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西门饮风恶狠狠地盯著我良久,才转头面对著一脸无所谓的萧印月:"我也告诉过你答案,时不我待,我要赶在我被时光磨去斗志之前动手。"
萧印月十指相对,淡然地说:"卑鄙小人,你有什麽斗志可言。不过是想等我毒效发作再来捡便宜。"
西门饮风浑身发抖,面色铁青,竹椅腾地飞跃而起,凌厉的一掌直劈而去。
掌风呼啸而过大厅,帷幔节节撕裂,发出裂帛时绝望的声音。
萧印月的竹椅在掌风侵袭到他的面前时也瞬间凌空,後发先至,居然在一瞬间就升到了和西门饮风一样的高度,他竖起手掌,轻轻巧巧地挡住西门饮风的掌风,未见他有什麽其它的动作,西门饮风就从空中掉了下来。
竹椅著地的时候发出沈闷的一响,然後轰然断裂成一节节碎竹。
西门饮风费力地站起身,身形微微地摇晃了一下。
"连我六成的功力都接不了。若不是有夙墨的毒在撑腰,你怎麽敢找我动手?"
萧印月毫不留情地说:"省省吧。你我都知道你为什麽费尽心力一定要超过我。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你一辈子都只能败给我,就算老宫主死了,他喜欢的是我,也不是你。"
"你想证明什麽?证明给谁看?哈,老宫主在天上都要笑死了。"
我看著针锋相对的两个人。
一个闲适自在,就好像身处桃源仙境心无旁羁的隐士。
一个却满头大汗,双拳紧握。
其实从西门饮风见到萧印月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情绪就很不稳定,或许可以说是......很紊乱。我甚至会让我觉得,这不是那个运筹帷幄光芒四射的西门饮风。眼前这个,注定是个失败者。
很显然,这个情景,几年前曾经出现过。
也给西门带来了永久的打击。
他惧怕萧印月,又恨萧印月。如今面对这麽复杂的感情,不混乱才怪。
不过无论如何,这对我是没有坏处的。
"我只需要证明给我自己一个人。"西门饮风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个替代品。从来不是。"
"当年凌圣宫主有了你就再也不要我。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再,也,不会!"西门饮风琉璃似的眼中再次露出那种钻石般璀璨耀眼的光芒:"月影双卫!!出来!"
与此同时,两道灰色人影一边一个,飞速从左右的窗间跃了进来。
是两个面容平凡到隐入人群就再也认不出来的男人,他们面无表情,就像两个死人一般,只不过一个人手中执著一把黝黑的,奇大无比的砍刀,看起来诡异又恐怖。
西门饮风举步向前,站在两个灰衣男人之间,面上再次泛出了从容的笑容:"月影双卫从小就被各种药物不断浸泡,是两个只知听令的机器,不惧死亡不惧疼痛。"
"萧印月,当年我就是坚持要自己打败你才会失败。如今我不会那麽蠢了。"
"所以──当年我败给你......今天却不会。"他手掌一挥,两个一身死气的灰衣男人举著砍刀快步前冲,大力砍向依旧坐著的萧印月。
萧印月信手一指向左边的男人肩膀点去,男人肩膀处立刻出了一个血洞。可是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痛感,依旧举著砍刀,面无表情。
我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有些恐惧,因为他们感觉真的就像恐怖电影里的僵尸。
萧印月也禁不住有些动容,他从竹椅中站了起来,点,抓,劈,在两个灰衣人身上制造出了无数的重伤,却始终没有下杀手。
"好了,游戏结束。"萧印月有些乏味地撇了撇嘴角,轻蔑地,缓慢却坚定地,掌印上了两个灰衣人的胸口。
同时,西门饮风大喝:"月影勾魂!"他的身影瞬间化为一道虚影,直直向被围在月影双卫中间的萧印月冲去。
三个人,形成了一个坚固的三角攻势,从我这个角度看,萧印月无可避退。
而就在这个万分紧急的时刻,萧印月忽然痛苦地蹲下身,面色虚白。
我看了看天。
他妈的,三盏茶。
怎麽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七十六)
就在我准备拔剑冲上去的瞬间,身後有一道幽蓝身影急速掠过。
那瞬间,我从这人碧绿碧绿的深邃眼眸中认出来他是九舟。
等反应过来这是西门饮风的人时,我已经来不及再冲上去了。
而此时的情况却产生了巨大的变动。
因为九舟虽然先我一步接近了西门饮风他们,但他短匕首锐利的刀锋却抵在了西门饮风的脖子上。
"我数三声。你让你的人停下。否则大家一起死。"九舟的声音邪魅中带著冷酷。
我虽然大惊,却没有忘记飞掠过去把萧印月拉出月影双卫的攻击范围。
"九......舟?"西门饮风的表情有些呆滞。
"三。"九舟淡淡一笑。
"真的......没有想到。"西门饮风也笑了,只是面容忽然有些苦涩。
"二。"
"月影双卫!住手。"随著一声高喝,两个僵尸般的灰衣人终於停止了攻击。
"做得好。"九舟柔和地说,手下动作却毫不留情,一掌切在西门肋下,封中了他的穴道,然後松手任西门软倒在地。
"你还好吧。"无暇顾忌那边,我低头审视了下萧印月。
他面色若金纸,手指颤抖著抓住我的衣襟,面上还是尽量露出一个柔柔的微笑:"你未免太狠心了,下这麽烈性的药给我。"
"没有......想到。"我轻声说。
"别找借口了。想到了你也未必会反悔。"萧印月终於站不住,身子一软倒在了我怀里。
那瞬间,有一股缠绵的香气涌进了鼻腔。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收紧了双臂。
九舟单膝跪地,轻声说:"禀宫主,叛首戈渊已经毙於属下剑下。"
原来,他是萧印月的人。那萧印月......他怎麽会中毒?他应该早就知道今天的事。
该死,可是他确实中毒了。
不对,还有什麽不对。
我腾地站起来:"戈渊?!"
九舟面上露出了慵懒邪气的微笑,"您没听错啊。是戈渊。顺便说一下,意洋还活著。"
"糟糕。"我放开萧印月,足尖点地,向窗台处飞掠。
局势要有大变动。
宫内防卫是我方主力,而这个主力将领就是戈渊。
如今意洋已经没有戈渊牵制,肯定不在我的控制范围。
九舟身形一动,已经先我一步挡在窗前,碧绿的眸子奇诡无比:"夙墨公子,现在你还不能出这大殿噢。"
"你要强拦我?"我微微挑起眉:"你司暗杀。西门之所以著了你的道是因为你的速度和暗杀技确实很强,如今一对一光明正大的战斗,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
那把奇短无比的再次闪现。
碧水锋芒一瞬间险些晃花了我的眼。
但凡兵器。
一寸短一寸险。
我其实并没有必胜他的把握。
也没有时间浪费在跟他动手。
要想办法。
"呛啷"一声,我用内劲把挎在腰间的长剑从剑鞘中逼出,然後神情淡漠地伸手牢牢握住剑柄:"我想,或许萧宫主告诉过你,我的至尊极乐还停留在一层,所以不足为虑。"
"但是你们也都了解我是什麽样的人......你真的认为......我的修为现在没有到达二层麽?"
我剑尖斜指著他,面带从容平静的微笑。
九舟沈默了。
过了几秒锺,萧印月自身後开口了:"舟,退开吧。你拦不住他。也没必要拦。"
九舟扫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让出了窗口。
我持著剑,正准备跳出去。
却发现,或许外面的情况已经被控制住了。
层层的人潮中,凛熙一身残豔的红衣,手持长剑,衣袂飞扬,露出一截皓玉般的手腕。
我模模糊糊地听到他朗声说:"西门饮风和萧印月气数已尽,凛熙愿拥夙墨为今後极乐宫的宫主。愿意跟随夙墨的宫人请来我身後。"
离他约五米处,一身湖蓝的意洋浑身染血,玄铁色砍刀在手,他嘶喊道:"他妈的放屁,兄弟们,西门公子对我们何等恩情,你们不是忘恩负义的畜牲,我们拼了!!"
凛熙足尖点地,优雅地腾身而起,竟然直升三丈高。他凌驾於众人头上。
下一瞬间,他已跃到意洋头顶,挥剑砍去。
意洋大吼一声,举刀迎上。
凛熙整个人倾斜,长剑顺著意洋的刀锋滑了下去。
红色长袖如灵蛇般一挥,意洋动作一滞。
凛熙的剑在那个瞬间找准空隙,刺向意洋的脖子,然後他如舞者般柔顺迅速地滑向意洋背後。
当他正好转了一圈之後,意洋的头腾的飞了起来,脖颈处一股血溅出。
凛熙踩在意洋肩膀上,袖口发丝纷纷飞舞在空中,面容淡漠而镇静,他的声音平稳:"我不想再说第二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现在......还有谁要跟意洋一起拼了?"
四周寂静无声。
他立在人群中。
那麽卓然。
浑身血气......却,
飘飘欲仙。
......
......
我转身退回殿内,走向萧印月。
他倚在床头,脸色比刚才还不好,苍白得让人不忍再看。
萧印月挥了挥手,声音很是中气不足:"舟,你下去吧。我有点事情跟夙墨讲。"
九舟点了点头就越窗出去了。
我挨过去,轻轻搂住萧印月修长的脖颈。
"你讲,我听。"
"三件事。"萧印月微微一笑,还是妩媚得世间无双:"第一,不要杀九舟。我让他跟著你,你该信任他。"
"好。"我点头。
"第二......"萧印月用食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凤眼中忽然溢满了温柔:"小狐狸,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这句话你一定得相信。我这辈子说过的谎虽然比真话要多太多,但这句话绝对是真的,好麽?"
他柔滑的发丝垂落在我的颈间,那双邪魅的眼离我只有一寸。
那麽近......那麽近。
近到,有点难以呼吸。
"那麽......第三。我放弃生命跟你并无太大关心。"
"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至尊极乐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你只要一开始练这功夫,在一年之内就必须参破第一层,然後只要参破第一层,就必须在两年内参破第二层,以此类推......而我,参破第三层以来,已经将近四年了。"
"换言之,我无论如何都会死。"萧印月捧住我的脸,有点暧昧地挑眉:"现在,你也被迫开始拼命修炼了哦。一定要努力。否则就会因为气劲运行过急而死。"
我一时无言,不知该说什麽好。
我没有办法埋怨他。
不知道怎麽埋怨。
"听我说,夙墨,你要记得。我要你所向披靡,无敌於天下。不成功,便成仁。你要用生命去打这个赌。"此刻的萧印月无比严肃:"我没有体验过的,你要帮我体验。无论是天下,恨,还是爱。"
我无声点头。
他修长的手指覆盖住我的,然後轻轻拉著我的手到他的心口。
"最後一个要求......杀了我。亲手杀了我,好麽?"
"我实在已经......寂寞太久了。"
(七十七)
宽大的殿堂里只剩下三个人。
昏迷的西门饮风。
身体一点点变凉的萧印月。
还有抱著萧印月的我。
他死得时候很安静。
我愣愣地看著他,第一次发现他闭上眼睛的样子很温柔,很无辜。
硬生生地让自己别过头去,我怕我会忍不住想亲亲他。
其实刚刚把手掌贴在他胸前发劲的时候,我有犹豫过一丝。
只有那麽一丝丝。
最後还是下手了。
错的不是我们两个中任何一个,而是时间,地点,机遇。
回不去,改不了。这些我都太清楚。
所以我下手。
我轻轻吸气,然後呼气。
再把他的身子柔和地放在兽皮榻上,理了理他柔顺发亮的发丝,把他脖颈处的祖母绿项链放正。
肤若白玉,红唇如火。
他就算死去,也是这世上最妖媚的男人。
最後还是忍不住俯身,温柔地用嘴唇吻了下他眉尾的灿烂火凤。
其实不是一点也不喜欢你。
其实真的不想杀死你。
其实真的想看一眼你妖冶邪妄的眼神。
可是......
永别了......我的,印月。
......
......
我顺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所向披靡,无敌於天下。
现在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梦想。
我走过去封住西门饮风的功力,然後拍醒他。
"你不用怨我,我耍了你,你也未必对我坦诚相见。"看著他沈凝绝望的黑眼睛,我轻松地续道:"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认输,我饶你性命。"我浅笑著说,"第二......"
"不必说了。我选一。"
我一愣,低头看著他的脸。
那张总是斯文雅致的娃娃脸上满是狼狈的苦涩:"输了,我就认。我早该认清楚的......早该的。"
......
我走出去时,外面的场面很乱。
因为,我最担心的事情终於发生了。
沈旭一身暗黑色长衫,带著一群同样衣著的黑衣人出现了。
他们的袖口都绣著一只大大的银凤,栩栩如生。
这一群大概有二十人左右,每个人的功力都能跟极乐宫蓝衣宫人持平,硬拼的话绝对会死伤惨重。
事实上,现在这群黑衣人周围已经倒了一片蓝衣青衣的极乐宫人。
红峭也在,他手执长鞭,跟持剑的沈旭斗得针锋相对。
我一走出去,立刻遭到了所有人视线的瞩目。
热火朝天的战斗也停顿了下来。
这是宫主的大殿,而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走了出来。
活著,走了出来。
我面无表情地开口:"萧印月死了。"
四处寂静无声。
连根针落地都能清楚听到的寂静。
"我亲手杀了他。"我听到我自己一字一句地说:"一掌,震断他的心脉。"
我的目光从一侧,缓慢地移到另一侧。
从每一个人或狼狈或凶狠的脸上扫过,没有人说话。
我从他们眼中看到了畏惧。
然後我冲著愣住的沈旭淡淡一笑:"你为什麽不听号令?"
不等他回答,我继续道:"因为我拿的并不是刻著银凤的银、龙、令对麽?"
"那麽......现在呢?"我面带沈著的笑容,从怀里缓慢地掏出一块令牌。
纯银,在月光下闪著邪异的魅力。
光滑的牌面上清晰地刻著一只昂首向天的银凤。
我把它高举过头,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把它看的清清楚楚。
"呛啷"一声,沈旭的兵器落地。
我运气全身功力,将气劲灌注在令牌上。
"啪──"一道奇快无比的耀眼银光划过众人头顶,然後重重地击在沈旭胸口。
沈旭身形一晃,克制不住地吐出一口血。
"我再问你一遍──"我向前一步,发丝飘扬瞳仁发亮:"那麽──现,在,呢?!"
沈旭苦涩地笑了,然後他缓慢地屈膝,拉起长衫下摆,跪了下去:"银凤组沈旭,降。"
他身後的黑衣人全部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银凤组所有人听令──"沈旭伏下身,沈沈吸了口气:"降!"
全部黑衣人屈膝跪下。
凛熙一步步向前,直到离我只有一步之遥。他墨玉色的瞳仁深深深深地望著我,我们相对无言。我从他眼中读不出任何东西。
他撩起衣袍,然後坚决地跪了下去:"凛熙愿拥夙墨为极乐宫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