赛华佗也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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