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召身子向旁边一歪,宣玉一起脚把他踹到了一边,喘着气坐了起来。
宣玉按着胸口,强压下阵阵不适,动作有些艰难的准备了起来。宣玉只觉得手要动一动都是举千斤巨石一般,扯着心的疼。他勉强将易容膏从思召脸上取下,一边手中打颤,一边合到了自己脸上。然后勉强拽下思召的外袍披在身上,想去拿他的剑,却怎么也拿不起来。宣玉心中急怒,只觉得口中一甜,真气激得他站都站不稳。咬了牙,将东西一收,迈出了牢笼。
宣玉脚步虚浮上了台阶,所幸看守的人见他上来,恭敬地一鞠,行礼道:"武使大人。"宣玉只是"恩"了一声,强作镇定地借着一片黑暗,走了过去。手心却已全然湿冷。宣玉忍着心口气海翻涌,朝南边走了去。斜目之间只见自左边来了几个人,正朝石牢方向过去,为首的正是霄炼。宣玉心里暗道:"真是好日子,什么人都凑到一块儿来了。"霄炼老远就对他招呼道:"大师兄!"宣玉站定了脚步。
霄炼笑着过来了,在他身边低声道了句:"大师兄,怎么样?师弟可是给你留够了时间的。那小子伺候得师兄舒服不?"宣玉手一紧,怒火腾烧,却不得发作,只是点点头,随意应了声:"恩。"
霄炼又上前一点,道:"师弟们这就要过去了,师兄你要是没别的交代,师弟可就不留情了。到时候别怪我们没有怜香惜玉。"那个"玉"字故意一咬,说得很是淫秽轻佻。宣玉冷着脸退开一步,含糊道了句:"随便。"转身便要走。
没走两步,肩上被一把拍住,只听霄炼道:"师兄,你的剑呢?"
宣玉突然一个转身,霄炼紧逼而上一把抓掉了他脸上的易容,狞笑道:"江南无所,别人认不出你,我还能认不出你吗?"说着便朝他肩头一掌拍去。宣玉自知躲不掉,索性一矮身,承着这一掌身子向后一路跌去。宣玉撑着自己身子起来,边道:"霄炼,你每天盯着我你不累吗?"
霄炼哈哈一笑,狠道:"要没了师弟你我还寂寞了。"说着剑一出手,便朝宣玉使了过去。只听宣玉身后一声锐啸,几道身影飞快地从南庭那边跃出来。剑光一现,与霄炼这边几人斗了起来。有一蒙着面的人道:"小江南,快走!"
宣玉咬了牙,转身便向南边冲去。就听身后霄炼怒吼:"你们串通好的!你们这就是叛宫!"之前那人道:"你抓得住我们拿了证据再说吧!"身影一展,翻飞如燕般,跃到了霄炼身后,一招直刺朝他取去。霄炼不愧是武门弟子,一回身,"当"地一声震得那人险些握不稳剑。很快,从石牢那边赶过来的九节等人,也跟他们缠上了。
霄炼没闲着,朝着宣玉逃跑的方向便追了去。冷笑道:"江南无所,你这样还想跑到哪里去?"剑光闪闪,便朝宣玉下盘扫去。宣玉向旁边一让,霄炼的剑在宣玉袍角上划开一道长痕。继而一招直追,取他膝间刺去。突然眼前人影一晃,一人横穿而出,抬剑将霄炼一挡,顺手将宣玉一搂一带,跃向了旁边。
霄炼的剑被荡开一边,只听剑身"嗡嗡"作响,来人内劲竟是不弱。喝道:"你们曲门好大的狗胆!竟敢来劫狱!"
那人道:"我不是曲门的。"说完,剑一掠,猱身直进,剑气如同破风般朝他袭来。霄炼心中惊怒。只见这人多抱了宣玉,出招之间仍是神闲气定,剑速明明不快,偏偏力道巧方位绝,竟是韧劲绵绵不绝。霄炼左支右使,一边怒道:"什么不是曲门的!不是曲门你掺和什么!"
眼见远方火光亮亮,清哨之声响起,已是更多人闻声赶来。那人不欲再做纠缠。一剑横扫,将霄炼避开几步,随后带着宣玉一退,道:"我是来讨解药的。"说罢转身,将宣玉打横一抱,展了轻功向远方掠了去。
之前那几个蒙面人见状,互相一点头,纷纷抽身。跟着那人方向赶去。这几人当真算是轻功上的好手,几个武门的人追不及,很快便被远远的抛下了。
那几个蒙面人追出一段,在黑漆漆的旷野雪地里停了下来。一人突然摘了面上的蒙巾甩在地上,小乔的脸蛋忿忿地露了出来,道:"那人是谁!"旁边一个女孩走上来,看着远方目光有点深思,半饷道:"看样子不是和江南无所作对的,我们先回去禀报师父。"
人影在雪夜里掠过,宣玉靠在他胸膛前,抬起了头,道:"陈介?"
稳稳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传来。陈介低下头,蒙着的脸上看不见表情,眼睛却似乎在微笑。说道:"你可真不好找啊。"
二十六章:难治之伤
雁回望一望无际的雪岭。陈介踏雪而过的速度也是飞快,宣玉顿了顿,说道:"他们说你被废了武功,逐出邬叶派了。"陈介道:"是有这么回事。"冷风灌进来,宣玉咳了一下,陈介将他朝怀里面让了让,将蒙在脸上的布取下来,挡在宣玉脸上。就听宣玉问道:"那你...没事吧?"陈介笑道:"显然是比你好上一些。"宣玉眉稍挑了挑,然后索性埋首靠住了陈介,不再吭声了。
陈介手掌抵在宣玉的背上,暗暗运力,一道源源不断的暖流由背心处汇入。过了一会,脚步停下,陈介道:"到了。"低头看,只见宣玉头垂了一下,慢慢把眼睛睁开了。陈介心里不忍,又不由想到上次背他疗伤走时的那段路。陈介道:"我除了初见你时,看你各种威风,后面就没好过,一直病怏怏的。"宣玉脸上挂不住,冷了声道:"我就这么点时运不济的时候,全让你赶上了而已。"
陈介嘴巴咧了咧,将宣玉抱进山洞中。洞里升了火,宣玉看见洞中还有两个人,见了陈介便道:"陈小子,回来了?咦......这个是谁?"陈介抱了宣玉朝其中一个拜了下去,道:"情深大师,他受了伤,还请您相助一臂之力。"就见一个面带红光的老和尚合了掌,道:"阿弥陀佛。"回头道:"小石头,快点给这位施主准备个地方。"
宣玉此时是满心的疑问,暂且压住。情深上前来,帮宣玉把脉查伤,片刻后看了宣玉一眼,道:"恩?你练的是双步清阳十二正经那一脉的......原来你便是咬了陈小子一口的那个孩子啊!"摇头道:"年轻人真是的,就会乱来。"宣玉听得一惊,心里跳漏一拍,便朝陈介看去。陈介哪里解释得出,脸上红也不是,青也不是,干咳一声。
情深将宣玉的手翻过来,查看了他手筋上的伤,摇头道:"谁下的手,这么狠......"陈介忙问:"好得起来不?"宣玉也看向情深。
只听情深踌躇了一下,道:"如果他内力尚在,内外相佐,早日能将手劲练起来,尚还好说。可是这孩子现在内息不适,行动都成问题,这功夫一时半会是练不起来了。等内力练好了,这手,怕是要耽搁了。"说着看了看宣玉的手,上面浅浅的茧子,情深觉得很是可惜,道:"是个勤奋的孩子,手应该很灵活吧。以后就算恢复不到原先,还是能有五六成的。"
宣玉脸色苍白,道:"用不好剑,情愿死。"话音落,洞中一片寂静。良久,情深叹了口气,道:"总会有办法的,小施主别着急,我且再想想......你们两个将双步清阳拆开了练,尚且能找到法子过了那个砍。没准...没准再咬上几次,还真能让陈小子帮你把这内息调过来呢。"
这老和尚说话痴憨无心,却把两个人说得一脸尴尬,无不想起那天险些发生的事。憋了半天,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情深犹自在那儿絮絮叨叨,小石头也凑了上来,好奇地问宣玉道:"施主,你是陈大哥的好友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宣玉收了收心神,答道:"在下姓宣,单字玉。"突然,情深唠叨的话头顿住了。情深和小石头对看了一眼,一老一嫩同时双手合十,垂目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宣玉不明所以,看向陈介。却见陈介一脸啼笑皆非,脸上好生尴尬。宣玉忍不住问道:"我的名字怎么了?"陈介道:"没有,没什么。我...我给你拿点水来。"说着就逃荒似的去了。
过了一会,情深咳了几声,挨到陈介身旁。盯着陈介的脸就看了半天,看得陈介一阵发毛,问道:"大师?"情深大师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他便是送了你玉的人。我说你们为什么要拆开那功夫练,我说为什么他要咬你呢。我之前是没有想到...哎,不过现在想到了也不迟......不过还是不行!这太不对劲。"情深自己一说上,就嘀咕个没完了。陈介不得不打断了他,说道:"情深大师,你说什么现在想到也不迟?"
情深犹豫着看了他一眼,道:"你和他练这双步清扬的时候,是不是...急火难耐?"陈介顿时呛住了,涨红了一张脸就看向情深。其实情深说得真是好听了。他当时分明是欲火攻心。
情深说道:"那是正常。你们一个走了纯阳,一个走了正阴。这本来......"看了陈介一眼,"本来就该往双修的法子上去的。咳...之前你不说他就是给你玉的那个人,我也不好说。只是现在,你们要是......哦,顺应天成了。这双修得法,他的身子,也很快能恢复了。"说着,拍了陈介的肩两下。
何为"顺应天成"?陈介直被他拍得沉了两下,大气不敢出上一口。半晌,才回过头,看向正跟小石头说着话的宣玉。火光正映在他的脸上,这样淡淡地笼着,略显倦惫。宣玉他...比之那时邬叶初见,到底是憔悴了好些......陈介看了一会,突然宣玉斜过眼,瞥了过来,正给他对个正着。
两人就愣了这么一下,宣玉已经重新收回了视线,跟小石头说话去了。
......
月色已经偏西,柴薪微燃不熄,在洞中取暖。人却已经四下睡去了。这样一个晚上,自囚中之徒到自由之身,本应是幸庆才是。奈何,宣玉卧在一边,张开了手掌又合上,各种心事纷至沓来,在心里乱作一团。不期意,又是真气蹿夺,宣玉身上一个冷颤。只听窸窣几声,一个人翻起了身,走过来在他身边挨着坐了下来。
陈介问:"睡不着?"宣玉背对着他,点了点头。陈介于是叹了口气,道:"刚开始,我被师父打了一掌的那几天,也是这样的。内伤慢慢调理,就没这么难受了......"说着在他身边躺下,说:"转过来。"宣玉动了动转了过去。陈介伸手过去揽住了他,手掌护在他背上,暖洋洋的真气由背心缓缓而入,陈介道:"适才在路上这样,就见你挺舒服的,看着都快要睡着了。"
宣玉低低地"恩"了一声。过了一会,宣玉问道:"你师父打你,就是因为那次你救我吗?"陈介道:"恩,就是那次。"宣玉顿了顿,抬头道:"为什么救我?"陈介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半饷道:"那个,我还要问你要解药呢......性命攸关的事。"
宣玉沉默了一下,缓缓道:"陈介...其实,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剑法高武功好,从来不屑将毒药之类下三滥的东西带在身上......"看了陈介一眼,道:"所以,那颗就是普通的伤药,你救我救错了,来也白来了。"
陈介心里头叹了口气,调了调睡姿,不经意得与宣玉挨得更紧了些,说道:"那你现在,不觉得自己剑法高武功好了?"宣玉也不说话,只抬头看着陈介等答案。陈介只得闭上眼睛,道:"不救也救了,不来也来了。如果不救,也就不会来了。如果我不来,这次又怎么救你?哎...小石头说得对,这因果轮回,在冥冥之中是皆有定数的。佛学果真是博大精深啊......快睡吧,快睡吧。"宣玉听得陈介在那信口胡诌,嘴角抬了一下,头向前一靠,也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来多久,陈介突然听宣玉在他怀里低声说了句:"小石头说,你告诉他们那块玉是你情人送的......真是你说的吗?"陈介手心轻轻一抖,紧闭了眼睛没张开。
滚烫一路烧到了耳朵,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天大的冤枉......
......
此时的雁回宫上,正是鸡飞狗跳,乱成一片。
曲道云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行云斋的门,冷眼看着门口聚着的人。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才一躬身,道:"不知少主深夜造访,属下有失远迎。"只见红含,思召,还有上官炎和裴一叶,带着一众武门的弟子在门口站着。
红含微笑一下,道:"曲门主客气了。今夜雁回宫失了一人,御剑武使正带了属下们在四下寻找。别处都找过了,只是不敢惊扰门主雅舍,所以托我来买个人情。还请门主行个方便。"
曲道云恭敬道:"不知所失何人?"
红含道:"正是关在石牢里,待以叛宫论处的江南无所。"
曲道云身子一侧,让开了入口,道:"寒舍不大,主屋,侧屋,后面还有个院子。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少主若是不信,就请吧。"武门之人鱼贯而入,就听思召笑道:"少主没有不相信曲门主,只是例行公事的搜查而已。"顿了顿道:"江南无所出逃之时,有人接应。狱中迷晕看守所用,也可能是宫里的庄周烛。所以这件事,只怕不那么简单。"
曲道云冷笑了一下,一声不吭,转身走了进去,行云斋里已是乱作一团。曲道云身为曲门门主,众人还是不敢惊扰阻拦,他便一路转到内屋去。抬了头,看着侧室里所供的三个牌位,曲道云眼中闪动着难言的光。片刻后,缓缓上前抽出了一炷香。
旁边伸出一双手来,同样抽了一支香,轻轻一斜,就着余香点燃了。曲道云侧着眼睛看着他,任由他面如沉水地拜了几拜,上了这柱香。完后他看向曲道云,道:"多谢曲门主为我养母立位,您有心了。"
曲道云看着红含,脸上表情变了又变,红含微笑着对着他。半饷,曲道云淡淡一叹,道:"没什么,一品朱衣,本就应是我的妻子。"红含转头看向一品朱衣的牌位,道:"哦?"就听曲道云的声音有丝不稳,道:"若非当时事出有因,我就要娶她了。她...已经有了我孩子。"红含道:"事出何因?"
曲道云却不答,只是继续道:"这孩子出生后。由她制了涂药,我勾勒的青丹,在他身上画下了雁回望一带山峦水泊的江山图。这件事,只有曲门五使,还有当时的宫主夫人知道。"红含侧了侧头,问道:"门主与我说这个做什么?"曲道云转头望着他,肃然道:"你也应当知道。"
红含眼目微垂,问道:"与我何干呢?"
曲道云突然踏前一步,眼中的激动和悲沧终于不可遏制地流露出来,他颤声对红含道:"因为你就是那个孩子!"抬起手,指着一品朱衣的牌位,道:"她难道没跟你说过......你根本不是少主,你姓曲,你是...是我们的孩子!她确确实实就是你娘!"
声音低低地压在室中,闷闷回响。良久,红含嘴角轻轻一提,看着曲道云道:"她不是我娘。你也不会是我爹。"
曲道云双手一攥,沉声怒道:"你说什么?"红含摇摇头,笑道:"自小将我放在烟柳之地,当做女子来养,这是娘做的事?自小任我流落在外,受尽屈辱嘲笑,这是爹做的事?"曲道云低声道:"你明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红含踏上一步,道:"怎么不知道?两年前她告诉我,这样做是为了掩人耳目,以后雁回宫的人若是寻着她找来,就会发现我。至时,我就是那什么少主的替身。她让我这么轻贱地活着,就是为了要去给一个我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当替身?"红含盯着曲道云道:"我当时连死了的心都有了......我问你,凭什么?事出有因?何因?不过就是你为了让左琉皙那边信任你,连怀了你孩子的女人都不敢娶。而她为了保护人家的孩子,情愿把自己孩子糟践成这样!她明明能让我学功夫,却怕我有了功夫会贪图雁回宫的秘宝,就这样生生地误了我。她教我琴棋书画,就是让我用这些东西在青楼里卖笑,一边打听江湖上的消息。她教我用药,不过是因为你们少主百毒不侵。那百毒不侵,还是她用自己的命换的!我呢?我到底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