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道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就听上官炎问道:"今日你在大殿上护着的那个徒弟,可是那个孩子?"
曲道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是他。"上官炎的呼吸一下子沉了起来,手突然抖了一抖,道:"造孽,造孽......我竟然曾经差点将他......"倏然看着曲道云,又道:"那你可知,一品朱衣他们,是谁杀的吗?"
曲道云脸上出现痛苦之色,道:"我知道。可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是左琉皙让他去的。"上官炎的拳头攥了起来。半饷,问道:"他很听左琉皙的命令?"曲道云缓缓叹了口气,也道了声:"造孽。"上官炎手握得紧紧的,低声道:"你怎么不跟他说!"
过得一会,曲道云抬了头,道:"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我其实只希望他,好好活在这世上。"上官炎踏前一步,道:"你说这话,又可觉得对得起一品朱衣为他付出的?"
曲道云直视上官炎,道:"师妹当年,取自己肝胆为这孩子制药,让他从此得避百毒,难道不也就是希望这孩子平安长大吗?我本也就不欲让他卷进这纷争里,只是现在......现在却是......"曲道云说着,手不由悲然地颤抖了起来。
上官炎看着窗外一轮明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夜深露重,石牢下是一片湿冷阴寒。
宣玉是被自己冷醒的,不知何处来的真气在四肢百骸剜着,身上一片刺骨冰寒。宣玉冷得厉害,手一动,耳边铁链之声锵鸣,已是被锁扣在了床头。手肘处连着全身一阵阵的刺痛,宣玉倒抽一口凉气,躺在石板上不敢再动了。
过得一会,只听牢门之外传来对话之声,一人说道:"看他也快醒了,你东西准备好了没有?九节,门主是交代过的,他不肯说,往死里逼也要让他说出来。"九节道:"有意思,他死了可就逼不出来了。"之前那人笑道:"死不了,这小子硬着呢,你尽管下狠了手去。你看他终日目中无人的样子,今天落老兄你手里,还不给他点颜色看看?"那九节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骂道:"他奶奶的,我当然不能让他死。整他的法子多了,看我今天不让他脱一层皮?!"
门锁一阵响,门打开了,宣玉冷冷地看了过去。武门的两人对视一眼,露齿而笑了起来,道:"小师弟,你好啊。"说着上前拽住了铐在宣玉手上的铁链,狠狠一摇。宣玉脸色顿时一变,却忍住了声音。先前被止住的血又顺着胳膊,流在了石板之上。
"认识我不?"那个九节问道。宣玉不答,九节冷笑:"你当然不认识。江南无所,你除了自己还认识谁啊?"宣玉索性把眼睛一闭,不再理会他了。突然衣襟一紧,被人提了起来,九节道:"看来今天管你招是不招,我这一顿鞭子,你是不能不吃了。"
话音刚落,只听:"九节师弟,不是像你这样审人的吧?"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九节把宣玉顿回石床间,和另一人一同转头看去。两人躬身抱拳道:"属下参见御剑武使。"思召微微一笑,道:"你们下去吧。"九节看了宣玉一眼,表情有些踌躇。思召便道:"交给我来审问,也是一样的。"九节只好行礼,与另一人一同出去了。门一带,"哐当"一声,石牢里便陷入一片安静。
过得一会,宣玉只觉手臂上被一触,睁开了眼抬头朝思召看去。只见思召俯身,扣着他的手,在内肘的伤口查看了起来。思召道:"霄炼下手真是狠,断了手筋本是容易,他偏偏要下这样狠的手,让你痛不欲生。不过,这样也好......反倒断得不利索。"回身取过室中一桶清水,沾湿了里面的巾子,缓缓帮宣玉擦去胳膊上的血渍。问道:"很疼吧?"
宣玉一脸警惕地看着思召,不知这人要搞什么鬼把戏。思召笑笑,掏出伤药来在宣玉的伤处细细匀上,宣玉表情惊疑不定,只听思召道:"师弟,我很是欣赏你的剑。以前看你在武试擂台上一副谁与争锋的样子,就很想上去试试。想知道让你败于我之下,是什么感觉。"说着指尖点在伤口旁的经络处,内力一催,宣玉只觉伤口微微麻痒起来,竟是思召在帮他疗伤?
思召道:"我确实舍不得师弟你这双手。怎样......可有好一点?"
宣玉不答。
思召收回手,又拿巾子沾上水,往宣玉脸上擦去。宣玉头一偏,道:"不用。"思召没理会,覆了上去,道:"这里也很痛吧?霄炼果真恨你恨得紧啊。淫贱下作?恬不知耻?他还真是什么话都骂出来了。"手往下,一路拭擦到宣玉的脖子处,道:"不就是你看上那小子了吗?有什么关系?"探开他衣襟,擦了进去。
宣玉血气往上一涌,大叫一声:"够了!思召!"思召按住他的身子,伸手就去解他衣服,低声笑问道:"你再喊,就将九节他们招回来了。他们要给你上刑,我可救不了你。"
宣玉吼道:"你做什么!"
思召道:"我做什么你还不知道?你不是喜欢男人吗?师兄我也想试试......"说罢突然扣住了宣玉的下颚亲了下去。宣玉手一紧,铁链被扯得哐啷作响。思召只觉唇上一痛,闷哼一声向后一缩,就听宣玉骂道:"你疯了!给我滚出去!"
思召笑了一下,道:"那就由不得你了。"说着手扣在宣玉的章门穴上,内力一催。宣玉先是觉得浑身的劲一麻,却片刻后,一道寒气在那一催之下翻涌而起。宣玉牙关差点抖了起来,冷得唤都唤不出来。思召自是不知他这一搅和之下,已将宣玉体中修炼不全的双步清阳的寒气都给激了起来,听得扣在宣玉手上的锁链悉悉索索得抖了起来,只道是宣玉心里恐慌。便压低了声音道:"师弟别怕,师兄会小心待你的。"埋首在宣玉身上吻了起来。
宣玉此时哪里管得思召在做什么,只觉随着思召的真气灌进来,经脉犹如冰刀刻骨一般。比霄炼打他一掌时还要痛苦上数倍。冷汗细细密密地从额间滑落下来。却突然,章门穴上真气一松,思召回头道:"是谁?"
门口脚步声犹豫了两下,推开了门。思召见了来人,不由一愣,连忙站起了身,道:"少主......"红含站在门口,正神情不明地向他们两人。
红含的眼睛落在宣玉敞开了衣襟之间,神色闪了闪。半晌说道:"我来得不巧。"便回过头,朝外走了去。
思召斜眼看了宣玉一下,突然转身跟了上去。
思召一路沿石梯出了地牢,在外面拦下了匆匆而去的红含,道:"少主留步。夜深寒重,少主又对雁回宫不熟。请让属下送少主回去。"说着朝牢外把守出口的九节二人点了点头,道:"你们先不要进去,江南无所等我回来再审。"便做了一个请状,与红含一同离去了。
他们走后不久,两个少女挽着篮子,朝这边缓缓走来......
雁回宫的夏夜也是冬天,信步而去便见四下雪色盈盈,在月下返照。思召看了红含一眼,终于清了清声音,问道:"属下敢问少主,这般深夜私访牢狱,所为何事?"红含淡道:"你不也是深夜私访吗?"思召笑了一下,道:"属下是受门主之命前往逼供的......莫非,少主也是去逼供的?"红含脚步顿了一下,只听思召缓缓道:"少主,左琉皙一开始就不打算承认你;血滴子势力强大,只是名不正言不顺,便想利用你的身份控制局面。而你...现在只是借裴掌门之力在雁回宫站了一个虚名而已,绝非长远之策。"顿了一顿,道:"少主,你何不选择培植自己的势力?"
红含转过头来,高深莫测地看着思召,问道:"你说的是你吗?"
思召道:"少主背负雁回宫秘宝一事,属下并未告之门主。"
红含道:"那十三个人,是你们杀的吧。"
思召沉默了一下,道:"是。"
红含嘴角挑了一下,放缓了声音,问道:"思召,这样做了,你又想要什么?"
思召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四下一片寂寥,只有这两人的呼吸声,平静得不似他们此时心中急转而过的百般念头。只听思召道:"少主,属下没看错的话,您身上半点武艺也没有。您既错过了少年练武的最佳时期,秘宝与你已是无用了。而我,武艺虽高,但远远比不上副宫主或是我师父血滴子。我不想干干坐等这么多年。我想,少主同样不想。"
山顶的夜风烈烈而过,很是明了直接,也很是冰寒。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思召觉得心里被这寂寂的风吹得快渐渐没了底了,刚想再说话,却见红含突然微微一笑,袍角一动,转身走了。思召心里一顿,踏上一步,急道:"少主!"就听红含的声音淡淡道:"事成之后。武门,还是曲门,你自己挑吧。"
思召终于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跟上去道:"属下还想向少主索要一物。"红含问道:"何物?"思召道:"江南无所。"
红含眼中闪动了一下,片刻后淡声道:"他是你的事情,自己解决便是。"思召笑道:"那,属下冒昧再问一次,少主今晚去见江南无所是为何事?"
红含抬了头,沉思片刻,终于道:"思召,今日你在江南无所身上,可有看见他那块玉?"
......
二十五章:如约而至
石牢前,站着一对精致的姐妹花。一模一样的脸蛋,一个款式的曲门裙袍,挽着篮子。若不是一个常带温婉,一个脸上生趣,当真让人是分不出哪个是哪个。
小乔上前一步,对守在门口的九节道:"九节师兄,我是来看江南无所的,让我们进去吧。"九节沉了脸,道:"刚才御剑武使说了,谁都不让进。"小乔笑了起来,从腰间掏出个小令牌晃了晃,说道:"我们可是曲门门主派过来的,御剑武使在也不能拦着啊。"
九节打量了二乔一眼,不悦道:"这么晚了,你们门主让你们来做啥?"小乔扬起手里的篮子,道:"师兄啊,江南无所身上伤了,饭也没吃,水也没喝的。你们不心疼,我们门主可心疼啊。"九节皱眉看着那篮子,道:"打开。"
小乔无奈,将篮子掀开了,果然里面只放了一些菜饭,旁边是一小瓶子伤药。九节上前翻了翻,又看向大乔,道:"你那个也打开。"
大乔含笑道:"我这个可不归你管了。"小乔"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道:"九节师兄你真笨,江南无所再饿,也吃不了这么多啊。我姐姐那份点心,可是给那边的罚了禁闭的紫豪师兄送去的。"说着朝不远处一排小屋子示意了一下,那里正是惩罚犯了小错的弟子用的地方,从来都管的不严。
九节斜眼看了大乔一眼,嘴里"嘿"了一声。大乔脸上一红,却听小乔道:"哟,九节师兄,你见我姐姐瞧上了紫毫师兄,不服气是吧?"这二乔也算是雁回宫里比较出名的两个小美人,不管武门曲门有过大过节,美人总归还是人人都乐意瞧的。九节嘴角冷笑一下,道:"就那紫毫?哼,你们曲门尽出些没用的文弱书生,经看不经用。"
小乔俏眉一挑,突然足见点地,借着力腾空翻起,口中一边道:"曲门的人怎么了?我们这轻功的功夫,你们有没有?"只见她身如飞燕。在石牢入口一踏,又翻了个身,十分灵巧。小乔道:"姐姐,我们让他看看,还小不小瞧咱?"大乔微微一笑,身影一动,展开了一身轻功。
小乔跃至九节背后,往他脑袋上一拍,道:"榆木脑袋,你抓得住我们吗?"九节脸上似恼似赧,回手就往小乔那边抓去,小乔当即笑着躲开了,大乔却紧跟而上,在九节肩头一拍,道:"九节师兄,在这呢。"九节连忙回手,又抓一个空。看得旁边同样把守牢门的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就见这对姐妹花衣袂灵动,在空中翻飞真如穿花蝴蝶一般,煞是好看。突然姐妹两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便向后一跃,双手握在了一起,在空中转了几圈后,齐齐落地,回身便朝他们甜甜一笑。这一模一样的两个姑娘,似极了从天而降的挽篮仙女,几人当即便拍了手,喝彩道:"好!"
小乔眯眯一笑,上前一步,道:"九节师兄,我和我姐姐的轻功,你服不?"九节现在心里还挺复杂,只觉得又没面子又沾沾自喜,摆了手道:"去去去,做你们的事去,别在这瞎显摆。"小乔似愠非愠地"哼"了一声,故意道:"粗人一个,你要是关禁闭了,可没人看你。"说罢做了个鬼脸,偏挎着篮子迈进了地牢去。
大乔含了笑,摇摇头,也便款款地朝关了紫毫的地方去了。
宣玉在石床上阖了眼,却没有睡,他心里又是怒又是恐,加上一道道凛冽的真气在身子里蹿动而过,忍不住浑身一阵阵的颤抖。很快,紧咬地唇边,渗出一道淡淡的血痕来。只听门口"哐啷"一声,宣玉眼一睁,警惕地看了过去。
进来的女孩看了他片刻,微微一笑,低声道:"没事,是我。"宣玉似松了一口气,闭了闭眼,道:"大乔。"
可不是,偷梁换柱。这真正进来宣玉石牢里的,其实是大乔。
大乔上前几步,将手中的篮子打开。里面又哪里还是小乔篮子里那些饭菜和伤药?只见瓶瓶罐罐零零总总的,放了好些东西。她说:"门主让我们来救你了,你可还好?"低头看了看宣玉手肘,惊道:"有人给你上过药了?"宣玉脸色沉忿,不想多提,转而问道:"我若是走了,你们和师父又怎么办?"
大乔从篮中取出一枚造相奇特的钥匙来,曲门之人能工巧匠,小小一枚开锁的钥匙自是不在话下。大乔将钥匙穿进拴住宣玉的锁中,小心翼翼地扭转了一下,又调了调方向,再一扭,就听喀拉一声,开了。大乔道:"自然不能就这样走了。你看......"说着从篮中取出两个瓶,一个罐,打开问道:"这个你会用的吧?"宣玉一看,道:"是易容膏?"
大乔点头,又拿出一支烛,对着桌上的蜡烛点着,又将原先桌上那根吹熄了放回篮里。宣玉道:"这是庄周烛?"这蜡烛的名字,正是取自庄周梦蝶。大乔道:"我知道这个对你没影响。等他们晕过去后,你就换成他们的样子往南庭那边去,自有人接应你送你出雁回宫。记得把蜡烛和东西都收起来,他们抓不住证据,也说不得是我们做的。"宣玉点点头,大乔站起来,将东西匆匆一收拾,又看了宣玉一眼,突然迟疑道:"你......撑得住吗?"
宣玉看着她,目光带点感激,道:"多谢师姐,我可以。"大乔抿嘴一笑,摇了摇头,也学着小乔那样,低声道了句:"小江南......"转身,便推门出去了。
时间在夜色中缓缓流逝,那支庄周烛燃得很慢,照着宣玉额间的冷汗一丝丝地滑下。不知过了多久后,只听门"吱呀"一声又开了,来人缓缓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思召看着他,表情似乎有些复杂,问道:"你的那块玉,去哪了?"宣玉心里算着时间,嘴上反问道:"我的东西,与你何干?"
思召一笑,伸手过去拨了拨湿黏他额上的头发,慢慢俯身到他耳边,道:"我果真没有看错,你真是个好东西。"说着双手抱了上去,"比我想得还要好......"宣玉冷着脸,斜眼看去,烛光在暗中轻轻跳动,思召含在他耳边问:"你的玉在哪里?......"宣玉道:"给人了。"思召眯着眼睛看他,问道:"给谁了?"宣玉嘴角一挑,张了张嘴,思召撑了撑头凑过去一点,只听宣玉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小声靠在他耳边道:"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