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直通孤雪庄的官道上,一个红衣少年正绰绰独行。只见他忧色满面,神思飘忽,全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不过,他的思绪并未飘忽太久,迎面而来的人影惊扰了他。他本能伸手入怀,却在一刹那间看清了来人。
"落灯!"他喊她,很是惊讶。
"小怒!"落灯一见是他,立刻跑了过来。
"你走那么急去哪儿?"
"我正是要去找你......你看到姜闲没有?"
怒折香奇怪地看看落灯,"他没回孤雪庄么?"他就是要去孤雪庄找姜闲,毕竟姜闲中了冥凰一掌,令他有些放心不下。
"回了,可是......"落灯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一字不漏地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怒折香。
"怎么会这样?!"怒折香又惊又怒。
"你说他会去哪儿?若是他自己走了倒也罢了,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那么短的时间,他又伤得那么重,不可能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所以......"
"所以我怀疑是有人带走了他!本来我想可能是你,或是谭人仰......"
"不是我,也不是谭人仰!"怒折香斩钉截铁。
"那会是谁?"落灯紧张万分,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怒折香摇摇头,他渐渐失去血色的脸苍白得有些可怕。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他可能真是自己走的......"
"不太可能。"怒折香立刻否认了落灯的自我安慰,"他回孤雪庄之前已经受了伤,又中了白梦恬一刀,他绝对没办法自己走!"
落灯瞳孔收缩,一手捂住嘴巴,惊吓地望着怒折香。
怒折香许久没有说话,沉吟了好一会儿,脸色终于稍稍缓和。他从腰后取下一个小包裹来,递到落灯手上。
"落灯,你先别慌,姜闲我会去找。这个你收好,到时候见到姜闲再拿给他。"
"这是什么?"
"一些或许他会用得着的东西。"怒折香郑重地直视落灯,"一定要收好,一定要亲手交给姜闲,记住。"
见他如此,落灯的心更是一阵打颤,她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谭人仰一夕之间成了众矢之的?姜闲的伤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像一切都乱了套,可是......可是我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怒折香很明白她的心情,可是就算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又能怎么样?
"你信是谭人仰伤了曾印心、杀了南风朔和闻人栖羽么?"
"我不信!"落灯想也不想。
怒折香点点头,"你不信就好!总之,你记住,所有这发生的一切都不是谭人仰、姜闲和我想要的。"
落灯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是不是?他是谁?"
眼神闪烁了许久,怒折香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来:"一个疯子。"
落灯呆住。
"他做什么都是为了找乐子。他喜欢看混乱不堪的局面,别人越手足无措,越痛心疾首,他就越开心畅快......他喜欢看别人杀人,更喜欢自己杀人,弄死人之前,必定要让他狠狠痛苦一番,他才满意舒坦......他不怕死,事实上,他一直等别人来杀他。可惜,他武功太高,从没有人杀得了他。而且,每一个想杀他却没有成功的人都被他一脚踢进了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谁能死得了才算本事!"怒折香看向落灯,"如果遇上这样的人,你怎么办?"
破庙相会
姜闲离开密室快有三天了,这三天,谭人仰度日如年。
他到现在为止也没弄明白姜闲是如何从这里消失的,三天里,他摸遍了这屋子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个角落,可依然一无所获。
他不知道姜闲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心神不定。若姜闲顺利出去了,他必然不会丢下他不管,可为什么三天了,却还没有一点儿动静?若他出事了......不会!不会!谭人仰忙强迫自己不再继续乱想下去。而且,不仅是姜闲,还有孤雪庄、白山河、白梦恬......怒折香究竟把他关起来后要做什么?每一个未知和疑问都逼得他头昏脑胀。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当下,突然,一面墙动了,就在他眼前,瞬间开出一道门来。谭人仰立刻跳了起来!
却见一个少年从那扇门中走进来,圆圆的小脸,未满十五的年纪,一笑起来很是可爱。这个少年谭人仰认得,就是那天他来这里找怒折香时,伴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倌。
"公子说,你可以走了。"那少年笑眯眯地开口,将手上的一套白色衣衫送到谭人仰手里。
什么?!谭人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折香就这么轻易放了他?他倒不怕他找他麻烦!
"怒折香人呢?"
那少年眨了眨眼,脸上依旧是可爱的笑,"他出去了。"
谭人仰片刻也不愿再耽误,迅速将那衣衫穿上,对那少年道:"前面带路。"
"是。"
毫无阻碍地出了大门,谭人仰仍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回头看看那带他出来的少年,却见他正讨好地朝他笑着,一如对待他的客人。
不愿再胡乱猜测,他决定先回孤雪庄探个究竟。然而就在他出现在杭州城大街上不到一个时辰,就有来路不同的三拨人前后攻击了他。没多久,他便从来人的言词间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原来此时此刻的他已是整个杭州城的敌人,是湖心阁、千叠岛和六和门全力追杀的对象!
他惊怒交加之下,却也暂无他法,打又不能全力得打,东躲西闪之余,只能靠点穴作为主要反击手段,一见机会就突出包围圈。
看来孤雪庄是不能去了。他一出现,想找他的人必然会盯死孤雪庄,想了想,他忆起离他此刻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空置的破庙,人迹罕至,先到那里凑合一宿,好好思索一下眼下的情形,再作打算。
可他才一接近那破庙,立刻就发现里面有人!
"谭大哥,是你吗?!我是梦恬!"白梦恬的声音从破庙里轻轻传来,显然也是发现了有人。
"梦恬?"谭人仰惊讶万分。
"是我。"白梦恬一见真是谭人仰,惊喜至极,立即扑到谭人仰怀中,红了眼眶,"我一听说你出现在城北,就想你可能会到这里来避一避......你果然来了。"
"你怎么会猜到?"
"你忘了?我们当年就是在这里相遇的。"
谭人仰是忘了,他只记得这里有个破庙,却丝毫不记得这里也是他认识白梦恬的地方。
"你一个人来的?"
"嗯,我看了没人跟着我,才敢来这儿的。"
他拉过白梦恬,走入破庙中,观察了几眼,两人闪入佛像后,这才又开始说话。
"谭大哥,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说来话长,总之,是被怒折香耍弄了一回。先别说这个,我问你,姜闲有没有回孤雪庄?"
白梦恬一呆,脸色迅速苍白起来,瞪大着眼睛看了谭人仰好一阵,直看得他心底发怵。
"谭大哥,你明明白白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跟我解除婚约?"
这回换谭人仰发呆了,半晌才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谭大哥,你不必再瞒我。其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有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就是姜大哥。"
谭人仰心头一紧,盯着白梦恬一眨不眨。
"可我自以为了解你,以为你会为了很多事而放弃姜大哥......最终你还是会娶我......"白梦恬的泪水如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接连不断,"我一直以为这样的选择对你是最好,可是,直到两天前,我才突然发现,原来我才是最自私的人......你不快乐,我知道,可我只当不见......能给你快乐的人,我在心底嫉恨得发狂,恨不得他立时死了!"
"梦恬......"谭人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梦恬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止住了泪,"可现在我懂了,无论我如何强求,不是我的终不是我的......"
"对不起。"最终,他只能说这三个字。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太贪心。明明知道你和姜大哥是真心喜欢彼此的,却还硬要堵上自己的耳朵蒙住自己的眼睛关闭自己的心......"
"不是的,梦恬,你很好......是我的错!我心里有喜欢的人就不该招惹你,不该同意这门婚事,现在又让你这么难堪,一切都是我的错!"
白梦恬拼命摇头,眼中羞愧之意渐浓,"谭大哥,你别再说了,你再说,我就更没脸见你了。"
看出白梦恬的异样,谭人仰忍不住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满脸关切的谭人仰,白梦恬终不忍心再瞒他,咬了咬牙,道:"姜大哥是回过孤雪庄。可是,我那时心烦意乱的,怒折香又跟我说,你和姜大哥一起走了,再不回来了......所以,我一见姜大哥就控制不住自己......"
谭人仰倏地抓住了白梦恬的胳膊,眸中的颜色已不能用惧意来形容。
白梦恬无措地看着他,"我......我刺了他一刀,他流了好多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吓坏了,就跑了......后来,我告诉了落灯姐姐,她立刻赶去找姜大哥,可是,姜大哥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谭人仰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仍是一字一顿。
"地上只有一滩血,姜大哥不见了......"白梦恬满脸紧张,"落灯姐姐怀疑,姜大哥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被人带走的......"
被人带走?会是谁?突然,一个名字钻入他脑海。怒折香!一定是他!不过,如果是他,他绝不会让姜闲轻易死去......这么一想,他的心才稍有所安。
"对不起,谭大哥......我......"白梦恬的泪又掉落下来。
谭人仰摇摇头,若姜闲真有什么意外,那也是他的错!不行,必须得先找到姜闲才行!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湖心阁找曾印心,只要她还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
寸寸惊心
连日来,姜闲一直昏昏沉沉的,大多时候魂飞天外,偶有清醒,却又似被抽走了魂魄般,瞬间沉入万丈深渊。
他知道有人在医治他,用了极好的药,令他渐渐感受不到疼痛。但他也明白,有人医治他的同时,也一直在给他下迷药,似乎完全不想让他清醒。所以,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仍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一种虚无缥缈的混沌中,眼神迷离而没有聚点。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有了自主的意识,看清了自己的所在。
这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可很明显,依然是一间密室,但与之前关他和谭人仰的那间不同,这儿原本应该是一个山洞,不过被人琢磨过,设计了机关,成了一个隐蔽的所在。他此刻正躺在一个很大的石台上,位于这间洞室的正中,而他就如同即将献神的祭品,静静等待吉时的来临。
微微动了动手脚,他立时听到了一阵锁链摇晃的声音,讶然凝眸,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竟都上着铁链。
怕他跑了么?可是有必要如此防备一个受了伤的人么......姜闲皱了皱眉,朝自己的腹部看去,透过微敞的衣襟,隐约可见包扎得很好,虽然伤口微微地发疼,可似乎并没什么大碍。然后,他发现自己也不太渴,唇竟是湿润的,显然即使是昏睡时,也有人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令他颇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那个人是恨不得他死的。
这时,石门开启的声音传来。
姜闲微微往左侧了侧眼,便看到了白山河。
"你醒了?"白山河的语气仿佛跟人闲话家常,而且,很是轻松愉快。
在姜闲的印象中,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白山河,以往,他不是阴晴不定便是躁郁难抑,现在却像变了一个人......或者说,他在人前都是带着这样的面具。
"为什么锁着我?"
"怕你乱动牵扯到伤口就不好了。"他依然温和。
"为什么救我?"白山河越是这般,姜闲的感觉越是奇诡。
"你认为我是在救你?"一口森森白牙显露在姜闲眼前。
果然没那么简单。
"我想也是......"这个人应该比白梦恬更恨他,医治他的伤,没有让他迅速死去,显然还有其他目的。难道是要用他来威胁怒折香......他这算是狗急跳墙么?
"你怎么做都没用的,小怒他绝不会再看你一眼。"姜闲平静地陈述事实。
果然,白山河的痛处永远只有一个人--怒折香。姜闲不提倒也罢了,一出口白山河的整个儿精气神全变了!温和被阴冷取代,笑容扭曲成狰狞,眼中射出的光芒都透着丝丝阴气......姜闲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看起来真是丑陋极了!
"不试过怎么会知道?!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白山河的嘴角一抽一抽的,形如疯癫。
可不知怎的,姜闲非但没被吓到,反而笑了,笑得讽刺且愉快。怒折香能放得下实在是太好了......这个人,连杀都不值得!
也许是被姜闲的这个笑激怒了,也许是压抑许久终于爆发了,一瞬间,整个密室里都是白山河的怒吼。
"他是我的!他这辈子都是我的!你休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任何人都休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他的眼眸呈现出一种嗜血的颜色,扑到姜闲跟前,狠狠地盯住他,"他的心在你身上又如何?!你的命在我手里,我要你几时死你就得给我几时死!"
"哦?"姜闲的讽意更浓,"那让我自生自灭岂不更好?你又何必给我用那么好的药。"
听了这话,白山河竟慢慢敛去了怒意,顿了顿,突然桀桀地笑了起来,"呵呵......你以为是我在‘照顾'你?"
姜闲心头一凛,"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巴不得你死又怎么可能让你如此安生地活着?"那张扭曲的脸上露出诡异莫名的神情,"那个人说,若是死人他不介意血肉模糊支离破碎,可是活人......一定要四肢健全干干净净......"
什么意思?姜闲听不懂。还有......"那个人"是谁?
"不过那个人说得有道理,留下你的性命,逼怒就范会容易得多......"
他果然还是在打怒折香的主意!姜闲的脸沉了下来。
"他不是喜欢你么?他不是爱你么?嘿嘿......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喜欢你有多爱你!"说着说着,白山河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又是一变,"你招惹了怒还不够为什么还要招惹谭人仰?!你明知道谭人仰是梦恬的心上人,是梦恬的命!你抢走了他就等于要了梦恬的命!"
对白山河姜闲没什么可说的,可白梦恬......他默然。
"梦恬她还是不够狠心......不行,我不能留下你!"
下一刻,白山河手上立刻多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这把匕首姜闲认得,就是白梦恬伤他的那一把。
"还是不行,那个人要活口......"白山河喃喃着,突然,眸中精光一闪,"......不弄死就行了......"
话尚在口中,匕首已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根扁钢针,七寸长,半指宽。姜闲还不及反应,那钢针的三分之一已然刺入姜闲的左肩,轻巧地连声音都几不可闻。
姜闲的眼倏地睁大了。
"不疼?"手又是一按,钢针立刻又下去了一寸。
或许是没有了杂音,这一次两人都清晰地听到了皮肉撕裂的声音。这钢针本就只有针尖锋利,两侧并未经过打磨,然而,越钝牵扯皮肉就越粘连。
石台上的人依然面无表情,甚至连原本睁大的眼也闭了回去,仿佛根本就懒得理会那个面容扭曲心更扭曲的人。然而,他脖子上突起的青筋却毫不留情地披露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