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平把身体缩成一团,闭上眼睛说:"睡吧。"
安宁关上灯,在他身边躺下来,两个人之间就这样保持着几厘米的距离,一直到天蒙蒙亮。蒋小平披上衣服走出房门,随后就是安静的走廊里传来一盆盆水泼下来的声音。安宁贴墙躺着,这声音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他觉得那一盆盆冷水就像泼在自己身上似的,刺骨的疼。
(九)
寒冷干燥的北风刮在安宁的脸上,像刀子似的,昨儿晚上那一通折腾,出了好多汗,这烧倒是退了,不过鼻塞咳嗽的症状又随之而来。现在他根本顾不上自己,只想着早上那几盆冷水别把蒋小平冻个好歹就行了。安宁远远儿地站在百米开外的地方偷偷张望蒋小平,他似乎跟平常没有什么差别,疏导交通,查处违法车辆,一天的工作结束,安宁才放下心来。
蒋小平回到支队,等大家都下班了才一个人走进更衣室。他坐在长凳上,觉得浑身像散架了一样,说不疼那是假的,虽然警校那么苦的训练都熬过来了,车祸他也遭过,但是那感觉完全不同。他自己也觉得惊讶为什么没从一开始就反抗安宁,等他真想拒绝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蒋小平烦恼地抱着头,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冥思苦想。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安宁正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对不起。"安宁的声音低沉地传来,蒋小平像受惊了似的抬起头,他看见安宁面容憔悴靠着门框,好像被办了的人反倒是他。
"感冒好点儿了吗?"蒋小平转身去开衣柜,他不想在自己脑子混乱的时候探讨昨晚的事情。
"你揍我一顿吧!"安宁走到他面前,眼神很镇定。
蒋小平居然笑了,回头对他说:"干嘛?支队里抬个伤员出去,回头再说我们警察暴力执法!"
"在哪儿都行,你打我吧!"安宁低下头大声说。
蒋小平收起笑脸,猛地推开他:"安宁,你他妈的是不是犯贱!你要找揍,大街上混子有的是,随便你挑!"
"我是犯贱,我就想你揍我,心里才好受!"
蒋小平把衣柜的门重重地关上,坐回到长凳上说:"你别在这儿穷搅合了,我现在脑子里很乱,你能让我一人安静安静吗?"
安宁不再说话,转身走向门口。
"安宁......我可能是同性恋......"
蒋小平这句话让安宁呆在原地,他慢慢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表情极为不安的蒋小平:"你说什么?"
"我感觉......像昨天晚上那事儿,我居然不排斥......哎!我说不清啦!"蒋小平把头埋在膝盖之间,显得相当焦躁。
"蒋小平......"安宁在他面前蹲下,突然抱住他大声说:"你太他妈可爱啦!"
"别闹!"蒋小平死命推他,但是安宁却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不放。
"蒋小平你听我说,你不是同性恋,因为我也不是。"安宁的表情十分肯定。
"你怎么知道?"
"那我问你,你看队里的同事会有感觉吗?"
蒋小平沉思了一下,回答说:"没有。"
"在街上看到长相不错的爷们儿,会有感觉吗?"
"没有。"
"那就是只对我一个人有感觉了呗!"安宁眉开眼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嗯......甚......甚么啊!"
"你别不承认,自己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蒋小平仔细想着安宁的话,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这边儿安宁看着他认真在想的样子,高兴地魂儿都快找不着了,什么叫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天爷还真是挺照顾咱安大少的,危机时刻总能化险为夷,您说这事儿多绝!
安宁趴在蒋小平的腿上,嘿嘿地笑着说:"小平,我真爱死你了!"
"我不知道......我现在很混乱!"蒋小平直勾勾地看着激动的安宁,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算不算恋爱,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应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男人。
安宁站起身温柔地望着他说:"是有点儿突然,我也没想到。"
"给我点儿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成,说真的,我也得......"安宁突然觉得头晕,身体重重地靠在了铁柜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蒋小平吓了一跳,马上过去扶住他:"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觉得松了口气,就有点儿晕了。"安宁苍白的脸上带着笑,看得蒋小平一阵揪心。
"病还没好呢吧?"蒋小平把他扶到长凳上坐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哪儿这么快就好了......哎?倒是你,大早上冲冷水澡,就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安宁看着蒋小平没事儿人儿似的,觉得真是奇了。
"嗨,在警校的时候,经常的事儿。"蒋小平轻描淡写地回答,听得安宁冷汗都下来了,他心里琢磨,看来昨儿晚上蒋小平真是打心眼儿里没想反抗,否则自己早被他反推过多少回都不止了,这小子可以,有点儿0的潜质。不过现在安宁可不敢这么着跟蒋小平说,他看出来了,蒋小平这白纸上果然是一个字儿都没有,如今是他安宁想往上写什么就是什么,可这一旦写错了,估计以后想改也难了。
"你开车来的?"蒋小平迅速打开衣柜换好外套,在自己的背包里翻了半天,也不知道找什么呢。
"嗯。"安宁的回答有些有气无力,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精神头儿再开回家去,如果可以,他真想就地躺下睡一觉再说。
"我送你回去。"蒋小平伸出手去拉他的胳膊。
安宁没动,只是抬头看他:"我住双桥呢!你准备骑几个小时回去啊?我不要,我宁可打车。"
"我开你车送你回去!"蒋小平把他揪起来,往门外推着走。
"你会开车?"安宁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他。
"多新鲜啊!我是交警!"蒋小平把刚才从包里翻出来的驾照在他眼前晃了晃。
蒋小平不止是有驾照,还是B本儿,安宁觉得真是越来越小看他了,自己做了那么多离谱的事儿,这回头要是较起真儿来,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他只能祈祷蒋小平就这么一辈子单纯下去。
"你睡会儿吧,差不多快到了我叫你。"蒋小平把那辆小破夏利开的倍儿平稳,安宁在副座上这叫一个舒服,没多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你......知道在哪儿吗?"安宁闭着眼睛小声问。
"不就京通快速,双桥出口出去嘛,我要找不到会叫你的。"蒋小平信心满满,这点儿路他再走不明白,就别混了。
"行,快到了叫我......"安宁侧着头,很快就睡着了。
长安街上等红灯的时候,蒋小平偷偷地观察安宁的睡脸。安宁的皮肤很好,虽然算不上白皙,但是嫩嫩的,可能是因为生病的原因肤色有些蜡黄,从来都是带着笑意的眼睛,现在安静地闭合着,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有些发青的眼圈说明他昨天晚上没睡好,胡子好像也忘记刮了,密密的一片小细碴覆在下巴周围,显得整个人很憔悴的样子。蒋小平看得有些投入,直到后车用大灯晃他的时候,他才发现已经变绿灯了。
其实蒋小平昨天晚上也没睡着,不过比起安宁这个病人来说,他还能坚持。
"总教训司机不要疲劳驾驶,今儿倒是自己打了嘴巴了。"蒋小平强打着精神,把车开到安宁家小区门口。
"到家了,起床了。"蒋小平拍拍安宁的脸。
安宁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嘟囔着说:"就到了啊,怎么没叫我,亏你也能找得到。"
"你一说大概方向,我就知道了,所以没叫你。"蒋小平下了车,拉开副座的车门说:"你自己停进去没问题吧?我坐地铁回去了。"
"别啊!头回来,还不上家里坐会儿。"安宁让冷风一吹,精神了许多,从车上跳下来堵住蒋小平的去路。
"这都几点了?我再不回去,地铁就没车了!"蒋小平看看表,都10点多了,要是上楼再待一会儿恐怕真走不了了。
"回不去就跟家里住一宿!"安宁拽着他的包,就把他往车里拖。
蒋小平一听这话,就有些犯怵,怎么着,昨儿晚上那出儿再演一遍?他现在想想都觉得疼。安宁看出他那眼神儿有些不信任的意思,赌咒发誓地说:"今儿晚上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你一个屋,我一个屋,各睡各的,我要是有非分之想,天打五雷劈!"
"靠,用得着这么狠吗?"蒋小平笑了,不过这话确实让他放心了不少。
"要不你能上去吗?......阿嚏!"安宁猛打了两个喷嚏。
"得勒,您可别跟这儿晾着了,快上楼吧。"蒋小平坐回到车里,拉着安宁进了小区。
安宁这小窝正经不错,两室两厅90多平,设计的很有古典韵味儿。
"你喜欢这个?"蒋小平站在玄关柜前,一个木雕鎏金东南亚风格的佛像安详地摆放在上面,他没敢碰,扭头冲刚进屋就钻到卧室里的安宁喊:"开过光吗?"
"没有!就是摆件儿,上泰国玩儿的时候带回来的!"安宁关着门儿,在里面大声回答。
"你干嘛呢?"蒋小平走到卧室门前推了推,锁上了。
"等会儿啊!马上。"
蒋小平听到里面扑腾了半天,然后安宁才满头大汗的开了门:"站这儿干嘛?坐啊!"
蒋小平好奇地往房间里探了探头说:"参观参观。"
安宁赶紧往外推他:"一会儿睡觉的时候让你看个够,先外面坐,你喝什么,饮料有凉的,还是咖啡、茶?"
"甭费那事,白水就成。"蒋小平冲他连连摆手。
"你还真没什么追求!"安宁笑着拿杯子在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递到他手中。
"我有不是甚么贵客,你忙活甚么劲?"蒋小平抱着杯子慢慢地喝着。
安宁放松地躺在他旁边的长沙发上问:"呦,您不是贵客还谁是啊?哈哈,怎么样?我这儿还不错吧,就是离城里远了点儿,不过我一人儿住,也倒还自由。"
"你爸妈呢?"蒋小平忍不住问,像他们这么大的单身小伙子,一般很少有不和父母住一块儿的。
"官园儿桥那边呢,我就不待见那房子,冬天冷,见天儿的出门堵车。"安宁看了看墙上的钟,惊叫起来:"都快11点啦!从你单位开到我们家居然用了俩小时?"
"你以为呢!堵着呢!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蒋小平觉得有些疲劳,不停地用手掐着鼻梁。
"今天周五,大哥,你日子过糊涂了吧,出城的人多,能不堵吗?"安宁趴在沙发扶手上笑他:"明天要出勤吗?"
"周五......明天周六,应该是休息。"蒋小平想了想,他是真困了,脑子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看你困那样儿,早点睡吧。"安宁站起身,把浴室的门打开,浴霸开到最亮:"我家24小时热水,你可以在这儿洗澡。"
蒋小平没说话,拿眼睛打量安宁的表情。
"你就那么不信任我?"安宁苦笑,不过这也怪不得蒋小平,这回可是在安宁家,怎么说说都是蒋小平比较占下风。
"我是说话算话的,再说今天也没那力气。"安宁打着哈欠,刚才车上那一觉明显还没睡足。"你睡我卧室吧,我睡书房。"说着,他就钻进书房里关起门来。
蒋小平看他没再出来,就悄悄地进了安宁的卧室。床很大,藤艺风格,原木包框的飘窗前一盏温馨的羊皮小灯闪着柔和的光线,床头的整面墙壁是一幅巨大的日本浮世绘,米色细条纹的被褥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崭新的深蓝色睡衣。蒋小平觉得自己对安宁的了解太少了,如果不是今天到这里来,他从来没觉得这小子原来是这么有情调,这么细心的人。
蒋小平洗去一身的疲劳,躺在安宁的床上,反倒睡不着了。他翻来覆去地调整着身体的姿势,闭着眼睛拼命地数数。
"数到多少只羊了?"安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吹在蒋小平的耳根上,痒痒的。
蒋小平猛地坐起来,发现安宁抱着枕头,托着下巴,躺在自己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那话都是放屁的?"蒋小平绷着脸瞪他。
"我又没干什么。"安宁摊开手,表示自己的清白。
"那你跑这儿干嘛来了?"
"睡不着还不能说说话了?"
"深更半夜的......"
"我就想你能在身边儿,没别的。"安宁撒娇似的抱住蒋小平的腰,小声说。
蒋小平没办法,只好就这个姿势又躺下了。俩人沉默了半天,还是蒋小平忍不住开了口。
"安宁你是八几年的?"
"八三"
"你上学够早的啊!"
"我小学是五年制。"
"那也挺早的。"蒋小平言外之意:你岁数怎么这么小。
安宁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嘲笑他说:"你可真是关起门过日子的人,连这个都不知道,我都知道你是80年1月25号的生日!"
"你丫以前是干狗仔队的吧?"蒋小平笑着弹他的额头。
安宁突然囧起来,他想起偷拍的那些照片了。
"怎么?还真是啊!"蒋小平看他发愣,以为自己猜中了。
"是个毛!睡觉!"安宁把被子往身上一裹,蜷在蒋小平身边,一声不吭地闭着眼睛。
蒋小平也不再吵他,能这么老老实实的睡到天亮,那是最好了。
不知道是安宁在身边的缘故,还是卧室里散发的淡淡檀香味在作祟,蒋小平觉得睡意在慢慢向他袭来,朦胧中,他听到安宁在耳边细语。
"鲁班就是鲁班嘛......别打开......没东西......"
"什么‘鲁班'?"蒋小平睁开眼睛问安宁,可是没反应,原来是梦话。
(十)
安宁起了个大早,把那双打入冷宫几个月的慢跑鞋翻了出来,他现在很有危机感,如果不多加锻炼,他怕总有一天会被蒋小平给办了。安宁坐在床边扭头看床上还在沉睡的蒋小平,他侧躺着的身体微微弯曲,胳膊露在被子外,衣袖一直褪到手臂的上端,露出一大截古铜色的肌肤,敞开的领口隐约可见线条优美的锁骨,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真够诱人的了,安宁的心里又开始爬起了小虫子。他按耐着内心的躁动,只在蒋小平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就出门了。
蒋小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太阳暖暖地照射在身边,舒服极了。他看看床头的闹钟,都9点多了,已经很久都没这么晚起了,一是工作的原因,二是那个宿舍隔音效果太差,只要有人早起上厕所,你就听声儿去吧!他把被子叠好,推开卧室的门,就闻到客厅里油饼儿的香气,厨房里还有油锅咝咝啦啦的响声。蒋小平趴在玻璃门上,看到安宁系着围裙在煎鸡蛋,他敲敲玻璃,安宁回过头来示意他不要进来。但是蒋小平却站着不动,笑眯眯地看他做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