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呀!”姜闲不可思议地瞪着他,“这种鬼话你也信?!还有人说我的笑能迷倒天下所有的女人呢!结果我现在是一鳏夫!我若真信了,还不得去把那人的狗头给拧下来?!”
“那不一样。那不是你在意的人,若是你在意的人说了这话,你信也不信?”
姜闲呆了呆,“他不会说这种话……至少,他不会跟我说这种话。”稍一停顿,突然恍然大悟,“你说的在意的人是指情人是不是?哎,哎,我们根本是鸡同鸭讲嘛!”
“你说的不是情人?那你一晚上都在为那人嬉笑怒骂……我不信!”
“谁说人的心思只能围着情人转?我就是为了兄弟!”
红衣少年明显面容一滞。
“你不知道,我这辈子活了二十几年,就只有两个在意的人,一个是我师傅,一个是他。后来师傅过世了,就只剩下他了。他虽然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兄弟姐妹,可是他这二十几年有近二十年是跟我一起过的……我们不一样!”
“那你夫人呢?”他刚才是说自己是鳏夫吧?
姜闲摇摇头,“她没过门就死了。”
两人同时静默下来。
“说的这都是什么呀……来,我们喝酒!”姜闲抱起酒坛子朝对面伸了过去,红衣少年也抱起酒坛子迎了上来。
两人大口大口地喝着酒,有一聊没一聊地说着话,任那小船随着水流漂荡。
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很多话不会跟自己亲近的人讲,反而跟陌生人说得自然真切,或许只是觉得,这个人这辈子可能只会碰到一次吧……
湖水深深
谭人仰在湖心阁等了很久,似乎湖里出了什么事,曾印心面色凝重地匆匆离开后就未再出现,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天渐渐放亮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自己也弄了条船,打算进西湖去碰碰运气。
清晨的西湖迷雾蒙蒙,冷风微抚,吹撒在人身上寒意阵阵。
“姜闲!”
他喊得不算大声,可是这会儿整个湖面回荡的就只有他的声音,听着竟是出奇得高亢急切。
西湖上的船这个时候已经寥寥无几了,往往划了许久才能碰上一条,往里一瞧,通常能看见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醉醺醺的,睡得很沉,还瑟瑟地发着抖。
天色慢慢又亮了一些,雾也跟着消散了一些,视野终于开阔了。
谭人仰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只知道不停划浆,眼睛一眨不眨地四处张望,不肯错漏一点。他心里有层莫名的笃定,姜闲一定在这里!
姜闲整整一夜都没睡,可这会儿他想睡了,因为他觉得自己醉了。可恨的是,比他喝的还多的那个人却似乎还一点醉意没有。
“我走了。”那个跟他喝了一夜酒的红衣少年跟他说了这三个字后,便起身跳上了岸,头也不回地走了。来去如风,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只是梦境。
姜闲想跟他说句道别的话,却发现嘴巴阵阵发麻,嗓子更是干得发痒,忍不住咳了几声。他眯着眼睛一扫船上,尽是些打翻在地的空酒坛子。嗓子实在难受极了,他费力地探出半个身子趴在船沿上,颤颤巍巍地拿了个空酒坛子想打些水上来解渴。
“姜闲……”
谁……谁在喊他?姜闲不由自主抬起头寻声望去,可眼前除了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他想揉揉眼睛,手上一松,酒坛子掉了下去。他一惊,忙伸手要捞,却捞了个空,继续伸手,身子便又出去了几分。
他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紧跟着整个身子猛地坠入了一片冰冷之中。他一个激灵,心里立马明白过来:坏了,掉湖里了!
以他的水性,平日里自然不在话下,动一动腿也就上去了。可这会儿,他只觉得手沉脚沉脑袋也沉,想动一下仿佛是要抬起千斤的东西。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倒也不觉着冷了,只是困,他很想就这么睡过去算了。可他脑袋里到底还有一丝清明,告诉自己不能睡,如果真睡着了,这小命一定就这么没了!
终于用尽了力气,活动了一下手脚,身子稍稍上浮了一些。可也仅能如此了,再想动却怎么也使不上力了。头脑也越来越混浊,眼皮更是重重压了下来。
就这么死了么……呵呵……他没想到自己还能笑得出来。
可惜,没能再跟他见一面……
他会伤心么……他会哭么……也好,把欠他的眼泪还给他……
姜闲觉得自己下沉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身子也越来越重,越来越冷,呼吸更是越来越困难……
眼见一口气便要上不来,突然有一个温热的东西贴上了他,一股气息及时注入了他的嘴里。紧跟着,身子也被往上带去,只是那气息始终未离开他的唇。
稍一得缓,他立时反客为主,主动迎了上去,贪婪地吸入那温热的气息……那气息渐渐变得紊乱变得浮躁,连带着周围的水都慢慢骚动起来。不一会儿,那气息终抵受不住般倏地离他而去,害他心头好一阵空虚。
猛地身子又被一阵拉拔,水波震得姜闲又陷入了天旋地转之中,可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即将得救,他也不再费力勉强自己,乖顺地任自己失去了知觉。
他最后的感觉是有一双强有力的手抱住了他。他想,如果这是谭人仰的手就好了,晕多久都没关系……
谭人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姜闲弄上了船,确定了姜闲只是晕过去而已,他才放下心来倒在船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湖面上还飘着淡淡的雾气,人影船影仍然寥寥无几。
那个刚刚差点一命呜呼的人,这会儿却昏睡得很是安恬,脸上竟还泛着一丝笑意。
手不由自主地轻点上那抹笑。什么事让你那么高兴呢……
温润的触感立刻让谭人仰回想起来方才两人的唇齿纠缠。
那本是为了救姜闲的命,仅此而已!可后来……后来怎么会变味儿了呢?那几乎要了他自己的命!
“姜闲,姜闲……”他一边轻轻唤他,一边擦拭着他脸上的水珠。
姜闲毫无反应,依然双目紧闭,面容安然。
他的手指从他的唇角慢慢滑向他的唇上,轻轻、反复磨搓着,那触感一如他想象中的柔软细致……他的脸也慢慢靠了过去,却在隔了半指的地方停了下来,移开手指,改用自己的气息描画他的唇。
然后,他闭上眼,轻轻压了上去。
先是唇,润湿了许久,再是牙齿,持续逗弄,然后,他的舌头开始肆无忌惮地深入……抱着他的手越收越紧,紧到几乎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
他吻了他许久许久许久,久到几乎要将一生的亲吻一次用尽。
终于,他放开了他。
他喘着气死死盯着他沉睡的容颜,眸中隐隐浮上来的却不是柔情蜜意,竟更似一种难以言语的狠意,如狼似虎!
最后他缓缓躺倒下去,让他趴躺在自己身上,湿漉漉的两具身体极自然地契合在一起。
“姜闲,你要我死吗?”他轻轻道,“你要我死吗?”
疯言疯语
姜闲没想到自己一醒来就被一只猫直勾勾地盯着。
“姜大哥,你终于醒了!”
眼前这个咋咋呼呼的女人长得很美,也很媚,鹅黄的衫子更衬出她的娇柔气质来。可姜闲一看见她,就觉得她投错了胎,她不该是个人,应该是只猫,一只喵呜着想要叫人给她挠痒痒的猫。
“你哪位?”姜闲的记忆还没那么差,他记得在孤雪庄见过她,可是,她跟他很熟么?
“啊,小妹曾印心,是谭大哥的朋友。”她似乎也才想起来还未自报家门。
果然是他救了他……
姜闲眨了眨眼,“谭人仰呢?”那家伙不会把他丢给这个猫一样的女人,自己跑了吧?
“他……”
字才吐了一个,谭人仰便推门进来了。他见姜闲醒了,也不说话,也不靠近,只用眼睛俯视着他,面无表情。
曾印心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这张脸该不是在生气吧?姜闲暗道。这倒好,他刚决定放过他,立马换上他一脸不肯放过他的样子!好吧,看谁绕得过谁吧!
他转了转开始隐隐作痛的脑袋,揉着太阳穴,朝曾印心道:“那个……曾姑娘,麻烦你帮我倒杯水。”
“好。”曾印心软软地应着,笑成一朵花。
“不许给他倒!”谭人仰冷冷一句话成功拦住了曾印心,更令姜闲讶然看向他。
他这是明刀明枪地要跟他吵架呀!
如果曾印心够聪明,这会儿就该看出气氛不对,自动消失会比较好,可她只是自动朝反方向挪了挪身子,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屏风,正好可以挡住她的身影,好奇张望的眼泄露了她的心思。
好,不让人帮他,他自己倒总成了吧?姜闲拖着身子下床,缓缓走到桌边坐下,自己动手倒茶。可刚提起茶壶,杯子却被人抢了。
他闭了闭眼,认命地放下茶壶,“你究竟想怎样?”神情间满是无奈。
“这句话该我问你,你究竟想怎样?”谭人仰的语气又重了几分。
姜闲扁扁嘴,满脸皆是无辜的颜色,瞪大着眼睛颇有些委屈的看着谭人仰,默不作声。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他!谭人仰移开眼,心底恨恨地怨念着。
“知不知道你今天早上差点淹死!”深深吸了口气,谭人仰闷声吼道。
“知道……”
“知道?!”
“是知道啊……”姜闲舔了舔嘴唇,“掉下水的时候我清醒着呢!可是手脚不听使唤我有什么办法……反正后来你不是来了吗?”
谭人仰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呆了半晌,突然瞥见屏风后探头探脑的身影,“曾阁主,麻烦你出去!”
“啊?哦,好。”曾印心讪讪地从屏风后别出来,不情不愿地挪着身子走出门去。
直到脚步声全无,谭人仰才开口,语气已然不见最初的冷意,若听得够仔细,甚至还能察觉一丝微颤,“你知道是我……”
姜闲偷眼瞄了瞄他,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后脑勺,“那个……是你给我度的气吧?”
若这一刻姜闲的目光还停留在谭人仰脸上的话,必然可以见到令他终身难忘的奇特景象,可惜啊,他偏偏正好垂下了眼眸,以致给了谭人仰喘息的机会。
青红交错的瞬间,谭人仰猛地眸色一沉,大声道:“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答应过师傅要好好照顾你,我宁愿亲手掐死你!”
“嘿嘿,嘿嘿……”听得姜闲讪笑不已。
“哼!”谭人仰一屁股坐着凳上,不去理会姜闲,强正着脸色不着痕迹地安抚着自己跳动剧烈的心。
“我也以为这次一定要死了呢……”姜闲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你、你……”
他还没你出个结果来,就见谭人仰整个人都像被雷电劈到了一般,从头焦黑到脚。于是,姜闲就这样张着嘴巴愣愣地看着他,以为见到了雷公转世。
“你要是死了,我就杀了整个杭州城的人给你陪葬!”谭人仰说得极慢,一个字一个字都仿佛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又仿佛是从喉咙里咳着血呛出来的。
“啊?!”
“我说到做到。”你信不信?谭人仰凝视着姜闲,仍是一字一顿。
姜闲立时傻了!他知道他不是在说笑,他甚至知道他这么说……是在威胁他!
他只觉脑门一热,嘴巴就顿时不受控制了。
“谭人仰,你疯了?!这跟杭州城的人有什么关系?!你别给我胡说八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侠客啊?!有这么说话的么?!“我告诉你,就算我淹死了,也跟其他人全无干系,你要迁怒就迁怒你自己!是你又丢下我不管的!我告诉你,我掉下水的时候脑子里就在想,如果我死了,就是你害的!你再敢丢下我不管你这辈子就别想再看见我!”
啪——
很大的一声响。
谭人仰重重甩了自己一个耳光。这便是他给姜闲的回应。
姜闲又惊又怒,一时之间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眼见第二掌又甩了下来,姜闲立刻窜上去拽住了他的胳膊。
“够不够?”谭人仰盯着姜闲,反手抓住他的手,指尖几乎要嵌入他的掌心,“我现在给你的只有这个……等鬼府的事一了,我把我的整条命都给你,你要不要?”
“你!”姜闲整个儿被噎住。
谭人仰再不说话,直视姜闲的眼里,狠意却愈发明显。
“随便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终于,姜闲抵受不住般甩开谭人仰的手,恨恨地走到床边,重重坐下。这头蛮牛蛮劲一上来就是一疯子!他可不想跟他一起发疯。
谭人仰仍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眼神却一分一毫都没离开过姜闲。
两人便这般闷了许久,屋子里安静得连老鼠都快瞌睡了。
姜闲的气渐渐平了。想想谭人仰今天发这一通疯无非就是自己差点丢了小命的缘故,他不过也是担心他才说了那么些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话。
这么一想,心中一软,姜闲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关心我,做什么都想着我,可是我真不喜欢这样!我不想只被你照顾着,我也可以照顾你呀!做兄弟不就该是这样的么?”
谭人仰走到姜闲身边,一手按住姜闲的肩。
“可是,你并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对不对?你更喜欢太湖的生活,是不是?”他凝视着姜闲,泛着淡淡琥珀色的眸子显得沉静而明朗,“我也很喜欢在太湖的生活,或许……等了了这边的事,我便可以跟你一起回去,过些平静的日子。”
姜闲怔怔地望着他,似乎很是意外,半晌憋出一句话来,“白姑娘也愿意么?”
“这你不用管。”谭人仰在他身边坐下,“你只要答我,好不好吧?”
“自然好。”姜闲笑起来,极天真,极兴奋,极炫目。
谭人仰定定地看他,看着看着,竟不由痴了。
自然好……他这么说。
荒谬其事
谭人仰和姜闲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一起住到孤雪庄,有什么事也好相互照应。
两人散着步慢慢踱回孤雪庄的时候,天色渐渐又暗了。说说笑笑着走进庄内,恰巧遇上正准备去吃晚饭的白山河夫妇。那一刻谭人仰正说了句什么,姜闲觉得很是有趣,便忍不住笑起来。
这一笑不要紧,看得白山河夫妇同时色变。
白山河死死盯着姜闲半晌动弹不得,嘴张了张,却半个字也没说出来。宁樱的脸色可用铁青来形容,手收入袖中渐握成拳,指甲狠狠掐入掌心。
“白大哥,白大嫂。”谭人仰一见二人,忙拉过姜闲,“这是我师弟,姜闲。”
“白大哥,白大嫂。”姜闲跟着谭人仰喊道。
“姜,闲……”白山河嘴里喃喃念着,眼睛依然直勾勾地定在姜闲脸上,竟还带着一丝不信任。
姜闲不明所以地看看谭人仰,发现谭人仰亦一脸茫然。
“你失踪了一个晚上一个白天,就是跟这位……朋友在一起么?”正尴尬间,孤雪庄庄主夫人宁樱发话了,眼瞅着谭人仰,语意间有一股令人并不舒服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