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我刚打算趴办公桌上睡一会儿小王就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
“丁哥,忙么?下午走的开么?”
“还成,怎么了?”
“那个,刚人民路支行说咱的代销合同发现了点儿问题,让咱去个人。”
“那就去呗,那边儿不一直你负责的么?”
“人指名儿让你去……”
“啊?”我脑袋嗡了一声。
“你那回过去不是把他们人得罪了吧?这回可是他们金融机构部经理亲自打的电话,态度还挺强硬。”
完,于涵耍我。我冲小王笑了笑,“没有没有。诶,什么时候打的电话?给你打的?”
“就刚才,前台直接转我那儿去了,我还纳闷儿呢,怎么大中午的来电话。”
“你跟经理说了没有?”
“还没呢,这不午休呢么。”
“先甭说了,等我过去看看情况的。”
“不说没事儿?”
“我包你没事儿,放心。定时间了么?”
“三点半。”
“行,你甭管了,下午我过去。”
目送小王满脸疑惑地回了自己的座位,我心里直犯嘀咕。
过完年之后于涵给我发过短信我没回,给我打电话我也没接,我的MSN也改成“显示为脱机”登陆了。我的意思很明显——我不想理他了。按理说我现在这状态应该满哪儿找人聊天才对,可于涵,我不想再跟他接触了,我怕他跟我谈感情。
逃避感情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对着一个关心自己的人。开始的时候于涵偶尔会给我发几个短信、在MSN给我留几句话,每每都让我觉得自己失去了非常珍贵的东西,却不能伸手去抓。后来时间长了他好像也察觉出来我的意图了,干脆彻底地消失了,我的生活也陷入了死寂。
凭良心说,于涵在我最难受、最痛苦的时候给了我很多鼓励和支持,他的直白和主动也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所以对他我心存感激,只是他想要的我给不了,所以我内疚了,我不想再像以前那么抻着他了。陈威的自私和虚荣让我深受其害,可我不该把自己受的罪转嫁到别人身上,平衡不能这么找,于是我躲了。
我本以为自己躲得那么彻底于涵不会再怎么样了,事实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也一直没动静,应该是放弃无疑了,可今天怎么又来了这么一出儿?他这是想干什么?
“走。”
“哪儿去?”
“喝咖啡。”
我一进于涵的办公室就被他拉着闪人了,他说定这个点儿就是为了方便我翘班。
找了个咖啡厅一坐,点了东西,于涵开始给我相面。
“你瘦了。”
“合同有什么问题?”
“眼圈儿都黑了。”
“于经理,你……”
“丁文儿,现在咱可出了银行的大门儿了啊。”于涵截住了我的话。
“我还以为你喜欢在咖啡厅谈公事。”
“收了吧。”
“什么?”
“面具。”
我低下头掏出烟点上,“合同到底有没有问题?”
“没有。”
“那你还点名儿让我过来?这要让经理知道了我一准儿得废。”
“不这样儿我能见得着你么?短信不回,电话不接,MSN不亮,家都不住了。”
“你还上我家了?”
“嗯。本来我以为你只是需要时间冷静冷静,就没逼你,结果你倒好,给我来一人间蒸发,你说说你对么?”
“我……”
“你现在这状态我理解,不过我再跟你说一遍,我这人脾气直,该怎么着咱得把话说明白了。”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是,我是挺喜欢你的,不过到这岁数了我没那么多激情,也没那么深的感情,合适,咱就处,不合适就算,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我一口一口抽着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
搬回我的房子之后我一直在尽力地调整自己,我知道我该好好儿活着,我也不想继续自虐下去,可即便是想起陈威的次数越来越少、伤心的程度越来越低我仍然寂寞、压抑,我所有的情绪都找不到途径宣泄,所以我习惯性地失眠了,身体和心理都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我知道上一次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是陈威,也就可以针对性地进行调整,可这次的原因是我整个不良的心理状态和生活状态,我不知道该怎么调整自己才能不寂寞、不压抑,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改善生活状态,给自己找一个新的生活重心。
跟陈威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生活重心就是他,我所有的目标就是等他回家、照顾他、疼他、为了他跟家里周旋,而彻底失去他之后,我的目标也消失了。
最近我经常思考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我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就在这个思考的过程中我忽然发现,还要不要坚持自己的同性恋身份、要不要继续跟家里拖着这个问题已经冲到了亟待解决的十大事件榜首,因为失去了陈威,我动摇了。
毫无疑问,除了陈威不会有第二个男人让我爱得死去活来了,那么继续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不可能有意义了不是么?那我干嘛还要顶着压力坚持?为什么不能随波逐流?可另一条路,从我本心来讲我不愿意走,我不想、也不能放弃自己的欲望一辈子压女人身上,我都不用说就算我能我也不应该怎么怎么着那种冠冕堂皇的话,因为我根本就不能,不可能。
于是,一道选择题摆在了我面前——坚持,还是放弃,或者说,要不要为了欲望顶风冒雨。二选一是形式最简单的选择题,可我做不了决定。
所以,在这个前提性的选择没尘埃落定之前别人跟我说什么都是白搭,更何况于涵是要谈感情的,我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跟他交换。
“让你给句话儿这么难?”
我猛地回过神,“嗯?哦,不是,我走神儿了。”
“怎么着?”
“找地儿吃饭吧,我饿了。”
“回避问题?”
“不行?”
“不行。”
“行,你要非得听那我就跟你说。”我在烟灰缸里碾灭了烟,“你要的,我给不起。”
“你知道我要什么?”
“感情,不是么?”
“严格意义上讲不是,我要的是个伴儿。”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句话。
“丁文儿,我不知道你看不看得出来,我到这岁数了还不结婚那就是没有结婚的打算了。该疯该耍,年轻时都干过了,现在我就想求个安稳,想找个伴儿过日子。”
“懂了……”
“混在这个圈子里谁都不容易,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所以什么事儿都不能太较真儿,该看开就得看开点儿。”
“嗯。”
“嗯一下就完了?”
“我饿了。”
他看看我,跟着笑了,“行,没一下拒绝我。”
“我……”
“走吧,吃饭去。”
又是吃晚饭,又是送我回家。每次的挑逗都是从这一步开始的,今天是不是还会发生点儿什么?
我不是恪守妇道的小媳妇,从来都不是,在感情和欲望无法同时得到满足的时候,我会尽力让这两者维持一个平衡,在社会道德标准的范围之内,在自己的心理底线之上。而现在,我成了自由之身了,欲望却没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跟小孩儿受教育的道理一样,大人越告诉我什么事儿不能做我就越想做,可没人再管我的时候,那些事儿我倒不想做了。
“一会儿我不上去了,我给你时间考虑,你别紧张。”红灯的时候,于涵停下车点了一根烟。
“我没紧张,干都干过了,还有什么好紧张的?”
“呵呵,那是我多心了。”他的手指不停地敲着方向盘。
我也掏出烟点上,“我看是你紧张。”
“这么明显么?”
“嗯。”
“我确实紧张。”于涵按下窗户弹了弹烟灰,“不知道为什么。”
“绿灯了。”
于涵回过头慌忙启动了车子,再没说话。
路上经过一家药店,我让他停了一下。
买完东西一回到车上他就伸手摸我脑门儿,“病了?”
“不是。”我把套子跟润滑剂举到他眼前晃晃,“搬完家有几箱东西扔那儿没收拾,我不知道这玩意儿跟哪搁着呢。”
他盯着我,脸拉得长长的,“丁文儿,有什么想法儿你直说,别置气,也别让我猜。”
“想法儿?”
“对。”
我再次举起手里那兜子东西,“这还用说么?”
“用。”
“行。”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了六个字儿——我、想、让、你、操、我。
快到家的时候于涵问我到底怎么想的,我没说;进了家门他又问我,我又没说;干完了他继续问我,我还是没说。我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涵承认他紧张的时候我又一次感到虚荣心膨胀了,比以前每一次都要强烈,甚至还伴随着蠢蠢欲动的欲望,所以我又要求他了,直白地。虽然开口的时候我仍然不知道现实问题该怎么抉择,不知道我们俩这样算什么,可我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欲望了,我期待他带给我疯狂。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两个月了我都没冲动过,这就好比让一个在窑洞里关了十几年的人出来放风,刚开始他可能睁不开眼,甚至不太会走路,可一旦他适应了阳光、他能奔跑了,那绝逼会是一场颠覆性的高潮。
24
于涵的电话最终没有给我带来什么麻烦,因为小王听我的捂住了没往上报,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儿就不可能再有别人知道了。事后我请小王吃了顿饭,跟他说我跟那于经理在工作上没什么过节,就是私下的朋友关系最近出了点儿问题,我躲着不见他他才来了这么一出儿。小王听了将信将疑地问我什么问题,我说不幸爱上了同一个女人,最后我退出了,把那个女人让给他了。小王那实心眼儿的孩子还跟我这儿开导了半天,我憋笑憋得甭提有多辛苦了。见到于涵跟他一说这事儿他就乐得直不起腰来了,说,下回他要再问,你就说我跟那女人也分了,咱哥俩儿好了!
事情平息了,我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不过还没安生几天就来了任务——出差,调研。
出差也是工作,只要我还能醒着、还能上班我就不允许自己耽误了。舟车劳顿又能怎么样?身体已经这样了我不信它还能糟糕到哪儿去。然而,实际情况跟我预想的并不一样,不是比预想的好,而是更糟——被我自己搞糟的。
为了让出差时的工作效率高一点儿,我带了安眠药。第一天是两片,第二天两片就不好使了,只好又加了一片,到了第三天晚上我干脆吃了四片,直接导致一觉不醒。酒店的morning call响了几次我都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就是动不了,最后终于挣扎着爬起来,第一件事不是穿衣服而是冲到卫生间吐,吐得翻江倒海。那一刻我害怕了——一个人生活,只有我自己,死在哪儿都没人知道,只能等到我臭了才会被人发现,被警察用裹尸布裹起来扔进焚化炉,太可怕了。
调研耽误一天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毕竟身体这个样子我也没办法,可那种恐惧感却让我背上了很大的心理包袱。
出差回来之后我抑郁了好几天,为了怎么睡都睡不好的觉,为了可怕的生活。
那件事儿我没跟于涵说,怕他担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怕他误会我在要求什么,或者应允了什么。虽然我还是会跟他见面、吃饭、上床,可最后的决定我仍然没有做好。没有强大的目标,我狠不下心走那条不归路。
也许是因为不想逼我,也许是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于涵一直没再问过我的答复,就像已经明确了关系的情侣一样跟我相处着,悠然自得。我没从他的眼神里、表情里、言谈里发现丝毫的急切,却总能发现一些关心和爱护的成分,感觉很不错。当然,我明白他不问、不急并不等于我可以无限期地拖延下去,该琢磨的事儿得琢磨,该做的决定也得做,而且要快。
五一假期马上就要到了,人心有点儿涣散。最后一个周末本该好好儿看看材料把手头儿的工作收收尾,可我光顾着查旅游路线、景点介绍了,时间全浪费在了网上。
下午于涵上线了,我把查好的一堆东西挨个给他发过去想让他给点建议,正这个时候,巨大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开门一看,刘瑞。
“自己换鞋,我聊天儿呢,说一声的。”我回到电脑前面跟于涵打了个招呼,然后改了脱机状态。
“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的意思。”刘瑞进了屋就往沙发上一坐,一脸严肃。
“什么事儿?”
“亮子你认识吧?这两年一直倒腾项目那个。”
“知道这人,算不上认识。”我拿了一听可乐放到茶几上,然后坐到他旁边。
“他在咱这儿又弄了一项目,前几天审批手续送到我老头儿那了,我让他直接给扣了。”
我摇摇头,有点儿不明所以。
“那人一直跟我不对付,现在赶上这么个机会,我想收拾他。”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项目挂在昆山那个下边儿了,而且他把那边儿大部分资金都抽过来了,现在这审批要是扣那不给过那边儿就得吃挂落儿。”
“昆山?”
“对,就陈威那个。”
“那你……”我有点儿懵,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我低头点上一根烟,“这是你的事儿,问我干嘛?”
“丁文儿,你甭跟我这打马虎眼。”我没吱声,刘瑞扒拉了我一下,“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亮子那王巴操的我惦记收拾他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儿他犯我手里了我跟逼绝对不带温柔的,我都不用怎么动弹,我就让我老头儿把那审批放手底下扣几个月,昆山那边儿不死也得脱层皮。所以我就问你一句话,那八十万要拿不回来了你心疼不心疼?”
“我不心疼。诶你听我说完!”看他张开嘴要说话我按了按他的肩膀,“钱我不心疼,反正不是我的,不过……陈威要是废一回恐怕就很难再站起来了,他不是个能抗得住失败的人。”
刘瑞扳过我的脸,“你还他妈惦记他呢?”
“不惦记了,不过我盼着他好。”
“你不想出气?”
“不想。”
“操,真没见过你这样儿的。”他松开手点了一根烟,“我寻思着你要拦必然得是因为那八十万,没想到……”
“呵呵,我就是这么面,你也不是头一天认识我了。”
“哎……行吧,这回冲你了。”
“谢谢,这情儿我记着。”
刘瑞抬手拍拍我的肩,“丁文儿,我不是跟你这卖人情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