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的时间内,是自由的,他拥有自己完整的身体,他即将捧着他的心,回到他永世情深的夫人身边——
很慢很慢的,他靠着自己的力量,坐起了身体。远眺窗外风景,他像个孩子一样,开怀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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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估摸着,安纳斯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祈月烛才迈起生风的大步,任由修腰长裙下摆飞扬,映衬他绸
缎般的齐臀赤发,显得他好似一株云上疾行的鲜红鸢尾,而非狞笑满溢的狂徒首领。
他既然能松开束缚小船的绳索,自然能拉紧它,让它在沉浮慌乱于暴风雨时,由他领回港湾,再不萌生离
家出走的心。
他即将抵达祈月家的玄关,坐上一辆鲜血色的保时捷,亲自驾驶,前往胆敢背叛他的同盟家族——施哀家
。
虽然整整十四天,他一直守候在昏迷不醒的安纳斯身边,脚不出门,可他是何等人物,他的手下又何等精
明,他怎能不尽知天下事,而以高屋建瓴的眼光揣摩那些降临于祈月族人头顶的血光之灾。
连续十四天,他的得力干将皆被暗杀,连带他们的随从,一概死不见尸、唯余焦黑骨渣。第一个遭此厄运
的、他的财务大臣在临死前,以紧急电话的方式留下了遗言:“他回来了!他没有死,他回来了!快告诉
烛夫人,祈月烬他——”
紧随其后,其他惨死者也重复提及了“祈月烬”三字。而侵占了祈月烬身体的莫悱却在学校里消失了,连
续两周行踪无影。驻扎在莫悱宿舍楼的祈月家探子回报说,莫悱只带走了现金,银行卡,一些换洗衣物,
和一只行李箱。
几乎可以肯定,是莫悱重获了祈月烬的力量,在大肆杀戮,施展他的报复了。然而祈月烛凭直觉,感到事
情没那么简单。安纳斯施加于祈月烬的封印极其牢固,没有旁人相助,莫悱根本冲不破。再者,莫悱真正
想杀的人,除了他祈月烛,不该是旁人。到底是哪个家伙在他耳边鼓吹,让他先对祈月家的重臣们下手,
让祈月家顿失顶梁柱群,乱成了鸡飞狗跳的一锅粥?
——莫悱之外,肯定有阴谋者,在觊觎着祈月家的权势地位,要借助莫悱整垮祈月家,重创他祈月烛苦心
经营来的一切。
那个阴谋者,既要有解封之力,又要有滔滔野心。估摸着还得对莫悱,抑或祈月烬有羡慕之情,这才舍身
相助,不顾他祈月烛的残虐报复,替莫悱/祈月烬图谋布局,同时自己捞得好处,坐收渔翁利。
那个人,不消想,除了施哀诉,又会有谁。
抵达玄关,祈月烛屏退了黑衣保镖,油门一踩,鲜红色的保时捷就呼啸而出,掠起一刃刺目的血光。
他的赤发迎风乱舞,赤色的眼瞳却十足稳重,偶尔闪过嗜血的兴奋暗光。
这番不肖儿子与叛变盟友的闹剧,他极欢迎。正好借此机会整顿祈月家,往族内重要位置派驻自己的新宠
;同时将施哀家搅混,安插进自己的间谍,巩固祈月一族身为“御三家”核心的地位。
至于莫悱和祈月烬,他早就为他们想好了出路。他的“灵视”之力强于祈月烬太多,更别提莫悱了。他自
有其“预测未来”的可怖灵能,他打赌,莫悱会被过多的杀戮弄脏心灵,他对安纳斯的纯净爱恋将会变质
,他会像他的母亲一样,对安纳斯的身体产生无穷的饥渴,十有八九强行侵占安纳斯,更因耿耿于怀安纳
斯和他母亲的纠缠,而对安纳斯说出些痛击他心灵的残忍话语——
一旦安纳斯对莫悱/祈月烬死心,他的心,就彻底是他祈月烛的东西了。
“烬儿……”祈月烛迎着风,迎着阳光,迎着急速后退的风景,勾起了鲜红色的唇,嫣然微笑,幽幽暗语
:
“你可真是娘亲的好儿子啊。”
45.值不值得
拎着从祈月家带出来的银色小药箱,安纳斯没理会祈月烛派给他的专车,自己搭的士去了坐落在枫羽市二
三环交界处的江夏大学,目标:莫悱。
直奔莫悱寝室,恰逢胡杰克灰头蓬面上完选修归来。两人大眼瞪小眼,然后胡杰克一爆拳风——幸亏安纳
斯躲得快,要不然早被胡杰克的“老爹怒怒拳”砸弯了鼻梁。
胡杰克很没好气,但爱女心切,还是老老实实将莫悱出走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清楚楚。“喂,姓安的,你
可得把他找回来啊,”胡杰克抱起手臂,往自己的靠背椅上一砸屁股,闷闷道,“还说去亲戚家,连课都
不上,像什么话!绝对是在搞什么小动作小把戏……喂,白毛,你怎么看——我滴个妈啊,你怎么了?!
”
原来安纳斯没克制住,黑红色的鼻血就淌了下来,还拖拉出老长的一条,将他白西服的前襟浸染出一道纵
贯身体般的血痕。
“……嗯?”安纳斯神思恍惚,呆怔了半天,都没发现自己瞬间便成了个血人。胡杰克第一次见人流鼻血
都流得那么触目惊心,赶紧冲上去递纸巾,“快擦擦快擦擦!你怎么突然就、你……”胡杰克出身黑道世
家,自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虽然只能用粗糙来形容,他就着直觉说出来的话却一针见血、难以回避的犀
利,“你是不是……有些什么毛病啊?哪有人突然就‘哗啦’!像嫌血太多了似的……”
安纳斯接过纸巾,哑声道谢,走了出去。胡杰克也好奇的尾随之,发现安纳斯竟然拎着小箱去了洗漱间,
把银箱往半湿半干的瓷砖地板上一放,就打开水龙头,弯腰掬水,先洗干净了血污,再捧一把新的水,凑
上嘴唇,直接喝。
“我滴个亲娘唉!”胡杰克惊得跳脚,“你喝生水?!这么不卫生,找死啊!”
安纳斯心觉自己压根没必要去找,因为“死”早就等在那里了。可他没理睬胡杰克,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
事去做:先就地打开银箱的密码锁,袒露内里的针管、塑料瓶、板状药,就着模糊的记忆掏出一板满格的
白色药片,随便掰出四颗小圆片儿,往嘴里一放,再起身掬一把自来水,就着所谓的“找死的水”,吞下
了不管是什么、能止痛就行的药片。
看着安纳斯做完这一切,胡杰克好似也猜了个大概。他堂堂J哥,心思确实粗犷,可一到关键时期,他比谁
都敏锐,好似缉毒的狼犬。
收好药箱,提起,安纳斯径直通过胡杰克身边,留下耳语般的叮嘱:“我会找到莫悱,把他还给你们……
替我照顾好他。”
在安纳斯的后脚即将迈出盥洗间大门时,胡杰克突然吼了一句:“姓安的!你不知道他是那种会殉情的人
吗!除非你会洗脑,摘掉他的记忆,否则谁都拦不住他啊!”
安纳斯的脚步在停顿后流畅。他只落下一句话:“他会忘掉的。”接着白衣一闪,他就没了踪影。
胡杰克没再追上去。他的心咚咚直跳,他下意识的瞅了一眼水池底,发现安纳斯洗掉的黑红色的污血已经
被水流稀释成了极淡的浅红,有些像流质的樱花。
那份生命的赤色晃晃悠悠、浮游于水波之上,尽管美丽,终究还是被下水道口吞没了。
******
安纳斯走了一路,就冒了一路的虚汗。
他在一路上打了无数个电话,可没一个打通。他绞尽脑汁想了一路,也想不出莫悱会去那里。
直到华灯初上,车流疾行成一条金色的河,他才停止了无头苍蝇般的四处乱撞,抬手招了一辆的士车,坐
上,低声道:“莲景饭店。”
他又累又倦,又饥又渴,只能先回大本营,冷静一下头脑,再万里寻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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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正面对莲景饭店A座、顶楼旋转餐厅的香米白粥了,安纳斯又了无食欲,只想再冲出去找一找、碰一碰
运气。
可他去了江夏大学,去了谨勤宿舍,去了莫悱远郊的家,去了他所认为的、莫悱有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可能
会去的一切地方——没人。没人。没人。一概找不到。
胡杰克的原话:“莫悱的亲戚邀请他去住,他就去了,还告诉我们,他不来学校上课了。嗤,谁知道是哪
个亲戚!他一直一个人,哪还有什么亲戚!”
……他一直一个人。原本,安纳斯可以成为他唯一的家人的,无奈祈月烛相逼,他们做不了日夜相守的亲
人。就算好不容易有了同居的机会,莫悱也因安纳斯的疑神疑鬼而陪他居无定所,他想要的“家”,安纳
斯从未能给。
“……你在哪里……”安纳斯捂了右眼,蜷进卡座的阴影,低低呻吟,感觉自己的头脑快炸开了,他快疯
狂了,可他就是想不出莫悱会去哪里,他仅凭自己的力量,找不着他的夫人!
他不得不找个人求助了。可是,该找谁?
首先排除祈月烛,省得它又提见鬼要求。远在异乡的强势父亲……?算了吧,他最喜欢问东问西,瞅准机
会派出私家侦探,自己本来就是只快破底的砂锅了,被他提前打破,可谓倒大霉。
那么,剩下的唯一人选,就是她了——白色的,希望与绝望之魔女,安娜莉卡特娅,某个平行世界中的安
纳斯放弃一切、“魔女化”后的产物。
翻找出曾属于第一个世界的莫悱,又被白魔女改装过的黑色触屏机,安纳斯拨通了联系薄上、排序第二的
那个号码。
很快便接通。手机对面,响起白魔女不带感情的声音:“弄丢他了?”
安纳斯的声音极其沉闷:“嗯。”
白魔女:“现在才找我?之前干嘛去了?一脚踩进井盖被偷的排污口,扎进老鼠堆了?”
安纳斯:“……”
白魔女:“哧!小笨蛋就是小笨蛋,两年多了,这是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耶。两年半前,你不是信誓旦旦
向我炫耀,你找到了‘破局’之道么,呵,呵呵呵呵呵!破什么破,你又陷入‘死局’啦,班门弄斧的愚
蠢棋手哟。”
安纳斯:“……”
白魔女:“啊啦啦啦啦,其实你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用自己牵制祈月烛,不让它有心残害祈月烬,再将祈
月烬封印,不让他有机会对莫悱泄露真相。你用这样的方式换得了你们三人的共存,还真是默默付出,伟
大得紧呐!”
白魔女:“可惜呀可惜,你得病了。癌症晚期,治不好啦。如果你选择穿去下一个世界,我当然不会阻拦
,你也会重获健康,但这个世界的祈月烛可就饶不了一无所知的莫悱了,对吧!如果没有你拦在祈月烛面
前,它满心满脑都是杀掉它那儿子兼情敌的‘烬儿’呢,咯咯,叽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白魔女:“哎呀呀呀呀,所以呢,你无论多么病重,也得忍呐。为了这一个世界的莫悱/祈月烬的存活,你
不得不忍呐。你在想,自己死在这一个世界,结束所有的旅程,不仅将祈月烛带去了阴间,也留给了莫悱/
祈月烬平凡普通的生活,是最好的‘破局’,结果呢——嘿,啊哈哈哈哈!你怎么就搞成这副德行了呢!
谁会理解你,谁会同情你呢!你受的苦,遭的罪,没人有功夫想去弄明白呀!”
白魔女:“再说了,他们也没那个机会,去弄明白呢。如果没有元老级的魔女帮忙,谁能穿梭平行世界?
谁能知晓吾等棋局?谁能洞察一切真相?呵,呵呵呵呵!你多么想让莫悱理解你啊!你总是在想,如果他
有朝一日能够自己想通,你也能得到救赎了吧!”
白魔女:“嗤嗤嗤嗤嗤,痴痴痴痴痴!开什么玩笑,除了你,没有棋子能超脱棋盘!人类竟然妄图抵达魔
女之境,别笑我了!莫悱/祈月烬一辈子都别想理解你!除非……”
白魔女:“……哼。算了,反正那也是祈月烬的事,与你无关。咳咳!回正题吧。”
白魔女:“其实呢,你超——级——怕死呢。你不说,别人都不知道,可我是曾经的你呀,我懂你哟哟哟
!因为怕死,因为怕你死之后,莫悱/祈月烬会将你忘掉,你自毁棋路,开始接触莫悱,在莫悱和祈月烛之
间两头跑,哎哟哟!好一个脚踩两只船的花心汉呐!”
白魔女:“你想着,在最后的生命里,再与夫人亲近一把,你死,也没有遗憾了。唔嗯嗯,是源于这个典
故吗——月亮好美;我死而无憾?我呸咯,切!最后你还不是得消去莫悱/祈月烬的记忆,管他月亮有多美
,总之,不是你的!”
白魔女:“呼呼呼呼~小笨蛋呐,这局,破得也太难看了。到头来,你真的救了祈月烬,也救了自己么?小
烬其实死了啊,死在了莫悱的身体里。活着的莫悱将会一无所知,他也许娶妻生子,也许另找个男人,再
有一段同性间的恋情,你却只能和你憎恨的祈月烛躺在冷飕飕的墓穴里,就算去了阴间,也只能被祈月烛
牵起手——值得么,小笨蛋?”
一声不吭的听到这里,安纳斯侧过眼睛,恰好迎上美丽的月色。
安娜莉卡特娅拐弯抹角的替他鸣不平,为他不值,可他却认为,不管在被他消去记忆后,莫悱会选择怎样
的人生,他毕竟给了夫人一世的平安,与喜乐,他这个做老公的穿越了四个世界,也算功成名就、无悔无
憾了。
安纳斯觉得月亮的光总能触击自己的泪点,特别是在苦苦思忆月之夫人的情况下。“值,”他目光不离白
色的勾月,说道,“我选择了,就不后悔。无论遗憾有多少,我只会把它们带进坟墓,自己嚼着玩儿。”
他继续道:“白毛女,你少说些有的没的了。快告诉我莫悱在哪里,我得去见他,亲自跟他说清楚!”
手机对面,白色的魔女好似发出了幽幽的讥笑,又好似没有。
“606室。”白魔女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46.爱
嫌等电梯太费时间,安纳斯跑出旋转餐厅就顺着救生楼梯往下冲,大有断翅白鹤扑腾于无尽台阶,几乎要
球儿般滚落的架势。
即将抵达六楼平台的时候,他一个脚滑,就踩了个空。幸亏他及时抓住了栏杆,要不然没病死,先摔死,
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捡回了一条残缺的命,他却崴了脚。骨头像错了位,肌肉拧在一起,安纳斯不得不扶着墙壁艰难前行,
另一手则拎着他丢之不得的银色药箱。他几乎是挪蹭着在走,可他心急,总想试着跑一跑——也许他跑得
起来呢!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持箱的手指一松,银色小箱就直挺挺的跌落鲜红地毯,而他扶墙
的手指则干枯鹰爪般勾起,刮落五道指印。
这可太不妙了。他想。他下午才吃过药,现在又压不住痛了,按这种服药的频率,他总不能当着莫悱的面
,隔三差五带着“复合维生素”塑料瓶儿往厕所跑吧?还有那成排的一次性针管,有正常人天天用那些玩
意儿打“葡萄糖水”的么。莫悱虽然天然呆,但他更多时候心细如发,小鹿般的黑眼珠子贼得很,一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