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渊身上一颤,猛地抬头看岳飞儿,却被後者回身一个轻柔的笑容止住了想要阻止的动作。
一个抬眼,我还是轻而易举地,看到了他墨黑色的眼中,赤裸裸的冰冷的恨意。
浑身发寒,我转头看向萧印月,眼里已带上了企求。
萧印月看著我温柔一笑:"好啊。你们还是故识,好好叙叙旧......"
......
......
(三十八)
没办法,只能跟著岳飞儿走进一个後山的小茅屋里。
里面昏昏暗暗的,恍恍惚惚地,仍能看清楚岳飞儿亮得像黑耀石似的瞳仁。
亮的,看不清里面究竟包含著什麽。
爱,又或是恨。
轻轻扶住一旁的木柱,我若无其事地说:"这回可要麻烦你了。"
"不客气。"
他回答的十分干脆。
再也不复从前了。他以前是那麽冲动易怒的一个任性孩子,现在却已经能成功地把情绪内敛在心中。
已经学会了......如何带上虚伪的假面。
反倒是我有些累了呢。
坐在一张有些摇摇欲坠的椅子上,我疲惫地轻声说:"那麻烦你现在上我吧。"
"急什麽呢?"岳飞儿浅浅一笑,走到了我身边。
我愣愣地看著他,惊讶地发现他一笑起来左脸颊竟会显出一个小小的梨窝。
我手抚在胸口处,压抑著急促炙热的呼吸:"药力太强了。"
"你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嗯?"他的手,在我领口锁骨处划过,带著若有若无的电力。
我微微後仰,虽然喘息著却面带笑容:"我更想不到,你现在居然也学会挑逗别人了。你得承认,这是我把你送出去的好处吧?"
岳飞儿眼中瞬间燃起熊熊怒意,一把揪起我的头发,把我整个人狠狠摁在旁边的石灰墙上。
凸凹不平的墙面,摩擦著脸上的皮肤,有些不舒服。
"你再说一遍?"岳飞儿在身後狂怒地吼。
我柔柔一笑:"笨飞儿,你就不能再装会深沈?"
"闭嘴!"岳飞儿恶狠狠地加重手上的力道,我只觉双腕被钢钳钳住,热辣辣地痛。
今非昔比,他现在的功力进境也很快,想必戈渊还真是很喜欢他,给了他不错的内功心法。
"飞儿,我只是中了春药,功力并未失去。"
"怎麽?难道你还想跟我动手?"
"不。可是如果你想压倒我,却只有这一次机会。"我回头,一字一顿地说:"我身怀武功,对你却丝毫无法反抗。你不是很恨我麽?不是一直很想羞辱我报复我就如同我当时对你那般麽?那你最好抓紧了。"
"因为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压倒我,干我,随你怎样。"
呼吸一点点地加重,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岳飞儿。
"王八蛋......"他在我身後低低咒骂。
可是我满意地笑了,因为他在骂我王八蛋的同时,撕掉了我的衣服。
......
......
跟岳飞儿并排躺在冰冷的地上,我能感受到在体内躁动的那股热意终於离我远去。
"谢谢你。飞儿。"
"不客气。"
又是这麽一句。
我轻轻一笑,终究还是问了出来:"还恨我麽?"
"恨。从头到尾,从以前到以後。"
"呵,以後的事你怎麽知道。"
"夙墨,你不懂。你不懂。"岳飞儿在黑暗中,小声说:"那时,我别无他法去了戈渊那里。"
"其实他并没有强迫我什麽,只是囚禁了我。你知道麽,最早的几天,我一直很愚蠢地坚信你会来找我的,会後悔的,一定会来找我的。那时我想,如果你来,我一定要揍你一顿以泄我心中不平。可是过了五六天,你还是没有来,於是我有些害怕了,我想如果你来我还是只踢你一脚然後就乖乖跟著你走吧。又过了十天,我心中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了,只是想你,想你来找我,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二话不说就会跟你走的。"
"可是最终,你没有来。"
"飞儿......"
"於是我告诉自己,我要恨你一辈子。一辈子。"
黑暗中,一滴水轻轻落在了我的手背。
......
......
其实,恨一个人一辈子,要比爱一个人一辈子要累得多。
我在小屋中冷冷一笑。
岳飞儿走了後,门又上了锁。
我不知道萧印月想干什麽,难道想关我几天禁闭?
我只知道,心里有些疼,疼得莫名其妙毫无头绪。
大约过了一天一夜,我发现了更为严肃的问题,那就是我又饿又渴。
可是没有人送饭,也没有人送水。
其实我是可以从窗子里跳出去的,可是萧印月和我本人都知道,如果跳出去就意味著忤逆犯上,就意味著是叛教逃亡,那可更是凄惨无比了。
於是就在这个黑暗的小屋里呆著,好静,好暗,尤其是夜晚的时候。
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声。
有时候故意咳嗽,跺脚,却最终只能归於安静。
心慌,慌得要死。
(三十九)
我以前一直以为,人的大脑就像一个存储器,新的记忆存了进去,旧的记忆也就不见了。
可是其实我错了,曾经的记忆不仅不会消逝,甚至还会在每个松懈的瞬间洪水般呼啸而出。
无可抵挡,无可避退。
或许人在黑暗中的时候总是容易脆弱的吧。
我总是恍惚地看到以前在前世的时候,我还呆在父母的羽翼下无忧无虑的时候。
曾经粉嘟嘟的脸,馒头似的鞋。
跟爸爸妈妈出去的时候总是嫌累,於是就赶紧跑出几步,站在父母面前伸出短短粗粗的双臂:"妈妈~抱~"
呵呵......
眼角有些发涩,我也就僵住不动,静静地等著那股涩意褪去。
就像,所有的感情。
......
这时,黑屋左侧墙壁上的窗户忽然被人抬起,一道红影嗖地闪了进来。
我所有的理智立刻复苏,神经一紧,无声地闪到了一侧的黑色阴影里。
那人静静地站在窗下泻出的那一缕月光下,红衣猎猎。
我屏著呼吸,却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他是谁。
"是我。"他说。
凛熙。
他回来了。
......
......
凛熙这小兔崽子还挺够义气,给我带来了半只烧鸡,一小瓶杏花酒。
对我现在这种情况下,这简直是救命的东西啊!
烧鸡做的火候正好,皮焦而脆,肉香而嫩。酒是温过的,香气四溢。
美得我吃了半天才想起来问:"你怎麽溜进来的?"
凛熙坐在我面前轻轻一笑:"这地方没人把守,想来宫主是料定你不敢逃出去的。"
我又咬了一口鸡腿肉,嘟嘟囔囔地说:"单飞那边的事怎样了?"
"都处理好了。"
我扬眉看了他一眼。
"放心吧,穹隐凤用单飞的死讯引来了他的儿子,也算完成了任务吧。"
我轻轻抿了一口酒,眼角瞄了两眼凛熙诡异地笑了起来。
"怎麽了?"他狐疑地看著我。
我含著酒含糊地说:"你过来,过来。"
凛熙抱住双肩,犹豫中带著些戒备地看著我。
我眨了眨眼睛,一脸纯真。
最後他还是屈服了,脸微微凑了过来。
我没有偷袭他,而是慢慢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远山般细长的眉,那双带著温润光泽的墨玉色眼睛,然後是挺翘的鼻子,柔软红润的薄唇。
他似乎是有些愣住了,也没有避开,而是很安静地看著我。
我试探地低下头,用鼻尖轻轻抵住了他的鼻尖,冰冰的,凉凉的,一如这有些潮湿的夜。
唇相距不过毫厘,轻轻一动,就能触到那片柔润。
这样的夜,这样的距离。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温柔地扶住他的後颈,吻在了他的唇上。
醇香的酒液从牙关间一点点流出来,流进他的口中。
杏花酿还是温热的,在我们唇齿相接的地方四处流溢。
醉人。惑人。
"香麽?"分开的时候我问。
"......"凛熙偏开头不作声。
"你为什麽要那样做?"
"杀人又没什麽大不了的,再说现在也都解决了,所以也无所谓了。"他顺畅地答道。
"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轻声说:"你我都知道,你杀了单飞是因为看不得我被他折磨,可是为什麽,又不肯替我解春药?"
"......"
"......"
我扶正了他的头,直直地与他对视著,却看到那双本该清若朗月的双眸里满是痛苦。
"夙墨......"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该为他一生所做的选择负责任的。我看著你的眼睛,我会在心中问自己,像你这种人,你会在乎什麽?感情麽?我想不是的。"
"你不会是一个相濡以沫的情人,更不会是同生共死的恋人。那天,杀掉单飞那天,我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不管不顾,跟你春宵一度。另一个是拒绝你,采取我一直以来的做法。"
"我选择了後者,因为我知道,如果我选了前者,从此以後,我的下半生将会不由自主地跟著你走,我将放弃所有对自己的坚持,而你,并不值得,因为你不会在乎。"
"我看得清楚,所以我做了自己的选择,你明白麽?我不能再陷下去了,你明白麽?夙墨。"
......
......
凛熙走了。
其实即使是这样的夏夜,两个人,总归要比一个人温暖的多。
我想起了一个词,通透。
凛熙就是一个通透的人,他能把自己的每一丝感情分析清楚然後再加以整理处置,这是一般人的做不到的。
如果身处一个香气四溢宛如仙界的陷阱,我想大多数人一定是由之任之,跟著感觉走,能像凛熙这样反而把自己拉上去的人,著实很少。
冷冷一笑,其实他说得对,我既不会是一个相濡以沫的情人,也不会是同生共死的恋人。
要爱何用?
(四十)
如果眼睛习惯了黑暗,就渐渐可以在没什麽光的情况下看清一些东西了,我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感觉并没有因为长期没有活动而变得迟钝,反而敏感异常,有一丝异动便浑身紧绷。
所以在门再次被推开的那个瞬间,我几乎是立刻看清了进来那人的面容,萧印月。
一身黑袍几近隐入了浓墨般的夜色中,他站在门前,挡住了那一轮皎洁的月光。
屋里,依旧幽暗。
我坐在杂乱的稻草上,抬眼看著他邪豔的面容,在屋内贫瘠的光线中映出了深深浅浅的阴影。
很久很久,我们都不发一言。
这种情况很滑稽,又莫名其妙的有些煽情,就好像两个相爱的人,因为某种误会分道扬镳然後最终在种种原因再次相聚,相视无言。
滑稽的是,我跟萧印月,实在不适合这种煽情的状况,而当然,我们同样也不适合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场面。
所以我渐渐露出一个轻缓的笑容:"萧宫主......夙墨这次真的知错了。"
"我不想听这个。"萧印月面无表情,站在我面前,黑袍肃穆中带著神秘。
我揉了揉发酸的腰,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换了种说法:"以後夙墨会把任务的成败看的重於生命......"
萧印月蹲下身,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我的唇间,我明白那是噤声的意思,只得苦笑著闭了嘴。
他让我不出声,自己却也不说话。屋子里一片安静,只剩两个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额头微微冒了几滴汗珠,我尽量保持著平缓的音调说:"萧宫主......"
"你知道我也不想听这个。"他面色无比平淡地阻止了我。
我怔怔地看著他眉角精致张狂的火凤,用这我仅存的所有理智去思索,思索他到底他妈的想听什麽。
晃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萧印月的脸正在一点点地凑近我,挺秀的鼻梁渐渐触到了我的额头,让人心猿意马地轻轻厮磨著:"夙墨这麽聪明,一定能明白我心中要听到的是什麽的,对不对?"他的声音低沈中带著莫名的磁性,在黑暗中,让人无已抗拒。
我放松著浑身肌肉,微微向後靠,努力想看清他的眼睛,却只在那邪魅的严重看到一片深邃。
"那......宫主想听什麽......"下巴抬起了一点点,稍稍触到了他的脖颈。
"呵......"他纤长的手指不怀好意地在衣襟处划著圈,显然是不打算回答我。
好,我豁出去了。就让直觉占据理智一回,赌一回。
我低下头,声音有些轻颤:"宫主到底还想怎麽折磨夙墨?夙墨知错了还不行麽?我输了还不行麽?不是因为搞砸任务,只是因为,我已经,情不自禁地爱上了您。那个赌注,夙墨早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万劫不复。"
"不知,宫主想听的是这个麽?"
萧印月嘴角泛起了一丝丝笑意,他俯下头,侧著脸,轻轻吻上了我的唇。
很温柔,不带往常的情色意味,也没有让人难堪的戏谑征服,只是很平淡的一个吻,甚至都没有唇舌交缠,只不过是他的唇贴在了我的唇上轻轻游弋而已。
我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但愿答对有奖。
萧印月离开我的嘴唇,却揽住我的身子,一把将我横抱起来,向门外走去。
我把下巴舒舒服服地搁在他的肩窝,不再出声。
屋外月光倾泻,撒在我们的衣袍上,一片月白。
......
......
其实自这件事之後,萧印月也没有表达什麽,比如对我深情地告白十分满意的同时决定也对我更加煽情地诉说爱意啥的,一概没有。
我在庆幸自己告白的好告白的妙的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
我不能这样中庸地混在极乐宫了。位高的人一声令下,我还不是猪狗不如任人践踏任人鱼肉,蓝衣,蓝衣有什麽用?
要争,就争王。
只有做到第一,才能永远不让人骑到你头上,至少在极乐宫,要坐到萧印月的那个位置。
极乐宫宫主,多诱人的头衔。
坚定了这个想法後,我立刻找出了上回在凌飞牢房搜集到的那些比较特异的墙粉,去找左护法,同时也是极乐宫药王的凛熙了。
我也不是一点筹码也没有,那蹊跷的牢房墙粉是凌飞在生命垂危的时候留下的,保不准就能让我得到什麽有用的咨询或者东西。
......
"这是从哪里来的?"凛熙看著我,脸色已经苍白得像纸,拳头攥得紧紧的。
我看著他这反映就知道有戏,不过当然不能让这个别扭的人知道其实我什麽也不懂,所以也就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
可是他下一句话却真的惊到了我。
"夙墨,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居然想谋反!"
(四十一)
好吧,我承认我是个比较恶劣的人。
虽然我不知道墙粉跟造反有什麽关系,但是我却十分清楚地知道,这墙粉不简单,而凛熙美人知道的东西也不简单。
所以我仍然装的胸有成竹,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那又怎麽了?"
"呵,蚀魂粉本是让人痛不欲生的死亡的剧毒之物,加上宫主寝宫内常燃的契兰香,倒变成了让人功力尽失三天无色无味的缓性毒物了,你倒想得周密。"
倒不是我想得周密,是凌飞。
原来那本身就不是石灰墙粉,而是毒药。
其实凌飞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想来,他定是早就策划过了谋反,所以才会利用萧印月对他的眷恋,让萧印月房里一直燃著契兰香。不过他定是没有等到恰当的时机给萧印月下毒,要知道,就算萧印月中招,他凌飞也肯定躲不过极乐宫众高手的追杀。
不过很显然,他没有得手,因为他在实行这个计划之前已经被投入了大牢。
"这蚀魂粉得来极为不易,你是从哪儿找到的?"那边凛熙还在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