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属于这个世界。因此从未来回来的时候，只可能回到过去的将来。
那么当我回到未来的那一边，就只可能回到现在的将来，而不会去到与塔卡瑞相识之前了。
这一大段深奥的逻辑思维搅得他有点头昏。不过他心里还是很高兴。
不知怎的心里有种淡淡的失落。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轻叩他的心。
嚼着手工烤制的小圆面包，喉咙里有种梗住的感觉。忽然好怀念塔卡瑞做的三明治，好怀念塔卡瑞买的PizzaHut，好怀念......
咽下一大口上等红酒，突兀地站了起来。
"明天，我要去会亚历山德拉子爵。"
脱下一只白色的手套抛在地下，温柔而媚惑的碧蓝色瞳仁立即苏醒成少有的冷洌：
"不错，是我杀了你们一族。那是为了复仇！......现在，我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对方冰冷的眉轻轻一挑，射来两道蕴含着疯狂恨意的目光。其实这已早在他预料之中，没什么更值得愤恨的。
然而米萨雅的傲气也是不容忽视的。
"时间和地点由你定哦。"微翘的长长睫毛轻颤了一下，露出一贯的妖艳眼神。那语气仿佛是给对方的某种恩赐。
决斗在郊外一所荒僻处的小教堂前举行。
那一天，米萨雅如银狐舞尾般洒落地甩下一身雪白裘袍，亮出他最得意的长剑。
"我会与你公平决斗。"
"我会赢得光明正大。"
为了12年前那一场血债。
我相信自己必胜。
在另一个世界里，有我最爱的人，在等我。
塔卡瑞坐在桌前，望着米萨雅留给他的油画。那是米萨雅亲手为他绘制的合影。
那沧桑又不失柔媚的微笑，一直深深记在他的心中。
米萨雅走了，但是他的承诺留下了。
想起一起逛街一起喝咖啡一起挑选时装的情景。
想起第一次给米萨雅喝可乐，这位16世纪贵族抿了一口这冒着气泡的怪饮料，竟差点喷出来。
想起那最美的三天。
想起自己喝牛奶时，米萨雅在一边抿着红葡萄酒。
想起米萨雅得意地问服装店的老板娘有没有诸如剑套护腕之类的奇怪货品。
想起米萨雅捧着CD唱片翻来覆去研究个没完。
想起一同上教堂的时候，米萨雅弹着风琴，给他唱古老的圣歌......
墙上的画里，米萨雅在对着他笑。
他也对他笑了。
周围的僻静使此刻的附近没有一个人。空气也似乎凝固了。路西亚诺家族的唯一幸存者与亚历山德拉家族的最后一人在这一方剑拔弩张。
墨绿色的美丽长发为避免累赘在身后束成一束。行云流水般闪动敏捷的身体。
对手亦不是泛泛之辈，他的剑捞得一次比一次低。他的目光里满是杀手独有的气息。
在决斗场上，只有两种人。杀人和人和被杀的人。
作为证人的中立者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欣赏着面前的这位高贵美男子的一举一动。
根据公平决斗的原则，两人都可以带助手。不过高傲的米萨雅却是单身一人赴约的，堂堂正正地复仇。
这场决斗是他为家族复仇的最后一步。
"猫咪，我，我可以在这里练剑吗？......"
"剑？"其实塔卡瑞早就对米萨雅那银柄碎雕花的佩剑感兴趣得要命了。
"是啊，我不想荒疏了练习......我可以去廊道，绝对不会打坏猫咪家的东西的，好吗？"
"当然可以啦~"塔卡瑞很容易地答应，"没问题的，可爱的米萨雅。"
"嗯！小猫陪我一起练吧！"搂住他吻了一下。
从此，公寓楼的5楼走廊里，多了两个兴奋的身影。
晃动的蓝发和绿发。
我对着你笑。你握着我的手。
做着16世纪的剑舞，爱在2022年的秋天。
--这片天空的爱
--那个世界的必杀
碧蓝色的眼光里只剩仇恨。
只剩冷酷。
罗纳河畔的风里，他的脸庞如冰雕般晶莹而寒冷。白皙而圣洁。
绯色的唇是一样的妖媚，但在对手眼中却只看得到他的杀气......
"其实米萨雅是很狂傲很冷酷的人呢。一点也不温柔。"
"可是我所看到的米萨雅是很温柔的啊。那就够了。"
凭实力，他有完全的自信。
我的心，我的温存，我唯一的一点柔情，已经全部留在了2022年。
在这个世界，我只是冷血而倨傲的米萨雅·路西亚诺子爵。
我眼中只有复仇而已。
握着最爱的人握过的剑，回身一击刺向对手的前胸。
亚历山德拉二世倒了下去。
伸手想去抓扯米萨雅，却只抓住了他胸前的挂表。重重地一扯，银链应声而裂。
来不及说出"我赢了"，他赶紧去试图抢回这最重要的贴身物件。该死！一定是在打斗的时候滑落出来的吧。
弓身的时候，倒在地上的对手却从腰间拔出暗藏的短剑......
根本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么一出阴招，米萨雅猝不及防。剑刃深深刺进了他的左肋。从血脉深处生发的痛觉深彻心腑。雪白的衬衣上渗透一朵鲜血的花。
"你......卑劣的家伙......"
公证人还来不及说什么。米萨雅变得狂怒起来，那深邃的眼眸似乎要烧出一丛黯黑之火。
灵魂深处的黑暗完全觉醒，狠狠地一剑刺入对手的胸膛。然而，与此同时，肩背上却迸开一阵剧痛。
照片里的米萨雅笑得好柔和，白皙而隽秀的脸庞伸手可触。
塔卡瑞抚摸着胸前的十字架。
"祝你胜利，米萨雅。"
你我相遇在刹那，我感觉却是永远。
你我重逢在何年何月，我为你珍藏一滴眼泪。
"快一点回来吧。我好想你啊。"
"你在周围埋伏了人......"
寡不敌众的米萨雅面对从教堂钟楼上群起而来的乱箭，努力地挥剑将飞矢从空中甩到脚边。然而纵然他的剑法是同辈王公之中公认的第一，也无法应付这卑鄙潜藏的杀机。
"为了杀你，没什么是不能做的。"嘴角游着血迹的对手对他冷笑。
极愤的银刃一剑贯喉。
毫无表情的冷酷眼神，猛地一旋手中寒光，看着他断气。
暗箭在他俊美的身躯上绽开一蓬蓬飞洒的殷红。
"米萨雅大人！......"有人影和马蹄声由远而近。
是他最忠诚的护卫队长和他的骑士团。担心他的安全而赶来接应。
"我......胜了......"
满地断箭与没地的矢杆。身边是对手的尸首和乱作一团的对方的暗兵。
身负重伤的米萨雅以剑作杖，手里紧紧抓着沾血的银挂表，单膝跪在黄昏的风里。
噙着微笑看着完好无损的相片。晶莹的宝石如泪珠样剔透。这是紧紧牵系着我和你之间两个世界的钥匙啊。
"我......报了仇了......我会......回来......"
当他被人送回路西亚诺山庄的时候，天空在他眼里是一片洇开的血色。
静静地听着大群的仆从们忙完了从大呼小叫到找寻大夫的一切。那个医师来了又去了，不知说了什么，让那些男人和女人在自己变弱的听觉系统里哭得聒噪。
他觉得自己的痛觉在慢慢消失，意识也在慢慢淡薄。
好恨自己啊......
如果不是自己的过于自信，也许自己不会变成现在这么狼狈。
一切都晚了。
似乎有老女仆在诉说他少时的故事，似乎骑士队长在磨拳擦剑地表忠心。而米萨雅却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气息细想这些。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影子，随风飞飘的水蓝色卷发和活泼的海蓝色眼睛......
塔卡瑞......
我答应你的，要回去，要和你在一起......
塔卡瑞......
试图挣扎着起床，肉体却仿佛不是自己的，无力得不能动弹一下。
塔卡瑞......
"明天见。"
拎起文件夹向电梯冲去。又是可恶的加班。
不知怎么的今天心脏部位很不舒服呢。是太累了吗？晚上早点睡吧。
看看表已经是近八点了。晚饭还没吃呢，家里的米萨雅一定等得很着急了......啊，不，米萨雅不在，他已经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忽然鼻子有些酸。过去的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米萨雅已经走了好多日子了，自己似乎还没适应重新回到一个人的生活呢。
那温柔的微笑，媚惑而俊朗的碧蓝色眼眸......
望着夜空，思念又翻涌上心头。米萨雅送的十字架在他的胸前厮磨。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好想他呢。
米萨雅总是很自信的。祝他一切顺利吧。
我等着你回来......
"塔卡瑞......"
反复念着的名字让仆人们不知所措。塔卡瑞是谁？是子爵的恋人吗？......平日可从来没有见过他和任何女人交往啊！
"让我去......后花园......"
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依他的伤势，他已经不能下地走一步。
所有的人都试图劝服他镇静。所有的人就差没反过来命令他。
"如果想快些好起来的话，您最好乖乖躺着。"
潜台词想必是"如果你不想那么快死的话，最好不要动"吧。他在心里很苦涩地笑了一下。可是他已经没有气力说什么。
意识在渐渐模糊，但是心里的悸动却更明显了。
我答应他的......
我要回去......
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答应他的......
塔卡瑞......
"明天去玩啊？不了，这两天我有点胸闷，很不舒服。......什么，陪我到海边走走？......好啊。"
放下电话听筒，觉得有些失落呢。和同事一起去海边，断然比不上和米萨雅在一起时那份温暖的吧。不过，说什么也比闷在这屋子里心悸气短要好。
这两天不知为什么特别难受。
"我很饿，去为我做些热汤好吗？"
两天过去了，他的情况一点也未见好转。不过看到屋里只剩下那个老女仆的时候，他却突然来了精神，想吃点什么。
女仆赶紧点着头，离开了。
满意地对自己笑了一笑。做了个深呼吸，觉得肋下如刺穿般疼痛；不过他还是以自己都惊讶的速度摸下了床，向通往后花园的那道门廊走去。
如果他以子爵的命令强行使那些人允许自己到这里，他们也是无权进行任何阻拦的。但他不要被任何人发现。这个秘密是只属于他和塔卡瑞的。
一种淡腥从自己的喉中洇出。他努力咽着从胸中上升出来的痛感。好像每走一步，都有一支剑，捅进他的伤处，也捅进他的心深处。
"塔卡瑞......等我......我来了......"
一字一顿地在心中说。眼前在渐渐变暗，苍白的脸却笑得像一朵罂粟花。
西院河原映出神秘的莹蓝和飞霓舞影的480年后的梦境，闪过那一张美丽又温柔的脸庞......
塔卡瑞，我好没用啊......
我答应你的，要好好的回来......
我......一定......要......回来......
"塔卡瑞--"
正站在海边的塔卡瑞心中一动。
四下里的人们走来走去，并没有任何自己更熟悉的身影。
是幻觉吗？......
为什么忽然会似乎觉得听到米萨雅的声音，轻柔又悲伤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我是太想他了吧。
"塔卡瑞？怎么发呆了？......"身边的朋友捅捅他。
"啊，没事。头有点昏。"
心里隐隐作痛。感到很不安......
泪模糊了他的视线，肉体的伤痛被他暂时忘却了。努力地爬向那记忆的门，整个世界只剩他与神龛的两点一线。
我好累......
我好累......
如果上天是仁慈的，请给我多一刻的生命......
我要回来你的世界，再躺在你的身边......
给你讲480年前的故事，向你道一声"猫咪，晚安"......
我好想，好想和从前一样......抱着你......
永远不分开......
意识越来越模糊，神龛仿佛离我越来越远。
浓重的血味从我的胸口扩散到我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我没有多余的生命可以用来后悔。
我要回到你身边......
我好累......
塔卡瑞......
抱住我......
塔卡瑞......
似乎又听到米萨雅的声音，温柔而伤感，在切切地呼唤。
已经忘记了时空门的确切地点，但是离这里应该是很近了吧。
是不是另一个世界的米萨雅在想念我了呢？......
对着湛蓝的海与远处层层黑色的礁石，用尽气力唤了一声--
"米萨雅--"
当仆从们惊叫着四下找寻，终于发现他们的路西亚诺子爵的时候，他已经静静地闭上了那碧蓝色的眼睛。
他的脸上带着静静的微笑。最后的想念，在苍白的脸颊上凝成一滴透明的泪珠。
他的身体曾试图努力地移向不远处的神龛。
"他是想告诉神，自己已经为家族复了仇吗？"
"也许他想忏悔这一生？"
"或者......"
对不起，我没能完成承诺。
但是，也许我的灵魂能够飞到你的身边去吧......
没有人会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一瞬，曾看到多么美丽的回忆。
没有人会知道，他听到了最爱的人的回应。
在眼神熄灭的那一瞬，
他的心中，依然只剩一个名字......
塔卡瑞......
第六章 Eyes On Me
米萨雅永远留在了他的世界。
他的仆人，他的随从，他的骑士团，他的庄园农者，所有对这个高贵的年轻人还怀着一份敬意的人，依照家族传统，将他厚葬在路西亚诺家族的世袭墓地。他们为他制了水晶棺，给他无数的陪葬品。
他们把他深深埋葬在阿尔卑斯山麓的地下冰层之中。据说这样或许可以使他的容貌保持得久一点。上祖们之所以选定这处特殊的地理环境，可能也就是他们美丽的妻子的要求吧。
不远处是亚历山德拉家族的家族墓地。百年之前，两个家族是作为世交一同选定这处山谷的。
那里不久前刚刚立起一个新墓陵。
塔卡瑞依然在2022年的世界里工作着。日子依然是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
他经常会想起和米萨雅一起度过的美丽时光。
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像往常一样望着夜空的星辰。
米萨雅，你是不是落入我生命的流星？
与我那么偶然的相遇，却又那么等不及要离去......
此刻，你在哪里？......
这个世界似乎每个角落都有米萨雅留给他的回忆。走在街上，塔卡瑞经常会想起与米萨雅邂逅的那个温暖的黄昏。步行街上琳琅的橱窗，总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教米萨雅学习这个是什么那个又是什么的快乐。
嗯，米萨雅说过他会回来的，他就一定会回来的。
他说话从来不爽约，不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