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抬起右手,水汽在掌上凝成冰锥的形状。
围绕着枢的空气也急速打转,他似是想召唤除了苍炎以外的什么东西……
存在了千年的始祖,那是怎样神迹的力量李士不敢低估,唤出的火焰像想要守护主人一样围绕在四周。但只要枢还不能下手杀死自己,那就还算好办。所以只要尽量多地干掉他的同盟……李士斜眼撇更的方向。
可是,以一敌二绝不明智,何况对手是和自己一样甚至更加强大的纯血。
气氛僵持一触即发,那么谁来点这根导火索……
锥生一缕挣扎着扶着墙壁,忽然对枢的方向喊起来:“零去协会领罪了!他说是他杀了闲主人!”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枢几乎是机械性地转头看过去。
“你想把责任揽下来,让所有的仇恨转向你,可你以为零是谁!?他会愿意你替他去做整个吸血鬼族的仇人!?”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做任何动作,全身的骨头敲碎一般疼,只是站着都是尽力,但是他要说——他要质问这个不可一世的纯血,“你到底是零的什么人……明明可以一走了之或者和学园和协会脱离关系,他怎么会愿意为你做到这个程度……以杀死纯血为名向协会请罪对于猎人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他……为我?意识到这些字节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世界都一点一点陷入冰冷了。这个时候玖兰枢甚至前所未有地痛恨起自己,就算毁灭性的消息铺天盖地袭来,只有始祖的头脑永远都是清醒的。
那么就是说——预言之子,锥生零……他在白鹭更这个纯血贵族和零之间,选择了……选择了……纯血卜者,也就是放弃了……零么……
然而李士说这是意料之中。
那个男人即使面对两个纯血的夹击仍旧带着笑,让人不自觉火大的笑,即使赢不了也要拖人陪葬的那种笑。
我的王国不需要这样的人。枢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暗红色的纯血双眸闪烁嗜杀的光芒,像深秋季节升起在苍茫夜空的天狼星。蔷薇藤蔓从他脚下的土壤里蹿出,剧毒倒刺微微晃动。
“你好像不知道他会去送死?”李士还在笑,“那真要多的你这样的失误,迦兰的预言彻底完蛋了。”
粗壮的蔷薇根茎终于扑向目标,另一边冰锥密集如风暴。
在吸血鬼的世界里最可怕的是纯血种,更可怕的是联手的纯血种,然而始终有一个人可以逃得过两位纯血之君的攻击——十年前,玖兰李士杀死了前来刺杀自己的玖兰悠和玖兰树里;十年后,枢和更盛怒之下倾力一击仍旧没能杀死李士。他们攻击的地方飘起淡淡的雾,数秒后整个房间连同半个城堡一起坍塌下去,唯有他们要杀死的人,已经不在现场。
(二十)
半城废墟。
一缕离开后不知去向。
枢和更从阁楼的缺口处看着坍塌的城堡。四周忙碌着清理建筑物残渣的侍从来来往往,管家站在坍塌了一半的外墙上监督,时而发号施令。
“迦兰一直是很重要的同伴,直到最近我才想起过去的事情。为了自己的计划不被始祖干涉,李士在唤醒我的时候做了一个封印。”枢说,“但即使封印了身为始祖的记忆,我还是无法认同他的做法。也许我们本质就是不同的存在,这无关血族的历史或别的什么,单单是以亲人的死亡为代价换取地位,我就不能允许他这样的家伙坐上君王的宝座。”
白鹭更默默跟在他身后,只是安静地听着。
“来黑主学园吧。你留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更点头:“我明白了。还有……”
“嗯?”
“拓麻托我带话给你……他说对不起。”
枢想了想:“他回元老院了?”
更低头:“或许是一翁的命令,你知道……”
“没关系的。”枢打断她,“别对拓麻这么没信心,他有超越一翁的才能。”
看着更不安的表情,枢的手落在她肩膀上:“你先回学园去,大战之前的平静不会持续太久。如果可以的话,想办法把我们的人组织起来,他们的战力不在元老院之下。”
“我明白。那你呢?”
“我还有事情要做,晚些再回去。”
玖兰枢向猎人协会的方向奔去,他不知道锥生零前去请罪是多长时间以前的事情——或许几个小时,或许一天。但是他要去找他。绝不是因为预言、战争、阴谋、利用或是别的任何原因,只是因为他是零,是他爱的人,所以不要有任何意外。
而且因为是爱着的人,所以无条件相信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不论诺言或谎言。
他说过他会保护自己。
这究竟是爱还是执念?
然而怎样都无所谓了,猎人协会原本修建整洁的大门塌了一半,周围都是打斗的痕迹和血迹,还有,尸体和灰。人类死后留下尸体,吸血鬼死后化为灰烬。
玖兰枢强忍着极度不安的心情劝慰自己猎人协会也会豢养吸血鬼作为守门者,况且那些灰里没有武器——枪或剑。他不知道这样的理由是不是足够说服自己,可以如果零真的……想到这里不敢再想下去,斜眼瞥到门柱上刻着巨大纹章和他脖子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嵌到肉里。
身为始祖的判断力甚至不允许他就这样兀自闯进协会内部去,那么如果召唤风把自己托到建筑物的最上层就是最安全并简洁的方法。
但是……似乎不用了。
有人从门廊深处走出来,缓慢而笃定,带着胜者特有的从容步态。
三个,为首的是他爱的人——锥生零,他就想他从来都是奇迹。穿着血迹斑驳的衣衫,提着璀丽流华的长刀,瞳孔没在银色刘海的阴影里,像极了血族创世时踏平半个东方大陆的战神太一。
每一次再见到他都是新的惊讶,零身后的两人其一是黑主灰炎,手上拿着会长权威所向的白金权杖。另一是枢没见过的年长猎人,提着长杆双筒猎枪,右眼上带着眼罩。是这三个人铲平了整个猎人协会么……
然后,零看到枢。停下来。
仿佛穿越千年的对视,那其中凝结了太多焦虑或坦然。
“玖兰学长,我们赢了。”零说。
他说赢了?
“协会不会再协助元老院,也不会为李士做事……”
他说赢了……
“学长,我是不是做了你希望的事?”
……我希望的?
“还是……多余的……”零低下头,话没有说完。
“不会!”枢喊出来,一直太忐忑,终于放下心的时候甚至连怎么走路都不太会了,但还是极力维持平日那一分优雅向他靠过去。“你没事就好……”
“……我怎么可能有什么事,”零看着枢,怎么看那表情都有些不悦,“都已经答应过你了,不相信我吗?”
枢有些愣住,竟是自己小看他了?
“这些家伙比想象中弱多了。”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废墟。
一直跟在旁边的理事长似乎有些看不过去了,晃荡着蹭过来:“小零啊,猎人协会可不是慈济组织,怎么可能有吃闲饭的家伙嘛。明明是你太强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当年还是领回家会哭哭啼啼的……”嗙——“哎呦……”
一个暴栗,理事长栽到一边,零额上暴起青筋:“谁哭哭啼啼了!”
枢终于笑出来,世界都活过来了。
他不认识的另外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边:“玖兰枢?”
侧头。
“初次见面。”虽然是猎人却意外友好,“我是夜刈十牙。”
名字很耳熟,想了想似乎在自己调查范围之内:“零的师傅?”
点头。
那边理事长和学生还在闹腾,一个玩命粘过去,另一个玩命把缠在身上的家伙往外推。
“锥生枫生前有两个死党,其一是黑主灰炎,另一个就是你吧?”枢问。
“对。”
“你应该是会长的心腹……坐这个位置的人叛变真是史无前例,难怪莫大一个猎人协会输得毫无防备。”平铺直叙的语气,摆明了是在阐述事实,“不过你和理事长不一样吧?你不像是和平主义者。”
夜刈十牙叹口气,目光追着闹得毫无理事长架势的同伴:“一直自诩是比他们俩成熟,其实只是更执着于仇恨罢了。那个不着调的赖皮鬼,关键时候怎么总是比我看得透……”
“你指什么?”
“他比我更早离开协会,我还以为跑去建立什么黑主学园只是他一时兴起……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一张王牌。你说这个家伙,他到底是白痴还是天才?”
他恐怕不知道自己长了怎样一张棱角分明道貌岸然的脸孔,却轻描淡写地说着这样自嘲的话,把气氛搞得真诡异。枢暗自寻思,嘴角扯出一个笑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吧。我们好像都是这样呢。”
锥生零漂亮的银色短发被理事长揉捏得如一团稻草,背后是缀着血与灰的倒塌的协会遗址,这个下午就如掠过高潮的胶片电影,慢慢地慢慢地进入尾声。
二十一
沉溺于做某件事情叫做上瘾。
第一次见到锥生零的狩猎,他就明白过来那是个会让自己上瘾的精致布景。那时候始祖的记忆还未完全唤醒,只是灵魂深处某项本能执着于迷恋那个人的决斗,玖兰枢是这样以为。
那样的情景太鲜明了。
银的是枪,红的是血,金的是月光。为了战斗的战斗,为了杀戮的杀戮,为了裁决的裁决——除了执行者始终带着一分格格不入的自卑表情。
他厌恶自己,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某次路过零的猎场,枢驻足旁观的时候无端地想,连人生子都能有如此姿态,深居简出的吸血鬼贵族们还不得气得七窍生烟?
然后是那次险些要了零的命的任务,沾着满身自己和敌人的血厮杀于包围圈中的银色影子,枢只觉得那影像特别熟悉,宛若千百年前就寄宿在自己体内的记忆。
绸布窗帘后是别无二致的宁静夜色。
借着烛光,玖兰枢看着摊在膝上的古书,上面记载着吸血鬼一族的历史。
——XX年,太一一族的公主被人类吞噬,后代名为锥生,吸血鬼猎人自此诞生。
很多的事情藉此联系起来,只是有一件他弄不明白。在零第一次喝下自己血的时候,那场不太对劲的任务现场总是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时隐时现。更提起拓麻回到元老院时,玖兰枢终于想起来,那个非常熟悉的气息其实是一条拓麻。那么为什么……拓麻要做这种事……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枢合起手上的书放到一旁。
“玖兰学长,关于绯樱闲的死,有些事情跟你知道的不一样……”锥生零从浴室里走出来,用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不过你可能会认为我在撒谎……”
“说来听听。”
“人不是我杀的。”零毫不客气地坐到枢对面的沙发上,很认真地说,“如果绯樱闲死了,那杀她的可能是一条学长。”
这个消息的确令人吃惊,如果不是零在自己面前亲口说这样的话,枢一定会认为这是撒谎。可是……这话说得很微妙啊:“为什么是可能?”
“……我得承认跟闲这个主人交手恐怕是有生以来最凶险的事情,不过我赢了,虽然只是毫厘之差,也可能是她有意相让吧。”零说,“我用血蔷薇伤了她,YAMATO让她暂时无法行动,然后喝下她的血,我知道这些都不足以杀死闲。杀了她,一缕会伤心……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所以我最后把他们留在决斗的地方了——他们三个。”
“他们?”
“嗯。一缕、闲,还有在我们分出胜负后才出现的一条学长。”连续几天的战斗,零有些困倦地躺倒在沙发里,毛巾随手搭到靠背上,“我没有给她致命一击,得到她的血之后我就走了,也没有看到是谁杀了她……可在场的只有三个人……你觉得一缕和一条学长比起来,谁更可能是凶手呢?枢……”
完全不是问题。但在这么猝不及防的时刻听到他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玖兰枢有那么一瞬间精神恍惚——谁更可能是凶手呢?枢……那个字说的如此轻描淡写,让人猜不透说的人到底是怎样的语气。
“……那么应该设想其他的可能性了。”在思考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后,枢回复正常状态,“不过留着这个谜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协会垮了暂时就不会有人来搭理所谓凶手,你说是不?”
没有回应。
沙发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躺在那的人已经睡着了。
玖兰枢无奈地叹口气,走进卧室找了一条薄毯,放轻脚步过去给他盖上。
未及完全干透的银色头发在沙发边缘殷出小片水渍,只是草草披上的衬衣扣子一个都没系,这个家伙到是真不怕感冒。枢无奈地想,眼睛瞥到零额角和肩上新添的伤痕——的确赢得凶险,都是毫厘之差……而且到底是人类,十几个小时过去了还能看到这样的疤,换作是自己的话,根本没有任何武器能在始祖的身上留下痕迹……
枢弯下腰,几乎是冲动性吻下去。治愈带着紫罗兰的颜色,围绕玖兰枢周围跳动的光晕像调皮的森林妖精。
□□□¤□自¤由¤自¤在□¤□□□
锥生零从漫长无梦的睡眠中醒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视野正前方,坐在老板桌后面的玖兰枢依旧是那样淡定的表情,手前是一副国际象棋的残局。他似乎没发现零醒了,只是一味地握着王的棋子,一下一下轻轻叩击桌面。
你甚至看不出他的心思到底是不是在这一局棋上。
手里的‘王’,最终落在棋阵中央。
敲门声忽然响起。
“请进。”玖兰枢抬起头,视线穿过零落在转动的门把上。
推门而入的是理事长。人还没出现,拖着慵懒长腔的声音已经传过来:“打搅你们二人世界啦!枢君,我家小零零没给你添麻烦吧?他可是天生的火爆脾气……”
零白皙的脖子上爆起两根青筋,手底下开始摸索可以丢过去的重物。
“完全没有。”枢与人无害地微笑,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理事长特地跑来这里找我,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只是刚刚知道一些消息,也不清楚重要不重要……虽然猎人协会已经被拆掉了,可是整个过程我们完全没有见会长出现过。前几天得到的消息是学园日间部学生遣散之后,猎人协会的会长就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