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些什麽?"宇文爵往後退了一步,沈声问。
白寒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而道:"昨天安安以为你要死了,所以哭了一天,怎麽都哄不住。她现在累坏了,让她再睡会儿吧。"
宇文爵听他这麽说,不由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谢琦安,再抬起头时,面前的人已转身走了,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白寒衣从客栈出来,风冷飕飕地往身上吹,三月的夜晚自然还带著寒意,幸好风不大,猜想今晚的夜色应该不错。白寒衣抬头忘了忘天色,说不定月色皎洁,万里无云。没半点杀人放火的气氛。
出门前点了颜蔚的睡穴,把他交给李皓让他连夜赶路,若让颜蔚知道了今晚的事,怕是他死活都不肯去洛阳给人医病去了,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字条给了若宛,并且叮嘱过了,若是明日还未见自己回来的话,就立刻回风楼,凭著字迹说不定能查出些什麽。
关於字条──
从树林带他回来的车夫在他下车前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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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写著:
若要知道慕容紫暮的下落,今晚三更,城西破庙。
是什麽人?是敌是友?对方的目的是什麽?是慕容还是风楼?种种疑问都在白寒衣脑中盘旋,没有答案,但此刻为了找到慕容,这仅有的一丝线索他又怎能放过?
白寒衣一路往西走,走得很慢,看似悠闲实则谨慎。夜幕下整个镇都很安静,却反而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突然,白寒衣停下脚步,随之一声猫叫撕裂了黑夜的寂静,如同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鬼哭狼嚎,听得人毛骨悚然。
"乖。"一个苍老的妇人的声音陡然响起,她像是摸了摸身边蹲著的猫的脑袋,又抬头对白寒衣说,"年轻人,要算个卦麽?"尖细的声音,像是被人捏著嗓子一样,与先前的猫叫倒是有几分相似,而加上阴森森的音调,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白寒衣心里留神,面上依旧带著微笑,说:"那就劳烦老人家了。"
正说话之际,听到一个沈重的脚步声越离越近,脚步声虽重,气息却几乎弱不可闻,看来是个下盘稳健、内力深厚的高手。
对方走近,放下肩上的单子,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招呼道:"小夥子,我的红枣可新鲜著呢,要尝尝不?"
听口音,像是三十出头的东北汉子。
还不待白寒衣回答,就听老妇人骂道:"死鬼,又来跟我抢生意!"
"哈哈!"汉子爽朗地笑道,"老太婆,几年不见,你的猫叫倒是越学越像了。"
听到他这麽说,白寒衣心里猛地一惊,莫非是江湖上盛传已久的鬼使夫妇!夫妻两人向来一起出手,且从无失手,因此人们都将他们形容成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据说他们练了某种邪功,男的越练越年轻,女的越练越年老。白寒衣有些印象不过是偶尔听一些前辈闲聊时谈及过,十几年前他们就不知为何双双从江湖中消失,一直没有音讯。没想到现在竟然出现在这里!
思量间,又有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咚!──咚!咚!"
一个更夫慢悠悠地从街前的拐角走了出来,手中敲击的声音,一慢两快,现在已是──
三更!
(十三)
三更──
月亮趁人不备的时候已经悄悄躲进了云层,巨大的阴影如鬼魅般一点点吞噬了大地。
白寒衣站在街的中央,根据若宛的描述,破庙就在这条街的尽头,不过十来步的距离,他偏偏过不过去。因为有三个人将他围在了中间,虎视眈眈,三个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已久的高手──鬼使夫妇:马符和玉瓷瑶,催命更夫:恭迟德。
──如果说他们不过是阎王派来的小鬼,那麽此时在庙里窥视一切的人,又会是谁?
白寒衣从未与他们交过手,但从一些前辈口中多多少少可以猜测出他们当年也是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人。
所以他心里清楚,凭轻功,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可若说要杀出一条血路来,他却全无把握。
白寒衣悄悄将梅花针扣在了手中,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说:"在下依约而来,不想主人却是如此的待客之道。如此良辰美景,连壶酒都不提供麽?"
"过会儿你还是自个儿问阎王讨去吧。"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凄厉的猫叫,白寒衣只觉得一股阴气向自己逼来,如同是地府透过缝隙吹上来的风,阴冷中带著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阴气越逼越近,越近则越盛,白寒衣一个"旱地拔葱",身体腾空而起,手中的一把梅花针洒出,分别射向玉瓷瑶上中下三路。梅花针极细,速度又快,洋洋洒洒的一大把,肉眼根本无法一一看清,玉瓷瑶无奈,只有撤了掌风,闪身躲过。
与此同时,白寒衣还未落地,"唰唰"的破风声就从身旁呼啸而来。身体在半空中无法借力,眼看著白寒衣无处躲避,这脚是要实打实地挨著了,但见他身体不可思议地一折又是一弹,人便"嗖"的飞向另一个方向。
"好小子,竟然让你躲过去了,轻功不错,再来吃老夫一脚如何!"汉子爽朗的声音中,另一波的进攻随即而至。
又拆了几招,总算有惊无险,白寒衣也大致摸清了对方的底细。鬼使夫妇中,马符的腿上功力深厚,而玉瓷瑶则是掌法了得,更为偏阴柔诡异。三人中最难缠的反而是恭迟德,白寒衣靠的是听声辩位的功夫,偏偏恭迟德的进攻悄无声息,像是潜伏在夜色中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的野兽,让人防不胜防,每次在千钧一发之际凭白寒衣就危机的敏感性才勉强躲过。
白寒衣堪堪逼退了鬼使夫妇的进攻,猛地感觉到後面有丝丝凉意,心里一惊,暗知不妙,定然是恭迟德趁刚才的混乱绕到了他背後。白寒衣不待回头,暗器扬手正要发出,却突然被人扣住了手腕。
"是我。"
是他!
低沈的声音,像有股说不出的力量,让一根紧绷著的弦无端就放松了下来,明明是敌人才对的啊。
白寒衣有些嘲讽地笑了笑,说:"多谢。"这个人一边口口声声地说要杀了自己,一边又三番四次地出手相救。真想掐著他的脖子问问,那笔血海深仇,他到底还想不想报了?
白寒衣抬头看向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气。
"哼哼,来了帮手嘛。"玉瓷瑶冷笑著说。
白寒衣重新审视情形,刚才萧易诚偷袭恭迟德得手,将他一刀毙命,接下来就只剩下鬼使夫妇了。如果萧易诚肯出手帮忙的话,那麽胜算就大了很多。
就在此时,寂静的夜色中忽然又想起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如四般寂静的街上久久回荡。
"白叔叔!"
清儿!
是清儿的声音!没错,就从那个破庙里传出来的,他在那里!
白寒衣心中一阵狂喜,随即又立刻冷静下来,毕竟挡在他面前的鬼使夫妇不是那麽好打发的,除非萧易诚......
"我去救人。"
白寒衣听到身边的人低声说,心里百感交集,看著他,没有做声。
"但我有条件。"
萧易诚说到这里停住了,即使话没说完意思却再明白不过。白寒衣自然懂得,接口道:"此事一了我任凭你处置。"还怕他不放心似的,又加了句:"这次我决不会逃了。"
"想就这麽走了?想得也太天真了吧。"
白寒衣扬手两枚飞镖分别射向马符和玉瓷瑶,拦住他们的路线,为萧易诚争取时间。
鬼使夫妇挡开飞镖,正欲再次欺身而上,忽然听到一阵刺耳的哨声。
马符瞬间停了下来,正色道:"老太婆,走了。"
"哼,这次便宜你们两个了,下次把脖子洗干净了等我来取!"
这两人说走便走,看来哨声是撤退的暗号,幕後的人可以差遣得了鬼使夫妇、催命更
夫,来头必然不小,那麽为什麽要选择在这种情况下撤走?他们分明占了优势。
许多问题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但此刻白寒衣也顾不了想那麽多了,立刻冲进了破庙。
风吹动虚掩的破败的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墙角边密密的蜘蛛网,地上布满了灰尘。
庙很小,一览无遗,地上只躺著一个人,衣衫整洁却面色蜡黄。
"慕容。"
白寒衣闻到空气中熟悉的药味就知道是他。
"他右边胸口有个掌印,红色,越往掌心的位置越泛黑。"萧易诚拉开慕容紫暮的衣
领,边观察边描述,顿了顿,又道,"是北冥玄霄掌。"
"北冥阴玄掌?"白寒衣轻声重复,像自己也被自己吓到了,然後又微蹙起眉,习惯性
地用指关节一下下地敲击著地面,发出沈闷的"咚咚"的声响。"那是只有在苗疆一带才有
的邪功,怎麽会出现在这里?会这种武功的,只有......"
萧易诚四处转了转,搜寻对方可能留下来的讯息。"你看地上的脚印,一大一小,看来是一名成年男子和一个小孩。"
一个肯定是清儿,那另一个人,必然就是绑架他们的人,这件事的幕後主使者!
那麽他究竟是谁?究竟是什麽目的?
"等等,这里有张字条。"萧易诚捡了起来,念道,"十日後,登门拜访。柳塞漠。"
什麽!
北冥宫的宫主柳塞漠!
北冥宫的主要活动区域是苗疆,却一直对中原野心勃勃,在五十年前就有过一次入侵中原的打算,幸好被当时的武林盟主楚庄来率众多正派人士击退,然而这次......这次的目标是风楼,而今天的行动不过是试探风楼的实力。如果真的是这样,风楼就危险,现在对方手上有清儿作为人质,慕容又是重伤,他必须赶紧回去才行!
敲击的声音戛然而止,白寒衣开口道:"多谢出手相救,不过眼下慕容伤势严重,风楼又大敌当前,实在无法久留。"白寒衣停了一下,笑了笑,带著些许歉意和无奈,说:"看来这次我又要食言了。"
萧易诚没有出声,没有阻拦,明明的,一次又一次,那个人答应了又反悔,就像以前,就像现在,被欺骗了一次又一次。可看著他抱起慕容离开,留给他记忆中所熟悉的那个背影,比以前高了,似乎也瘦了。可能是袍子过於宽大显得更加消瘦了。他以前也爱穿白色的,过年的时候闹了很久才让他穿上件红色的,你说娘做的新衣裳欢喜还来不及呢,就他,还挑剔,真是......
想到这些,胸口揣著他遗留下那块石子的地方忽然就开始隐隐的泛疼。真想问问他,"喂,你还要不要了?"可转念想,应该说:"把命留下!"才对,他们之间是不共戴天的仇啊!於是犹犹豫豫的,话在嘴里徘徊了许久,直至他出了门,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还是未说出口。怔怔地对著街的尽头,他消失的地方,默默对自己说,下次,下次定不会放过他。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修得平整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可,只有自己明白,这句话有说得多麽的不确定。
突然,眼前一黑,"扑通"整个人载到了地上。
白寒衣(十四)
黑暗中,那个人坐在桌後的椅子上,低垂著头,像整个人都融入了黑暗中。只有手中的剑折射出锐利的锋芒。
"这是最後一个人的下落。"
正在认真擦拭剑身的手一滞,那个人抬起头,纪羽正对上他的眼睛。如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透出的却是如火焰般浓浓的恨意。
刀入鞘,发出嗜血的凶器才有的呻吟。那个人起身,一身的黑色,遮挡不住的杀气。
纪羽再熟悉不过。这是第十一个,也是最後一个,可这次......迟疑了片刻,纪羽还是口了口:"你的......"
"我会处理。"
不出意料地,被冷漠地打断。
要说最近武林的大事是什麽,就算你不再江湖上混,听大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提,总归能知道个大概。
"北冥宫的宫主柳塞漠率了一干众人来到了中原,向风楼下了战书,定了规矩。"
"什麽规矩?"
说书先生扇子一展,道:"两边各派三个人,比三场,赢两场以上者为胜。"
"哈哈,这北冥宫可打错算盘了,大家都知道,风楼的白寒衣、苏晴阳、慕容紫暮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这你就错了。"说书先生大大叹了口气,"也是北冥宫算准了时机。苏公子正护送谢丞相的遗孤前往京城,慕容公子也被人打成了重伤。"
"啊?"
一片惊叹过後又有人忍不住问:"难道风楼就这麽输了?"
说书先生摇著扇子,故作神秘地笑,在众人的催促中才不紧不慢地说:"前两场风楼是一胜一负,要说这第三场风楼派上的人啊,武功实在是了得。"
"哦?风楼还有这麽一号人?他到底是谁啊?"
"他啊......"说书先生抿了口茶,又接著道......
此时茶楼外,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公子,大夫说了你要静养。"马车里,若宛皱著眉看向身边的人。
"他那是夸张了,我哪有那麽严重,不信你叫晴阳来看看。"
若宛撇撇嘴,道:"苏公子现在八成已经到京城了,我上哪儿给你找去。"话刚说完,看见他惨白如纸的脸上还强带著笑容,又没了斗嘴的兴致,语气也软了下来,"公子,我们过几天去行麽,反正那块地又不会长腿跑了是不,公子?"
若宛有些战战兢兢拿眼角瞄他,果不其然瞧见他的脸色沈了下来。公子平日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唯独这个,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公子,你每年清明之後都去,那,那里是什麽人?"
马车里一片安静,车!辘转动的声音,街上的嘈杂声都在耳边混在一起。若宛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这麽的紧张,心"扑腾扑腾"地跳,仿佛就快跳出嗓子眼了。
"我累了,先睡会儿,到了再叫我。"
白寒衣的声音还是那不变的音调,平淡的,波澜不惊的,不带任何感情似的。
"哦。"若宛连忙应道,长舒了口气,过後,又不免有些失落。
公子果然还是生气了......
马车就停在石亭的旁边,破旧的八角的亭子,周围长满了杂草,一看就知道许久没人来过了。那个一直在等著丈夫归来的女子,不知在哪一天决定不再来了。
"若宛,今年桃花开得如何?"
沿著白寒衣的目光望去,若宛有些激动地嚷道:"开得真漂亮啊,公子,等下我们一起上去看看好不好?"
每每这个时候,白寒衣都会笑,笑得很开心的样子,眼睛都会弯起来。
若宛说,公子每天都笑,对谁都笑,可实际上,一年里头他也就笑这麽一回,所以我每年也就骗他这麽一回。
那个地方啊,只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头,半分春意都没有。
若宛知道,这里是翠屏镇,就在苏州边上。他每年来一次,都在前面远远地眺望里面的景象。他们总是很早很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到,公子总是要到很晚很晚他都打哈欠了才回来。从来都不提及什麽。他不好问,也不敢问。
那个镇,对於若宛来说,就像是一个迷,他只能远远地眺望,看不到答案。
白寒衣吩咐若宛就在这里候著,自己独自往里头走。这里的每一条路每一棵树都是他熟悉,空气中还带著寒意,混杂著梅花糕的味道,甚至连脚下的青砖,都像是带著情愫的。他慢慢地走著,聆听著这里的故事。谁谁家的寡妇嫁人了,谁谁家的儿子娶了隔壁镇上的姑娘,谁谁家刚生下了胖儿子,高兴得给每家都发了红鸡蛋,还有又搬来了一家人,瞧著不像本分人......
"喂,寒衣,我们捉蝌蚪去
"寒衣,不要再看书了,你就快变成书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