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舍弃了我,我拖累了龙翼,最后竟也为了一己私欲一报私仇而利用了为我隐忍数年的影翼。
谁说,我不迷茫。
情与义,何去何从。
"......所谓感情,就像厨房张妈手里那把菜刀,用得越多削得越薄,直到太锋太利,只留下最坚硬最锐利最百折不挠的部分......冷漠,不是消失......只不过是学会了,一刀两断......"难得这种状态还能说出这样有哲理的话,我轻笑,含含糊糊地说着,自己也分不清哪句是想的那句是真的说出了口的。
连这些话是想表达什么,也不明白了。
那人听完,却是笑得好听:"你又在,怕什么。"
听到这句,我胸口有什么冷下去,又有什么热起来,蓦地愈加烦躁,连珠带炮地反驳:"怕?怕什么?有什么好怕......"
是悔意是恨意是愤意还是那终于无处可藏的三分惧意。
在这样不清晰的思绪里无比清晰。
谁说,不是害怕。
早已习惯一切掌控手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有何惧。
我继续含混道:"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所有一切,脱出把握。
"也许只是,很不习惯......"
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想说什么,只是一直琐碎着重复着说着说着些或许毫无意义的字句。
耳边也一直没有听见回话。
只有我一人的声音,混沌不清。
直到一小片柔软温暖的触觉,覆上我的眼睑。
轻若无物的,一吻。
很温暖,很遥远,很熟悉,很酒不醉人人自醉。
于是我突然安静下来。
说不上来是贪恋这小小温暖还是这小小懒散,我没有推开那同样轻若无物的一揽,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
却有些什么类似感动的感伤的懵懂的激烈,让我差些怔怔掉下泪来。
却掉不下来。
只有一些宁静的撕裂,在胸腔呼吸着。
却还是,掉泪了么。
那道顺着我的额际,缓缓滑落的灼热液体。
不是我的泪。
那是谁的?
亦如此宁静的,苦涩的,撕裂的,呼吸一般。
思绪纷繁,头疼更胜。我微叹着放弃,也不知是因为额上冰冰的舒坦还是脑袋昏沉得厉害,翻了个身搂过那人压在头下当了枕头,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闭上眼睛。
似乎听见那人因挣扎无效而无奈地笑。
似乎听见有把不同于方才的清冷声音,缓缓响起。
怕,也不要紧。
仓惶,也不要紧。
即使结局,仍是仓惶。
捧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支撑着坐起上身,我一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抬手摸摸嘴角,很是丢脸的一滩口水痕迹。
我呆了呆才想起来昨夜西山之捷庆功狂饮,顺便想起来四处张望,这才发现荐疏不见了。
清醒了又怎么想不起来,那把声音是谁的。
那副酒醉狼狈态定是要被他嘲笑一番了,或者再加上这流口水相。
我有些悲哀地想着。
也只是一想,就扔到了脑后。
却立刻,有另一种情绪,骤然抓住了心跳。
方才环顾四周自然没看见,现下欲起身,这么低头一看,倒抽一口凉气。
血迹。
干涸的,黑色的血迹。
沾在被上那很小的一滩,被压在了我身下,这么起身一动,才看了出来。
而除了宿醉的昏沉干渴,我没察觉己身有任何创伤。
心头,不觉又是凉了半截。
--我已经,整一月没有动用过内力了。
自从在羲园再次醒来又被梁秋凉硬是带到这里。
是真的不敢。
玄天蛊圣针封已解,除了这一身的换肉换肤却是迟迟不见其他异状。
我只能推测,是它长久被封的力量需要时间恢复。
如此,我又怎敢再动用内力,自寻死路。
想着,深呼吸着定了定神。
也或者,只是昨夜赶走誉齐突袭时沾的血迹吧。
总是,要先处理掉。
拖起被单就往井边走,打了桶水先照照自己的脸。
幸好嘴角只是口水的白渍,不曾呕过血的样子。
一边冲脸,一边更是迷惑。
难道是,被荐疏看到我呕血,又被他擦尽了?
如此一来,我要怎么解释才好。
想着,叹一声,将被单扔进水桶里。
搓揉几下,血迹便干净了大半。
我却突然,停下动作。
声音。
铃铛的声音。
不算是很清脆的那种,清远有力地,如同诉说。
我抬头一望,便是荐疏坐在不远处的围栏上,背靠着红色廊柱,一脚很不客气地抵在围栏与另一根廊柱交接的地方。
手里是一串的两只铃铛。
目光,却似是透过那铃铛,看进了某个遥远的回忆。
扬着那样清淡的,高傲的,不屑的,执拗的,如许温柔的微笑。
我手中的被单一角,哗啦一声跌进水桶。
回过神来再次抓起,看着被单,脑海里,却只剩了另一张相似的脸。
自然是完全不同的容颜。
那是,多久以前了。
十五岁,顺着青浏江自清溪涧的瀑布跌下。
初遇沈南寻,初遇易苍。
可以行走,却仍满身绷带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竹屋里,还住着另一人。
那分明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就这么很是不客气地坐在老高的树上,一只脚荡在空中一只脚踩着树枝,用一只手枕着脑袋靠在树干上。
另一只手,就提着一串似乎是铃铛的东西,放在很近的眼前,左看右看。
似乎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内中玄机的样子。
却一直扬着,那样清淡的,高傲的,不屑的,执拗的,如许温柔的微笑。
初遇,易逐惜。
有些怀念有些苦涩有些好奇。
易逐惜是不爱这种小玩意的,但那时候,也总记得挂在身上不曾除下。
忽然想起来,自尤府再见起便总是自他身上听见的,那种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该是从他腰间发出的。
或许,便是这样的铃铛吧。
塞入腰带,便发不出这样好听的铃声了。
不问也知道,会叫他这样珍视的,只可能是沈南寻送他的东西。
在我扶他坐上王位后,便再没见他带过。
想起来,一直没有机会问易逐惜,这铃铛,究竟是何意义。
或许问了,他也不会好好回答的。
我看向荐疏。
荐疏本就是易逐惜的人,又或许,这已是他们之间联络的工具?
我舒一口气站起来,走近荐疏。
"这个,是什么?"我直接问道。
"这个?风铃啊......"荐疏坐姿不变,晃了晃那串铃铛,讶异地笑,"咱晋国大街小巷都有卖的东西,不要告诉我你没见过。"
我一愣。
我还真的,没有注意过。
会拜访清溪涧的,只有易苍。而我出于报恩跟着易苍走出清溪涧,便一脚踏进那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漩涡中心。
以往的经验让我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生活,却又怎还有闲暇去研究晋国的街头小卖。
"的确没有。"我爽快地承认,"那这种铃铛,是不是有什么含义?"
荐疏看着我,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要怎么说,又好像是在取笑我的问题,竟是良久不语。
我也不知是否该追问,就在这沉默间,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哟望生,你起来了啊!"杨世威的声音很有特色。
我回头致意。
"下次见面,再告诉你吧。"荐疏似乎舒了一口气,轻声道。
"一言为定。"我笑着挥挥手,随着杨世威的手势走向杨世威。
一路走进杨世威的军帐,有些意外地看见梁秋凉。
杨世威冲身后随从一个眼色,帐里就只剩了我们三人。
"好了。"杨世威看了眼梁秋凉,再看向我,笑得有些谦逊。
我低头轻笑一声,开口:"巧合。"
杨世威和梁秋凉俱是一睁眼睛。
"碰巧去喝酒,碰巧惹了宋青山,碰巧去西山打架,碰巧遇上誉齐偷袭。"我不带喘地说完。
"这......"杨世威有些为难,"这里只有我们三人......"
我摆上最让人信服也最叫人结舌的笑容:"杨将军,你也知道,那时我已经醉了。幸运是好事,但我们不能依赖侥幸。"
眼看话题就要被我带过,杨世威皱着眉头思考如何说服我,梁秋凉只是带着些苦笑地看着我,大概也猜到我决定的事,实在是很难更改的。
"望......"
杨世威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也听不见了。
三人齐齐回头,看向窗外!
此时虽不是夜晚,也不是正午,那接连升起的烟火,清晰映照在即将升腾霞色的天边!
碰嗵连响,各种形状各种色彩的烟花,拼成了一副瑰丽的图案。
烟火稍事停歇,杨世威冲向窗边惊呼:"又来了!!"
他这一句喊完,便又是另一阵烟火连放!
我却,苦笑一声,撇开头。
这连杨世威都看得出来是信号弹的烟火。
成璧,又来算计我了。
不能保证看了之后不去管,那我不看,不就成了。
--好像,也不成。
因为我的脸被一把捧起来,迫向那烟花的方向!
于是那第二波烟火,又是看得清清楚楚。
响声远去,我愈加苦笑着低头看着比我低了一个半头不止的梁秋凉。
"......反正你的脑袋,闲着也是闲着。"梁秋凉眨眨眼睛,用那张名门闺秀的脸侠女一般地挑眉说着,语尾却是柔软下来,"......也许,随波逐流,也没什么不好。"
最后半句,带着一些彷徨,一些恳求。
我一瞬分不太清,她是对我说,还是对她自己说。
我深深地看着她。
她也深深地看着我。
互不退让。
似乎有种类似悲伤类似不甘类似洒脱的东西,缓缓钝钝从她的眼里流出来。
透彻心扉,痛彻心扉。
"你们......"杨世威的声音适时响起。
我忽是低头,沉默。
再抬头时,却道:"今夜,一万五千兵马,增援大军。"
五十七至五十八章
"......什么?!"杨世威愣了愣又急道,"今天晚上,调一万五崖谷关守军去支援尹将军?"
我点头。
杨世威对我突然的变脸有些怀疑,带了一分恼怒:"那你倒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轻笑一声,提起本就搁在案上的笔,写下几行字。
双头蛇。
一字开。
十字结欢。
连闪星。
如此种种。
"这是......"杨世威愣了愣,突然想明白似地一吸气。
"烟火的名称。"梁秋凉已经先他说出了口。
"不错。"我道,"光看那烟火的排布自然是猜不出来什么意思了。"
"原来关键在名字......"杨世威喃喃,又定定看着我,迷惑,"那知道了名字......"
"也是没用的。"我微笑着泼了他一头冷水。
这回两人都愣了。
我继续用笔在那几个名字旁边注上记号。双头蛇就是一个双向箭头,一字开就是一道横线,十字结欢就是个十字形。然后在那堆图形旁边又画了一个相当复杂的形状,道:"刚才放的烟火,用名称来排布,就会变成这样。"
杨世威和梁秋凉凑上来细看,面面相觑。
"那这个要怎么翻译成今天晚上调一万五千兵马前去救援?"杨世威道。
我笑:"抱歉,这是我与王座殿下之间的暗语,旁人......"
杨世威"哦"了一声立即拱手道:"不打紧不打紧,原来莫兄弟是王座殿下的人,之前多有失敬了。"
我只笑笑。
暗语,的确是暗语。
却不是用于王座与手下之间。
--为了对付危机事件,王座总需要订立一些暗号来调节属下行动。
其中机关精妙处,外人不知,只道是王座本人的缜密心思。却不知,这不过是王座将那只有历代王座代代相传牢记心间的暗语取了微小一部分略加改造而已。
我意外失踪,想必成璧自我上一代王座竹山仙人口中承袭这一套复杂得让我都险些抓狂的暗语,也是颇为波折的。
而这两次烟花所示的,真真切切,便是只有王座间才能懂的暗语原语。
成璧啊成璧,你还真敢赌。
也不怕我真的身不在此或者决意不管,便是要拉上崖谷关甚至整个晋国当牺牲品了。
我客套地回着礼,却一瞥就瞥见梁秋凉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亮闪闪的眼里泛着笑意。
"昨晚西山之捷,果然也多亏了望生兄弟了。"这边杨世威说了句,看来心情大好,稍稍想了一想就对着帐门口唤人。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早有一拨人鱼贯而入。而杨世威驾轻就熟地连连吩咐指示着,于是我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就受了众人一拜。
杨世威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后生可畏,如今像望生小兄弟这样机智应变又不居功的人也少见了。那一万五千兵马,就交给你了。杨某恭候小兄弟马到成功!"
我在心里叹。既然自称是成璧的人手,那便也无从推辞起了。
于是两个时辰不到,我便一身铠甲坐于战马之上,五味杂陈地回头看着整装待发斗志昂扬的那一万五兵马,浩浩荡荡地挤满了整个崖谷关关口。
一旁辎重里,也堆放了足够的烟花。
随波逐流,是么。
我在心中一叹。
这下,变成翻雨掀风了。
想到此处,却是一震,猛然回头!
看向那个众军齐齐瞩目的方向。
又是,烟火!
夜空里,无比鲜艳炫目的烟火!
一边看着,一边在心头迅速换成名称与图形排布。
战事吃紧,大军被包围,与我援军夹击敌人的方位改变。
"往西二十里么。"我垂眸自言道。
却听身后有数道惊唤声:"啊,又来了!"
我再一个猛抬头。
烟火,再盛。
却是从,另一个相差好许的方位燃放。
我手心的冷汗,骤然渗出。
同样的信息。
除了最关键的地方。
--这一个夹击地点却变成了,往东二十里!
四十里的差距,足以决定一战胜败!
被成璧如此改装,晋国王座代代相传如许精妙的暗语,短短两天,就被白霜天参透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一切,再次被打乱。
"喂,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与大军会合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一道质问声呼啸着随着那撩开帐帘的动作扑飞到我耳边。
我头也不抬:"不知道。"
"那你还这么悠闲。"宋青山受不了地一掌拍在我案上,差些震歪了我正在写的字。
"为什么不能。"我抬头,好整以暇道,"我不悠闲,还能干什么?"
"你?!"宋青山脸红脖子粗,想了想握了握拳头又平静下来,很是怀疑地看着我,"咱一路急行军一路打胜仗,都快冲进敌窝了,你还是分不清那烟花孰真孰假?你不会只是想炫耀你兵法如神才来的这一趟吧?!"
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摇头喟叹。
宋青山自从西山之捷里愣头愣脑被我带了一把变成了英雄,便自然而然加入了此次讨伐的行列。为人纨绔之癖不少,人,倒还是不错的。
会叫他此时这样沉不住气也是难免。
白霜天的计谋,我从来不敢小看。
这不,从那出征之夜开始的小小扰乱,已经愈演愈烈。成璧发的信号越多,被揭开的暗语也越多。到了这半月后的现在,大军与我援军已相距不足百里,却是一旦双方烟火联系,往往便是四五道甚至七八道烟火接连或者同时燃放,几乎成了纯粹的烟花大会。
众人的心焦,也随着这美丽的烟火而愈演愈烈。
而昨日的烟花通信更是创了新高,游戏一般你来我往地响了足足一个时辰。
"我也想知道。"帐门口传进来一道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