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言语,已是着力结交之意。楚涵自己平时也是个风流交友之人,如何听不出来。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委实很讨厌这个人,再加上他讲话口气如同施恩一样,便回道,“兄台美意,不敢领受。兄台去路,跟我们不同,若为此连累兄台改道而行,不免于心不安。”他这段话说得绵里藏针,暗讽对方别有用心。
那人俊脸一红,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拱手后即策马离去。
第十八章 负气
“楚涵,我饿了。听,我的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了。”林岸枫说。
楚涵为难了。他抱着林岸枫施展轻功赶路,不敢稍停,自己其实早已疲累交加。只是没想到林岸枫其人娇气至斯,非但不肯自己行路,还不懂事的要吃要喝。可是被他这么仰着小脸殷殷看着,楚涵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字眼。
半晌,他挫败的将林岸枫放到路边,从行李中翻找一阵,一点余下的吃喝都没有找到。
“你且先忍忍。我们还有一两个时辰就到城里了,到时候就可以填饱肚子了。”楚涵好言劝道。
“可是,我饿了。我现在就要吃。”林岸枫叫道,秀媚绝丽的面容上隐隐有戾气一闪而过。
楚涵见他如此神情,隐隐想起他在酒楼上的血腥手段,心中突然说不出的憎恶,沉声道,“现在没吃的,要不你乖乖跟我赶路,要不你就自己留在这里。”
林岸枫气呼呼看着他,咬紧了唇。
楚涵自觉言重了,伸手拉他,他却一屁股坐下来,怒视楚涵。
楚涵一怔,随即忍住气,好言劝道,“枫儿,我们要赶快在天黑前进城,不然瀛寰宫的人追来,你就危险了。”
林岸枫却道,“我不管,我饿了。”
楚涵一阵心寒,心道:林岸枫啊林岸枫,我为你日夜奔波,你却如此对我,就算还是小孩子,也未免太天性凉薄了些。当日绝宇崖下,我已还了你一命。就算你已经失忆,若我将你带在身边,将来早晚也总会有人认出你的身份,自古正邪不两立,到时候我非但自身难保,只怕还会连累家人朋友。
他想到此处,慢慢缩回手,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管你了。我们缘份已尽,就此别过,枫儿……你好自为之。”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心里突然像被针刺了一样疼,心底有个声音大喊:不是的,不是的,你明明舍不得他的。
可是话已出口,已来不及收回了。
偏偏林岸枫依然像个小孩子般气呼呼的鼓着腮,对他怒目而视道,“那样最好,我以后都不要你管了!”
楚涵无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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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近黄昏,路上行人稀少。
林岸枫呆坐在路边,被楚涵抛下后前所未有的孤独恐惧感席卷了他全身,他抱紧了自己,在寒冷中将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
楚涵,你是骗我的吧……你不会不要我的。
楚涵,你什么时候回来?
楚涵,我冷……
他的身后,一群黑衣人举着武器慢慢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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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涵行得数里路,终究放不下心,深悔自己把他扔在原地,他越走越慢,心里既期待林岸枫能追上来,又犹豫自己是否该回头去找他,可是终究拉不下面子回头,又害怕跟他纠缠不休的后果。就在他踌躇难定的时候,听到身边马蹄匆匆,耳边飘来一段谈话:
“真可怜,那么漂亮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呆在路边……”
楚涵打了个激灵,凝神倾听。
“那是不是傻子啊?问他话他也不回……”
“嘘,照我看,那才不是傻子,说不定是江湖上的大人物。你们没看到,他身后躲着那么多穿黑衣服的人,都带着兵器,他们是想围攻啊……”
“是吗?原来是江湖仇杀!难怪老大你催我们走,是要远离那是非之地啊……老大你真有先见之明……”
“那是自然,哈哈……”
楚涵再也听不下去了,他飞身而起,提起那说话的“老大”轻轻将他扔到地上,骑上他的马说,“抱歉了,借马一用。”
那几个行路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
楚涵心急如焚,催马往回赶,想到林岸枫可能遇到的危险,恨不得胁生双翅,立刻飞到他的身边。
不一会儿,楚涵果然看见林岸枫被一群黑衣人围在中间,却发呆如冰雕玉琢的雕像一般,对他们视若未见。他们迟迟没有动手,想必是对林岸枫颇为忌惮,却不知道他已经失忆的事。
楚涵心中一宽,策马越过两名黑衣人头顶,急急唤道,“枫儿……”
林岸枫听到他的呼声,颤抖一下,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
楚涵目力极好,见他冻得唇色发白,无甚表情的望向自己,眼中依稀闪着泪光,一时心痛难言。
他这么一分神,只听胯下马儿长嘶一声,原来已被暗器射中,只得跃到地面上,拔出剑来。
那些黑衣人见来了人搅局,纷纷呼喝着开始动手,他们武功都不弱,对楚涵出手毫不留情,楚涵虽然武艺卓绝,毕竟奔波劳累了一天一夜,一时难以杀到林岸枫身边。
围在林岸枫身边的人似乎对他颇为忌惮,不敢上前与他动手,而是数人合力,自空中向他扑下,迅速展开一道银光。
楚涵见那物竟是一具巨大剑网,密密匝匝挂着细刃倒钩,活物一旦被触到,只怕不死也被伤得只留半条命,这一惊非同小可,可是自己怎么也来不及到达他身边了。
“枫儿,快用血螭还击啊。”楚涵焦急的叫道,生平第一次尝到心跳停止的感觉。
挂着浓重杀气的剑网向林岸枫当头罩下,他只是仰面淡淡的看着,一动不动,不知为何对于这残酷的武器毫无恐惧,反而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对那杀戮的血腥味道再熟悉不过。
剑网收下的瞬间,鲜血迸起。楚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叫却叫不出声……
第十九章 藏华
剑网收下的瞬间,鲜血迸起,溅得林岸枫一身血腥,他却奇迹般未曾受伤。
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出现在林岸枫身边,正是他一剑挡开了剑网,伤了那些黑衣人,救了林岸枫。此人正是刚才楚涵避之唯恐不及的花藏华。
他身后随即飞出两个仆从打扮的男子,一个使方天戬,一个发连珠箭,面无表情的快速将黑衣人分而攻之。
这两个仆从兵器怪异,兼武功奇高,出手非死即重伤。场上局势立刻改变。
与此同时,楚涵奋起神威,唰唰数剑,连伤数人,向林岸枫冲去。
林岸枫死死盯着他,原本黯淡无生气的眼瞳中迸出惊喜交加的光彩,隐隐闪烁着湿润的碧光。他勉强站了起来,花藏华忙伸手扶他,却被他避开。花藏华伸手扶了个空,不免苦笑。
楚涵冲到他面前,见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楚涵,我冷……”林岸枫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后,再也支持不住,像濒死的天鹅般垂下雪白的脖颈,身子一软,正好被楚涵抱进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楚涵喃喃道,一瞬间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怀中鲜明如画的少年,对周遭血腥的搏杀声再也充耳不闻。
“王……不,主人,四十三人当场伏诛,逃走四人,还有三人伤而未死,请问该如何处置?”一个声音惊醒了他,却是一个仆从在向花藏华请示。
“按老规矩,灭口,毁尸。”花藏华不在意的说。
楚涵听到他语气不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阁下是哪路人士?我们是瀛寰宫的,你们竟敢……得罪……瀛寰宫的人!”一个重伤的黑衣人厉声大叫。
“瀛寰宫 ……”花藏华听到“瀛寰宫”这三字,脸上阴晴不定。他沉吟半晌后,冷冷道,“林沧海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也就能教出你们这帮蠢才。说,你们为什么跟这两位公子过不去?”
他年纪虽不大,但气势高贵,被他气势一迫,那重伤的黑衣人嗫嚅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是宫主让……我们追回少宫主的,小人……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花藏华目光如电,转到楚涵脸上,奇道,“公子如此翩翩人物,竟是瀛寰宫那位素以心狠手辣出名的少宫主,花某真是看走眼了。”
楚涵勉强一笑,说,“兄台救命之恩,楚某没齿难忘,但我的确不是瀛寰宫的人。”
“不是你,难道是他?” 花藏华的目光转到楚涵怀中。怎么看,林岸枫都只不过是个柔弱无害的美少年而已。
楚涵一时难以作答,他虽不想承认,亦不愿主动说谎。
“就是他。”地上的黑衣人大叫道,“少宫主私自离宫,被这个姓楚的用诡计拐走,宫主大为愤怒,这是姓楚的跟我们瀛寰宫的恩怨,阁下何必牵扯进来?”最后一句已是再清楚不过的威胁之意。
花藏华微微一笑,向楚涵说道,“原来楚兄不是出尘的仙人,却是私采仙草入世的雅盗。只是不知楚兄用何妙法,引得这世外奇葩跟你双双归家?”
楚涵听他语带调笑,但显无恶意,心下稍宽,便回以一个浅浅笑容,便如暗夜里突然擦亮一枚清雅绝伦的明珠,令花藏华也不禁有一瞬间的失神。
楚涵随即正色道,“他们只是奉命行事,兄台不如留他们一命,就当…就当……”他抱紧怀中少年,林岸枫安静的靠在他怀里,朝他微微一笑,他心头一热,说道,“就当为枫儿积点德好了。”他却明知若林岸枫还未失忆,只会下手更狠,他自己却终是不忍伤人性命。
听他这么说,花藏华也不再坚持,吩咐仆人道,“放走那几个还没死的,剩下的用化骨水销毁。”
那重伤的黑衣人咬牙说道,“阁下好手段,留下万儿来。改日我等好来讨教。”
花藏华抚掌笑道,“你们回去还想找我复仇吗?莫说你们,就是林沧海本人来了,也不敢对我无礼……你们只管回去告诉林沧海,我姓花。就说我说的,泼水难收,他家少爷既然自愿离了宫,便不算瀛寰宫人,若要再追杀下去,莫怪我不客气。”
楚涵听他语气倨傲,仿佛那神秘的瀛寰宫主也不过是个垃圾而已,心下暗暗纳罕,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有姓花的武林世家,更别提如此嚣张的年轻人了。正沉思间,怀中少年微微一动,他低头看去,却见林岸枫双颊呈不正常的绯红。伸手一探他额头,果然微微有些烫手,原来他刚才冻饿交加,竟然又有些发烧了。
“楚涵,我好冷……不要不要我……” 林岸枫喃喃道。
楚涵心中又内疚又疼惜,他抱紧林岸枫,一时心乱如麻。
花藏华见他不语,突然手臂一长,向他怀中人儿探来。
楚涵未料他突然发难,本能的拂袖阻挡,袍袖翻飞处,如绮带流云,花藏华未能碰到林岸枫,但楚涵的衣袖也被他指力割破一道细细裂口。两人可谓不分胜负,正当伯仲。
“这就是传说中的吴带当风?果然姿态既美,且精妙过人。被楚兄施来,更是让人心折。” 花藏华笑道。
楚涵见他无甚恶意,勉强笑道,“不敢当。”
他心忧林岸枫,便正色道,“多谢花兄援手,只是天色已晚……”
花藏华会意,却自顾自说道,“在下临时有事,返回城里,见兄台此番被宵小围攻,设法解救,本就是举手之劳,若兄台就此别过,花某也不求长夜共叙。只是兄台在野外露宿不妨,只怕怀中小美人儿受不了这风露苦楚。”
楚涵听他一语双关,语气轻佻,心中生气,正欲反驳,低头一看,见林岸枫虚弱不堪的样子,不由得默然,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但要他低头求人帮忙,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花藏华见他犹豫,微微一笑,道,“城里府官跟在下父母是故交,在下若要连夜进城,他不会不卖个交情给我。不如楚兄跟我等同行。我也粗通歧黄之术,待会儿给林公子看看,熬一剂药去去风寒,应该无大碍。”
楚涵听他说的真诚,只得首肯。
花藏华见他同意,大为欢喜,让仆人让出一匹马给他骑。
楚涵怀抱林岸枫,跟他并驾齐驱间回头一望,也不知那仆人动了什么手脚,往尸体上撒了些什么,那些尸体咝咝冒气,迅速化为黄水,消失在草丛里……
第二十章 双机
到得城门口,便有仆从来接,将他们引入城中最好的客栈。
林岸枫早已在楚涵怀中沉沉睡去,楚涵忍着疲累,正欲将他抱下马来,花藏华已先一步下地,伸手欲接他怀中少年。楚涵微一错愕,轻巧飞身,瞬间已怀抱林岸枫落地,端的是行云流水,玉树临风。只是在他这略显做作的飘逸外表下,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怀中少年的独占欲有多强,竟丝毫不能容忍被别人碰到。
花藏华接了个空,也不以为意,反而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神秘的笑道,“你的衣袖破了,在这小城里可买不到同样好布料的。”
楚涵这身华贵的衣裳本就取自那浣枫谷底不知名的人家,此刻被花藏华炯炯有神打量着,饶是他极善控制情绪,也不禁脸热难言。虽说当时是落难形势所逼,终究逃不了一个“窃”字。
半晌,他沉声道,“这身衣服倒也不是在下的。这件事说来话长,花兄如果想听,待会儿我可细细告知。”
“好。”花藏华应道,顺口吩咐仆人,“去准备上好的银翘,防风等御风寒之物,配上燕窝瑶柱跟冰糖,浓浓的熬一碗药粥,待会儿给林公子送来。”
楚涵听他安排得细心周到,心下暗暗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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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涵将林岸枫放到床上,林岸枫却在一抱一放间醒来,迷迷糊糊搂着他的脖子说,“我会乖乖的,一直乖乖的。楚涵,不要不要我……”
当着花藏华跟其仆从的面,楚涵大是尴尬。
花藏华见状,抢上前去,轻轻一掌拍了林岸枫昏睡穴,便扣住他脉搏,凝神把脉。
楚涵吃了一惊,见他没有恶意,便也没有出手阻止。
花藏华听了一会儿脉,皱起眉,又换了另一只手切脉,手法竟是熟练至极。
“怎么样?”楚涵不觉问道。
花藏华眉间隐隐有愠色一闪而过,他回道,“不妨事,就是体虚阴寒,还有……纵欲过度。”他想了想,补充道。
楚涵俊脸飞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花藏华顺手拿过桌上的纸,笔走龙蛇,迅速写下几味药,吩咐下人道,“在药粥里加上这几味,注意,人参不要年长的,一两百年的即可,太重了林公子的身体受不起。”
下人领命去了。
又有仆从在房内摆上精致小菜,拉开席。花藏华便邀请楚涵入座。
楚涵饿了许久,也不推让,便老实入座,两人闷头吃喝了一会儿,花藏华率先打破僵局,问道,“楚兄,关于这位林公子……”
楚涵见他目光炯炯,知道多瞒无益,便索性将自己为好友报仇,寻林岸枫约斗,两人不幸坠崖,他失去记忆,两人在谷底求生,结下生死之交,自己决定带他回苏州等过程一一道来。只是碍于面子,对两人在温泉里颠鸾倒鸳之香艳事自然一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