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柳丝丝,潭潭碧水,有什么可以浇熄我心头的灼热?
"不好!有人落人了!有人落人了!"似乎有人在岸上喊叫。
冰凉。
如果心里的火焰也能随着冰凉的湖水一同熄灭就好。
跳动的人影,喧嚣的吵闹。我昏昏沉沉,只觉得自己陷入沙流一般,滚滚流沙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只往下陷,忽而又觉得身体轻飘飘得像根羽毛,找不着落点,突然一只健壮的手臂拖住了腰,拖拽着我,热度顺着紧贴的皮肤透过衣衫渐渐传来,好温暖,我想看看是谁,却虚弱得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玉儿,醒醒,玉儿,醒醒......"耳旁的人急切的呼唤着,手不停的拍打着我的脸。
我脑袋嗡嗡作响,像快烧开的开水沸腾滚动,许多疼痛的回忆也被搅得纷乱不堪。
"咳--"一个用力击中我的腹部,我咳出一大口水来。
爹爹满脸焦急,一双眼睛紧张的看着我,轻轻摇着我的肩,声音沙哑之中带着慌乱:"玉儿,玉儿--"
"别摇,头好晕......"嗓子像被碾过一过,犹如枯叶摩擦地面。
"好,好,不摇,不摇!"爹爹急切的点着头,紧紧抓住我的胳膊。
"寒气入侵,今晚可能会发热,熬过了就好。"有人在一旁诊断着。
我只觉得头痛欲裂,恍恍惚惚之中好像又回到小倌馆的日子,嬷嬷阴冷一笑,挥着皮鞭狠狠抽来,"叫你痴心妄想,叫你痴心妄想,不过是个下贱胚子......""你凭什么打他!"一个英俊高大的人挺身而出,一手扯过皮鞭将我护在身后,一瞬间,整个小倌馆崩塌了,光束照了过来,飞扬锐利的眉宇,刚健俊朗的脸庞,我笑着奔了过来"爹爹!"爹爹一边裱画一边称赞:"玉儿画的这只乳鸭真是可爱,我好喜欢!"下一秒,却被人一推,一看眼前是半个滚脏了的雪梨,"梨不是不能分开吃的。"那人噙着一抹浅笑,如沐春风,和我简直是云泥之别,一阵风刮过,碧草蓝天,红衫白衣鲜衣怒马,肆意驰骋在碧绿草原,两人默契十足,高声谈笑,背影越来越浅,我一人在后面追着喊着,"爹爹别丢下我,爹爹别丢下我--",场景浑然一转,夜风冰凉,一个绝色美女娇笑着看着我,"他不是你的哦!我一直在等他!""他不是你的哦!我一直在等他!"顿时四周空荡荡的,漆黑一片,只剩下这句话一阵一阵如汹涌潮水铺天盖地,她伸出食指朝我额头一点,我竟不得动弹,身体僵硬,直直落入寒冷的湖水之中,"啊!爹爹--爹爹--"我挣扎着,大声哭喊。
"不怕,不怕,爹爹在这,爹爹在这!"手被用力的握住。
我顺着手望去。
那手修长有力,内侧生着许多茧,被握住的时候,好像整个人都可以无比安心。我将慢慢将这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那手颤了颤,几乎就要抽回去,我不做强求,只是冷冷的看着那手一惊,迅速退出大半手掌,忽而又渐渐慢了下来,仿佛犹豫似的,一点一点的移着,慢慢滑过指尖,眼见就要分开,我没了力气,眼看手就要落回床上,那只大手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十指缓缓与我交合相握,爹爹一脸憔悴,原本白洁的下巴上泛起了青色的胡渣,他侧坐在床边,身体前倾,双手握住我的手,不断用下巴摩擦着,喃喃道:"玉儿,玉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的眼角滑落一滴泪。
雪梨
自从掉到湖中以后,爹爹每日都来看我,只是我对他的态度不比以前,两个人待在房里,大多时候一句话也没有,爹爹时常叹着气离开。
过了几日,君如玉把暗焰叫到我房中问话,因为暗焰负责火神教的护卫防范。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突然落水呢?"君如玉淡淡的问道,声音平缓温和,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圆木桌子,非常缓慢的敲击声,偏偏听得人心里发慌。
我用手撑着床,直起身子,由于身体偶尔发寒的关系,腰下还半搭着薄薄的被单。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诡谲。虽然只有我,君如玉和暗焰三个人。
我看了君如玉一眼,他垂着眼睑,嘴角勾起一道弧线,叫人摸不清想法。
暗焰跪在地上,高大魁梧的身躯却是相当的恭敬,甚至有种惟命是从的感觉。
"回教主,属下当时只看见玉少爷哭着从流云阁跑了出来,然而就跳进了湖中。"
"是自己跳的?有没有人推的或者其他原因造成?"
"没有,的确是玉少爷自己跳的。"暗焰回答简练,铿锵有力。
君如玉回过头温和的看着我, 连眼角都是弯弯的,却偏偏有种说不出来的光芒,"那么,玉儿为什么要跳湖呢?难道火神教有人对你不好?"
我微微一愣,立马笑着回答:"君叔叔多虑了,火神教上上下下都对玉儿很好。玉儿也很喜欢他们!"
"那么,是你爹爹对你不好?"君如玉继续问道。
"当然没有,呵呵,怎么可能不好。"我干笑着。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跳湖呢?"君如玉忽然语气一转,话锋凌厉,"还是说,你想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我低着头,半晌,我捂住嘴轻轻笑了起来。
如果刚才我还有些担心和疑虑,不知怎么办才好,现在心头已是一片通明,就算君如玉一再暗示,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监控,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又怎么样呢?刚才那句话已经将他的弱点尽显出来--他在害怕!
我朝着他浅浅的笑着,只是眼神中多了抹了然的神采。我柔柔的回答:"没有,只是不小心跌下去而已。"
君如玉眉头一皱,眼睛微眯,盯着我看了半天,接着慢悠悠的说道:"那可真要注意--说不定,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我嫣然一笑:"谢谢君叔叔关心!"
君如玉摆摆衣袖出了房门,暗焰紧跟在后。
我缓缓的回到被子里。被子软绵绵的,又光滑又舒服。
就算,我用的是苦肉计,那又怎么样呢?
君佑也经常过来看望我,偶尔跟我说些练武场发生的笑料,比如,谁谁的裤子在比武中被扒了下来,露出大半个白屁股,江湖中又是什么动态,火神帮的分部已经遍布全国,无人抗衡,只有云龙帮不服气,偶尔挑衅闹事,诸如此类。
我觉得新奇,有时听得过瘾,舍不放他走。
"我要吃梨!"这些日子,我总是甩着威风,指挥君佑为我做这做那。
"你自己削吧!"君佑被我奴役久了,想翻身做主。
"呜呜呜,我是病人,你虐待病人!"我嘴一瘪,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君佑投降,一脸"拿我没办法"的神情:"好好,我去削,我去削!"
"我要吃雪梨!"我趁机抬高条件。
君佑刚要开口,我马上做出一副"我是病人,不许欺负我!"的样子。
君佑无奈道:"好好,我去拿,我去拿!"
我喜笑颜开:"去吧去吧,我乖乖的在这等你哦!"
门被推开。
我扬着笑脸:"你动作还真快--我的梨我的--"
我笑容一僵,"呵呵,是爹爹呀!"
爹爹一脸纳闷,"你以为是谁?"
"好些了没?"爹爹走到床前,抬起手就要拂上我的额头。
我头一歪,手偏了位置。
爹爹眼神闪烁,手尴尬的停在空中。
"呵呵,"我干笑了两声,"我没发烧。"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沉默着,连空气都是沉闷的。
爹爹正襟危坐,偶尔看看我,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吞了回去。
我半躺着,靠着床栏,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被单,仿佛潜心钻研着上面的花是怎么绣的,任由爹爹的视线一阵一阵的扫过,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玉儿,你的梨!"还没进门,君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少年的声音满是活力。
君佑眉宇飞扬,提着整整一篮子雪梨,看着爹爹一怔,然后搔搔脑袋,"烈叔叔好!"
我看着篮子里的梨,心里有些好笑:"你这个呆子,干嘛拿这么多梨?我们又吃不完!"
君佑腼腆的一笑:"没关系,我慢慢帮你削。"
爹爹看了看君佑,又看了看我,站起身,跺了两步,又转了回来,坐在我旁边。
君佑在一旁认真的削着梨子,平时舞刀弄枪的手,此刻却显得几分笨拙,偌大的一双手紧张兮兮握着一只小巧的雪梨,整只梨被削得坑坑洼洼,看得让人直摇头。
"真难看!"爹爹翘着腿开口嘲笑。
君佑脸一红,手指更加僵硬,拿着梨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朝着君佑淡淡浅笑:"佑哥哥,我来吧!你平时都在努力练功,自然对这种小事不熟。"
我接过雪梨和小刀,不小心碰到君佑的手。君佑手一松,梨眼看就要掉了下来,我和君佑赶紧伸手去接,慌忙之中君佑握住我的手。
爹爹死死的盯着我们相握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君佑脸色绯红。
"没事!"我笑笑,左手拿着梨,右手握刀轻旋。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曾经有人将我削梨的模样和李师师比拟一番,虽然绮丽甚否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怕是李师师无法做到的。
洁白的小刀在我手上灵巧的飞舞,挽出一朵晶莹的梨花,我满意的点头,将梨子递给君佑:"好了!尝尝看!"
"好漂亮!"君佑惊讶道。
莹莹似雪的梨花,坑坑洼洼之处已经毫无痕迹可寻,全部都被巧妙的掩饰,君佑捧着雪梨,爱不释手。
我点点他的额头:"别看了,快吃吧!"
君佑满脸舍不得,挑了一片花瓣咬了下去。
"好吃吗?"我笑着问。
"嗯!"君佑用力的点点头,"好吃!"
"嘻嘻"我张开嘴。
君佑自然而然的将梨送到我的嘴边,我就着君佑的手,小小的咬了一口。
爹爹冲了过来,双手支开我们,恼怒道:"你们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呀!"君佑一脸莫名其妙。
我撇撇嘴,"我们又没做什么!君叔叔不也这样喂爹爹吃梨的吗?"
"那,那不一样!"爹爹一跺脚,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房间。
"怎么呢?"君佑看着爹爹背影,不知所以。
我耸耸肩,"我也不清楚。"
什么原因?我大概知道,只是,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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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
身体初愈,君如玉办了场宴席,说是替我庆祝,爹爹,佑哥哥,姚子溪,碧瑶也一并到场。
爹爹坐在我的左边,殷勤的为我夹着菜:"玉儿,多吃点!现在越来越瘦了。"
碗里逐渐堆成了一座小山。
君如玉浅浅笑着:"没想到,阿风做起爹爹来也有模有样的!"
爹爹的手微微一颤,伸在半空中的筷子依旧递到我跟前,仔细的将一块糖醋里脊放入我的碗中,"玉儿是我的儿子嘛!自然要对他好!"
右手旁的君佑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终究开了口:"烈叔叔,玉儿不喜欢吃这些食物的。"
"小佑--"君如玉拖长了声音,满含告诫。
君佑没理会君如玉,看看爹爹,又看看我:"玉儿只吃流食的,不信,烈叔叔可以问问玉儿!而且,玉儿也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小倌馆里对小倌们自是有一番规定,只许吃流食便是其中之一,想必也是怕床第之间污了身子,惹得恩客们不快。刚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吃不饱,常常一天要吃好几顿,有些忍不住的,偷了干粮来吃,一旦发现就是一顿鞭打,还要剥光了衣服,吊在院里吊上三日。
在罚堂的时候,我就跟君佑一起吃过饭,这些日子饮食起居也是君佑一直在照顾。我们两人之间年纪相当,没有什么顾忌,所以君佑对我的喜好了解得一清二楚。
爹爹诧异:"怎么会?以前玉儿都吃呀!"
我轻轻的说:"佑哥哥说得没错。"
爹爹"啪"的一声放下筷子:"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一个当爹的连自己儿子喜欢吃什么都还不如一个外人清楚!"
我垂下眼睑。
以前我什么都吃,那是因为--都是爹爹你亲手夹给我的呀。
"好了好了"碧瑶柔柔的嗓音缓解着僵硬的气氛,端了一盅汤给我:"玉儿,尝尝看,这是新鲜的鱼汤!男人嘛,天性粗心,自是不如我们女人心细!"
"哈哈,是呀是呀!"姚子溪也打着圆场,"还是你们女人比较注意这些!"
姚子溪望着爹爹,笑嘻嘻的说:"烈哥,你看人家碧瑶这么善解人意,对你也是痴心一片,什么时候把人家娶过来呀!我们也好多个嫂子!"
君如玉跟着点点头,赞成道:"是呀,阿风,玉儿都这么大了,你也是到了该成家立室的时候。"
碧瑶在一旁羞红了脸,偷偷瞄了瞄爹爹,说:"你们就不要折煞奴家了!奴家自知配不上阿风,只要能够待在阿风身边,永远伺候阿风就行......"
一番话讲得众人动容。
还真是痴情女子的一片心意呀!再加上君如玉和姚子溪的撮合,想拒绝都不好开口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原来是场鸿门宴!
"玉儿,你怎么呢?怎么哭呢?"君佑突然紧张的嚷道,急急忙忙递过手巾。
爹爹一把将君佑的手挥开,一边扶住我的肩,一边用袖子擦着我的眼泪。
我左手捂住嘴,用力的吸吸鼻子,努力的想遮掩住哭泣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想起娘亲,她那么艰难的才生下我,可是,可是到现在都不能和爹爹团聚......"
碧瑶脸色一片苍白。姚子溪也尴尬不已。
我挣脱开爹爹的手,站了起来,对大家道着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害大家失去了兴致!恕玉儿先行告退,你们请慢用!"
"玉儿,玉儿!"爹爹从后面追了过来。
我不理,继续飞快的往前走着。
"玉儿!"爹爹的声音多了几分哀求,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将他的手一甩,"别碰我,你不是管我了吗!你不是连门都不愿意开吗!你不是嫌我是多余的吗!你不是要去娶那个什么碧瑶吗!"连日来的怒火现在通通发泄了出来。
身体一震,一双有力的手臂搂住我的腰身。我止住脚步,爹爹收拢手臂将我紧紧环绕其中,下巴重重抵在我的肩膀上。我支撑着爹爹身体大部分的重量,有些沉,却觉得踏实,甚至,有种可以跟他一起分担所有命运的感觉。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低低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是爹爹第二次问我。
我心里一酸,强忍住泪,叉开话题:"爹爹找过那个女人吗?"
"你娘?"爹爹迟疑着:"其实,从我们离开小倌馆后,我就拿着那块玉,动用火神教的势力找过你娘,她承认你是她的儿子,她没有办法才将你丢下的,只是,她现在已经另嫁他人了......"
爹爹紧紧的贴着我背,似乎想借此将力量传递给我,让我不要太伤心。
难怪!
难怪刚开宴席上,碧瑶和姚子溪听到我提起那个女人后脸色一变,只有君如玉面不改色,怕是他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吧!
"你哭了吗?玉儿?"爹爹碰触到我脸上的泪,连忙将我扯过身正面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