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纪元----千绫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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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很疑惑,一直保持着清修禁欲的成民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放纵自己的情欲,如今想来,却原来是对他最后的馈赠。
如此慷慨却又吝啬的馈赠啊--
奎贤突然弯下身去,捂着眼睛兀自笑了起来,声音由原本的压抑低沉,渐渐变成了仰天大笑,两行眼泪无知无觉地从指缝间滑落下来。

第53话

长老们打算为成民举行葬礼,但是奎贤极力反对。他坚持说成民没有死,只要一天未找到尸体,就一天不能断定成民死亡。
大长老忍住怒气:"照你这么说,如果永远找不到成民的尸体,就永远不为他举行葬礼了?"
"没错。"
"真是岂有此理!"大长老拍案而起,"灵媒师只有举行了葬礼,才能进入历代宗祠之位。你这样一意孤行,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
眼看着双方就要争执起来了,韩庚只好出来做和事佬:"我看两方都退一步吧,大长老,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成民没有死当然最好,就算死了,找到尸体再举行葬礼也总比空着棺材好。就算......就算最后还是找不到,我们再按空棺葬礼举行,你看怎么样?"
"我只能再宽限三日,三日之后若还是找不到尸体,就按空棺葬礼来办!"大长老说着,拂袖而去。
屋子里只剩下奎贤、韩庚和希澈三人。
奎贤默默站着,不发一言。短短几日的时间,他变得憔悴不堪,因为连续几夜不曾安心睡过,他的眼里含满了血丝,双颊微微陷了下去,脸部的棱角越发分明起来。原本性格沉敛的他突然变得焦躁、易怒,像是浑身扎满了刺的猛兽,一旦有人对成民语出不敬,他便扑上去拼命。
如今众人对奎贤避之不及,没有人敢再接近他。
三人沉默了半晌,一直坐在门槛边冷眼旁观的希澈终于开了口:"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根本没有一点线索。就算是宽限了三日,我们也无从下手啊。"
"我不会放弃的。"奎贤将脸埋入手掌中,低哑着声音喃喃自语:"我只是不甘心,不找到他,不向他问个明白,我不甘心。"
韩庚和希澈对看了一眼,他们都弄不明白奎贤所谓的"不甘心"究竟是什么事,但是此刻他们也只能压抑自己的好奇心,保持沉默。

这天夜晚,一个打更人在民舍间巡夜的时候,看见有好几家的孩子在半夜时分不约而同地从各自的家门中走出来。先是一两个,然后是三四个、五六个,越来越多,直到成群结队。
这些孩子正值调皮捣蛋的年纪,原本夜晚趁着父母熟睡,偷跑出来玩耍也情有可原。但怪就怪在这些孩子汇集在一起,竟不说一句话,就连脚步声也轻微地难以察觉。他们也不多看对方一眼,便面无表情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打更人眼睁睁瞧着这些孩子悄无声息地从自己身旁擦身而过,就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只是默默前行。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定睛看时,哪里还有什么孩子的影子,只有满地的落叶,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以为自己撞了邪,于是收起更鼓早早回去睡了。

到了第二天,许多家的父母跑到长老们面前哭诉,说自己的孩子半夜失踪,不知去向。
打更人这才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大长老捻着胡须道:"听你所描述的情况,似乎那些孩子都被操纵了。但是究竟有谁有如此能耐,同时操纵这么多的孩子自觉自愿地聚集在一起呢?"
打更人挠着后脑勺道:"我想起来了,当时好像听见有谁在吹笙。"
"笙?"希澈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奎贤。
奎贤这才恍然抬头,看见众人都把视线投向自己,于是淡淡说了句:"我已经好几天不曾吹那玩意了。"
有人道:"可是我们村子里只有你会吹笙呀。"
又有人反驳:"不对,最初会吹笙的人是成民的父亲。"
"没错,"奎贤接口道,"当初是父亲教给了成民,然后成民教给我,只是后来他自己倒很少吹了......"他话说一半,突然挺直了身子,脸色大变:"成民......?!"
众人面面相觑,紧接着大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说起来,我家娃儿昨天曾经说在湖边上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当时我只当他是孩子话,没怎么留心。现在想来,会不会是灵媒大人的魂魄啊?"
"可是灵媒大人把我们的孩子召去做什么呢?会不会是......"
"我听说啊,灵媒师因为某种原因,死后会变成怨灵,不得超生的,如果真是那样......"
"看来所有失踪的孩子,都是被灵媒大人......不,是被怨灵掳掠去啦。"
"对对,听说一旦变成了怨灵,就要吸取孩子的童阳之气作为食物呢。"
于是有人大声对长老道:"我看我们还是把那个不干净的湖泊封印了算啦。免得......"
"什么叫不干净的湖泊?!"奎贤捏着拳头吼道,"成民无论如何不会变成怨灵的,你们不要信口雌黄!"
"可是难说啊......孩子们失踪了是事实啊。"
"那也不能肯定就是成民干的!"奎贤强压下胸口的怒气,既而冷笑一声,"以前你们那么尊重成民,口口声声叫他‘灵媒大人',可如今他一旦离去,你们便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去诋毁他,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
众人顿时沉默了下来,没有人再敢辩驳。
大长老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们现在就去净澜湖。"
奎贤往前踏一步,恶狠狠地盯着他:"连你也不相信成民?"
"我不是不相信他。"大长老沉声道,"就算你坚持与成民无关,也要给出确凿的证据,还他一个清白。否则,争辩再多也是徒劳。"
奎贤无言以对,侧身默默退开了。
于是众人跟在大长老身后,一起去了净澜湖。

净澜湖面澄澈依旧,只是远远望去,似乎湖面蕴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望不真切。
大长老停下了脚步,喃喃道:"他,已经在那里等待了。"
"他?谁?"有人开始哆嗦了。
在大长老开口之前,韩庚便已经感受到这一带不同于往常的阴寒之气了。只是他抿紧了嘴唇,掌心感受到了希澈悄悄握住他的温暖,耳边传来希澈轻轻的几不可闻的叹息:"这可怎么办呢?"
奎贤死死地盯住湖面,他是迫切地希望看到成民现身的,但是此时此刻,在此种境况之下,他又希望出现的不是成民,他希望成民是清白的。
雾气中渐渐显现出了一个人的轮廓,众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轮廓,直到那身影渐渐具体清晰起来,渐渐地显露出他的面目。
人群中发出了抽气声:"果然......果然是灵媒大人......"
"不,是灵媒大人的怨灵!"有人斩钉截铁的驳斥。
"封印他!封印他呀!"有几个妇女哭喊起来,"一定是他吞食了我们的孩子!"
雾气中高高悬在上空的成民垂下眼睑,俯视着面前这些来势汹汹又惊惶失措的村民们。突然,他微微露齿,发出清脆的笑声。
大长老浑身一震,向后蹒跚了几步,面色苍白地喃喃自语:"那神态......"
有几位年轻的长老忙将他搀扶住,问道:"大长老,您这是怎么了?"
大长老那枯树皮一般的脸抽动了几下,然后推开身旁扶着他的人,放下手杖,俯身跪拜下去:"晚辈......叩见傩送大人!"

第54话

众人看着匍匐在地的大长老,面面相觑。
半空中,傩送露出了戏谑的笑容。"没想到你居然活了这么久呀,哲鹏。"
哲鹏是大长老的名,只是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了,即便有知道的,也不敢直呼其名。
大长老低着头道:"晚辈有幸在年幼之时见过傩送大人一面,大人死后,晚辈也曾跟在家父身边为大人守了三个月的灵。如今晚辈虽也是即将如土之人了,对傩送大人的崇敬之心却从未变过。但是,即便如此--"大长老说着,又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仰头望着傩送,深吸一口气,"即便如此,如果大人也不幸变成了怨灵,侵占了成民的身体,做出伤害族人的事情来的话,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傩送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你倒是很有原则呀,哲鹏。看着你这张老脸发脾气,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大长老的眉毛抽了几下,仍旧保持着镇定:"保护族人是晚辈应尽的职责。村里的那些孩子,是否真的被傩送大人吞食了?"
傩送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是,又怎么样?"
顿时,村民们愤怒了。
"封印了他,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我们要为我们的孩子们报仇啊,绝对不能姑息了他!"
奎贤这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他仰头瞪视着傩送:"从成民的身体里出来!"他咬牙切齿地道:"不要用他的身体去做恶事!我不允许你玷污了他的清誉。"
"清誉?"傩送突然大笑起来,一直笑到上气不接下气,"在你们眼中,灵媒师的清誉能值几个钱?不论生前如何耗费心力,一旦死去,便被弃如粪土。西门家族的历代灵媒师,不过是你们养的狗罢了。"
大长老有些动容:"傩送大人,我知道你死得不甘,但这也是没有办法......"
有人插嘴道:"大长老,我们不必跟他说那么多,反正他也已经变成了怨灵,吞食了我们的那么多孩子是事实。"
傩送抬起一只手,指着奎贤道:"如果你能杀了我,我便将孩子们放出来哟。"
"放......出来?"奎贤一怔,"难道孩子还没有......"
傩送微微一笑:"现在是还没有,但是过了今天晚上,就不一定了哦。"
"那还废话什么!"一个壮年男子挥着铁剑朝傩送砍了过去,然而那剑只是从傩送的脚尖下险险晃过,未能伤他分毫。
傩送只是笑,身影渐渐淡去,最后化成一片水雾。
村民们茫然地互相望了望:"难道那怨灵就这样消失了?"
"不,"大长老摇了摇头,道:"傩送大人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刚才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不过是他的幻影而已。"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流动。渐渐的,水雾遮天蔽日地覆盖下来,有闷热的窒息感笼罩住整个上空,人们渐渐面色发紫,掐着自己的脖子不断地作呕,却又吐不出一点东西,手脚也渐渐变得无力起来。
韩庚呼吸急促地道:"难道是水覆之术?希澈,你有办法控制它么?"
"不是水。"希澈摇了摇头,"我感觉不到水源的方向,是幻影......不,这整个都是幻觉!"
"是......云雾障。"韩庚笃定地说出这几个字之后,便拉着希澈向后退去。
希澈大口地喘着气,抬头看见韩庚脸上紧绷的表情,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刹那间划过脑海。
"韩庚,你......"
"别说话,这云雾障中有毒气。"
"可是......"
说话间,两人已经退到了人群的外围,许多村民已经承受不了毒气的侵袭,身体抽搐着栽倒下去。
"得赶快救大家脱离云雾障。"韩庚平静地道,他转头看了看希澈,放柔了声音:"你还能撑多久?"
希澈咬着牙道:"你能撑多久,我便能撑多久!"
韩庚微微一笑,只见他双手结印,闭上眼睛,口中默念咒语。渐渐的,便能感受到空气中涌动着一股奇异的旋风,那旋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最后旋转成一个圆柱体,由那个结印汇入韩庚的身体。
云雾散开,阳光重新普照大地,重新获得呼吸自由的村民们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没命地四散奔逃。
希澈再看韩庚,不禁大吃一惊,韩庚的整个身体都萦绕着一团黑色的雾气,这团雾气还在不断地往韩庚的身体里钻。
韩庚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慢慢睁开眼睛。突然他的身子一歪,栽倒下去。
"韩庚--"希澈大惊失色,将韩庚扶起抱在怀里,"你是不是把毒气全部吸入体内去了?你这傻子,救人也不是这种救法,快吐出来,快吐出来啊!"
另一边,奎贤一直撑着身体,直到云雾散去。但是他发现周围的场景已经变了,简陋的密室,淙淙的泉水,以及几块平滑的石头搭成的桌椅。
奎贤睁大了眼睛--这分明是虎符穴中的景象!
傩送的身影又显现了出来,这一次,他出现在奎贤的身后,轻轻搭上奎贤的肩膀。
奎贤一个激灵,反身避了开去,戒备地瞪着傩送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来重温旧梦呀。"傩送嘻嘻一笑,一手撩起身上的衣襟,露出了白皙的肌肤:"这个身体,你应该已经不陌生了吧?成民的滋味如何?至今难以忘怀吧?不,应该是这辈子都难以忘怀才对。"
奎贤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你......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
"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这个媒人呢。"傩送咯咯笑了起来,"若不是我,成民那个恪守禁欲教条的家伙怎会如此主动献身?"
奎贤脸色大变:"原来是你操纵了他!"
"也可以这么说吧。"傩送苦恼地皱了皱眉头,"想必有些东西跟你们这种智商的人很难解释清楚,那么就当是被我操纵了好了。不过,也让我第一次体会到,爱情的交合原来如此美丽呢,至今想起来还是意犹未尽啊......"
奎贤再也听不下去,猛地一个健步冲上去,用手扼住了傩送的脖子,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无耻的家伙!"
傩送却不反抗,只是眨巴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奎贤:"我无耻?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不觉得美丽吗?"
奎贤一怔,既而甩了甩头:"我不是在跟你讨论这个......"
"成民可是全心全意地把他自己给了你呢,"傩送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啧啧叹气,"你居然如此糟蹋他的心意......"
"你你你......"奎贤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你真的要下手吗?"傩送盈盈欲泣地望着他,"面对着成民这张脸,你真的忍心下手吗?"
奎贤的手开始发抖了。
傩送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充满了嘲弄:"但是你非杀了我不可哦。因为成民的身体正被我占据着,他的灵魂已经被我吞噬了。"
奎贤愕然道:"你已经吞噬了他的灵魂?"
"没错呢。你不知道,成民的灵魂是多么纯净、多么透明,这样干净的灵魂,让我看了都忍不住想去蹂躏它。"他看见奎贤越握越紧的拳头,又轻快地笑了起来:"所以啊,我把这样纯净的灵魂贯注到了自己的灵魂里面,如果每天喂它一个孩子的魂魄,它便会沾染一丝怨气,一直到把它也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怨灵为止......"
"你这个混蛋!!"奎贤终于爆发了,一拳挥了出去,拳风虎虎生威,带着亮白色的光芒,穿透了傩送的身体。一瞬间,有什么东西随着血液激散了开来。
傩送的口中涌出一滩鲜血,身子渐渐瘫软下去。
奎贤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拢住了傩送的身子,变得不知所措。
"这一拳......可真出乎意料地厉害呢......"傩送每说一句话,便不断地涌出鲜血来,合着胸口的血液淌了一地,倒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拜你所赐......我也终于......可以超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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