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我说的去做。"
"是。"
听到明秀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会处理好,我不必理会那些事,也无心理会。这一辈子,除了你,还有什么人值得我去理会的呢?我缓缓地俯下头,趴在床边,看着被我握在手里的少卿圆润光洁的手指出神。
这只手,原来我连握紧的机会也没有。
少卿,少卿......
如果五年前的那个雨天,你转身离去,不再带着药物回到那石洞,让我静静地死去,你不会记得我,我不会记得你,我就不会对你如此执着......
我错了......
我不该劫了你来,不该抹杀你的记忆,不该在你全无记忆的时候乘虚而入,不该在你说喜欢我的时候不给你回应,更不该在拒绝后却又自欺欺人地以为你真的喜欢上我,也不该自以为是地认为南少堂不会来找你......其实,我最不该的是自作多情地喜欢你,喜欢到不择手段地抢你过来,却又总怕你伤心不愿抢到底......可是......
少卿,少卿......
你恨我吧?好梦难长,我早知了的。我只是--只是--没想过会这么短,短到我什么也握不住,什么也留不下来。你的手明明就在我的掌心,可是,只要我这么一眨眼,不留神,它就不会再在这里了。是不是?少卿,你在梦中,是不是也在想着,怎么样才能脱离这妖人的魔爪?
少卿,少卿......
你就再陪我些日子,再陪我些日子......我......会让你走......然后,你永远也用不着见到我,永远也用不着见到这个欺骗你、下毒害你的人......这样可好?
天渐渐地黑了呢,少卿,你瞧,时间过得真快不是?很快,很快,你便可以离开我了。你高兴吧,少卿......
十一、乱了
"公子!"明秀脸色惊惶地跑进来,"南少堂带人往这里来......"
"我知道了。"我头也不抬,截口道:"明秀,你立刻去屋里收拾一下,离开这里。"
"公子,你呢?"
"你不必理会。"
"可是......"
"快走!"我抬起头,厉声喝道。
隔了好一会儿,明秀才狠狠地一跺脚,快步离去。
我从暗柜里取出那只藏了近三个月的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蜡丸纳入怀中,又从床头的的柜子里取出眠香的解药,喂少卿和水服下,坐在一旁待他醒来。
七日。少卿,他来得可真快呢!我还以为至少可以多留你十天呢。我抚了抚他的脸颊,又为他掖了掖被角,在被窝里握上他的手。不一会儿,他动了一下,眼皮微颤,缓缓张开眼,视线相对的瞬间,他似是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跟着有些迟疑的轻唤。"你......阿钰?""少卿,你醒了?"我微微笑着俯头过去,在他额间轻轻一吻。
忽觉腕间一紧,命脉已被紧紧扣住。"明钰,你又对我做了些什么?为什么我......"他一手紧抓着我的腕脉,把我整个压在床上,另一只手抚着额,眉头紧皱。
我笑着说:"少卿,你不必紧张,我没对你下那种药。"
"不要叫我‘少卿'!"他狠狠地横了我一眼:"那我为什么......"
"你记忆产生少许的混乱,只是吸了七日眠香的副作用罢了。刚才我已喂你吃了解药,没事的。少卿,你不用担心。"
"我说了不要叫我‘少卿'!"
我的心颤了颤,强笑道:"叫一声你又不会少一块肉的。"
"我只是觉得恶心!"
我僵了僵,努力了几次,终于还是笑不出来,只得垂下眼皮。半晌,才听到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南少堂带人来找你了。"
"表哥当然会来找我。难道还会放任我留在这里不成?!"
当然不会了,怎么会将你留在我这妖人这里呢!我咬着唇,轻声道:"我不会武功,你不用这么压着我,我跑不掉的。"
他瞪着我,道:"你不会武功,可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毒药我可不得不防。"
毒药......毒药......少卿,如果我真的能狠下心来用毒就好了......
终于,门外传来南少堂高声的唤叫声:"少卿!少卿!"话音方落,却听一阵兵刃交接的响声,人群的吆喝声和惨叫声混成一片,自远而近。我不禁有些奇怪,这山中荒无人烟,更无其他武林中人在此停留,南少堂他们与谁交上手了?
少卿显然也听见了,神色微变,一把把我拉了起来,往门外冲去。他本来武功不弱,只是失忆后全然没想过这回事,此时情急之下,轻功自然而然地施展开来,只把我扯得东歪西倒,跟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外院冲去。好不容易他停下来,我弯着腰还在不断地喘气,已被他一把抓了起来。"明钰,你找什么人来对付我表哥了?"
我一愣,展眼看去,不禁惊呆了。眼前,与南少堂等人交手的,正是百花教的教众。
怎么回事?
我转念一想,恍然。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明珏!明珏!你给我滚出来!"
话音未落,我只觉眼前一花,明珏一身红衣,便立在一丈之处。"呵呵......药师,别来无恙?"
"还死不去。"我冷冷地道:"让你的手下都回去。"
"呵呵......"明珏一阵娇笑:"药师,怎地你为人还是这般飘忽,一会儿让我派人来,一会儿又让我着人走呢?"
"什么?!"我心中一凛。
又听他笑着说道:"若不是你和袖儿通知我,我又怎么会知道新州南家的少主只带十来个草包来了这里呢?说来我还真得感激药师你通风报信呢!"
我只觉得一阵晕眩,难道明秀--明秀他--
"公子......"不远处,明秀正立在那儿,怯怯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晃了晃头,禁不住脚下一软,往后退了退,却觉得腕间疼痛剧增。"明钰!"少卿漆黑的眼睛里燃烧着怒意,如同熊熊烈火,炙烧着我的心。"你欺我瞒我,我都不怪你,你以为我要走,便使人害我和表哥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十二、选择
"我......"我刚想开口辩解,忽听南少堂痛哼一声,肩头已被刺中。"少卿,快随我走!这人是魔教的药师,你要小心......啊!"他话未说完,腹部又被刺了一剑,接着被人一脚踢得飞起,直直跌入后面的花丛中去。
我不禁一呆,那片花丛正是我培植醉星菊的地方。那醉星菊浑株皆是毒,虽然毒性要解也极易,只是早些日子我下在南少堂身上的药只怕尚未全清,两种药性混在一起,却是缠绵难解。
莫非真是天意不成?
正怔忡之间,只觉颈间一紧,少卿右手已扣在我喉上,双手被扣在身后紧紧地抓住。"放我们走!否则--"
否则如何?杀了我么?
"放了明钰,否则--"明珏手一挥,已有教众架了南少堂过来,他手中剑指着南少堂的胸口,道:"我杀了他!"
呵,他们说话倒像是约定了一般。
明珏对南少堂,想杀也便杀了,不会有丝毫犹豫。我想知道的是--少卿,你会不会动手?我勾起唇角,大概会的吧。
"明珏,你要杀南少堂,只静待他毒发便好,现在又何须花半点力气?更不必找我来做借口。"我满意地看到明珏脸色大变,极是难看。想利用我?下辈子吧!
同时感觉扣在喉间的手紧了数分。
"你说什么?!"少卿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什么时候给表哥下毒了?"
我冷笑道:"我什么时候给南少堂下的毒,还得给你报告不成?"
"你!......把解药交出来!"
"不给的话你要如何?"我仰起头,让喉颈位置更容易被他掌控住。"杀了我?"
"你!!"
果然,手扣得越来越紧。天知道,我有多痛恨这个不出意料!
"呵......"我艰难地笑出声。"前些天,你......还,还口口......声声地......说,喜欢......我,现在......为了......他!"我奋力地挣脱被他扣在后面的手,指着地上的南少堂,"为了他!你!你要杀我!"
"你......你骗了我!"他的手轻轻地颤栗着,"你......你叫人来伏击我们!你还给少堂表哥下毒!我......我......"
"我是瞒了你很多事!可是--南少堂,他就没有瞒着你的事了?!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如何辜负了你?!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在数月前已经成亲?!他又有没有告诉你,易初云,你的嫂子,现正在南家待产?!"
"我骗了你一次,你便恨我如斯,那他呢?!"
"我......并不恨你......"
是么?是么?!连恨都不恨么?!
我正要说话,忽觉一股冰冷之气逼了过来,定眼一看,正是明珏伺机一剑飞刺而来。少卿拉着我便闪身往右侧去,我忙用力将他一把向后推开去。这一剑,虚实相间,声东击西,我曾见明珏使过。
"明钰,你......"两个人齐声惊叫。
腹间一阵剧痛,长剑一穿而过。我一把抓在明珏握着剑柄的手上,笑道:"明珏,这二十年,你不是一直想我死么?"回头,看了少卿一眼,不禁又笑了。"少卿,你不是也想我死么?你们叫什么?"
趁着明珏发愣的时机,我夺过长剑,从自己身体里抽了出来,顿时腹部血流如注。痛!很痛!可是,痛一些才好!痛完了这一次,以后都无须再痛了!
"明钰,你......"明珏的身躯慢慢软下去,倒在地上。"你......下药......"
我笑道:"你们既然都说我是药师,这儿又是我的地方,怎么就不留神我会下药呢?"环顾四周,那些百花教的人,南家的人,早就晕死在地,只剩下我、少卿和一旁的明秀,不,袖儿,还在院子里站着。
"袖儿,带你的明教主离开。"
"公子......"
我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走过来,扶起明珏慢慢离去,才转过身,走了几步,停在少卿面前。他扯了衣袂捂在我伤口上,被我一手打开。
"少卿,你一定要走?"我听到自己出乎意料地冷静的声音。
他迟疑了一会儿,终还是点了点头。
明钰,他的选择你不是一清二楚吗?为什么还要问?
我笑了笑,道:"那好。"倒转长剑递给他,他有些茫然地接过了。"你要走,便将这剑刺进我的胸口,踏着我的尸首,才离开。"
我捂着胸口,对自己说,以后不会再痛了。
十三、离伤
他惊跳了一下,道:"不......"
我咧嘴一笑,伸手过去用力一扯,他跌撞在我身上,手中的长剑穿胸而过。我双手绕过他的颈后,圈住,俯头过去,吻他,舌头撬开他的嘴唇,把口中藏匿的药丸渡了过去,纠缠着他的舌头,将药丸推入更深,滑向喉咙深处。
少卿,少卿......
我把记忆还你。你可以安心地去爱他,你会记得,你爱的从来只有他。你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在梦里强留了你。你不会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他骗了你。你也不会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人,他爱你。
这样,可好?
胸口处迟钝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我轻轻地推开他,没有了他躯体的支撑,我软软地倒在地上,再难动弹。
看着他有些失神地站在那儿,我不禁微笑。"我爱你,少卿,你知道么?"我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明钰!明钰!......"他扑了上来,慌乱地叫着。
"别怕......咳咳......"话未说完,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口中一阵腥甜,一股暖液顺着嘴角流淌了下来,眼睛开始有些模糊。
"明钰!"他又急叫了一声。
你在为我着急吗?少卿。
我勉力伸出手去,抚了抚他的脸。
"永别了。"
不再见了,少卿。
"不!不!"
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长剑已被拔出,随即胸腹伤处几处大穴被迅速封住。"明钰,我不要你死......啊!......"听到他有些异样的声音,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有些迷蒙的视野里,却是少卿蹲在地上痛苦地抱住脑袋。我不禁大惊,奋力地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坐了起来,爬到他身边。"少卿,别想!不要想事情!"我叫道,心中疑惑,混在药中的眠香为何不发挥作用?
这么一想,不禁又恨又悔。自己倒是糊涂了,他才刚吃了眠香的解药,又如何会再受眠香的药力影响!?
"明钰......不要......少堂表哥......不......我......我是......好痛......"
看着他一脸的痛楚和苍白,我不禁一阵心疼,袖口往他口鼻处一扬,拉开他紧紧抱在头上的手,揽住他,轻声道:"别想,别想,乖乖睡去......"
迷药很快起效,他平静地倚在我怀里,平稳地呼吸,安静地睡去,就像是刚刚来到这里的他,没有南少堂,没有百花教的人,没有那些无意义的打斗,只有他,静静地睡在我怀里,而我,静静地等他醒来。
可是,再也不能了呢,少卿。
时光早已逝去。
再也......不能了......
少卿,愿你幸福。
轻轻地让他平躺在地上,我掩住口中的咳嗽,爬起来,留恋地看了他最后一眼,终于慢吞吞地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能走到哪儿去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必须要离开这里,不能让他看到我死在他跟前,即使他不会记得,也不能让他看着。
我情愿他,从来就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总比,总比他醒来后看见我这么一具狼狈的尸首,然后用他那一向的善良怜悯地把我安葬的好。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却不知道自己跌跌撞撞地连走带爬了多久,终于,脚尖被硬物一绊,一个跟头直直裁下,整个人结结实实地趴在地上。我试着用手撑了几次,终是撑不起来。
就这样吧。
大概,也够远了。
我放开撑地的手,将脸贴在地上,合上眼。
永不再见了,这人世间......
少卿......
十四、醒
张开眼睛。
很有些艰难。
只是,没想到还能张开眼睛。
我以为闭上了眼睛,便是永恒,却没想到竟然这样也没法死去,没想到原来我还没死。
还是那有些旧了的帐幔和木床,还是那熟悉的屋子,熟悉的家具,熟悉的药香,甚至那香炉里还是燃着眠香。
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开始过。
如果胸口不是那般的痛楚,我会以为......你会以为什么呢?明钰。
这空荡荡的屋子里从来就没有开始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