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
江斐济正在想象着黎觅汐对他说的故事场景,黎觅汐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他不禁瞪大眼睛,不解地看向桌边坐着的人。
黎觅汐指指江斐济的腿,【药膏终于晾干了,我们出去转转,顺便吃点东西。】
江斐济这才意识到自己直直地坐在床上已经这么久,连腿上的那片清凉已经褪去都没有发觉。
【斐济,我在楼下等你。你换好衣服就下来吧。大哥带你去体会下江湖风情。】
江斐济还没来得表现出来的窘迫又被江湖风情这四个字冲散的无影无踪。仔细想来,这兄妹俩都有种及时驱散江斐济窘迫的力量。难道,这是与生俱来的?
江斐济忍住笑意,伸手取过桌上的外衣,一根翠绿的衣带从外衣中缓缓滑落。江斐济弯腰拾起衣带,摊平在手中,心脏咯咯作响。衣带是新的,比之前的那根颜色更淡雅一些,但整体又比之更鲜艳。将衣带系在腰间,从前那个风雅绰约的江斐济仿佛直接从一片斑竹枝林中走了出来。
这根崭新翠绿如斯的衣带,能否重新包裹住那颗已经破碎的心?
黎觅汐站在客栈门口,看着江斐济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还是那张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但却能明显感觉到那个身子有了活气。黎觅汐对着江斐济招了招手,一起出了客栈。
这是江斐济长大后第一次来到慕曦山庄之外的地方,虽然之前从书上看见过描绘街市的图画,但亲眼看见那些绘画变成活生生的景象,心中还是有些惊奇。小贩们各种的叫卖声,虽然是听不懂的乡音,但在江斐济听来,却是胜过丝竹管弦之音。因为,这是既能看得见,也能摸得着的真实生活。
【斐济,这家的茶点最是出名。】
江斐济正看着路边的一家卖木面具的铺子,突然被黎觅汐拖入对面的一家茶社。
这家茶社看起来比较简陋,只是用直接砍下的竹竿搭建起来的主厅,进去之后总是会担心这茶社会不会突然坍塌。
江斐济时不时地抬头张望,跟着黎觅汐走到最靠里的一张空桌,坐了下来。
黎觅汐叫来小二,点了些糕点和茶水。江斐济就继续左看右看。虽然铺子简陋,但似乎生意真的不错。
【公子,这铺子是不会塌的!】
一张黑漆漆恐怖的脸突然伸到江斐济的面前,江斐济登时被吓得不轻。
【哈哈哈。吓到了。】
江斐济脸霎时红了起来,那张黑漆漆的脸原来是之前在对面看见的木面具。
【我能坐这里不?】
面具人转脸寻问黎觅汐,但还没等他回答,已经径直坐在了江斐济的身边。
江斐济看看黎觅汐,再看看身边的面具人,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面具人摘下那张黑漆漆的脸,两眼水汪汪地看着江斐济。
江斐济脸上有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笑纹,黎觅汐那里则传来了一声大不不小的嗤鼻声。面具人很是不爽,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转而瞪下黎觅汐,充满怒气。
【你爹娘呢?】
【你说什么!】
【......】
面具人觉得自己的眼睛瞪得有些疼,刷地一声打开手中的九骨折扇,在江斐济身边扇了起来。
江斐济只好催着店小二快一些上茶,不然真的要憋成内伤。
为什么呢?
因为,身边坐着的人是一位翩翩佳少年,一张水嫩嫩的娃娃脸象面团一般,让人十分想捏上去,但却偏偏要装老成。翩翩佳少年,约摸十三四岁左右。衣饰却是不一般的华贵,不晓得又是哪个贵族人家的世子。
【我叫叶卿。你叫我小卿也行。】
翩翩佳少年往江斐济身边挪了挪,一把纸扇伸到黎觅汐的面前,刷的一声,又合了起来。黎觅汐一张冷脸终于发挥正常,冷的跟个冰山似的,冰刀般的眼神已经在佳少年的身上戳出无数个洞出来。
【在下江斐济,那位是家兄黎觅汐。】
江斐济被佳少年惹得心情大好,便也学着佳少年陪他玩了起来。
【原来是江大哥,黎大哥。这顿茶水就让小卿做东吧!小卿对两位,尤其是这位江大哥,简直是一见如故,前世注定一般......】
叶卿又重新打开折扇,一边摇着,一边孜孜不倦地说着。
这个时候,其实已是深秋时分。
黎觅汐一双眼睛直射向店小儿,店小二浑身一个激灵,赶紧端上店里的招牌,玛瑙君子茶和凝香美人糕。
【这玛瑙茶并非真正的玛瑙石,而是取自秋日露水中的菊花嫩叶和冬日雪水中的梅花瓣,再加上祖传的香料沤制而成,所以泡出来,茶体成玛瑙色,沁出花中两君子菊梅的混合清香来。这凝香美人糕嘛,自然是赛西施般的美人老板娘亲自做的,但是并不是这糕点名称的由来,你看这糕点浑身雪白通透,隐约可见点点粉红,宛如美人脸上的淡淡胭脂,当然这糕点里自然不是胭脂,而是香酥酥的红豆沙,哈哈哈!......】
翩翩佳少年解说美食完毕的时候,桌子上已经只剩一只通亮见底的空瓷盘。少年龇龇牙,喝了口自己的君子茶。
【无妨,无妨,哈哈,本公子天天都吃这个,哈哈......】
黎觅汐擦了擦嘴巴,【斐济,我们走吧。】
江斐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叶卿,虽然自己只吃了两块,但毕竟叶卿还是个小孩子,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黎觅汐丝毫没有内疚的眼神射向叶卿,【多谢小哥款待。】说完,拉着江斐济就要走。江斐济意识到黎觅汐打算让叶卿付账,心里更是故意不去,可偏偏自己身上没有带银两,便支支吾吾看着他。黎觅汐直接无视掉江斐济的眼神,直接拉着江斐济走出茶社。
【哈哈!有缘再见!有缘再见!】
江斐济被迅速拉走以至于头都没有来得及,只听见叶卿的声音从茶社中飘了出来。
直到远离茶社五十米之外,黎觅汐才放开拉住江斐济的手。
【大哥,我们这样,是不是太......】
【小孩子,就应该让他明白,什么是现实中的江湖。一个小屁孩偷跑出来,等他银子花光了,才会乖乖回家。】
江斐济想想黎觅汐说得也有道理,心中内疚也减了许多,也就不再挂念叶卿,心下只希望他早早回家,不要遇到坏人才好。
吃饱喝足,又少了歉疚,江斐济对周围的小商品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来。黎觅汐看着他兴致不错,便来来回回陪他逛了好几次。
街市尽头一家古玩店的转角处,两三个大汉正围着一个少年,步步逼近。少年背后是一面堵死的墙壁,正是一条死胡同。而这个场景,也正是江湖中天天发生的打劫事件。
故事的主人公便是面具纸扇的翩翩佳少年,叶卿。
【小子,看你细皮嫩肉的,还没断奶吧。乖乖的把身上的银子交出来,大爷们就放你一条生路,哈哈哈!】
三个大汉满脸络腮胡,龇牙咧嘴地笑得东倒西歪,显然没有把这个翩翩佳少年放在眼里。
【三位叔叔,我出门的时候没有带钱,你们不相信可以来搜,不要打我,我好怕......】翩翩佳少年扑腾扑腾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米色的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身体已经害怕的发抖。
【放屁!老子明明看见看见你在茶社里掏出了一锭白银!】
【老三,别跟他废话。直接抢了再说!】
三个大汉继续走近少年,眼看只剩不到一米的距离,少年眼中闪过狡黠的笑。
15【你们做什么!】三名大汉的身子本能地闪了一下。黎觅汐看清被围住的人之后,转头抬脚就走。江斐济看清之后,更加快脚步向叶卿走过去。
【少管闲事!】大汉看来人又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气焰顿时又上升了许多。
江斐济迅速走到叶卿身边,把他和大汉隔了开来。叶卿看了一眼前方,倏地躲在了江斐济的背后。
大汉看见叶卿害怕的样子,笑得已经快要站不稳。接着,真的倒下了。不过,不是笑倒的,而是......黎觅汐站在两米之外,怒目瞪向叶卿。
【哈哈。小卿就是说和两位兄长有缘吧。黎大哥的武功好厉害......哈哈......】【你没事吧?】江斐济转身看向叶卿,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这么一个招摇的贵公子,不被盗贼盯上才怪。
【你家住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家。】【我家?我家很远的!我是偷跑出来的......没想到,外面的坏人这么多,江大哥,小卿好害怕......】叶卿突然抱住江斐济,一头扎进江斐济的怀里,竟然哭出声来。
江斐济看他实在是可怜,只好抬头看向黎觅汐,想带着他一起走,把他送回家。黎觅汐看着江斐济恳求的眼神,再加上叶卿那死了亲爹一般的哭声,算是默认。
【小卿,你家住在哪里?正好我们也没什么急着要办的事,一路把你送回家吧!】【真的么?太好了!】叶卿终于舍得把脑袋从江斐济的怀中探了出来,刚刚还是满是委屈的脸顿时又变成之前那副天地都不怕的脸。
江斐济看着那张纯真的娃娃脸,心里不禁羡慕起来,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真幸福。
因为可以,开心的时候就开心,难过的时候就难过。
叶卿发现黎觅汐早已经不见踪影,便伸出左手拉住江斐济走出胡同。被衣袖遮住的右手两指间,一片叶子缓缓落下,混杂在一堆落叶中。
一前一后的三人瞬间被人潮淹没。
客栈中,江斐济看着一桌子的行李,哭笑不得。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便说了要带上叶卿一起上路。自己本身就是被黎觅汐带着出行,结果也没仔细考虑黎觅汐的处境,就擅自做主又给他找了另一个拖油瓶......
【小二,给少爷我把行李搬到房间里去,另外这两位公子的房钱也算在本少爷的账上。】【不必了,不必了。】【不被劫才奇怪!】【本少爷要这两位公子隔壁的房间!】【......】折腾了一天,大家都有些累了。便只在客栈内要了些家常小吃,简单地吃些便回房休息了。
天色渐渐变暗。
【斐济,睡了没?】【没有。】江斐济听出是黎觅汐的声音,起身开了门。
【差点忘了你腿上的药膏还没有擦。那个郎中说要一天两次。】黎觅汐把江斐济按在凳子上,蹲在他的面前,卷起他的裤脚,把药膏倒在自己的掌心,准备给他继续上药。
江斐济看着半蹲在他面前的黎觅汐,眼眶又有些湿润,连忙也蹲了下来。黎觅汐以为他腿痛没坐稳,赶紧从前面架起他,半抱着把他重新放在凳子上。
【怎么了?哪里疼?】【不,不是。大哥,我自己可以擦的。】【你乖乖坐好别动,我擦的也快些。】于是,江斐济再次闭口。黎觅汐说的话,总是让自己无法反驳。如果,小时候,黎觅汐没有去拜师学艺,他们也一定会成为很好很好的兄弟和朋友吧。
【你身子骨这么单薄,明天开始我教你一些心法吧!】【我,我不会武功。】【不用动刀动剑的,只是一些内功心法,你这么聪明,口诀什么的背背就可以。】【......】【天气渐渐凉了,平日里没事花个把时辰练练,人也暖和点,不容易生病。】【内功心法不都是家传的么?】【我家不就是你家么?】【......】江斐济盯着黎觅汐满手的药膏,有些出神。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慕曦山庄的少庄主该有多好。如果眼前的人,不是慕曦山庄的庄主之子该有多好。
只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好了。你也早点休息吧。】黎觅汐把江斐济扶到床上,用一层棉纱毯轻轻罩住他的双腿,以防药膏被蹭到其他地方。就在黎觅汐开门踏出去的时候,江斐济叫住了他。
【大哥,谢谢。】黎觅汐没有回头,反手带上房门。
【谢什么?早点睡吧!】回房后,黎觅汐看见屋里桌边坐着的人,冰山再起。
坐着人的显然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房间,正翘着二郎腿不停晃动着,一把纸扇扑哧扑哧地张合着。桌上放着一壶酒,两个杯子,外加两三个小菜。
黎觅汐直接坐到床上,半依着枕头。
【你那张黑漆漆的脸能不能放一边去。】【黎大哥,小卿以为你不愿意看见人家本来的这张脸嘛。】【晚上没吃饱?这里好像是我的房间。】【现在才几时啊?哪有那么早睡的,又不是猪。我来找江大哥喝酒的,结果刚刚他房间里似乎有客人,你知道是谁不?】【不知道!】【刚好我看见你房门是开着的,就进来坐会儿。】【一会已经过了。我要睡觉。】【哎,可怜的这一桌酒菜,浪费啊。江大哥要是知道,也一定会舍不得的。江大哥睡了没?】【我陪你喝。】奸计得逞。所以,一定要见好就收。
叶卿乖乖地帮黎觅汐倒满一杯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黎大哥。】【我还没喝。】【我说隔壁那位。】【什么意思?】【就是那个意思。】【......】【江大哥其实人不错。】【......】【我可不可以喜欢他?】【我要睡觉。不送。】【......】难得翩翩佳少年没话说,于是房间骤然安静。两人面对坐着,各自摇着手中的酒杯,想着各自的心事。
桌上的酒菜早已冷却,两人的竹筷还是丝毫未动地摆在在面前,只是一壶酒已经不剩一滴。夜已深,两人的心思也已随美酒入肠中。
叶卿揉揉那张已经红透的娃娃脸,起身回屋。黎觅汐按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半卧床间。
隔壁屋内,没有烛火。
只一人一袭白衣,站立窗前,静静地看着黑暗中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走过的街道。
夜风透过窗棂,吹乱他的头发。
以为已经忘却的种种,在夜里,如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
而这一切,究竟是因为黑夜,还是因为寂寞?
16【斐济,起床没?】江斐济早已站在屋内门后,此刻听见门外黎觅汐的敲门声后,赶紧将门打开。一连几日,黎觅汐均在这个时辰过来,便是为了前几日所说的,要教些内功心法给江斐济。
话说,他们在这个初落脚的不知名小镇也待了大约七八天了。
这几日,黎觅汐教完江斐济后,便会吩咐店小二将早点移到江斐济的房间中来。吃完之后,便拉着江斐济在这小镇上乱逛,逛累了就去茶社歇歇脚,总之,除了睡觉的时候,基本上江斐济就没有一个人待着的时候。
一个人只愿活在过去的记忆里,是因为当下有寂寞如影随形,没有期待。
当过去的裂痕被现在逐渐填满时,往事自然被封印,沉入内心深处。
当气息缓缓流入丹田之后,江斐济真的觉得自己的身体比之前暖和很多,关节发痛的次数也减少很多。
【怎么样?】【嗯,真的暖了许多。谢谢大哥。】【那是因为你聪明,只几天就将气息的基本运转学的差不多了。而心法最重要的便是这基本的调息过程。】江斐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了杯清茶递给黎觅汐。
颖萱难道就是因为这样的笑容,而深陷其中,以至于连自己的性命都愿意赔进去?黎觅汐接过清茶,眼睛直看进碧清通透的白色杯底。
这是,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应该是店小二送早点来了。
一盘还冒着白汽的蒸糕出现在眼前,周围还放着三小碗蛋黄银耳羹。黎觅汐放下手中的杯子,果然一张粉团般的娃娃脸正对着他谄笑。
【黎大哥,江大哥,吃早点啊。】【阿卿怎么是你?】【人家想江大哥了嘛。】【你又有什么事?】【黎大哥,阿卿过来陪你们吃早点啊。】江斐济听完叶卿的话,心里有些忐忑发毛。自从前几天遇到叶卿之后,叶卿就一直缠着自己,像个小尾巴。时不时还喜欢扑到他怀里,脑袋一蹭一蹭的。江斐济只当他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心里本就觉得他长得可爱,人也不坏,只是顽皮了点,便自然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看待照顾了。但叶卿似乎特别喜欢和黎觅汐瞪眼,所以,这几日只要三人在一起,他必然在两人的冰冷杀气中享用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