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
卫青的这两个字说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也没特别嚣张、威严。可幸的是,那个人为卫青挑选的这四十人真的很好,听力很好、行动极快。仅凭着卫青冷然出口的两个字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样做。
一时间,风声水起、人群如涌,刀剑相持、一触即发,场面极是热闹。当然,门槛处闻讯聚于饭堂前的旁观者也不少。
"卫大人?"
属于苏建的讶异呼唤。
"这是怎么了?"
慌然而至的人,大概还没来得及分析事情的起因大概,便已奔至我的面前焦灼询问。
"没什么。"
我说着,对他解释。这个人怕是饭菜还没吃上几口,就又要殚思极虑、以尽为臣之道了。
"唐侃,你的这帮兄弟看起来都挺不错,我的这四十人也不太差,我给你个机会,要不要你的这帮弟兄与他们比试一下?"
我问,问向那个最先对着卫青拔剑的人。
我不介意看一场混战,我也想知道唐侃这群所谓的"弟兄"有多少可以与披肝沥胆、生死与共;当然,我更想知道的是那个人为我挑选的这四十人有什么样的价值可以做到让卫青直面千人还可以令那位尊贵的皇帝陛下无所忧虑。
可惜,似乎没人想打上一场。
面对着这四十人的出现,眼前的这帮"义士"们,有的人惊慌、有的人诧异,更多的人是困惑茫然不解,然后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开始很自然的畏缩着向后退着。曾经将剑尖直指向卫青的那位唐侃脸色变了又变,眼中诧异复杂挣扎交替着出现了很久,最后颓然放下了手中的剑。
"卫青,我不服。"
不服什么?若是不服,拿起你的剑拼死一战就好了。还没打起来你就丢了剑没了气势,你又有什么可不服的?
"拢珛,你要为了这个人对付我吗?"
唐侃他没解开我的疑惑,反而是直直对视着站在我的身旁那个刚刚用剑为我挑开他剑锋的人。
疏楼色,字拢珛,长平人氏,年二十一,卫青可以信任的人。
其他,不详。
不详是因为刘彻在向我介绍这人时除了这句话,其他什么也没说。也许,卫青还清楚的一点就是他是这四十人的头领。
更也许,卫青如今又揣测出了一点,这个疏楼拢珛似乎与唐侃颇有些交情。
"为什么?"
有人说着,问着最简单的质疑,却牵扯出自己太多的情绪。
"圣令。"
有人答着,做着最简洁的解释,却是在掩藏着自己的情绪。
"圣令?"
有人在重复着,眼底带着浅浅的嘲弄。
唐侃,"圣令"这两个字就让你觉得如此可笑吗?
"卫大人、太中大夫,你这位大夫比韩嫣做的可强多了,让陛下连他从不离身的第一影卫都派了出来隐身在这期门军里只为保护着你的周全。人都说韩大人深得圣宠,现在我才知道真正深得圣宠的人是谁。卫大人,唐侃有眼无珠、得罪了。"
从不离身、第一影卫。
卫青倒是第一次听说,原来刘彻的身边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深得圣宠、有眼无珠。
如果卫青将这番话当成了唐侃的道歉词来听,只怕会有不少人要在心里嘲弄卫青了。
也许我该说些什么,生气或者恼怒都好;也许我本该申明些什么或者我该解释些什么,因为这里有太多人在听着,等着卫青即将出口的话。
"今日戌时之前,请各位务必离开上林苑。"
卫青没解释更没有愤怒,他只是很平静地重复着他几次三番必有的重复。
唐侃,卫青忽视你说过的话,我饶过你。
"卫青,我不服。"
唐侃,这是你第二次说了。卫青听的见。
"你想如何?"
卫青他在问。
"我要和你比试?"
比试吗?
"比什么?"
"有人说你射术不错,我要和你比射箭。"
是吗?比射箭?和我?有人说我?
"随乐--"
卫青还没回答,倒是有人先忍不住开口了。
疏楼色,你果然在卫青察觉不到的时候已存在很久了。
"你敢吗?卫青?"
卫青敢吗?
"如果你输了,你就不配再统领期门军。若是你连和我比试都不敢,那么你只能让我更加认定你卫青不过是一个只懂得在陛下面前献媚乞怜的男宠而已。"
献媚乞怜、男宠。
唐侃,你可真懂得挑战卫青的忍功呵!
"如果你输了呢?"
我问,并尽量让自己做到神色自如、语气安然。
"如果我输了,我的命给你。"
你的命给我,这倒是个不错的决定。
一直站在我身旁的那个疏楼色,喊了一声"随乐"之后就再没开过口,从他那张声色不露的脸上旁人还真是窥探不出什么。不过他那握着剑柄的右手看起来倒是颇为有趣,那一直僵直着的食指到现在也未有丝毫的动摇过。
他也在担心吧。
"说吧,你想怎么比?"
我的提问,当然也是决定。
卫青不是诸葛亮,不必做什么挥泪斩马稷,但卫青也需要树立军威,有些人甘愿来成全卫青,卫青岂有不识时务之理?
"我们各取一枝箭站在百尺之外与对方互射,射中对方的那个人就算赢。"
他说的很是认真,当然也透着自信。
唐侃,你想杀卫青吗?也许,卫青没那么容易被你杀。
"好!苏大人,麻烦你找两副弓箭来。"
"卫大人--!"
这个苏建,应该是在劝我吧。
"不必了,我自己有弓有箭,你准备好自己的弓箭就成。郅誉,你到我的房里,将我的弓箭取来。"
"唐侃--!"
这个人似乎也想劝说。
"你快去。"
唐侃简单的三字回复,宣告了旁人的劝解无效。
这个唐侃,倒颇有些男儿志气。
"好......吧。"
劝解无效,无可奈何,那人去了。
"拢珛,烦劳你了,去我房里,取我的弓箭来。"
既然苏大人不愿去,卫青也不是善于与人为难之人,所以就劳烦你辛苦一趟了。
"是。"
果然,卫青的命令还是有人会听。
我听到了答复。
这个人,不仅面无表情、宛如石砚,连声音都不现一丝波动起伏,用他来当影子还真是合适。
"卫大人,这么做恐怕不合适吧......"
有人在说,紧皱着眉头。
"看来,苏大人对卫青的射术似乎没什么信心。"
卫青的回答,淡然依旧。
"卑职不敢。"
不敢就好。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打消卫青的坚持。起码,你不行。
"唐侃,你何必如此?赶紧向卫大人认个错,凡事还可商量。"
劝解卫青无效,有人又转移了目标。
"苏建,唐侃下的决定是不可能改变的,所以你不用说了。"
苏建?能够这么泰然的直呼其名,怕也是有些交情吧。
原来,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是自以为是的卫青无法揣测的。
"唐侃,你--!"
要说的话,欲语还休,没人打断他他也没坚持着说完。不过,他留在腹中的怕也不过一些类似担心的责备而已。
他,应该不打算再开口了吧。
人很多,天下的人很多,卫青周围站着的人也不少。
此刻,却连一个能出口喊一声"卫青,不要比"的人都没有。
天气不错,刚下过雨,看起来万物清新。太阳去了又回还真是执著,虽然没了艳阳高照已是到了残阳如血,但也因为那份血红更显着此刻的天地一番独特之美。
是啊,景色如画、颇得自然。才用过饭,水足饭饱,闲着也挺无聊,倒不如看一番你争我斗来得热闹。
也许,每个人都对此观点有所认同吧,所以每个人都沉默着、驻足着。期待着他们想象中的那番生死之争尽快上演。
"将你们的剑收起来。"
我的话,是对那三十九人说的,已对着别人举了半天剑的他们也该累了。
"是。"
很整齐的声音,很一致的行动。
这些人挥剑入鞘,整齐列队,静站在卫青身后两尺之外。
"大人,您的弓箭。"
疏楼色,字拢珛,果然是卫青可以信任的人。他回来的还真是快呵。
"有劳了。"
我伸出手接过了那人递过来的弓箭,原以为还要再过几天才能用到的东西,没想到今天就可以粉墨登场了。
不过,卫青怕是还要再稍等片刻,等待那个为唐侃去取弓箭的郅誉的归来。
很好,手足之情、朋友之义,看来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径相同,每个人能够为此付出的也不相同。
刘彻,我似乎能够理解了,为什么你愿意为一个曾经肯为你舍命的卫青付出那么多了。原来"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这八个字不是每人都能做的到。
卫青,他很伟大吧!
"拢珛。"
"在。"
我喊着,有人应着。很好。
"若是卫青不幸丢了性命,还劳烦你向陛下交代一句,这是卫青自己的决定。"
刘彻,将卫青留置在这上林苑,你很安心吧!
可是怎么办?世事难料,这上林苑似乎也没你想象中的悠哉安乐。
"卫大人不必挂心,陛下对卑职等已下过口谕。"
口谕吗?说的是什么?他似乎没打算再开口继续说,所以卫青想知道就必须问。
"陛下的口谕,说了什么?"
因为很想知道,所以我问了。
"陛下口谕:若是有人敢有伤卫大人,我等可格杀勿论;若是卫大人在上林苑中遭遇不测,上林苑中所有众人包括我等为卫大人偿命。"
格杀勿论、所有众人、为卫大人偿命。
刘彻,你这个命令,可是真懂得如何让人寒心。
很重视卫青吗?可是你让别人怎么办怎么想?
"卫大人!"
已经有人双膝跪地,唤着卫青了。
你没看到吧?有很多人用他们的方式在劝着卫青不要一时冲动做了傻事,因为他们还不想死,不想因为卫青死。
刘彻,你可知,若这真的是你的圣旨,卫青要为此得罪多少人?即使不得罪,卫青要为你的这句话沾惹来多少的碎语闲言。
我是真的不知道,是卫青足够了解了你,还是你已经看透了卫青?
"唐侃,你看见天上那两只雁了吗?"比翼双飞,它们可真是自在。
他没回答我,怕是理解不了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只用一枝箭,你可以射中那两只雁吗?"
"不能。"
他的回答倒是干脆。
"你能吗?"
他的反问也不加犹疑。
"我能。"
卫青的回答也不失果断,很轻易地震住了所有众人,只是那惊愕之后的怀疑之色虽是一闪而过却是怎么也遮挡不住的。
也难怪他们要有所质疑,那留下"一箭双雕"美名的长孙晟要等到几百年之后才能出现,此时卫青口中提起的"一箭双雁"在旁人听起来更像是传说吧。
"如果你不能呢?"
如果我不能,我对不起前世娜木钟的性喜狩猎,我也对不起郭解那四年对小五的"谆谆教导"。
"如果我不能,我就不配再掌管这期门军,我会努力去做到你口中那个献媚乞怜的男宠。"
唐侃,卫青的答复,你可满意?
估计别人是觉得此提议不错,因为卫青这句话那跪着颇久的三十七人似乎稳定了心神纷纷站了起来。
"好,如果你能,唐侃的命还是你的。"
这句话说的痛快。卫青就收下了了。
唐侃,你等着。
上箭拉弦,弯弓饮羽,卫青高举起弓箭对向了那双飞依旧的大雁。
它们很悠闲,徜徉于黄昏残日之中不知归去。它们还很自在,时而前呼后应、时而并身比翼。感情很好吧。
别怪卫青的残忍,同生共死,可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求的奢念。
你们也是生灵,虽不通人语、不懂人世,但也该拥有属于你们的"情"字吧。
"嗖--!"
是箭矢离弦、迅疾而发的一道声响。
"嘎--!"
是双雁中箭后的齐声哀鸣。
"呵--!"
是众人看到卫青一箭双雁后发出的一声整齐惊叹。
卫青,他应证了他开口说过的话,所以,他应该是胜利了。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果然是。
"卫青,我输了,我的命你可以拿去了。"
那个人很干脆的一句话,当然他举剑相付的动作也很果断。
是吗?你的命我可以拿去了。
接过了他手中的剑,我细细观测。
铜柄铁剑,剑柄上有个大大的"锐"字。应证着我的猜测没有错,这把剑是我曾经在未央宫里见过的那把剑没错。
"卫大人--!"
有人在唤我,只是不知道他是想来阻止我,还是想着劝解我。
"苏大人有什么要交代卫青的吗?"
我问着,温文有礼地问着。
"没,卑职不敢。"
不敢就好。
"卫青知道吗?这个锐字让我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倒是担得起这个锐字,只是他还颇显浮躁,须待磨练。"
刘彻,你提起的那个披坚执锐之人可是卫青眼前看到的这个?
唐侃,也许有一点你是说对了:和陛下渊源匪浅的并非只有卫青一人,你和他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却也是同一个女人喂养长大。
"拢珛。"
"在。"
一声唤一声应,这种感觉还颇为不错。
"卫青无旨不敢杀人,劳烦你将唐侃带回宫中交由陛下处置。"
"是。"
很好,我喜欢这种毫不犹疑的答复。
这说明,眼前的这个是非之地卫青可以离开了。
"苏建。"
第一次,卫青开口直呼这人的名姓。官大一级,卫青也该有些为官模样了。
"卑职在。"
"刚刚跪下的那三十七人本官都还记得,相信他们自己也没忘记。今日戌时,本官希望在这上林苑中不用再看到他们。所以辛苦你了,一百二十四人,还要烦劳苏大人亲自清点。"
"卑职明白。"
你明白了就好,想来这次卫青是可以轻松离开了。
也许我从来没有说过,但卫青的期门军里最不需要的就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
一朝风雨一朝晴,日脱浮云又一重。
今天似乎是不错的天气。艳阳高挂,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