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闲,你先别急,也许谭大哥他们昨晚并没有回来......"落灯紧跟在姜闲身后。
望着眼前的一片死寂,姜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毫无疑问,下手烧孤雪庄的一定是冥凰!他肯定知道小怒已经死了......可是,他知道杀小怒的是谭人仰么?如果他知道......他就绝对不会放过他!问题是,若事发的时候谭人仰不在孤雪庄,那他究竟去哪儿了呢......
就在姜闲快要怒急攻心时,突然,老远就见一个人狂奔而来,仔细一瞧,正是董骐遐。他和落灯立刻迎了上去。
"姜大哥!"许是赶得急了,董骐遐上气不接下气的。
"谭人仰呢?"
"他、他不见了!"
"这是什么话?!"姜闲勃然变色。
董骐遐大大喘出一口气,"不是......我和谭大哥回到孤雪庄的时候,整个庄子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可是,我们还是分头找了找,看看是不是还有人活着。后来,我找不到任何活着的人,就跑去找谭大哥,结果发现他正在离庄子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前看着什么。于是,我也想过去看看他有什么发现,结果,他一见我来了,竟然立刻毁去了那树上的字迹。"
"战书......"姜闲喃喃道。
"嗯。我问他为什么不让我看,他不肯说,后来在我再三追问下,他才说,对方抓了梦恬,让他一个人去赴约。我问他是不是鬼府的人,他又不说话了。我当然不同意,对方行事如此肆无忌惮,下手如此狠辣决绝,必然是有所依仗才敢如此横行,他一个人去实在太危险了!"
可他又怎会连累他人......冥凰抓了白梦恬,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于是,我打定主意跟着谭大哥。可就在我跟他跟到城里的一条街上时,他突然不见了!"
城里的一条街......姜闲几乎可以确认冥凰约谭人仰的地点了。
"我刚刚在路上碰到曾印心,她答应我先去找谭大哥了。"董骐遐继续道,"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干等着啊!"
姜闲看了落灯一眼,发现落灯正凝视着自己......他慢慢收回目光,将董骐遐拉过一边,低声耳语着。
落灯明白他不让她听是不想她担心,可是,她就算知道得再少,也能确定一点,那就是姜闲一定会去找谭人仰!看他如此镇定,想必根本就知道该去哪儿找了吧?她的脸色渐渐苍白。
她看见两人低语了一番后,董骐遐眸中生出极不可思议的颜色,他怔怔地看着姜闲,似有些不知所措。可惜,姜闲是背对着她的,她看不到他的神情。然后,她看见姜闲的手动了,飞速点落在董骐遐的睡穴上。董骐遐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姜闲朝落灯缓缓走过来,眼神坚定。
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落灯,帮我带他回湖心阁。"姜闲的眼睛这一刻幽黑而沉定。
"你要去哪里?"
他看看她,"去找谭人仰。"
"你是要去跟那个疯子拼命!"落灯死死盯着姜闲,突然变得咄咄逼人。
那个疯子,若她猜到不错,就是搅得杭州城内人心惶惶的那个人,他冒充谭人仰杀了千叠岛的南风朔和六和门的闻人栖羽,伤了曾印心,现在又一夜灭了孤雪庄......好容易呀!仿佛无论他要做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做到,杀人、放火对他而言感觉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那个疯子根本没有一点人性!
姜闲默然。
落灯的泪又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她满眼哀戚地望着他,"不能不去吗?"
他摇摇头,"我必须去。"
她知道他会这么说,可是,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她的心还是碎了。
"因为谭大哥?"
姜闲没有否认,只是慢慢将目光放远,"还有小怒......"
"那个疯子究竟是谁?"她忍不住问道。
他的眸中泛起一种奇怪的颜色,沉寂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冥凰。"
落灯震惊了!不光是因为知道了那个疯子原来就是诡异莫测的鬼府主人,更因为姜闲的眼神!若她没有理解错,姜闲方才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情绪,是恨!
她从没想过会在姜闲身上看到这种东西,因为她始终以为姜闲那样性情的人,很难真正地去恨谁,即使当下有情绪,可过不了多久,便如失忆一般,忘得干干净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他真正地恨了!......那个疯子究竟对他做了什么竟逼他至此?!她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我走了。"他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便走,不带一丝留恋。那背影,削薄而冷厉。
"不!"落灯急喊,不顾一切冲上去拉住了姜闲的手臂,拼命地摇着头,"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
她心底的恐惧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可以留下他,只能张惶地望着他,祈求他,任凭眼中的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别走!"她的声音颤抖着,惊恐而无措。
姜闲心悸了!
这就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小女孩儿么?那个本该无忧无虑成长的小女孩儿呀,因为他和谭人仰,过早地丢弃了童年......又因为他,她的生活变得一团乱......可是,她依然无怨无悔地跟着他,为他默默地付出......他不是不明白,但是,他又有什么能回报她呢?除了伤心,就是痛苦......真的值得吗?
她的泪越掉越凶,可眼睛仍是死死地盯着他,手更是抓得牢牢的,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不见了。
突然,姜闲抱住了她,将她压入怀中,箍得紧紧的。
她一震,本能地回抱他,可是明明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为什么心里却仍是空荡荡的......然后,她发现自己似乎跌入了一个虚幻而美丽的梦境,因为她听见他在跟她说话,说着她从来都不敢想他会对她说的话......他的声音如同天籁,幽幽飘入她的耳中,然而在她的感知里,却仿佛一字一字刻在她心上。
"落灯,若我能活着回来......一定娶你。"那语气,挚诚,坚沉,赤忱。
落灯彻底呆住。
再回神时,尚有余温在身上,可那人却已不见,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她的梦。手上传来的凉意令她微微发抖,低头一看,一朵晶莹剔透的如火红莲怒放其上,其形热烈,实则冰寒。
"姜闲!姜闲!姜闲!"
她张惶地大声喊他的名字,突然,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再抬头时,泪已流尽。
好戏登场
天始终阴沉着,闷闷的,很是压抑,明明才上午而已,可乍一看天色,还倒是即将日暮。
这是谭人仰第二次走进这个地方,上一次,莺歌燕舞,好不热闹,可今天,仿佛是他走错了门似的,这里安静地如同坟场。他缓缓地走向宅院深处。越往里给人的感觉越阴森凄冷,寒意由浅渐浓。
谭人仰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凝神细听了一番,仍是没有一点人语足音,他的眉亦不由自主越蹙越紧。
突然,一声惊叫传入他的耳中,他听得分明,可不正是白梦恬!他足下一点,身形已朝声音来处掠了过去。然而,等他到那儿推开房门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啊--"惊呼声又起,比之方才,多了一分惨厉。
谭人仰心下一凛,不敢怠慢,闪了出去。这一次他可以肯定声音是来自他左前方的一间厢房内。
但是,就在他快到门前的时候,右前方又有叫声响起,虽然极短促,可那声音谭人仰却熟得不能再熟......不是姜闲又是谁?!他情不自禁地朝右前方走了几步。
这时,白梦恬的尖叫声又传出门来,已然是惊恐至极,嗓子都几乎哑了。
猛一咬牙,"幽篁"立出,谭人仰冲开了左边的厢房。可是,房内依然空无一人。
糟了!谭人仰暗叫。
果然,就在此时,一声极其惨烈的叫声响彻了整个大宅,似痛彻心扉,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而被逼着发泄出来,然而,刚刚喊出却又被硬生生地压回了口中,呼喊声顿时变成了喘气声,可那气息异常不稳的抽动,令人一听便知他所受的苦楚必然已经到了极致......
谭人仰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心更是不由自主一阵狂乱跳动。
那绝对是姜闲的声音!
可是他所认识的姜闲,却天生是个硬脾气,越是痛苦越是该哭的时候,他往往将牙咬得比任何时候都紧......他从小就是如此!那惨叫不会是姜闲发出来的!他不会那么叫,而且,他也不可能在这里!
但是,刚才那痛到极致的惨叫声,却又如此真实,真实到他几乎可以想见姜闲痛苦不堪的样子,还有那压抑的喘气声,一吐一吸都是那么得艰难......难道真是姜闲?!能逼他不能自控发出如此凄厉的惨叫......除非他已经痛到人所不能忍!
谭人仰的心突然狠狠一抽。
"姜闲--"他大吼,朝右前方的厢房急掠而去。
眼见门就在面前,他眼前忽地一花,有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谭人仰脚下急停,脸上固然没露出太多的表情,可他心底的吃惊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了。
那个此时此刻正背对着他的人出现地无声无息,形如鬼魅,能这般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气息,这份功力本就不是绝大多数武林中人能做到的,偌大的江湖,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顶尖高手而已。
"冥凰?"
初见那"战书"的落款,谭人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鬼府主人到了!如此一来,倒让他心头的诸多疑问迎刃而解了。杭州城里发生的一切便不难推测,无缘无故的挑拨,随心所欲的杀戮,这个人行事向来是没有轨迹可循的,更莫论世俗道义之类的。
一记轻笑从那人口中逸出,耳熟地令谭人仰剑眉蹙紧,可直到那人转过身来,他依然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名震江湖的鬼府主人--冥凰!
"第三次见面了吧?"那张稚嫩的小脸依然是圆圆肉肉的,但因为敛去了笑容,可爱讨喜的模样不见了,即使看上去未满十五岁,仍有摄人的气势散发出来。只是身上一件稍嫌宽大的袍子让他看起来柔弱了几分。
面前这人正是谭人仰在这里曾经遇过两次的那个少年,第一次,他含情脉脉地依偎在怒折香身旁,乖巧又柔顺;第二次他毕恭毕敬地引他出密室,可爱且世故。
"你是冥凰?!"谭人仰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这一问,却似逗乐了冥凰,他仰着小脸极有趣地欣赏着谭人仰惊讶莫名的表情,"不然你以为人人能如此轻易地靠近我的怒?"
冥凰、凤翎......为什么他总忽略这一点?难道真是关心则乱?
"梦恬呢?"谭人仰沉声道。
冥凰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仿佛因为谭人仰的问话而开心极了。
"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如此道貌岸然么......有趣!太有趣了!哈哈哈......"他乐不可支了许久才收住笑,两眼泛起阵阵水雾,"谭人仰,我给了你机会,既然你选择了白梦恬,那么......"
不知怎的,他话还没说完,谭人仰便觉心头一紧。
"......姜闲就是我的。"那神情仿佛小孩子打赌赢了,得意洋洋的。
真的是姜闲?!谭人仰猛地凝眸望向冥凰身后的门。
冥凰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谭人仰,敛去了得意后换上的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身后那扇本是紧闭着的门突然开了,然后,谭人仰便看到了白梦恬。
她被坐绑在屋内的椅子上,口中塞满布条,白色的衣衫上虽然污黑了多处,但除了手臂上有一道血痕外,并无其他外伤。人也是清醒着的,她睁大着看向谭人仰的眼睛里,有不安,有忐忑,却不见惊吓,更无惧意。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白梦恬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以往乖巧娴静之下其实还是个未经历风雨的孩子,可现在,她已经不会像以前那么自以为是了。尤其是听闻白山河的死讯时,她出奇地镇定和冷静,默默地处理着哥哥的丧事,而没有歇斯底里地迁怒任何人。
"梦恬,你没事吧?"谭人仰问道。
白梦恬摇摇头,眼里满满的皆是忧色。
"我一点儿也不想抓她......白家的人嘛,杀了都嫌手脏......"冥凰睁大着无辜的眼,幽幽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是逼不得已。
整个孤雪庄的人都被他杀尽了,他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谭人仰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
"可是,看着他们就觉可恨!所以干脆一把火烧个干净......"冥凰似乎看透了谭人仰的心思,慢悠悠地说道,"我最多不过是看谁想溜出来就再把他丢回去而已......"他说话的语气好像丢回火堆去的不过是一只烤地瓜。
谭人仰瞳孔收缩。
"至于她,本来也要扔回去的,可我转念一想,好戏总得有人喝彩才热闹嘛!所以,就让她来做今天这场戏唯一的看客......"说着朝房内轻轻一瞥。
遇上冥凰横扫过来的眼,白梦恬禁不住浑发抖。
"你究竟想怎么样?要杀我何必如此废话!""幽篁"轻颤,谭人仰直指冥凰,"我杀你鬼府中人,你自找我便是,为何又要殃及无辜?!"
"哈哈哈......你道我是为了你么?"冥凰毫不留情地嘲讽道,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日子太无聊,有人自愿给我找乐子,怎好令人失望?我自然玩儿得起劲......"突然,他目光一凝,唇边慢慢漾起一抹极淡的笑,"人终于来齐了。"
谭人仰不由自主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几重院落外,一个人正踽踽独行而来。
"姜闲......"谭人仰低喊。
拜你所赐
一个晚上不见,姜闲似乎又瘦了,双颊几乎都陷了下去,但脸色明显好了许多,少了几分憔悴,尤其是那双眼睛,水水的,亮亮的,闪耀出令人惶惑的慑人光芒,却也出奇得迷人心魂。
从姜闲出现后,谭人仰发现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只盯着一个人--冥凰,他忍不住也回头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他又着着实实吃了一惊。
若说姜闲的眼神令人不解,那冥凰的目光便是赤裸裸的一目了然。灼灼逼人之下,便是狂热炽烈的占有欲,盯着姜闲的样子仿佛要把他一口吞下去!
他们......
"你是谁?"就在谭人仰头脑开始发热的时候,姜闲已经走到他们跟前,只见他直直望着冥凰沉声问了一句。
谭人仰顿时一口气吐了出来。
冥凰的脸色有些诡异,看着姜闲似笑非笑,"对啊,你没见过我这个样子......"就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全身上下的骨头突然开始咯咯作响。
谭人仰和姜闲都显出骇然之色。
两人只觉眼前一花,就见冥凰悠悠转了个身,再次面对他俩的时候,身形竟比先前高大了一倍,脸上的金羽面具似凭空长出来的一般,幽幽地闪着光。这下,那件宽大的袍子非但不见了可笑,反而合衬得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这才是冥凰的真面目!谭人仰立刻恍然大悟。他跟自己几乎一般高,也一般壮......也只有这样,他方能如此容易地冒充自己到处滥杀无辜。
"你比较喜欢这样的我么......"望着姜闲早已毫无血色的脸,冥凰幽幽道,声音再不是先前有些童稚的感觉,一时竟辨不出年纪。
谭人仰的心顿时一跳。真的不能怪他多心,冥凰跟姜闲说话的态度实在过于暧昧了。
姜闲却没有说话,因为他的"风随"已经出鞘,刀尖毫不迟疑地指向冥凰的咽喉。这一刀,急、准、狠,显然一上来就是要命!只一瞬间,姜闲的眼神由亮转暗,由浅至深,幽邃得令人难以捉摸。但他脸上执意的坚定却跟他的刀意如出一辙,让人一看就明白,他要的,是冥凰的性命!
即使被姜闲咄咄逼人的刀追杀着,冥凰也似乎并不以为意,招架的同时,眼睛仍盯得姜闲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