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Darl

作者:  录入:12-08

上面只写了我先走了,晚上会来帮你收拾。后面有几行字很长,但被签字笔重重的抹去了,看不出是什么。

那天我所做的事就是回公司请了个年假,安排了一些事情。去医院付了手术费和住院费。
然后就回家收拾东西。
收拾洗漱用具的时候我看见小白像以前那样把他用过的牙刷放在我的杯子里了。我想起那时的小白,镜子里我的脸混着十月的脸出现了,他们交织了好多年的地方,一个女性的脸渐渐的浮了出来。
我想到不知道这之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小白。

我想让十月抱住我。

我想我变得懦弱了吧。这是我成为两性人的第一步么?

我从里面把我的牙刷拿走了。

晚上的时候小白来了。他每次来的时候从来不用我给的钥匙,总是要按门铃等我去开门。
进来之后他发现我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自己没什么能做的,就木木的站在那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最后一天了吧。

"可以一起去出去吃个饭么?你吃过了么?"我说。
"好啊。"小白被我唤回来了,他脸上的悲伤散去了一些。
我冲他笑了,穿上外衣就出去了。

街上开始冷了,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人们的脸上都印着生活的重复而带来疲倦。今天是我一个特殊日子吧,我就要被迫告别这么多年男人的身体了,那时候,我会属于哪个性别?没所谓,反正我被这个世界排斥的,本就远超出了性别。
也许是和小白少爷最后一次"约会"了。却只是到门口的小餐馆吃个很简单的晚饭。

我突然觉得,小白似乎,并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这个意识又让我心酸了一下。
我们沉默着。
我拼命记忆这个夜晚的一切。

回去的路上小白突然开口问道:"要去多久呢?"
我被从自己的世界里面惊醒了。
"这个,还不知道呢,要看情况。"
"这样。"
小白不再说话了。我们在街上走着。我觉得我们的脚步声嵌进了马路上。扎得路很疼。
小白走在我旁边,和我差不多高。
英俊的小白。走在我旁边。

到家的时候小白并没有脱去外衣,看来他不准备再待会儿了,尽管我是这样希望的。
小白接了个电话。我猜是他的太太打来的,因为他的脸突然好温柔。
我在玄关背着打电话的小白脱鞋。

......吃了......你不要等了,身体会坏掉......先吃过休息吧......好吧,我就回去了......再见......

我看不见小白的神情了。但他温柔的脸一点点的撕着我。

小白挂了电话。我转过身来。还是只能笑笑。
"要走了么?"
"嗯,有人等我。"(就像有人撒了把盐在我眼睛里,又干又痛)
"哦。"
"你明天就走么?"
"嗯。"
"要怎么联系呢?"
"这个,那里不好联系,有可能我再联系你。"
"好。"
小白不说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还会回来吧?"
我不说话,只是笑笑。我说不出来话,只能笑笑。
因为我没想过再见他了。
小白有些不安,漂亮的脸恢复了一点扭曲我的稚拙无措。
"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是有意要避开我呢?"
小白要哭了么?
我要哭了。
"别傻了。"
十月哭了么?
我们是多么的孤独和脆弱啊。

小白抬起头来。
我看见他努力的咽着自己的痛苦。
"三月,我们可以接一次吻么?"
什么时候,他会这样客气的和我提过这种要求。
我点点头。

小白的吻厚重而绵密。一点也不像小白的吻。
我用力的记忆他的味道,他舌尖的颤抖,他的胸口,他的洗发水,他的手,唇上的柔软,外衣的款式,还有刚刚温柔的声音......我拼了命的记忆着小白。
他吻了很久才停下来。

"我明天可以去送你么?"
"公司有专车。"
"是么。"
小白努力的咽着自己的痛苦。

"那回来的时候,先联系我吧。"
"我尽量。"
小白努力的咽着自己的痛苦。我努力的咽着小白的痛苦。
他笑了一下。周围飘着他的味道。刺杀着我。

他背转过去的时候我还在记忆着今天的小白。
"再见,薛之白。"
他的背疼痛的顿了一下。
他停了停,没回头。
这是我最后看到的小白么?

我想起我自己,从没敢和他说过的"再见"这两个字。

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我知道,十月。

还好手术是全麻,不会有多痛苦就能醒过来。医生保证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我赤裸着身体躺在手术台上,脚上麻醉师给我扎上了麻醉瓶。
我为了消除恐惧胡思乱想着。
我想着昨天。
如果冲上去抱住他和他坦白一切,我们就会继续了么?
如果我和他坦白一切,他能留下来么?
如果我坦白所有的一切,他现在就在手术室外面等我么?会在麻醉之后和终于完全变成怪物的我说,没事,一切都过去了,我还会和你在一起?
会么?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也许还会有个小孩?

现在的我,是多么的蠢啊。
我已经动不了了。我想为我的想法笑出来,可是做不到。只能留下些泪来。

"困了吗?"
一个陌生的男声。

渐渐的失去意识。
我想我是多么的想念小白啊,也只能想想他。

孤独如死一样。

那一天,十月去世17个月又14天。薛之白26岁。我35岁。

那一天,三月死了。


青春
我所说的事情,大概还是二十年之前。我现在55岁,老得像揉皱的橘子皮。岁月让我的脸慢慢崩溃了。那些深深的皱纹和暗浓的色斑侵蚀了我的脸和身体。面对这样的催毁,我不知所措,我无所谓。我本来已经老了,现在真的也老了。

十月还是28岁,年轻俊朗,清晨一样的十月。

原来的他能够这样在我的旁边默默地陪着我走,带我穿过那一双双黏附在我身上的眼睛,穿过这年月的摧毁和沉淀。现在呢?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不再衰老的十月只是偶尔的会透过房间厚重的灰尘从薄薄的时间表面浮出来,不时地他扶住我的手,抚住我的后背。摸着我已经老朽的身体。我站在十月前面,渐渐忘了十月的字迹忘了十月的味道忘了十月的身体忘了十月真实的脸,我渐渐的,无法阻止的在忘记十月。

这个我挚爱的人。

我会在梦里落下泪来。

我很想你,十月。

也许我现在已经学会面对自己的身体,面对所有发生在这个家里的一切。我已经老得具有足够的勇气看着时间从我头发里面滑过去。只是偶尔在看着家里冬月八月这两个小毛孩长大的瞬间,我会猛然意识到自己衰老得这样无力,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和希望再一次走到你身边。我是这样老了啊,不论多么的变态,也总该是到了被原谅的时候。

过了这么久,我才好像明白了在那个时候,我们活得是多么的可怜。在粘稠的生活里各自挣扎着,怎么也不能走到你的身边,只能渐渐的被这种粘稠所吞没,慢慢遗忘和失去意识。

我曾想抓住你的手。但这是真的么?

也许我还不如小白明白,尽管大了十岁。30多岁的我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因为年轻而勇不可当。就像突然发现了生命的秘密,知道走不了多远,知道明白的很少,但无法阻挡我仍是不顾一切的奔向你身边。我曾经不是这样,我曾经过早的衰老了,而我那被小白悄悄地唤醒的青春,就如同十几岁的少年那样,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放它。

我不明白小白,不明白D,不明白周围出现又消失了那些人。我只看到自己那好像突然被喷薄而出的青春。无处安放,也没有办法被安慰,就像它突然出现一样,它因为衰竭而凋谢了。

我变得那样的蠢,那样蠢。

庆幸的是,一切都过去了。
怎么会这样呢。


脱轨
手术已经结束了知道吗?
温和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一切都好像离得那样遥远,世界朦朦胧胧,似乎是美好的......
......嗯......

......小白......

......
433:隆胸 433:背部烧伤
435:鼻骨正型 436:上颌回纥
437: -- 438:--
......

你醒了吗?
嗯。
你已经睡了一天了。
哦......

天亮了么?
嗯,已经早上了。
......
想吃点什么么?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可能还不能吃东西。
哦。
来查过房了?
还没呢,你今天醒得挺早的。想喝些什么?
我坐不起来啊。
哦,抱歉。
没什么。
你为什么到这个病房来呢?病例上为什么没有写呢?
......
抱歉。
没什么。

早啊。
嗯,早。
你终于醒了。
很困,可能麻药没过去。
今天感觉好些么?
身体很痛。
你的病例上写的叫李三月?是假名字吧?
不是,是真名。
真的?我叫麦麦。是你的病友。
麦麦?你这才像假名字。
是么?我也这么觉得。
......
有护士来给你挂瓶子了。
......
......
真是的,我现在就靠这个活着呢。
说的也是。
......
还是很痛?
麻药过去了,越来越痛了。下肢都不能动......
你的手术在下肢?
算是吧。麦麦你呢?
我么?我没有做手术啊。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住院'。
呵......你别总是逗我啊,我笑起来很痛苦的。
我没有逗你啊。我很认真的特地走后门了才来这里住院来了。
呵呵。好痛。
抱歉抱歉,我不跟你贫了。

你醒了?今天醒得好晚。
嗯,做了一个梦,被拖住了。
哦,梦到什么?
......我忘记了......

今天太阳很足。
麦麦你在看什么?
一本诗集。
谁的?
一个智利诗人。我给你念一段吧。
你念吧。
"因为你,当我伫立在鲜花初绽的花园旁边时,春天的芬芳使我痛楚。
我已忘却你的芳容,也不记得你的纤手,更不记得你的朱唇如何亲吻。
因为你,我喜欢睡卧在公园里的白色雕像,那些白色雕像默然无声,两眼一无所见。
我已忘却你的声音--你欢乐的声音;我已忘却你的双眸。
犹如鲜花离不开芬芳,我割不断对你的朦胧记忆。我就像一处一直在疼痛的创伤,只要你一加触碰,立刻会使我遭受莫大的伤害。
你的脉脉柔情缠绕着我,犹如青藤攀附着阴郁的大墙。
我已忘却了你的爱,可我却从每一个窗口里隐约地看到你。
"
是《爱》吧?
......
我很喜欢这首诗。
三月。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嗯?当然可以。
你怎么哭了?
......
别哭了。
抱歉啊。
我不念了,你别哭。
" 我若哭着醒来
......
梦见自己是迷途的孩子
穿过夜晚的树叶
......
寻找你的手
"
......
......
三月,三月,别哭了。

三月,我给你买了个布丁。你可以吃吧?
谢谢。
你起不来,我喂你吧。
这,怪不好意思的......
没什么。我弟弟原来可爱吃这个了。
你还有个弟弟么?
嗯,我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倔倔的想哭又使劲忍着。
我也有个弟弟。
......
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死了有两年了。
嗯,我也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大概,也再也回不去了。

麦麦,你不是这里的人么?
我家在北边啊,很北边。这里的冬天,草还是绿绿的。我的家,到处光秃秃的。是赤裸裸的冬。
冷么?
很冷。冻得小冰棍一样的,回家里面吃妈妈的面疙瘩。
真好。
嗯,但当时就傻傻的。
傻傻的?
不知道这种好。
谁不是呢?不用遗憾吧。
说得也是。我觉得能回忆的不多。
还好不多。
是啊。

我原来喜欢读B的书。你呢?
他是封闭的。
但是......
但是,谁又不是呢?

我常常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恐惧。四周都是敌人,却不知道他们真的又是谁。我拳打脚踢一番对付的是谁呢?
四处逃窜?
四处逃窜。
......
麦麦,这样真好。
是啊,三月。

以前,我总会觉得很恐慌,整个人处在一种深深地焦虑之中。我觉得自己在等待着希望的绝望,在时刻准备着迎接悲剧。但我因此并不算悲观的,因为我觉得痛苦才真的是人的一种常态。
不要想这么多。你会受到伤害的。其实瞬间的生活是美好的。
麦麦,你怎么知道的?
太阳说的。

你可以坐起来啦?
嗯,但是后天还要再做第三次正形。每次都在床上躺好几天。
没事,最后一次了。
是啊。
......
麦麦,其实我很怕。
没办法,但至少在这里的时候假装一切没事吧。
明天你能陪我去么?
好,明天我在外面等着你。
谢谢。
......
麦麦,你认为我是谁?
你是三月啊,还能是谁?
你知道,别打岔。
那你愿意扮演谁,我就以为你是谁好不好?
你这个人啊......

他是我的Narcissus。
真的有那么好?怎么不见你叨唠过?
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为什么?
我想,他已经不再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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