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经年
写在前面--铭刻时光
近日看了一些与流年有关的MV,被里面厚重而温暖的流动时光所震撼,心情忽而变得很安静。于是想写一些平实的东西,让总是激烈纠结的戚顾换一个时空,在自己笔下慢慢走过十余载年华。尝试着换了简单文风,追求自然的生活与感情,我认真淡定地写,愿各位也能舒服安心地看。
滴水穿石,沧海桑田。人生是缓慢的风化,感情是无声的侵袭。算得到的防不了的,有心求的无力追的,都不过弹指一念。人生不只有梦想和期待,还有缥缈的疼痛现实。在偌大的世界里,不同的人上演着或重复或新奇的相遇与别离,一场又一场。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有着纷乱的表情,或淡然或惶急的脸,而脚步有重有轻。
谁走进了谁的生命,谁擦了谁的肩。谁在谁的回忆里凝固成山。谁又因谁错过了轮回,因缘纠葛痴缠。
谁。
谁拧了谁的眉,谁晃了谁的眼,谁闯进了谁的梦境,谁扰乱了谁的人生。
谁把谁铭记或遗忘,谁将谁珍藏或丢失。
谁是谁的谁。
一直很爱一段文字:"大街上行走着许多陌生的人。在我们生命的某处,总有一个人会出现。也许肌肤相亲,也许又彼此遗忘。但时光的尽头,留下往事,好象一道伤疤。或者是温柔,或者是疼痛,或者是他遗留在身体深处的一滴眼泪。"
这便是真实了。真实的爱,真实的忆,真实的遗忘。人与人为什么要相遇呢。人与人又为什么要分离呢。耶稣说,人生下来是为了受苦,人生本就是一场劫难。那么,难道不是为了在轮回中沉浮么。
谨以此文献给戚顾,献给我自己,也献给身边的人。献给他们与我们所有逝去的时光,和那些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故事。
你相信么?光阴的陨落,是会有碎片遗留的。
"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flight UA898 from Beijing will arrive here at 19:35 pm.Thank you."
WASHINGTONDULLE机场人来人往,明亮一如白天。顾惜朝站在接机的人群里,抬腕看了眼手表,继而转脸注视下机乘客将会出现的方向。他身着一件蓝色竖条休闲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到第二颗,露出一小截漂亮的锁骨。笔挺的黑色长裤让他显得更为高瘦,即便在成群的高个外国人里也并不矮人一头。他站在这里已足有半小时,清冷而古典的气质吸引了许多打量的目光,然而他并不在意,只是一直望着下机的转角。白皙的脸上表情很淡,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唯有微拧的浓眉和轻抿的嘴唇泄露了一丝等待的焦虑。
"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flight UA898 from Beijing is now landing.Thank you."
不出10分钟,机场广播再次响起,接着没过多久,便陆陆续续有乘客向这边走来。顾惜朝微微前倾,鹰眼仔细地挨张面孔扫过去,在看到一抹粉色的纤秀身影时软化了神色。拖着大大行李箱的女子正在左顾右盼,清丽的脸上是急切而期待的表情,而这些在最终四目相对时,瞬间转化为剪水秋瞳里灿亮的光芒。"惜朝!"她笑出小巧的白牙,边大幅度挥手边加速向门口走来,明明是二十好几的成年女子,此时看来却像一只可爱的粉色小兔子。"慢点,晚晴!"虽然也很开心,但顾惜朝对妻子如此兴奋不由有点疑惑。傅晚晴一向是温婉安静的女子,不过半年未见不该性情大变,莫非发生了什么非比寻常的好事?
"惜朝!"还没考虑出结果,傅晚晴就已经迅速取完行李,笑眯眯地走到了他面前。顾惜朝看着妻子明亮的笑靥,心里自然而然柔软起来。他伸出右手揽住女子,让对方娇小的身躯整个埋进了自己的胸膛。"我很想你,晚晴。"低头将下巴在妻子散逸着淡香的发丝上蹭了蹭,他低低地说。"我也很想你,惜朝。"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出,让顾惜朝的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保持这个姿势相拥十几秒后,他松开手,左手接过傅晚晴拖着的行李,右手牵住了妻子的柔荑。"我们回家吧。""好。"傅晚晴仰头甜甜地笑。
八月初的华盛顿气温虽高,湿度却很大,因此入夜依旧颇有凉意。傅晚晴只穿了一件粉色棉布连衣裙,待走到停车位坐进车里已是瑟瑟发抖。"傻瓜,穿这么少。"放好行李,打开车门坐到驾驶位上的顾惜朝见妻子缩成一团,又好气又好笑,连忙从后座捞来一件薄外套给她披上。"我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84华氏度......"傅晚晴拉紧衣服,讷讷地嘟哝。"美丽冻人。"顾惜朝刮刮她的小鼻子,愉快地看到妻子撅起小嘴,转脸发动了车。银灰色的二手雪弗莱在夜色中划出优雅的弧线,开入霓虹闪耀的城市中。
"九月份开学,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吃完饭洗完碗,顾惜朝坐在沙发上,轻轻揉弄靠在自己肩上的妻子顺滑的头发。"好了~"傅晚晴眯着眼睛,慵懒地应声,"倒是惜朝,你自己过得怎么样?大使馆的工作还顺手吗?""初来乍到,只做个留学生事务联系人,有什么顺手不顺手的。"顾惜朝微微笑开:"同事都很照顾我,好好工作,以后转职去正统的外交部门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教育处也有教育处的好处,起码现在我只有每周二需要固定值班,可以在开学前陪你多出去走走。""是哦?"傅晚晴顿了半晌,低低地应声,"对不起,惜朝,爸爸没帮上什么忙,让你只能每天做联系事务......"
"说什么呢!"顾惜朝敲了敲妻子的额头:"爸爸已经帮我许多了。要是没有傅老教授的人脉,我一个刚毕业的硕士生怎么可能进得了美国大使馆?"是的--他仰头苦笑--尽管有着外交学院专业第一的优异成绩,在如今这个现实的社会,想进人人挤破头的好地方,单靠实力还是痴人说梦。虽然自己并不想借助所谓的"裙带关系",但最后结果却别无二致,这就是现实,根本容不得选择与清高,只有妥协与不妥协之分。或者说,其实人脉也是一种实力吧,多想无益,好好表现便是。思及此处,他转移话题问道:"晚晴,你今天一直特别高兴,发生什么好事了?"
"大喜事!"闻言立刻精神起来,傅晚晴直起身子,眼睛闪闪发亮,脸上是纯然的欢乐:"红泪要结婚了!!!""诶~"顾惜朝颇为意外,"就是你大学时的好朋友,那个眼光高得吓死人的息红泪?""对对对!她的未婚夫这几天会去上海见她父母,红泪说等过完年就结婚,喜庆不说,还方便我们回国顺便去参加婚礼!""考虑得确实很周到,"顾惜朝点点头,"不过我更好奇的是,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拴住了你那个挑剔得要命的朋友。"
作为北外同期毕业生,傅晚晴都结婚近一年了,校花息红泪依旧小姑独处,看哪个男人都觉得毛病多多。因为顾晚是在读研期间认识的,而当时息红泪已经飞到德国深造,顾惜朝从未见过傅晚晴口中美若天仙的女强人息红泪,然而单单听她的光荣事迹,也能猜得出这是一个多么强悍自主的女人。各方面都不逊于甚至比男人更出色,无怪乎息红泪心气奇高。听傅晚晴说,息红泪曾一度考虑过单身一辈子,大不了最后跑去精子银行做个试管妈妈。如此偏执的美女如今竟心甘情愿跳进"婚姻的坟墓",就连一向独善其身的顾惜朝也不免对她的未婚夫感兴趣起来。
"很不可思议对吧?"傅晚晴睁圆眼睛,兴奋地开始"八卦":"红泪和那男人是在德国认识的,听说是个心理医生,本科在南开念的哦!""中国人?"顾惜朝吃惊了。"对啊!名字还很古典,红泪给我寄过他们的照片,等等我给你找......"话未说完,傅晚晴就捞过随身的小包开始翻翻拣拣,不一会儿,她掏出一张薄薄的照片,直直递到顾惜朝眼前:"惜朝,看!他们俩很般配吧?"
顾惜朝没有回答。在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他就僵在了原地。照片是在法兰克福大学的草坪前拍的,阳光斜斜地洒到相中的情侣身上,仿佛给他们镀了层金边。左边的女子身着大红连衣裙,长长的黑发被风扬起,如一团火一般鲜烈,美丽的脸上是幸福的笑容。而被她挽住手臂的男子身着医师的白大褂,里面是淡青的正式衬衫与笔挺的深青西裤,几绺头发挡住了圆圆的大眼,却挡不住里面太阳般耀眼的光芒。他正对镜头,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给他增添了一丝孩子气,看起来却更加英俊逼人。"戚少商......"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顾惜朝的手不知不觉松了,照片打着转掉到地上,相中的男人笑得开怀,明亮一如十一年前和暖的阳光。
冷笑话
顾惜朝从未认真考虑过他和戚少商之间的关系,无他,只因一切进展都太过自然。从相识到相知,从相聚到相离,他们的十一年时光如水静静流过,留下浅淡却抹不去的痕迹。以至于日后回忆起来,他只能记住一些零散的片段,甚至无法给这段复杂的感情一个完整的构图。那个人在他最好的时光里,似乎无处不在,一回头便能看到明朗的笑脸;又似乎无处可寻,伸出手只攥得住清冷的空气。
顾惜朝不知道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也许是在一中放榜时的人群里擦肩而过,也许是在实验班首次开班会时偶然对视。其实这都无所谓,因为很多事不需要明晰,便已经有了结果。好比一开始,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最终会和看起来天真肤浅的戚少商成为知音。变得亲近后,那人曾问过他最初对自己的看法,顾惜朝想了想,回了一句:"你的血是冷的。""啊?"戚少商的大眼睛瞪得要掉出来,"我?全校闻名的热血青年戚少商?你确定你说的是我?""没错啊,"顾惜朝眯起眼睛,露出对方口中的"狐狸笑","你血管里流的全是冷笑话,自然是冷的。"
戚少商开学伊始就全校闻名,因为在军训时有一天食堂的水管堵了,污水漫溢满水槽,大家都嫌脏,是他给捅开的。后来班会上他提起这件事,很是尴尬:"其实,那天我是饭勺掉里头了......" 说实话,顾惜朝就是因这件事才对他有了印象,且从此根深蒂固。高一一年虽然同班,戚顾二人接触却不多,所以多年后回想,顾惜朝能忆起的关于戚少商的片段,大半是那些闻名遐迩的冷笑话。在分开的岁月里,每当听到和"冷笑话"有关的词句,每当心情低落或郁结时,他总会不自觉地想到那个朝气蓬勃的男生,想到他那些令人哭笑不得的发言,然后便觉得宁静温暖,在这样清浅的怀念中缓缓笑开。
有时候顾惜朝会觉得微微的诧异,明明都是些再琐碎不过的小事,却偏偏如刻进骨血里般记得一清二楚。关于戚少商的所有细节,都和那个人一样,以温和的姿态慢慢溶进他的人生,兵不血刃地侵袭一切。不深刻,不激烈,然而不可或缺,难以遗忘,仿佛他就是自己逝去的某段时光。在察觉之前,怀想与惦念已经成为改不掉的习惯,间歇性地唤醒褪色的记忆,让他们在相隔的岁月中也未曾有一刻远离。
在外交学院读研时,有天教授讲到改革开放,顾惜朝看着屏幕上大大的深圳照片,记笔记的动作停了几秒,一向漠然的眉眼突然就轻柔地舒展开来。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到眼前的图像与某张幻灯重合,高二时的一节政治课就那样重新在脑海里鲜活起来。当时老师为了比较深圳在改革开放前后的巨大变化,先放了一张从前那个小渔村的照片。因为班级的投影仪质量堪忧,屏幕上白花花一片看着异常费劲,大家聚精会神盯了半天,最后戚少商犹豫地问了一句:"老师,底下那些东西是什么?""是草。"老师瞟一眼电脑,随意地切换到下一张,这次是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楼。同学们还没来得及发表任何感慨,戚少商天外飞来的评论就让老师脸色发黑--"哇塞,草都长这么高了!""草都长这么高了......"顾惜朝对着屏幕低喃,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脸颊上打出浅浅的阴影,有些温柔,有些黯然。
研三的夏天,顾惜朝去北外看晚晴,正赶上大四的学生在摆跳蚤市场。他们站在宿舍楼下,看那些学生将四年来的用品搬出卖掉,感慨的叹息自然而然从喉间溢出。"太快了......"傅晚晴紧了紧与他十指交扣的手,清秀的脸上是淡淡的伤感。"是啊,太快了......"顾惜朝点点头,继而伸出右手指向操场,"你们学校的学生跑得太快了!""诶?"傅晚晴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便笑得绯红了脸,"惜朝,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冷笑话了?""什么时候呢......"顾惜朝宠溺地看着她,随风飘散的话语里藏着不易察觉的低落。
其实这也是戚少商的杰作,高二临分班时,向来乐观开朗的他郁郁地坐在窗边,托着下巴长吐一口气:"太快了......"大家都以为他在感叹时光流逝,结果他下一句说的是:"外面的运动员跑得太快了......""太快了啊......"顾惜朝牵住傅晚晴,低低地重复。确实太快了,不知不觉高中已经过去七年,不知不觉失去联系已经三年,不知不觉,自己竟已经养成了将那人的话脱口而出的习惯。"太快了,"他突然展开双臂抱住傅晚晴,俯下身将头埋进女友的颈窝,"真的是太快了。"吓了一跳的傅晚晴只顾着害羞,并未注意到男友异常干涩的嗓音。
刚到美国大使馆报到时,顾惜朝接待过一个颇为害羞的留学生。那小男生语言学校毕业正准备参加大学面试,过来咨询相关问题。他强作镇定地坐在顾惜朝面前,也许是过于紧张,简单的自我介绍说得磕磕巴巴。顾惜朝看着他觉得很可爱,不由微微勾起嘴角,结果男生误解他是在嘲笑自己,连忙急吼吼地抢白:"其实,那个,我是个很自信的人!"话音未落,顾惜朝淡淡的笑意便消失殆尽,丰唇抿成一条线,看来竟有些冷厉。"顾先生?"小男生有点被吓到,"我说错什么了吗?""啊,没有,"听到这问题,顾惜朝回过神来,迅速挂上职业微笑,"抱歉,请继续。"
男生很迷惑,但听话地接着说下去。而顾惜朝端坐在办公桌后,思绪渐渐飘回十年前。班委竞选时戚少商上台的第一句话跨越漫长的光阴,清晰无比地在耳边响起--"其实,我是个很严肃的人!"说话的人一脸认真,完全没意识到这本身就是个冷笑话。下面的同学愣了半晌,继而哄堂大笑,就连淡然的顾惜朝都忍俊不禁。"你们笑什么?喂,你们到底笑什么?"台上的人兀自摸不着头脑,在满室的大笑中连声追问。顾惜朝看着他无辜的表情笑眯了眼,感到暖意融融的轻松愉悦。那种单纯而毫无道理的快乐,自己到底遗忘多久了呢?华盛顿下午的阳光穿过窗户洒到身上,让顾惜朝突然有点恍惚。是什么时候起,有关戚少商的一切都成了过去?究竟是什么时候?
初到华盛顿的半年里,顾惜朝与人合租了一间小公寓。从他的房间望出去,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中央公园。不当班的晴天他会出去走走,沐浴在阳光中可以稍稍涤荡背井离乡的寂寥。然而到了晚上,当万家灯火一盏盏点亮,萧索与孤清便像蛇一样缠上来,如影随形,令人微微窒息。当这种情绪漫上来,顾惜朝有时会打电话给妻子,听听她温柔的声音,就仿佛彼此相伴身边。然而更多的时候,他会选择泡杯清茶,坐到窗边翻开从国内带来的同学录,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