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宠若惊,稍稍抿了一小口,又喝了一大口,赞道:“老婆,这酒绵中带醇,香而不烈。入口清冽,后味淳香.....唔....”
话音未落唇上蓦然一凉,他....竟然凑上前,轻舔流出的残汁。
我大窘,他却立即正襟危坐,学着秀才的酸模样摇头晃脑道:“未醉于酒,先醉于器...古人诚不吾欺。”
小鼻尖随着动作一翘一翘的,一汪水瞳中满是调皮的笑意。
NND,这世界流行女尊吗?
我愤然发作,怒音却被淹没在娃娃脸和酸秀才的吵架声中。
这些读书人啊... ...
“阁下真是‘孝弟忠信礼义谦’,在下佩服之至。”
“哪里哪里,公子才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九’。”
“阁下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谓望乡台上敢高歌!”
“在下不才,怎及公子菩萨的胸怀!”
... ...
正当他们越吵越欢,从娃娃脸身后站出两人:
左边一位白净面孔,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机灵。
身后一人,神情倨傲,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一行非富即贵。
左边一人打圆场道:“四弟不得无礼!这位公子思维敏捷,谈吐不凡。在下冒昧,请问公子可也是贡士?”
闻言,秀才怒色稍霁,双方互道姓氏台甫后说道:“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说什么不想金榜题名,都是假清高的屁话!只是今年的殿试题....唉,摄政王殿下太刁钻.....”
会试又称礼闱,在我看来就是国家公务员考试。
能进殿试者必当是文韬武略,天文地理,无所不及,无所不晓。
连这等高人都觉得刁钻,会是什么题目?
我好奇地问:“这殿试题目是... ...”
秀才本就气恼,听到这话更加愤然:“殿试应由圣上新自主持,只考时务策一道。殿试毕,次日读卷,又次日放榜,历来如此。今年可好,大殿上空空如也,就在地上扔了根棍子,这不是侮辱是什么?”
“棍子?”
说到此,娃娃脸也一脸灰败道:“对,殿下确实是放了一根木杖,钉满尖利的长钉。唉...这时务策,竟然比对出‘烟锁池塘柳’更困难...”
满是长钉的木杖....
我会意地莞尔,小声对馨说:“这个摄政啥啥果然不是好鸟!汉献帝自然只能有一个曹丞相,‘胁天子以令诸侯’,他的野心还真不小。”
馨毫不避讳道:“野心?他有的何止是野心!”
娃娃脸的耳朵果然够尖,立刻把矛头转向我们:“摄政王殿下为我朝立下万世不拔之功业!七王乱世,殿下委曲求全,使四海归心,万民和谐,尔等刁民竟然说是野心?”
馨全然无视此人得给我夹菜,我却见不得他的嚣张气焰,问道:“这位贡士公子,你可见过孔雀?”
娃娃脸昂头:“那是自然。”
“那好,敢问公子,你说孔雀什么时候最美,什么时候最丑?”
“自然是开屏之时最美,睡觉时最丑。”
我摇头道:“错,都是在它开屏的时候。因为它开屏时也正是屁股落在外面的时候。而政治,就是这开屏的孔雀。”
娃娃脸在迷茫,秀才倒是听出味道来:“小公子所言在下闻所未闻,愿闻其详?”
我笑道:“自古以来,哪个权臣没有功劳?就拿这摄政啥...呃,殿下来说,你说他委曲求全顾全大局,封永祯王做八千岁还嫁公主,可曾想过他这样做的用意?”
边说边转向娃娃脸,做沉吟状低声道:“所谓,为人臣者有三忌:功高震主,权大欺主,才大压主。当封赏到无法再封的时候,该当如何?”
娃娃脸眼睛一亮,兴奋地接口道:“封到无法再封....自然只有除掉!”
上套鸟... ...
我耸耸肩,撇清道:“在下年幼无知,这话可是您说的。”
言罢,馨惊喜道:“小幽儿终于懂事了... ...”
我心虚的陪笑。
所谓“以古为鉴,可以知兴替”,面对华夏五千年的大镜子:
想想酒色自娱的郭子仪,想想蒸鹅之赐的徐达,再想想年羹尧.....
这个道理不难理解。
状元楼是京城著名的酒楼,来这里的不仅是举人,更是涉及到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人物。
娃娃脸此言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波。
他自觉失言,拉着身后的两位准备离开,却不想大祸已铸,风波骤起。
一会儿功夫,这楼里来了两行侍卫列队挺立。齐刷刷的腰刀佩剑,剑戟上的红穗迎风招展,与中间之人的月白衣衫恰成鲜明对照。
“区区不才,也知‘学而优则仕’的意思是为圣上分忧,或在朝廷辅佐政务,或于地方调理民情。而不是要读书人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循纲常,不谙大礼,揣测上意,蛊惑民心的....啧啧....萧小少爷,不要怪罪区区,劳烦您走一趟吧......”
这老狐狸真是阴魂不散啊......
娃娃脸的兄长颇识大局,见事情不妙,上前作揖道:“孟先生,我们只是在探讨今年殿试时务策。因略有小成,四弟少不更事难免激动,您看... ...”
“奥~时务策略有小成... ”孟诩作虚心求教状道:“...区区不才,望知一二。”
“这......”其兄一时语塞,四下求救。
那可是号称比绝对还难的题目,就是有人想救也无能为力。
我虽然不想见老狐狸那颇有深意的目光,可祸是我惹下的。
娃娃脸话说的虽冲却算不上恶意,我不忍心给他带来牢狱之灾。
只得站出来,硬着头皮说:“这位四少爷适才确与在下探讨试题,略有小成。在下窃以为....”
老狐狸突然抢白道:“区区奉劝公子不要揣测上意...啧啧,这天威难测,谁能说得准呢?”
我皱眉。
看看被缚起的娃娃脸,心急如焚的兄长,再看看继续悠闲的吃着红烧肉的酸秀才.....
果然早有预谋。
老子竟然莫名其妙地充当了帮凶?!
逆反心理噌的冒上来:“在下窃以为摄政王....”
“区区不才,不会做比....”那老狐狸再次打断我。
略一扬手,“哗啦”一队人马立时列于我周围。
他用扇柄不断敲打着手心,渐渐逼近,音调玩味儿而阴冷:“啧啧....这就如同您今晚睡觉解开发带,能保证明早儿准有地方扎上吗?”
?!
我瞪他,他眼中的威胁之色逾重,脚步逼得逾紧。
进不能,退不能。
正当此时,突然数支筷子“嗖”得从身后飞出,
“叮”、“叮”、“叮”一连串儿击入孟诩的脚边地板,将他生生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那老狐狸愣住,满楼一片静寂,空余那温润的声音缓缓流淌:“幽儿想说什么,慢慢说就好。”
我回头,馨正举杯畅饮,缥缈若画,出尘如仙,
全然不在乎周围人的目瞪口呆。
我本想以馨的皮囊,肯定是到哪里都有人涎着口水盯着看。
曾经还别扭着要他带纱帽,结果一路下来却发现,
只要他不想惹人注意,就似与自然之物浑然一体。
即使被注意,也如同神袛,只能膜拜而不能亵渎。
此时,他正学着孟诩的口吻道:“这位先生,区区是一小店掌柜,敝店开在菜市口,秋后开张迎客....啧啧...区区不才,只一套红白案功夫还过得去,烦请您多多光顾啊....”
孟诩的脸一阵青白,我趁机说:“在下窃以为摄政王殿下的寓意是此杖弃之不得,握之扎手。四公子的意思是:若想应用此杖,必先拔除利刺。所以才做此一叹!”
尘埃落定,娃娃脸的兄长大大松了口气。
随后,几拨人各怀心事的离开。
临行时,我悄然打量那没入半截的筷子——
根根等距愣还一般儿齐,用尽全力是扯不出来也推不进去。
我闭了闭眼,毅然地举步踩踏过去,
一如在喋血的沙场,踏过那混着鲜血的累累白骨,
将其永久地湮没于淤泥之中....
解释:
1、不知者以为肉也,其知者以为无礼也。——《孟子·告子下》
秀才借吃肉暗指娃娃脸无礼。
2、“万艳同杯”——《红楼梦》
3、孝弟忠信礼义谦——无耻
一二三四五六七九——王(忘)八
望乡台上敢高歌——不知死的鬼
菩萨的胸怀—— 没有心肝
4、烟锁池塘柳——千古绝对
5、菜市口,秋后,红白案——明指肉铺,暗喻杀人
第二十二章 赌局
《说文解字》中写道:赌,博簺也,从贝者声。
不严谨的理解:贝,古货币;者,人,“赌”也就是玩钱的人。
我把馨从当铺拉到赌作坊前面,深蓝色的门帘上一个大大的“赌”字龙飞凤舞。
不断从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啐——!今儿个老子手气真TMD臭!”
“老子赢了!老子赌了一辈子,第一次赢百两银子!”
“各路神仙显显灵啊,这次要个一条龙....要一条龙.....”
馨晃了晃手中的玉佩,莫名其妙地问:“幽儿你不是要钱吗?就拿这个去当铺取就好,做什么来这种地方?”
我顺手接过他那一向挂在腰间的汉白玉佩,嬉皮笑脸的往里面扯他:“我要的不仅是有钱花,还要尽管花,只把这个当了怎么能够?”
心里直嘀咕:老子难得来古代一趟,当然得把“名胜古迹”都逛全才算数!
馨依然迷茫:“....你到底想要多少?这如何会不够?”
我不想和他罗嗦,打哈哈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救济灾民的钱自然要从周扒皮身上出!”
掀起门帘,整日不见阳光的屋内被几盏烛台照得通亮。
几张八仙桌散放,牌九、天九、六博、樗蒲、双陆 五木、投琼、彩战、马吊、转盘......
各种传说中的“搏戏”都可得见。
每桌前围着十几个神色迥异之人,个个梗着脖子死死地盯着桌子中间。
“窸窸窣窣”碰撞作响混着朝爹骂娘的鬼叫声一片。
我一个猛冲,扑向其中一桌。撞倒刚输钱的某人,那人象被踩着尾巴的野猫,叫得我头皮发炸:“操!你丫找抽是不?老子今儿的好运道都被丫得冲走了!”
我故作点头哈腰的赔笑:“对不住,对不住!您老祖宗积德正赶上今儿个显灵,一准赢他票大的啊!”边说边把预先准备好的银子塞到他怀里。
他攥了攥,估摸着重量道:“算你小子替我发科!去去去,滚远点儿!”
我立刻作哈巴狗状火速离开现场。
馨又恼怒又心疼:“为什么这么做?你要什么我帮你。”
我拉过他来到背光处,掏出一颗骰子道:“我要这个!”
边说边捡起个石块,狠狠的砸了几下。从裂开的缝儿里,一颗米粒大小的晶亮珠子滚了出来。
我扯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内里果然别有洞天啊... ...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也无。”
不管这个时代有没有曹植,骰子都是必不可少的博戏用具。
硕大的骰宝台上有十六个格,庄家摇完骰盅,张罗大家投买下注。
因为简单,围的人自然最多,神情阴阳闪烁,间歇爆发“哄”的呼喊。
我静立一隅,听着摇骰默然下注,几局下来,得了不小的一笔本金。
估摸着庄家准备摇出全骰统杀四方,就立即收手,气得荷官干瞪眼。
我满意的换了银票退出来,忽见门帘后流光溢彩。
心里咯噔一下,汗毛直竖的感觉.....
再看时却一切如常,甩甩脑袋,转而向馨炫耀战绩。
有了本金就要盈利,正桌也在斗骰,似是用骰子玩牌九。
场上四个人,庄家是一个蜡黄脸的病汉子,不断转着手上的大扳指。
左手边的人敞开衣环,裸着前胸,屈腰咋呼道:“这局定是地牌对!开!”
揭开来看,却是俩一点,一个五,一个六。
哈,铜锤,幺五不成对!
三点!
那人颓唐的跌回凳上,豁出去了叫道:“继续继续!老子赌一条腿!
庄家劝说:“宋老板,您还是明儿拿钱再来吧。”
那人拍着胸脯道:“想当年我宋某人在商场上也是言而有信的汉子,老子上注,就这条腿!嗷... ...”
话未说完就是一声惨叫,那人的腿上赫然一个透明窟窿,血涔涔地直往外冒。
庄家后面站出一人,甑黑的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刀疤,阴鸳的鹰钩鼻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倒映出恐怖的阴影:“大腿?你他妈的狗命老子都不稀罕!再不滚,老子往你狗头上扎!”
贝者是人不是人(赌),皆因今贝起祸根(贪)。
有朝一日分贝了(贫),到头成为贝戋人(贱)。
坊内众人见怪不怪的继续吵嚷,我叹气,避开那滩血迹说:“我下注,5000两。”
那庄家抬起耷着的眼睑看了我一眼:“哼,不过是个吃奶的娃子,口气倒不小!小子瞧好了,回头输了也好找娘们儿哭!哈哈哈哈.....”话落,左手扣住盘底右手搭在盘盖上,一阵颇有规律的旋转之后,稳稳放下,口中猛喝:“宝来!”
揭开骰盘盖一看,四个“六”,天牌对!
众人轰然一阵喝彩,庄家一掀衣摆傲然坐回。
接着轮下家,那位双手合抱在胸前摇骰,动作像奶孩子的妈妈一样滑稽。好容易摇完,揭开来看是“四六”加“四五”,天九对。
再下手一直在祈祷,虔诚过后也只摇出个“人七”。
转眼到我,庄家是“天牌对”,并不多见,要赢他只有一条路。
我将四枚骰子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桌上,冲食指呵了口气,然后按到骰面上。
不时拿起来冲灯烛照照,依次翻弄。捣鼓许久,直到观望的众人嗤笑出声才开始摇骰。
仍旧是边听着那骰子清脆的撞击音边缓缓转动。
搞定后平稳的放下,神定气闲地揭开盖子。
“至尊宝!!!”
一众人都直了眼睛:
那骰子颗颗晶亮在散落在盘中,两个二点,一个四点,一个一点。
正是万中不出一的“丁三配二四------绝配”!
“啪啪啪——”,庄家其后之人击掌而出道:“难得难得,在我鹰鬼的场子里可是几年没见着至尊宝了!”几乎被大鼻子遮住的三角眼中闪着阴狠的绿光。
我坦然地回视,他话里的深意自是“天知地知他知我知”。
古人出“老千”远没有现代人高明,单说这骰子只有两种玩法:
一是玩铁;一是玩水银。
道行浅的玩的是前者,道行深的自然是后者。
庄家能摇出四个六靠的是吸铁石的功劳,
而我则拜当年《树立科学新风尚》的暑期社会实践所赐,对这加了水银的骰子略有研究。
“诸位有礼,在下笑纳了。”我毫不客气地收起满桌的银票。
不料那鹰鬼大掌往桌上一拍,条条青筋暴起道:“且慢!爷下十万两黄金,和你赌一局!”
我慢斯调理地收起厚厚一沓银票说:“来一局是可以,只是在下没有那么多注银跟。”
他似笑不笑地说:“爷不要你的注银!”
我问:“那你要什么?”
他答:“爷要你这条命!”
“哼,”我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你刚才不是还说,没钱要狗命有什么稀罕?现在怎么又反悔?”
鹰鬼阴森的淫笑:“宋老癞子五年前发了笔横财,夜夜豪赌输光祖业盘了商行,小妾倒有几分姿色,却被他先一步卖了,这种人的命爷要来做甚?小崽子你不同,爷就是用十万金子买来暖床都不亏,嘿嘿,更别提你这双手了!哈哈哈......”
我避开他伸过来的爪子,心理好笑,这XX鬼爷上赶着做善事我为什么要拦:“成,20万两!只不过...好事问一句,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随便开这价码?”
“什么人嘛....在京城的地界上,只认钱和权,什么人?哈哈哈,只要你不是暗宫那人和金銮殿上那人,爷就没有什么不敢动的!只不过那俩人来这里干嘛?”
我一怔,喃喃重复:“...暗宫那人...来这里干嘛....”
那厢鹰鬼已经开始摇骰,胡颠乱倒“稀里哗啦”一阵瞎折腾,“咣当”一放,眼都不带眨地打了开来,众人一片吸气。
鹰鬼狂笑道:“爷打娘胎里出来就会转骰子摸麻将,我要满园春,他不敢来四枚星,我要混江龙,它不敢摆雁行儿阵。骰子落到盘中是哪一点爷都听得清清楚楚。怎么样,小崽子,你可是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