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Sir。
私下呢?
学长。
路小天撇嘴,心想该死,差辈了。
在路小天因为私藏禁药被拘留七天的当口,南区因为Tony哥的死暗潮汹涌。
灵堂设在忠义堂,Tony父母双亡,无妻无子,后事都由堂弟石启耀操办。
石启耀本算Tony唯一的亲人,只是他为人处事太过谨慎,一直不得Tony欢心。
现下他在陪来吊唁的西区大佬谢宗霖说话,微佝着身体,开口闭口谢老说的是。
抬眼间看见灵堂外有了小骚动,程笙的人被堵在门外,Tony生前器重的阿成挡在那,双方都黑着脸,想是言语不怎么好听。
谢宗霖冷眼望着,轻声说启耀,我见过程笙两次,一次是在我女儿的婚宴上,你哥哥带他来的,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秀气的孩子不简单,眼睛里的野心半点都不遮掩。我一直很奇怪,Tony怎么会容忍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
石启耀没应答。他远远看着程笙抬手阻止手下,退到门外正中,直挺挺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程笙那头磕得实在,距离如此远石启耀似乎仍听得到闷响。
他转头看谢宗霖也静静看着门外青年,褶皱横生的脸上浮现几许无奈。
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江湖了,只是那血流漂杵的景象我们这些老骨头是不想再看到的。如果南区大乱,插手的,应该不止我一个。
如果谢老能出面主持局面,那是再好不过。石启耀急忙陪笑,收回了望向程笙背影的目光。
笙哥,听说阿成今晚要来挑我们场子。明仔急匆匆的奔进里屋叫嚷,看到程笙半窝在沙发里一副没睡醒模样,那边几个小弟在打麻将,也不知收敛点声音,很是热闹。
程笙抹了把脸,坐直身子耷拉着脑袋,微长的发遮住了眼,修长手指垂在膝间,半天不见动静。
笙哥。明仔又叫了声,听到男人总算轻哼了声,算是回应。
阿成说今晚要来挑我们场子!又重复了遍,对上程笙略显迷茫的眼神。
笙哥,你有没有在听?
嗯,你说,阿成。
那还不落兄弟过去?
停业,他挑哪?
明仔杵那在,木讷的说什么时候?
纪念Tony哥,停业半个月。
明仔搓着手,心说你就算关了生意,也不过被讲句猫哭耗子,何苦。
程笙去洗了把脸,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低下冲了半天,总算有点清醒迹象。
他抬头,对这镜子里那张呆滞脸孔出神,伸手弹了点水珠上去。
程笙给自己放了大假。在南区人人自危的日子里他像是总算逮着机会一样睡得昏天黑地。
阿成在四处找事,他不回应,在旁人看来似乎是心虚,一味躲闪。
阿成放话要给Tony哥报仇,路小天要是明白最好一辈子都躲在牢房里,若再踏进南区一步,等收尸吧。
程笙听了这话没大反应,只是拨通林晏民电话低声说干爹,小天何时能出来?
只过了四天,等不及了?
很多事,我只信他。
程笙知道,在路小天自由之前,他不会有任何动静。
阿成与石启耀明里暗里的挑衅威逼他都能忍,他向来明白没有路小天在身边的他其实很胆怯。
笙哥,阿成已经要骑到我们头上了!明仔近日很气闷,他想程笙向来是敢打敢拼的人物,机会来时从不放手,但这些天又算怎样?
不但躲着阿成一次次的挑衅,连那温吞到好似书生的石启耀都在暗地里蚕食他们的地盘。
那把插在Tony心口的蝴蝶刀让他们成了众矢之的,可程笙不但不反抗竟一味退让,他想不明白,他说兄弟们都不明白。
那就别明白了。程笙突然大吼了起来。
他是个长相偏于秀气的男人,多数时候也很斯文,就算抄家伙砍人时神色都不见有多暴戾。此时却拧着细长的眉死死瞪着明仔,眼中浮现几许嗜血的狠绝。
养精蓄锐,在小天回来前。他扔下这么句话,转身进屋把自己扔在床上,发狠的睡觉。
3.
拘留不比坐牢,没单间待遇。
路小天跟四五个陌生人在铁笼子里关着,有人走,也有人进来,而里边唯一那张床总是被路小天占着的。
刚进去时有人依稀认出他,盯了半晌叫了声18哥,那床上的人便弹起来,看他大摇大摆坐上去翘起腿。
路小天看着那一屋或慌乱或漠然的家伙,不意外还接收到几道气愤不屑却无可奈可的目光。
他想要是这里来了个认条子做干爹的,我也这么看他。然后嘿嘿笑了两声,倒床上睡了。
许家荣偶尔经过,会在栏杆前停留片刻。
路小天不理他,有个林晏民做后台已经够他拽也够他恶心了,那姓许的小警察或许日后不得不打交道,但也轮不到他现在就贴上去献媚。
他想起自己之前想要砍死这家伙的冲动,也不知究竟是那根筋转不过来。其实这小警察挂不挂又有什么关系,林晏民自然会找到其他人接手南区。
他那位干爹精明的像只狐狸,贪婪的像头狼,他应该都是明白的。
出去前林晏民总算露面,装模作样的说了几句年轻人以后明白点,要走正途之类的屁话。
路小天回头看那张戴了面具似的笑脸,懒洋洋说了句知道了,林Sir。
尾音拖得极长,看到男人眉角不自觉的挑了一下,便得意的双手抄兜跟着许家荣走了出去。
出了大门便见靠在马路对面那辆美洲虎前的程笙,穿着黑色背心与半旧牛仔裤,半长的发挡在眼前,薄唇间叼着半截香烟,见他出来扯开嘴角,却没动。
只是等在那,看路小天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站在面前,一双总有笑意的眼睛直愣愣的看他。
知不知道你现在回南区,等你的是什么?
香槟?
阿成落人打算把你砍成肉泥。
靠,我有笙哥罩他还敢这么嚣张!
最麻烦的不是他,是石启耀。小人得志,打着Tony的名号做大了。
Tony哥已经是过去式了,以后的南区老大还不知姓什么。
我想让南区姓程,你说好不好?
好啊。
以前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还算不算数?
算啊。
我现在要去做掉石启耀,帮不帮忙?
帮啊。
程笙舒展眉眼,右手成拳,跟路小天的拳头在半空相抵。
石启耀约我喝茶。回去路上程笙这样对路小天说着,腾出只手从工具箱里翻出把蝴蝶刀扔给驾驶副座上的人。
路小天怪叫,说不是吧笙哥,你要我拿这玩意去送死啊!手臂搭在车门上,用手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皱眉说脏的要死,能先找地方洗澡吗?
于是美洲虎停在家小旅馆外边,程笙打开后备箱拿出一皮箱,两人在老板麻木眼神里进了房。
程笙打开皮箱,拿出柚子叶扔给路小天,说好好去掉你那身晦气。
路小天磨蹭了会,从浴室里探头出来说笙哥,衣服。
不是给你了?
内裤。
程笙愣了下,瞪着门边那颗在滴水的脑袋,叹气说要什么样的,我去买。
不是丁字裤就成,你兄弟我没本钱穿那个。
程笙嘴角带笑,掩了房门出去。
回来时路小天自然已经洗完澡,下边裹了条浴巾大咧咧的半躺在床上看电视。
那老旧电视信号不好,动不动人物便走形。路小天抱怨,说老板怎么做生意的,也不修修。程笙扔了条内裤给他,嘴上骂道除了你谁会跑到这种地方来看电视。
墙壁很薄,那边激情男女的销魂声响两人听得清楚。
路小天嘿嘿笑了两声,背转身套上内裤,抓起程笙带来的衣服慢条斯理一件件朝身上穿着,不忘对着镜子整理发型。
那边程笙从皮箱隔层里掏出几把枪,装上弹匣在手上掂量,挑了两把扔给路小天。
石启耀约你没别人知道?
真正约我谈谈的人,是谢宗霖。
路小天皱眉,问西区那只老狐狸?
是啊,他胃口大了,看Tony死了想要在南区捞一票。
路小天静静看着程笙。他想自己无需弄得太明白,反正都是要做一票,死的是不是明白也没差。
不过程笙从来不是他那种稀里糊涂的人,他做事前一定会考虑清楚,值不值得,重不重要,他一定都是弄清楚才出手。
他说小天,明仔他们在店里准备给你接风洗尘,但我告诉他们你要晚上才出来。
先陪我去见石启耀和谢宗霖,回去再喝酒。明仔说找了个漂亮妞等你。
听来轻松的口气,在路小天听来却掩不住声线的紧张。
路小天把枪别在腰后,戴上墨镜,跟程笙出门。
旅馆老旧,楼梯踩上去嘎吱作响。走廊里只有一盏昏暗吊灯,散着模糊光晕。路小天看着前边男人精瘦的腰,脑子里冒出不知一条手臂能不能环过来的念头。
谢宗霖想在南区分杯羹,除了石启耀这傀儡,少不得打通程笙那边的路子。
不管再怎样人人喊打,林晏民的势力在那放着,Tony手下的生意石启耀并不能完全控制。
但石启耀显然并不在乎这些,他想要程笙和路小天的命。他说想给Tony报仇,谁都知自家堂兄是怎么死的。
于是有了分歧。
谢宗霖找程笙谈的目的很明显,各退一步。程笙交出可能是凶手的路小天,石启耀从此不再提报仇一事。
南区是他们的天下,和平共处,大家开心。
这西区大佬算盘打得太响,响到程笙想不听见也难。
他坐在沙发上谢宗霖老态横生的脸,对面的石启耀紧抿嘴角,镜片下的目光从未落到程笙身上。
这是Tony在远郊的别墅,如今房契在石启耀手里。
谢宗霖约程笙来此处喝茶,在二楼书房。
而路小天被留在大厅,与谢宗霖的保镖一起。
程笙很紧张。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显得心不在焉。
谢宗霖靠在沙发上,眯着双狐狸眼等待年轻人的反应。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程笙,正如他告诉石启耀的那样,是在自己小女儿的婚礼上。
那是个大场面,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给了面子。Tony打了尊送子观音像送了过来,如今还被他太太供着。
那时程笙还是个少年,没有如今修长的身材与染了世故的眼神。他安静跟在Tony后边,叫他谢叔,没什么表情的脸,声音清冽。
然而谢宗霖看的出少年冷淡眼中被阳光折射出的野心,那是只有清楚懂得自己人生的人才有的神采,而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只是浑噩,并却自得。
所以他知道这少年不简单,在不久后听说他开始叫林晏民一声干爹后更这样觉得。
如果可能的话,谢宗霖实在希望自己的合作对象是程笙,而不是石启耀这个还想着所谓复仇的天真男人。但他同样知道程笙在能给他带来巨大利益的同时亦是把双刃剑,随时可以割断他皮肤松弛的喉咙。
真是可惜。他这样想着,有感觉脑子里有些抓不住的念头在盘旋。恍惚间看到程笙起身朝窗口走去,到石启耀背后时突然俯身压制住男人身体,从石启耀胸侧摸出枪。
枪口抵在石启耀后脑,没有半点犹豫扣下扳机。谢宗霖愣愣看着,想着是啊,进来前搜过身的,程笙没带枪。
然后看着枪口转向自己,在越发模糊的视线里听到比方才清晰不少的闷响。
几乎是立刻的,楼上枪声传来时路小天把谢宗霖带来的三个保镖送上西天。
并非他枪法多好,那么近的距离若大不中要害他一定没法在黑街活过成年。唯一的胜算大约就是快,他知道程笙会动手,所以他只能拼在对方没反应过来前自己有足够的速度拔枪。而且由于私下把南区生意让给谢宗霖这种事,石启耀根本没带任何人来。
他想只要对付三个人,不难。
的确快也足够幸运,他成功了,虽然不知何时楼梯拐角阴影处又冲出一人朝他开了一枪。
程笙从楼上奔下时一枪结果了楼梯口朝他兄弟开枪的男人,路小天收了枪朝外跑去。
上了车狠踩油门,程笙一手把着方向盘把车朝公路上开去,一手扒开身边路小天外衣看到他被鲜血染红的背心。
伤口在背部靠肩膀处,想是背后放枪。
小天。程笙抓着他胳膊,手指抠进肉里。
他看路小天打颤的牙,伸长胳膊把青年揽进怀里,扣在自己腿上。
他说休息会,去找医生。
你白痴啊,找医生?不如找死!路小天努力想让自己骂得有气势些,然后入骨的疼痛让他每个字都带颤音,哪里有半分凶狠可言。
闭嘴,给我好好躺着。
你想要兄弟都知道我在拘留时被打了一枪?
程笙沉默了。他知道,如果这事传出去,便再没安稳日子。
路小天用还能移动的手拉开工具箱,找到绷带。
他说幸好你车上总备着。然后摸出程笙扔给他的那把蝴蝶刀,手指一翻刀刃亮了出来。
程笙左打方向盘,车又开回路旁密林里。
他踩了刹车,回头看路小天染了血的手伸到他牛仔裤边,曲着手指掏出打火机。
程笙接过刀,划破粘连在伤口处的衣服,抬眼看到路小天靠在椅背上平静呼吸的侧脸。
相对于东方人来说太过深刻的轮廓,他不止一次嘲笑过小天你没准有个洋鬼子老爸,要不怎么鼻子那么挺,跟老外似的。
可他知道不是,因为路小天的眼睛很黑,他想不出一个有来外血统的人能有这样黑的瞳色,染墨似的,见不着底。
他抬手,轻轻拨开粘在路小天额前的发。
4.
许家荣踩到枯枝,咔嚓一声,在清晨郊外分外清晰。
同事在别墅里忙碌,取证验尸已经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由于死者身份确认包括西区颇有威望的谢宗霖,长官也在赶来途中。
许家荣是出来等林晏民的。
他在树旁点烟,放回打火机时碰到一个冰凉物件。那是他在大厅门口捡到的吊饰,沾了血,但这些天见多了路小天,这不知是什么图腾的玩意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蹲下,装作观察什么的样子,把那东西踩在脚下。等同事离开再捡了起来,顺便胡乱抹掉那处几滴血迹。
反正警方无意破坏现场的事天天发生,没什么大不了。
许家荣深吸口烟,转头四下张望。薄雾还未散去,不远处飘散血腥味的别墅看上去不太真切。许家荣把玩那吊坠,抹去上边血迹。他想路小天应该是受了伤,否则不会出这么大纰漏。而对程笙这名字,他也终于了解到林晏民口中那句他是个明白人,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