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这句话比较像你说的。"
"也许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是很好的朋友。"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门口,四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和煦的晨光,一阵微风拂过,子吟回头,一抹微笑爬上了嘴角。
身后是一大片纯白的桃林花海,在风中落英纷纷,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片一片从树头上飘落下来,穿过子吟的身体,不曾停留,最终消失在地面上。
"紫微帝君的中天紫耀宫里,就有这样一片雪白的桃花境,那里已经空了三万年了。"
子吟说。"重华的记忆。"
李小古点了点头。子吟转过身去,简单的到了声谢。越过记忆中的花海,纷飞的花瓣,踏过水波上逐渐盛开的青莲,随着子吟的脚步,一朵一朵在记忆的幻影中慢慢绽放,延伸了一路,最终随着人影渐渐的远去,而消失。
"花非花,梦非梦,重华只要你想,这一切都是你的一场梦。"李小古挽袖拿出一本书而笑,书目打开,是一片雪白的桃林落英的景象。
脚下的路,仿佛已经被安排好一般,平整光洁,路上没有一人,一片寂静。脑海中有个声音,慢慢的呼唤着,一声一声,从记忆深处慢慢往外涌去,太阿发出轻微的震颤,溢出盈白的光泽,向着一个地方指去。
"这就按捺不住了吗?重华。"子吟停下了脚步,"就这样想要复仇。"他失笑,对着脑中另一个疯狂念头说道。
他越来越无法控制渐渐出现的一个声音,邪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了。
"可是,我不能让你如愿呢。"子吟说着,猛然抽出太阿,一剑用力刺穿手心,冷汗落入地面,头脑顿时清明不少,两侧的路边他终于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依稀的人影,而不是陷入重华寂寞的记忆之中。
远处,皇城上阴云密布,寒风疾驰,闷雷声声。
妖异的红莲,一株接连一株,慢慢枯萎而去,莲瓣飘落于血中,慢慢沉了下去,邪展开掌心,出现了一条细小的伤痕,殷红的血滴,滴入血池中,泛起一小圈涟漪。
"原来如此。"红紫色缓缓在瞳孔中交替变化,侍从九婴跪在池边,慌慌张张的耳语一番,却不料,邪并未震怒,只是从血池中从容的踏上莲台,穿上一件逶迤及地的天青色的长衫,慢慢走下莲台,赤足踏在倒立的星空之中,看着溺水从苍穹中流过,流向没有尽头的虚无之中,邪看向苍白色的莲台,细长的手指,在空中一划。
血池开始碎裂,莲台开始崩塌。一块一块,碎成无数的纷飞的花瓣,洁白的花飞舞着,宛如那片桃林的碎片,却被那血池的血染成了红色的血滴,带着危险,变得火红,消失于虚无的夜空。
桃林的花纷飞如雪,烈火中纷飞如血。
邪大笑着,在纷飞的红色的花海中,狂笑着,落下眼泪他也要笑出来,终于可以报仇了,重华的痛全部留给他,雪白的桃林境被重华的血染得鲜红鲜红,子吟不记得那片桃林被的染得鲜红的样子,可是他记得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清楚记着身体被撕裂的被吞噬的恐惧与憎恨,他是重华的恨,重华的泪,他是被口口声声说着爱的他的两个人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被那个深爱着的人,活生生的撕碎,剜出的心脏还是温热的。
少昊曾经说,为了他他可以逆天。
帝俊说,他是他唯一的兄弟。
可是最后,失去一切都是他,心被吃了,还有什么拿来爱。重华发誓一定要回来报仇,他要以苍生之血为生,他要与黑暗为伍,他将忘记爱,他会带着黑暗回来,他请求盘古圣尊,让他成为黑暗的皇者,复仇之神。三万年后,他将以冥帝的身份,带着黑暗回来。
子吟来了,三万年的怨恨,可以去做个了解了。
"这血池以后就不需要了。"狂笑之后的邪,冷静的使人发寒,这溺水下的魔殿也不需要了,等待他的是更广阔的黑暗之地,被盘古遗忘的冥都黄泉之地,溺水源头的虚无之地。
崩塌的震颤,一直传到囚禁素君笑血池之中,玄天一步一摇拖着轻柔的软纱往囚禁素君笑的血池靠近。
素君笑靠在一侧的屏障上,地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双目,他抬起头来,看清来人,不安的感觉凝聚在心头。
玄天双目泪水涟涟不绝,发丝乱成一团,白衣半遮半掩凌乱不堪,剧烈的震颤,使玄天半步不稳,摔在了地上,她趴在地上,很久都没有爬起来,只是不住的颤抖。
"为何?"素君笑问。
"大人请您救救子吟。"玄天的一句话,震惊素君笑。
"玄天,那个身份不要再提了。"素君笑说道。
"您还在乎您那时说的预言。"玄天贴近青色的屏障。
"我希望那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素君笑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不是要提过去那件事,而是要告诉您另一件事,希望您能够救救子吟。邪会彻底毁了子吟的,如果可以赶得及时的话,真正的重华会回来。"
"玄天,你究竟背着我们做了什么。"素君笑问道。
"大人,这件事您也有罪啊,您不能做事不管,后果只让重华大人一个人承担那。"玄天的声音开始颤抖。"邪就要见到子吟了,他要的是一个只记住恨的冥帝重华,好向天庭复仇,子吟会是他的死结,重华最柔软的部分。"
"子吟,究竟是谁?"
玄天想起那个孩子,平静了许多,甚至连满面的愁容都消失了不少,子吟是温柔的重华,是桃林仙境中为她拂去发髻上,雪白花瓣的那个男人。那时她还是少女,可是她的一颗心已经沉沦下去了。在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重华对她的关怀远远多于那个百年都见不上一面的父皇。
重华每次巡视完人间后,都会给她带回来些,人间稀奇的东西,她是天帝的女儿,荣耀无比,可是却因为她的身份,而没有朋友,所有人见她都要行礼,在她开口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说话。她的生日宴会开在九重之天,她的衣服要用天边的霞光,夜里的星,经过织女亲手编织九十九个晨昏。
她要活了万年的蚌精王呕心沥血磨出的护体圆珠为自己做一只钗,于是她杀了蚌精王,水族禀明天帝上告御状,被父皇压了下去,却没有人敢骂她。只有一个人苛责她太过分了。
她带着天庭血统高贵的王公子弟,欺负天皇帝君收养的小青龙神,当众羞辱带着羽翼小青龙,青龙神不堪忍受羞辱,当众扯下身上的羽翼,当青龙神倒在血泊之中时,只有一个人告诉她,要尊重别人,要她一定向青龙神道歉,于是她获得了唯一一个重要的朋友。
可是,渐渐长大,桃林落英缤纷时,她听到了长生帝君对重华的许诺,重华笑了,那样的笑容却是她不曾见过的。可是她认为重华是她的,长生帝君该是父皇的。一切都错乱了。
她亲眼所见长生帝君的背叛,她在父皇的寝殿里看见长生帝君,父皇对长生帝君所说的竟然和那天长生帝君对重华说的一样的话。那时,她带着重华来了,他以为重华会冲进去,可是重华只是看了一会儿,就一声不响的离开了,恰巧那时冥界犯境,重华大败,天庭损兵折将,他自己却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而天皇帝君却受了重伤。
有一种流言就从那时开始了。
再后来,传言紫微帝君和长生帝君闹翻了,再后来长生帝君被父皇囚禁了。
她被父皇指婚给了重华,新婚之夜,只有一声对不起,于是她哭了整整一夜,重华醉了整整一夜。人间降了三年的大雨。
众仙家前,她们是恩爱的夫妻,而紫耀宫中,有的只是一位奏者,与一位听众。
天庭相继失守,冥界大军气焰越来越嚣张,重华被俘,帝君派人去搭救,去的人无一生还,而重华却安然的回来了。
愁云密布的天庭,此时却带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凤凰腹中怀有下任天子,宴席上,压抑那许久的重华,还是失态了,他一剑刺伤了天帝,长生帝君怒急打伤了重华,可是天帝却没有怪罪。
可是那尘封许久的预言,在天界的各个角落里到处流传。
就连她都曾经质疑过,可是那个人却不做任何辩解。
直到在人间,白泽大人亲自捉到了匿藏妖兽的重华。
那天回来后,许久不曾笑过的重华笑了,雪白的花海前,那个人又像从前笑了,他交给她一样东西,要她离开这里,她不肯,重华轻轻吻了她一下,他说。"无论如何,请不要让那个预言变成真实,我的罪,我的孽,是我扰乱天庭秩序的惩罚,而不应由苍生万物来承受,我若就这样逃了,帝俊会伤害少昊,虽然他是拥有强大的力量,可是我不能留下少昊一个人承担,所以两个我,一个为了苍生而存在,一个为了少昊而存在。"
第九十五章
"那之后,我睡了。当我在醒来的时候,中天紫耀宫的桃林已经燃起大火,没有人愿意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重华大人再也找不到了,有人说是重华大人不愿放弃天帝之位,而联合冥界,要杀兄篡位。但是一千年前,当我看见邪的时候就明白了。子吟是重华大人对苍生的爱,重华大人为了阻止自己作为冥帝诞生,伤害他爱的苍生,于是割裂了自己。邪也是重华大人的爱,但是是对少昊的爱,可是他却为了逆子,背叛了重华。致使邪的遁入魔道,邪与子吟相遇,不是消亡,就是冥帝临位。"玄天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而我犯下了更大的错误。"她沉吟片刻。
"玄天,你是知道我的,我的选择和子吟一样,我从这里出去只会助他杀了邪。无论是以颛顼的身份,还是以素君笑的身份。"
"大人,就请您念在重华大人多年相识的份上,连您都相信他醒来会祸害苍生吗?"
玄天碰通一声跪了下来,素君笑心软,凝眉道。"我只能试试看罢,不过有一个人一定会帮助他们的。"
"谁?"玄天问道。
"天皇帝君太一。当年他是唯一一个敢为重华,少昊起兵谋反的人。"
玄天跪在地上一下子,软了下来,苦笑道。"一开始我去求他,他不肯,所以我一直恨着他,没想到他是因为起兵而被剥夺了神籍,被打入黄泉幽冥之地。可是五百年前,看到什么都不记得的他时,我告诉了邪,太一出卖了他们,他更是以元神为代价,换来了对殷秋练的诅咒,即使找到他,他也不会肯帮我的。"
"你若这样看待太一,就误会他了。"素具笑对着石柱后面的一个黑影说道。
"颛顼,被你发现了吗?"李小古笑嘻嘻的从石柱后面,从容的走了出来。
"为什么知道是我。"
"青州城失守,鬼子折损大半,邪还会放任你留在殷秋练的身边才奇怪了。"
"上邪仲天,该说刑天才是,他的身体还在腐烂下去。你也够无情的了。"李小古依旧如此。
"子吟呢?"玄天此刻最担心竟然是子吟。
"奉邪陛下的命令,我亲自为他打开通往陛下身边的道路,邪也已经在皇城里等着他了。"
"你,还在恨我吗?"玄天质问李小古。
"玄天,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曾我一身口水的奶娃娃,我没有恨你,只是我劝你,不要在插手邪和子吟之间的事,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旁人是无法明白的。"
"有资格评断这件事的人,却不记得了。"素君笑说道。"你来此不是看老朋友的吧。"素君笑意有所指。
"还是瞒不过你,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当你感知到黄龙破天之时,请将九渊带到子吟身边。"
"你是要强迫他记起一切吗?"
"子吟说过,九渊正是少昊本人,凤凰并没有重生,只是在那场大火中将自己封印了起来。"
"你要·····。"素君笑大骇。
"我不信,天上那个只是看着,还能坐的住,他是否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最后见到少昊人是你,少昊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还是等少昊亲自告诉你吧。"李小古忽然脸色一变,"我的时间到了,不能留在这里和你闲话家常了。颛顼你该比任何人都明白刑天的苦心。"
"等等,黄龙乃是九重天的神龙,早就不再,为何会出现。"素君笑等着李小古的答案。
李小古浅笑,展开身后火焰般耀眼的羽翼,凝聚起乾坤戟,幻化一身鲜红的铠甲,琥珀色的眼睛的渐渐变的浅淡,直至变成了野兽般的金色,瞳孔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原本乱蓬蓬的黑发,也染上火焰一般的暖红色,锋利的向脑后冲去,眼前落下几缕碎发,遮去一只眼目,古铜色的额间,裂开一条细长的裂痕,缓缓打了开来,第三只金色的眼睛,属于天皇帝君的唯一的印记。
"三万年了,不曾看过你这个样子了。"素君笑收起了遥远的记忆。
乾坤戟挥动,青色的屏蔽碎裂,素君笑缓步而出,他说。"太一,辛苦你了。"
青州城内,大军严阵以待,人们都知道少了两个人,然而最后一战破在眉睫,
无法顾及到突然消失了的人。皇城就在眼前,殷秋练看向远处模模糊糊的皇城之影,突然想说,
"胜利之后,你依然可以留在皇宫。"
可是他回头时,却才发现他的小尾巴已经不在了,他以为李小古大概又是到那里调皮去了吧,露出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身边有传令兵来请他回去,他才意兴阑珊的走了回去。却还是觉得身后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殷秋练不自觉的想。
中军大帐正中央,摆着皇城的地理模型,墙上挂着描绘的地形图,九渊和上邪仲天,还在确定最后的方案。殷秋练踏进来,两个人都不自觉的抬头看了一眼殷秋练,随即低下头,又开始试着新的排兵布阵的方式。
"九渊,本座从昨天晚上看见你就在这里。"殷秋练细细扫着皇城的地形,嘴里却说着完全无关的话。
"你为何不直接问,子吟那去了。"九渊定了一个点。
"你难道不想知道。"殷秋练说这极度和周围环境不相符的话。
"现在不用去找,如果他能离这次战争越远越好。"九渊反倒不怎幺担心。之后胜利了,他在去找他便是,现在他走了反而是件好事。说着九渊又跳转一个角度。
"没用的。"殷秋练手掌一拍,模型碎成一块一块,"再排兵布阵,也没有用的。"
"子吟单独去了皇城。九渊你当真没发现吗?"殷秋练如是说道。
"你说什么。"凤目睁大,正视着殷秋练。
"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争了,倔成那样的人,会临阵退缩吗?"殷秋练说。"紫圣教在宫中线人传来消息,看见了一个和天下会少主很像的人,而现在他不再你身边,这未免太巧了。"
"也许是有别的事情。"九渊随意说了句。"不带一个人到皇城能做什么。"
"连你都有自欺欺人的一天。"殷秋练笑道。
九渊猛然站起来,一阵眩晕。
"你现在要去找他吗?"殷秋练几近嘲讽的口气。
"殷教主,您为何有话不直说。"上邪仲天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军帐中回响起来。
"九渊,那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事,你现在状况只会在皇城之战为自己抹黑,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大军进发。"
九渊没有反驳,只是现在房间干净的让他反而更难以休息的好。他嘲笑自己,还是被那样拙劣的演技给骗到了,他竟然会失了冷静,他竟然会失了判断,只因为子吟一句。"我腻了。"
那是只有一种疯狂的念头充斥着头脑,只要能把他留下来,就是毁了他也无所谓,什么传说,天元宫,天下,在不在都无所谓了。就毁了他吧,带着子吟一起死好了,只是一声恐惧的尖叫,换回了他的理智,他无惧死亡,可是却惧怕一个恐惧的眼神。他无信神灵,可是却也试着相信神灵能够让子吟平安无事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