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烛与烬
阳光过好,便媚得人昏昏了头,待祈月烬冲进阴凉静谧的旅店堂厅,看店的老大爷早睡意朦胧的歪掉了老花镜,正趴在前台上一响一响的打呼噜。 祈月烬昧着良心拍醒了店老板。他不会说希腊语,就指了指墙上画有冰淇淋的招牌海报,再比出了“2”的手型,表明他要两份。 胡子拉碴的希腊老头耸拉着眼皮,先叽里咕噜吐几句抱怨的话(反正面前的小客人也听不懂),再狂打几声哈欠,最后才磨磨蹭蹭、慢慢吞吞的踱向了后台,消失在一方海蓝色的帷幕下。 祈月烬能读心,借助店老板显现于脑内的画面,他知道自己应该去位于旅店外院的茶座、坐在遮阳棚下等待。 旅店小,茶座也紧凑,院落极大的空间被花叶草藤占据,人坐进咧咧歪歪的塑料椅中,倒像是侵占了翠蔓红蔷地盘的殖民者,几乎要自觉的缩肩紧腹,以便削减存在感、不至于叨扰到自然生灵的清闲悠适了。 可就算桌面坑坑洼洼,椅面灰尘扑扑,祈月烬还是坐得笔直而挺拔,庄重而肃穆,像极了端坐于金玉龙椅的九天玄子。 他在坐下前,专门擦净了安纳斯座位上的尘泥,更想方设法去掉了桌面上黏附的小土渣,他就像收拾着自家的餐桌一般,誓为安纳斯献上最好的用餐设施。 而在打点餐桌椅的途中,他蓦然的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操劳中的家庭主妇的职责与欢乐。脑内的词条库告诉他,家庭主妇简称主妇,是已婚妇女从事的一种职业岗位,指全职照顾家庭、不外出工作的妇女。 他当然不是妇女,所以做不了真正的家庭主妇。但他却真心实意的尊重这份职业。因为,他也想朝朝暮暮守候在安纳斯与他的家,安安静静为安纳斯处理好一切繁杂琐事,恭送他出门并欢迎他回家,在晚饭后和他手牵手,散步于馨馨貌、柔柔色的月光下。 他认为,要让情长久,朝朝暮暮都得束住对方。若非安纳斯有个争强好胜、不甘人后的性子,他更想让安纳斯做他的“家庭主妇”。他甘愿安纳斯只懂得舒舒服服的享受、挥霍自己去尘世中打拼沉浮而赢回的一切。 如果他们还处在原始社会,他就是天未破晓便大踏步出洞穴,与虎豹狼狈厮杀,猎取它们的皮肉,而送回洞穴的苦力劳工;安纳斯则是静候于绝对安全的舒适洞穴,有兴趣了才缝缝补补几下,随性消遣着时光,等待他送回美食佳酿的氏族首领。 他将跪伏着,为他敬爱的头目献上一切。不论吃穿,抑或生命,只要他想要,他都能给,而且给得天经地义、满心荣耀。 这么一想,他对于安纳斯的情感,还真是复杂深邃到分不清属性的地步。既有独占欲深重的爱情,也有依恋欲深沉的亲情,更有效忠欲强烈的君臣情,安纳斯便是他的爱人、亲人、首领,是他赖以生存的空气与水、维持生命的食物与衣,是他辗转流离中永恒的归宿。 其实,安纳斯才是月亮,是可与日争辉,寄宿了广寒仙子的雪之月。而他,仅是小小蜡烛的卑微烬余而已。在暗色沉沦的夜晚,身负烛油压迫的他想要离月亮更近一些,唯一能祈愿的,只有一阵能带他上青云的、好心肠的大风。 以及,那轮雪白的月亮能够向下俯视一眼,瞧到小渣儿痴痴爱慕的仰望…… “呵,烬儿也知道自己是小渣儿啊。” 惊天辟地般,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登时将祈月烬的心砸向千尺寒潭,冷得他激烈一颤,抬起的眼惊恐瞪大—— 祈月烛。 只见那艳绝芳华的美妇身着一件礼服般的赤红长裙,正移开祈月烬对面的塑料椅,施施然落座。 她的出现,竟如一盏绿意中火亮的鬼灯,其艳色似乎要燃尽院落里的花叶草藤,让那些自然的生灵都用哀嚎尖叫为她的出场致礼。 祈月烬光是瞥见她冥火般的赤红,都眼前发黑、右臂激痛而背部苦楚难忍了。他用全部的意志逼迫自己正视她的双眼,然而,只是对上眼神而已,祈月烬就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凄烈落败的惨相,以及她独霸安纳斯的狰狞幽笑。 “安……”一想到安纳斯,祈月烬刹时回神,立刻从座位上站起,爆涌的灵气全部汇聚于捏紧的双拳,“安是我的!” 他突兀的,就不害怕了,保住安纳斯的执着战胜了恐惧祈月烛的执念。他想,如果她千里迢迢远赴海外是为了和他抢安,他会不顾性命,也要将她撕碎于爱琴海畔,让秃鹫吃光她拼凑出的骸骨! 祈月烛微抬首,仰视自己的亲儿,半晌,竟是无话可说。 她的真身并没有出枫羽地界,在此处与祈月烬交谈的,只是她远距离操控着的幻象,是毫无杀伤力的拟造影像。所以她能够用于威胁本该“弱小”的祈月烬的,只剩下了言语,这让她极不适应,甚至感到了侮辱。 祈月烬也好像发现了她的无力与虚张声势,变得更加有底气。他的目光骤然炯炯,反倒威胁起祈月烛了:“我不会让你见安,你必将无功而返。” 祈月烛用幽幽然的赤眸凝视儿子,蛇蝎吐信般的言语同样幽然:“本宫此番前来,是为了见你,吾儿。” 祈月烬冷冷俯视,他对于面前光鲜明艳的母亲的唯一印象,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隧牢穴,与腥臭腐味交杂的刀剜鞭刑。她一切貌似亲和的言行举止,都只是为了接下来,对他更加凶残毒辣的折磨做铺垫而已。他永远不会相信她,这份坚决就如他永远信任安纳斯一样。 祈月烛听得儿子镇定中冷酷的心,反笑得愉快起来:“本宫倒是没料到,烬儿真舍弃了枫羽。可你真以为,你和你的小情郎能逃出本宫的五指山?本宫虽出不了枫羽,却能——” 她故意停顿半晌,在惹来祈月烬怀疑中焦虑的表情后,才优哉游哉道:“染脏枫羽。” 祈月烛仰视着儿子,露出个堪称甜美的笑容,这么看上去,真像姊姊在与弟弟笑谈了:“懂我的意思么,烬儿?” 她是那般愉悦,愉悦到顺应了本心,使用了“我”的自称,而非生分尊贵的“本宫”。 她边欣赏祈月烬逐渐惨白的容色,边笑道:“烬儿与枫羽灵穴异体同心,这枫羽若是倾颓污浊了,烬儿又怎能逃得过?” “最坏,不过变成只记得杀伐的恶鬼吧!”她几乎要恶质的“咯咯”而笑了,“神佛俱灭,生灵涂炭,反转后的最清灵穴便是最凶死穴,反转后的烬儿,非得替它填充进千万人份量的灵魄,而第一个成为凶穴活祭的会是谁,想想便可知罢!” 她以玉手掩朱唇,笑如似锦繁花,而明明周遭阳光亮媚,祈月烬却仿佛身处沉暗深谷,再不见了希望。 “烬儿,你只不过是我的残渣,有何资格得到我不可得之物?”祈月烛慢慢起身,白净至透明的手伸向祈月烬的脸颊,似要头一次爱抚他,“给你两个选择。你活,他死;你死,他活。” 她的手停留在只距离祈月烬面颊一根头发丝远的地方,她依旧微笑,容色中却带上了深藏憎恨的疯狂,“不过烬儿啊,你就算活着,也只是妖物了;你就算死去,也没了转世轮回的资格。烬,小渣儿,你就化为飞灰,随便消散于天涯尽头,不留些微痕迹罢!” 她大笑起来,而祈月烬一拳便挥上她的脸颊! 可,在祈月烬的拳头触上她面颊的前一瞬,她的身形就完全消失了。 掺杂着温热阳光的空气中,只剩下了腾腾而起的轻薄烟尘。而祈月烬站在一片明亮的光色中,似乎要融化般容颜模糊。 他静默的站立着,慢之又慢的收回了拳。他看那轻薄的烟尘逐渐混入了空气,和她一般,好似从未出现过,却染暗了他的心。 他不知道自己在慢之又慢的坐下的途中,到底显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但他坐下后,灰尘遍布的心境却迎来了一阵大风般,骤然清透了。 说到底,“它”不就是在嫉妒么。 因为没能得到安的爱,“它”怨恨;想独占安,未成功;安竟爱着“它”憎恶的“肉块”,这更让“它”顿觉毁天灭地般绝望而嫉恨。 【活该……】祈月烬嘲笑意味浓厚的想着,而且几乎是极不符时宜的,他感到了飘飘然的得意与虚荣。 安爱的是他,而不是“它”。安爱的是小渣儿,而不是红蜡烛。就算“它”有女性的外形作为优势,安还是看上了小渣儿男性的身体,并从小渣儿的身体中得到了快乐,小渣儿将安服侍得再舒服不过:这一些,这一切,就算“它”是高高在上的红蜡烛,都不可触及、难以做到! 仿佛功成名就般身处云端,祈月烬垂下头颅,露出个淡然的微笑。 在微笑中,他想到:【不就是想让我快些死么,可我已经是安夫人了,就算死掉,还是安夫人,“它”却什么都不是】 【真正失败的,是“它”】 祈月烬将这种诡异的好心情保持到了安纳斯冲进庭院后。 安纳斯喘着气问他:“我老远就看见你面前坐着个人,还是个女的……她是谁?去哪儿了?” 祈月烬微笑答道:“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刚走。” 安纳斯不置可否,但还是和夫人一起,享用了一刻钟后才端上的冰淇淋。 他刚经历死劫,所以对还存在于此的爱人格外温存,却不知,这份温存对于祈月烬来说,已经是倒数计时的开端了。 第八十七章:战犬 刚享用完甜至心头的旅店特制冰淇淋,祈月烬就说出了“我想看日出”的愿望。 安纳斯一听,深感莫名其妙,因为希腊即将日落,要看,也是看落下去的夕阳,而非冉冉升起的朝阳。更何况,在希腊过一夜,不就自然看上日出了?何必特意把“看日出”当成百年难全似的愿望? 然而,祈月烬一反常态,就是不愿意等到明日。他的固执蛮横极不符他素来温顺体贴的“对内”性格,让安纳斯更为吃惊。 思索半天,还是猜不透夫人的心。可安纳斯怜惜夫人,更窃喜他终于有了提出不符常理的要求的小任性,便在再次思索后,决定带夫人前往西半球。 不同于太阳逐渐西沉的东半球,西半球的太阳正要从东方升起,这番时区的转换一定能带给夫人他想要的珍贵体验。 盘算完毕,安纳斯唤来了即将离去的泽佛奈尔家私人机组人员,带着夫人乘机赶往西半球的大国艾美利加,预备带他游览“全美最孤独的公路”——50号快速公路。 私人飞机横越大西洋,碧空如洗,白云在机翼下奔流般涌动。 这回,安纳斯躺上了祈月烬的大腿。在静静仰视夫人的容颜半晌后,他闭上了眼睛。 祈月烬同样安静的俯视安纳斯的睡容,他轻轻拨玩安纳斯露出光洁额头的雪白短发,抚摸他左手小指上的白银婚戒,并深深俯身,像片柔软的落花般亲吻他的唇角。 他在与安纳斯乘车赶往机场的路上,听到了车载收音机用汉语播送的、来自华国的消息。 ……关于枫羽市的。 那颗华夏民国的经济明珠,那块与首都齐名的政治重地,竟然横遭千年难遇的九级大地震,并有预警:二十四小时内有极大可能发生海啸,请全市居民紧急避难。 “它”,动手了。数量过于庞大的死魂涌入灵穴,极有可能堵塞“净魂眼”;如果“它”再在灵穴内部兴风作浪,至清至纯的自然之力被人们的欲怨苦憎污染而腐臭,只是时间问题。 而祈月烬身为灵穴连通世间的“结点”,猛然接受山崩海啸般的众生念想,被人们的欲怨苦憎污染而腐臭,也只是时间问题。 唯一的破解之道,便是祈月烬死去、灵穴连通世间的“结点”断掉,让庞杂纷乱的死魂灵群按部就班的渗入土层与地脉,让灵穴能够慢慢稀释、净化地震海啸造成的浓至化不开的怨念。 祈月烬有一种直觉:“它”会在枫羽日落之时发动海啸,给予他最后的残害,象征他日薄西山、气息奄奄,魂之不再、永无轮回。 但象征着永恒希望的安纳斯陪伴着他,他便不愿看着夕阳沉落而死去。他想迎着撕裂黑暗的朝阳与晨光,烟消云散。 华国枫羽市位于东八区,而五十号公路位于艾美利加的丽华达州,使用太平洋西部时间,即西八区时间。掐指一算,到了目的地,再过片刻,便能迎向光明而殒命了,这让祈月烬幽幽叹气而浅浅微笑,心中唯有缱绻的柔情,毫无即将赴死的痛哭流涕。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幸福了。他再无轮回,却并不痛苦,因为他有爱,他不害怕永远的孤独。 就算将在灵穴内的混沌之海中永世彷徨,他也不是堕落黑暗的孤魂野鬼,他的爱会保佑他,带给他永无休止的坚强与勇敢,陪伴他走向天幕地帘的尽头、抵达宇宙洪荒的终点。 现在,他坐在乌尼莫克越野车的副驾驶座上,由初次驾驶汽车的安纳斯带着他驶向辽远的前方。 温热的夜风呼啸而过,他的呼吸就在咫尺之畔,祈月烬倚靠着座椅,安然凝视眼前。只见挡风玻璃的前方,笔直的公路在经历了一段极长的下坡后陡然向上,这番看上去,竟以一个极其神异的角度不断向高处延伸,最后直冲云霄,让这条质朴公路像极了贯通天际的求神之路。 “烬,”见夜的浓色逐渐褪去,而浅浅墨蓝的天空即将破晓,安纳斯迎着风大声道,“这里被称作‘全美最孤独的公路’,你孤独吗?” 祈月烬的回答就如翻卷朝云的晨风一般迅速:“不!” 安纳斯不看祈月烬,只是目视前方、大声反问:“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呢? 祈月烬再次快速的扫视了一遍飞掠而过的车旁景致,只见淡薄而柔和的晨曦中,五十号公路笔直铺于无垠的荒凉旷野上,就连他极目四眺,也毫不见任何人工建筑,只能偶闻孤狼的啸叫与飞鹰的清啼。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笔直的路。它不转弯,永远延伸向前,人们看不到尽头,所以感觉它直通天际。它是那么的单调而乏味,就像一条白纸上的黑线,除了毫无终点的笔直,再无其他。 这条路,让祈月烬想到了他的一生。他那除却等待安纳斯的归来,便再无其他追求与执着的一生。 他的世界就是这般荒凉无垠的旷野,他选择的路就是这般笔直而孤独的公路。他在没有安纳斯陪伴的千千万万的日子里,只是往前走,不转弯也不回头,他只是往前,沿着贯通天际的笔直之路往前,追寻那曾许给他千年约定的不渝爱恋。 那么,他孤独吗? 无数人问过他。但他的回答,竟是千载不变的唯一。 这次,当然也是—— “安的爱在我心中,我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孤独!” 他的话语,如同黑鸢啼鸣般震啸九天。安纳斯手一抖,骤然停下了越野车,转而面向他,捧住他的脸颊,深深亲吻。 在直通天际的孤独之路上,只剩下一辆孤寂静止的小小的车,和两个唇齿缠绵的小小的人。 人世荒荒,岁月苒苒,时日如飞而岁月如歌,可魂牵梦萦的爱恋痴缠,竟只为一人而已。这番情深,决绝而苦楚,孤高而刻骨,就算铭了心,得个血流成河的惨景,也不枉此生了! 安纳斯离开他的唇,用指腹摩挲他的面颊,凝视他惊人明丽的赤色眸子,轻声道:“夫人,就算你现在要我跟你去死,我也愿意。” 他将额头贴近祈月烬的额头,用眼睫轻触他的眼睫,闭目,吐出温热的气流:“谁叫我爱你呢。” 他离开祈月烬的额头,牵起他戴了婚戒的左手,目光炯炯的凝视他,好似终于向初恋告白的小男生般心情雀跃着,等待他的回答。 祈月烬清浅而笑,面容在晨曦中,竟像融化般模糊了。 他轻动唇瓣,仿若骤亮天光下桃瓣的初绽:“安,我想让你活下去。” 他反按上安纳斯的左手,笑着迎向安纳斯愕然的异色瞳,像个终于说出心里话的小童般释然而开怀:“我要死了,但安还可以活下去。我不能剥夺安生存的权利,我爱安,所以我不自私,我想让安活下去!安的未来一定与我不同,我光是想着安会做些什么、遇上什么人、经历什么事,我就欢喜、比任何时候够快乐!安就是另一个我,会带着我的份活下去,就像我从未离开这世界一样。” “安!”他最后,笑如艳桃,天光乍现间,他是那般绚丽夺目,亮刺得安纳斯满眼溢泪,甚至来不及堵住他最后的话语: “安,我是小渣儿,更是你的战犬,我要为你扫清阻碍,许你一个平安喜乐的未来!” “愿你,安好。” 他对安纳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背叛,便是将安纳斯推出了越野车。 安纳斯未来得及怒啸,就翻落于越野车启动引擎而卷起的怒扬尘土中,他摔了腰也砸了背,在大痛中,即将碎掉的是心—— 他突如其来的临终别语,在瞬间令安纳斯脑袋一片空。 他简直看不清了前方的景色,只能摸索着、挣扎着爬起,于铺头盖脸的飞灰尘土中,痴傻的看着那辆越野车驶离了五十号公路,正开足马力,雷电般奔向不远处、那座海边的断崖—— “不,祈月烬……”安纳斯被人一刀贯穿喉咙般没了呼吸。 可下一秒,他开始疯狂的追逐那辆战犬般疾奔、死士般赴命的越野车。 “祈月烬!祈月烬!你回来啊,祈月烬!” 他用足了所有的力气,像只撕裂声带的白鹤般尖啸,像只追赶族群的孤狼般狂奔。他想唤回自己执意赴死的战犬,他想追上自己执意殒命的爱侣,可是他只是人,如何能追上那只奔赴深渊之战场的孤犬,如何能追上那名誓为他斩尽悲伤的骑士。 一旦听从了屠杀的号令,战争的猛犬连神灵的生命都能蹂躏,更何况直面死亡。愣是安纳斯再如何嘶喊着狂奔,也只能在越野车飞转的巨轮掀扬起的灭世黄沙中,痛哭般尖叫: “回来,回来!祈月烬,回来,回来啊!你回来,我求求你!我求你!” “祈月烬,烬……呜,回来,等等我……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视界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泪。 他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再不归来的他。 安纳斯常在暗地里,将祈月烬比作一条追着他味道跑的寻血猎犬。先是蔑视,再是宠溺,如今却一语成谶。 祈月烬果真是犬,他如狼似豹般疾驰,将安纳斯越甩越远;他更是战犬,永远明白沙场在何处,不消安纳斯委派,他便如风似雷般掠过安纳斯的身边,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光,笔直冲向能够守护他的血色荒墟。 如果在地之上、云之下俯视,他的声势像极了一群能带起爆炸云般硝烟的怒马,他以星辰轮转般的速度疾奔向前,仿若核弹头般、在无垠的旷野上划出最笔直的线条,他不旁顾、不掉头,不留恋、不后悔,他目送着后视镜里映出的、距他愈来愈远的安纳斯,他用柔软的唇瓣吐出无声的“我爱你”,却也是无声的: 不必追。 他桃花般的脸庞上,是苍天大地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他白骨的右臂迎风崩毁,骨渣飞扬着,带走了小指缠绕的红线。 他人肌的左手却牢牢把持住方向盘,小指上那枚银光清冽的尾戒即将伴随他永沦深海。 他不回头,只向前。 就像安纳斯曾经在年幼的他面前永远闭合双眼、消逝于风中一般,他也闭上了双眼,在整颗心上刻下“安”一字,于越野车即将坠落悬崖的瞬间—— 他引爆了油箱。 他留给安纳斯最后的赤色,便是冲天而起的一束烟与火。 烟火,烽火,既是祈福的庆典之火,又是止战的恢弘之火。 他终于战胜了他的母亲,他身为战犬的使命告终,便腾腾而燃,他用最后的生命,在云海下、沧海上,绽放起一朵极绚丽、极烂漫的血之花。 云破日开,光涌风扬,他的灰烬挥洒四方,飘零于天幕尽头。 在携带他骨灰远去的风中,再次失去一切的安纳斯跪倒在距离悬崖百米远的地方。 在无数的静默与烬末中,眼前飘来一道赤影,他抬起头,望望前面。 可哪里还有祈月烬的身影,有的,只是寂寥熄灭的坠坠火星。 以及他随风而逝的夫人。 ——第一局棋·当傲娇遭遇病娇·完—— 番外:棋局之外·魔女的幕间茶会之负心汉 (上) 天光尽开,红日升腾,海语风歌依旧,千仞立壁依旧,然斯人邈矣,唯余满心凄然。 安纳斯起身后,沿着地面上、越野车巨轮擦刮出的纵深胎印,慢慢走向悬崖边缘。 他在行走的过程中,怔怔然睁大的双目始终直视前方,好像祈月烬会突然从光缝云影中蹦出来,吓他一个大跳一般。 可他眼前,竟是再无一道赤影横掠而过。 他沿着他留下的死路走向他的魂尽之点,蓦然间,他把自己想成了祈月烬,仿佛是他正坐在飞速驶离的越野车内,看着后视镜映出的、追赶着的安纳斯塔西亚越来越远,直至远成了渺不可见的天边一点,他才闭上眼,带着清浅的笑容,随着即将坠落悬崖的越野车下坠—— 可他甚至没有任由越野车将他带进深海,而是做得更绝,直接炸毁了整辆车,随着那钢铁巨物葬身火海,化为灰烬而烟消云散。 安纳斯的耳边,还反反复复回荡着那声烟火腾跃般的爆炸巨响。他只觉得,那一声破空撕晓,甚至压过了祈月烬的临终遗言,他甚至想不起祈月烬留给他的最后的话,只记得那声轰开他整颗心的爆炸狂音。 还有他曾经显露出的所有赤色也是。无论是清媚的胭脂红,还是暴虐的乌血玄,抑或羞涩的桃花粉,都被爆炸引发的炙热灾火冲去了颜色,安纳斯只记得了直窜云霄的凄浓黑烟与坠坠而落的黯淡火星,仿佛他的音容笑貌都化作了黑云硝烟,是一挥手便再也记不起来的东西了。 安纳斯停在距离悬崖边缘一步之远的地方,好似他的生与死,也只处在一步之间,战战巍巍而戚戚然然。 他遥望在远方相接的海与天,目中一片昏昏然的晕赤,连带着他的头也肿胀,好似下一秒就会因情感爆涌而脑浆四溅。 像个帕金森病患者般,他的思考变得很慢。 他始终想着一件事:为什么祈月烬和莫悱一样,说走就走了? 如果说莫悱的骤然离世是自己的疏忽大意导致,但祈月烬不同,不是和他约好,要一起赴死的吗?为什么他会临时变卦、背叛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他似乎……说过,“想让安活下来”……可这算什么理由? 他有什么资格决定旁人的生死?他只是仅能在家庭中忙忙碌碌的“夫人”而已,凭什么替“丈夫”做主张? ……太他妈的混蛋了,给脸不要脸的死二炮…… 悲伤与愤怒在天光红日的高温蒸腾下迅速发酵,最终竟变成了熏得人倒地不起的迷醉异香。 安纳斯面对着峭壁,仰躺在荒凉的悬崖上,远眺沧海,闭上了双眼。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追问,为何祈月烬要突然撇下他,以自爆的方式化为飞灰了。 他戴了白银婚戒的左手中,捏着一枚定时炸弹。 倒数三秒,他也会被轰得连渣都不剩,和祈月烬一般,腾起一束烟与火,消失在璀璨的天光与流动的云影中。 他紧闭双目,无声倒数,却在心里带着恶质的笑意,暗讽:【我制造的烟火一定比你好看,夫人!】 一。 二。 三。 他听到了称心如意的炸弹爆裂声,他的耳朵在一阵巨大的刺痛后彻底报废;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轰向了高高的晴空,无数的肉片与碎块被风卷向蔚蓝色的明亮大海—— 【祈月烬……】 【想走?送你两个字:没,门】 【就算你躲进地狱的旮旯窝,我也要把你揪出来,一通狂操,以示惩戒!】 …… …… “……” ……睁不开眼睛。 ……说不出话。 ……无法动。 ……能听。 可,明明撑不开粘附在一起的上下眼皮,安纳斯的视觉神经仍将眼皮前的景色传递给了大脑。虽然意识无法操控身体进行移动,四肢却仍将它们的感知单方面的传递给了大脑。 安纳斯发现,他就像一尊只能感知而不能动作的人偶,静坐在一把白色的欧式单人椅上,面前是一张摆放着国际象棋棋盘的白色茶桌,而与他面对面而坐的,正是和他面容别无二致,只不过身形是小女孩模样的白魔女——安娜莉卡特娅。 只见白魔女依旧一副白色宽檐礼帽、白色蕾丝洋装的纯白打扮,正倚靠着白色的欧式单人椅,百无聊赖的左手玩一枚鲜红色的皇后棋子、右手翻看一本貌似备忘录的精致书册。 她察觉到安纳斯已经恢复意识,便将书册丢向茶桌,任由它撞翻了好几枚象棋棋子,最后平摊在纯净水晶的棋盘上,显现出标准的楷体字迹。 “哟。”安娜莉卡特娅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表情除了戏谑,便是永无休止般的淡漠与无聊。 “这里,”安娜莉卡特娅随便一挥手,便算是向安纳斯介绍了周边环境,“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你,桌子,椅子,棋盘,棋子,剧本。” 安纳斯还是睁不开眼,但也“看见”了周遭一片乳白的景色,好像两人正身处大桶的牛奶中,四周除了白便是白,再无其他。 他又“看向”安娜莉卡特娅丢弃在棋盘上的精致书册,只见密密麻麻的文字群的末尾,赫然摆出了两个加粗大字: 待续。 剧本?这本小册子? 谁的剧本?关于什么? 安纳斯满腔疑问,却全被口不能言堵在了胸腔,他连怒视安娜莉卡特娅都做不到,只能静默的、乖巧的、宛如一尊人偶般坐着。 ——这是安娜莉卡特娅故意的。 她就是不想在自己费口舌说明的时候,被安纳斯怒目而视、频频打断,她嫌浪费时间,更骄傲的认为,安纳斯没资格向她质问、跟她叫板。 于是,把玩着那枚做工最为精美的赤红色皇后棋子,安娜莉卡特娅极无淑女风范的翘起了二郎腿,用懒洋洋的声音开始了“说明”: “首先,你当然没死~身为我重要的棋子,你死了,我又要捏出一个,真麻烦呐。” “当然,我才不想承认,你既是棋子,又勉强称得上合格的棋手呢!”安娜莉卡特娅向安纳斯比出了那枚赤红色的皇后棋子,眉眼弯弯,却恶笑道,“虽然我的皇后被你吃掉了,但你的皇后也为这付出了代价,同归于尽看上去惨烈,却算是不错的一招,值得表扬哟小笨蛋~” 仿佛感觉到了安纳斯内心剧烈的震动,安娜莉卡特娅挑起眉,表情略不耐烦的解释道:“小烬自杀,全是为了你。” 她以手撑桌,起身,将赤红色的皇后棋子放在安纳斯面前、那赤红色的国王棋子旁,再坐回自己的座位,变魔术般从手掌中旋出一枚纯白色的皇后棋子,置于自己面前的棋盘上,接着抱手淡然道:“红方是你,白方是我。我们的对弈以红皇后祈月烬、以及白皇后祈月烛共同死亡为结局……我没能杀死身为国王的你,这场算平手。” “呼……”安娜莉卡特娅晃晃小脚上的纯白圆头系带皮鞋,将上半身完全依靠在椅背上,带着悠闲中嘲弄的表情,随性而道,“看你这副样子,是不想继续和我对战了吧?这可不行,我的无聊都靠你来调剂了,身为我的棋子,你必须更加卖力的取悦我嘛。” 她“嘻嘻”的笑容略显狰狞:“但我可怜你啦,所以告诉你一点内幕吧!让你怀着无穷的憎恨与后悔,继续与我对弈~” “让我想想,首先是……哈,有啦!你有段时间,希望祈月烬就是莫悱,对不对?” “咯呵呵呵呵呵~你连自己爱的人都认不出来,还真失败呐!” 安娜莉卡特娅冲对面的男人做了个鬼脸,十足调皮且坏心肠的笑道:“也难怪嘛,你只是无忧无虑的小笨蛋而已,能看出三年后对你温柔的莫悱只是祈月烬拟制出的表面人格——才怪呢!” “在所有的平行世界中,该爱上的人一定会爱上,该憎恨的人一定会憎恨,人的情感不会因为时空的错乱而发生根源性的剧变,这便是世界运行的定则。” “那个瞧不上你的莫悱,只是本来的莫悱而已啦!虽然你猜到了,如果莫悱在海难中丧生,祈月烬会夺取莫悱的身体,但你没有继续思考,没有相信自己第一感的判断,果真小笨蛋~¤” “其实嘛,要是你不穿越时空、回到三年前,真正的莫悱一定会和他的父母死在海难中,而重伤坠海的祈月烬便会用最后的力量移魂换魄到莫悱还算完整的尸体里,读取莫悱的大脑,以莫悱这个普普通通的懦弱小胖子为原型,拟制出第二人格,并将它作为自己的表层人格;再向莫悱父母的已亡大脑中注入他编造的意识,带着半僵尸状态的他们上岸,假装莫家三人还好端端的活着。” “唉唉,说来也奇怪,小烬为什么要拐着弯子,假装自己是死肥猪莫悱呢?他甚至将‘祈月烬’这一首位人格深埋于意识之海了哟~” 安娜莉卡特娅在自问自答间,自得其乐:“小烬嘛,看上去喜欢一个人呆着,可他也是想要人陪的哟~感到荣幸吧,一零八零年来,他只想让你陪哟,小笨蛋。” “可你总不出现,他的身体又越来越差了,就算再爱你,也忍不住失望啦。” “经我估算嘛~他不借助外力、自主进入莫悱的尸体后,顶多撑上三年,然后那具肉身便会崩坏。他啊,大概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尝试尝试‘家’的感觉~所以才假装自己不是没人陪没人要的祈月烬,而是有爸爸有妈妈的乖儿子莫悱,是个为了高考死命学习、成绩却仍然普普通通的平常学生而已。” “他隐藏得非常好,因为已经将‘祈月烬’作为废弃掉的人格了,他便在三年内,真正作为‘莫悱’而生活。他有了家人,虽然是半僵尸状态、意识由他填充进去的家人;有了朋友,虽然是看上了他好欺负的肥猪外貌、不怎么尊敬他理解他的朋友,但他毕竟有了家人和朋友,这对于在你走后、一无所有的‘祈月烬’来说,简直要开心的偷偷哭了。” “如果你不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以‘莫悱’的身份,死在‘祈月烬’制造出的某一事故中吧。毕竟,里人格‘祈月烬’不想让表人格‘莫悱’知道,‘莫悱’只是‘祈月烬’捏造出的假象而已。他肯定会在‘莫悱’发现肉身产生诡异崩坏的端倪前,亲手抹杀‘莫悱’,同时也是抹杀掉自身。” “然而,你在他的肉身还能正常运行时出现了,你知道这对于‘祈月烬’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叽嘻嘻嘻嘻嘻嘻嘻嘻!真不错呢,你那时,根本不知道有‘祈月烬’那号人呢!” “在三年后的世界,‘祈月烬’与你同时空而存在,自然可以读你的心。他一见自己在你心中,连小灰渣儿都算不上,你把他忘了个精光——呵,啊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趣了!这叫他怎么敢与你相见嘛!与其用‘祈月烬’的身份纠缠什么都不知道的你,还不如自己扇自己几巴掌,活当做自己遇人不淑、你狼心狗肺了嘛!” “咯咯,呵,哈哈哈哈哈哈~” 白魔女毫无顾忌,笑得疯狂。 她知道面前的安纳斯早已心如死灰,便更加得意的,打算继续道出残忍的真相—— (下) 安娜莉卡特娅继续语气欢快的说明道:“这下子,‘祈月烬’算对你死心啦!但他的表人格‘莫悱’却顺从了宿缘的指引,重蹈了‘祈月烬’的覆辙,对你产生了兴趣,然后,爱~上~了~你~¤” “不过嘛,除了‘祈月烬’,谁能容忍你的臭嘴巴与坏脾气啊?施哀央是没心没肺的小孩,姑且能忍你;但‘莫悱’可是个性向正常的普通猪仔,他和人类混居久了,早就带上了常人的脾气,如果没有里人格‘祈月烬’潜移默化的影响,他才不鸟你这这只刺猬呢!更别提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了,又不是在拍狗血电视剧!” “所以啦,虽然人格分裂了,但爱着小笨蛋的,从头到尾都只是祈月烬而已哟~” “咯嘻嘻嘻嘻嘻嘻嘻!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受欢迎嘛,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痛苦,因为你认错了人?哟哟,哎呀呀,你别先急着痛苦啊,让我想想,接下来还有……嗯嗯,对啦!” “‘莫悱’被那只蛇魔女——哎呀,叫她‘Junk’好啦——Junk阴差阳错,先一步给‘莫悱’换了身体,导致‘祈月烬’也回复了原本的样貌。可是呢~你还是~没有~记起他~哟!” “‘祈月烬’当然伤心啦,便在救起你后,继续隐藏,还是让‘莫悱’充当表面人格。” “好在经历一系列事情后,你对‘莫悱’亲近了些,‘祈月烬’这才不那么……伤心?唔嗯,不知道他那时确切的心情呢,不过你是负心汉,这点毋庸置疑~” “因为‘莫悱’被设定成普普通通、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中生嘛,所以在你和‘莫悱’遇上危险的时候,就轮到‘祈月烬’出场咯!” “但新身体是‘Junk’提供的嘛,‘Junk’永远只是‘Junk’,一不留神,就将他的灵魂困在肉身里啦,导致他换不成身体,只能由半知情的‘御三家’帮忙修修补补,这才与你度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时间。” “你会怀疑,为什么巫黎花衣坚持认为‘莫悱’和‘祈月烬’不是一个人吧?其实简单得很啦。‘祈月烬’不想让别人发现,是他拟造出了‘莫悱’;他不想被抓回祈月家,他只想继续当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更何况,他不愿打扰‘莫悱’与你的幸福生活,他一厢情愿的幻想,认为那就是你和他的幸福生活——叽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多有意思呐!两个他都爱你,你却蒙在鼓里,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可~是~呢~他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坏了,这也没办法嘛,他毕竟只是个人类,用移魂换体这种奇银巧术撑过千年,已经是极限了,还想怎么样嘛,人间界的‘律’不会允许‘长生不老’存在哟!” “可你却以为,是‘祈月烬’在胡乱使用身体、残害‘莫悱’,所以你向葛佳丝许愿,要求她杀死‘祈月烬’……咯呵呵呵呵呵呵!两个人格,一个灵魂,葛佳丝将他们一起杀死了哟!” “但是啊,‘祈月烬’最后还是保护了‘莫悱’,他先死掉了,留给‘莫悱’与你相处的最后……唔,应该是三天吧,事不过三,嘻嘻!” “你和他去海边的前一天,‘莫悱’回家,却发现他的爸妈不见了。” “那是‘祈月烬’也未能料想到的变故——‘御三家’找上门来了。” “这下,表人格‘莫悱’知晓了他是‘祈月烬’分裂出来的人格的真相,而且他的父母只是‘祈月烬’制造出的活死人而已,他当然大受打击啦!” “可他毕竟是分裂于‘祈月烬’的人格,很快就从‘祈月烬’留给他的灵魂碎片中,获取了‘祈月烬’所有的记忆与能力。” “所以,那天和你一起去海边的,大致算是完整的祈月烬啦!” “他吃了施哀诉给的药,回光返照,在当天晚上替你杀掉了海魔女——小泣妹妹后,死~掉~啦~他还是在你背上化为飞灰、烟消云散的呢,你一定记得很清楚吧!” 安娜莉卡特娅终于揭开了大部分的谜题,她满意一笑,手一扬,便有一杯红茶凌空出现在她手边。 她优雅的持起红茶杯的杯把,像只雪白的猫儿般悠闲的抿了抿茶水。 待她抬起银灰扇面似的眼睫,蓝黑异色的猫儿眼里尽是淡薄的悲悯与浓郁的讥笑。 她“咯嗒”一声,将红茶杯置于面前的茶桌上,带着冰凉的笑容俯视回荡的红茶液面,仿佛茶水真能转成一面旋涡,形成一扇通向幽冥界的门,容那人逃离血色荒墟一般。 安娜莉卡特娅在心里小叹一声,清清嗓后抬眸,继续抱手翘腿,对着面前那个与她容貌别无二致、不过正处少年转向青年身形的男人道:“好啦,我继续咯。” “你通过平行世界跳跃回到三年前,已经让你的因缘线开始绞缠了。人间界的‘律’需要修正你带来的扭曲,便相应的改变了你周遭的人们的命格,首先便是真正的莫悱一家没有死于海难,而祈月烬被你救起,得以与莫悱同时存在。” “刚才我已经强调过,你完~全没有那么受欢迎,所以爱你的,只是祈月烬,不是莫悱。真正的莫悱和他的家人遇上你这种人,只会讨厌,怎么可能喜欢嘛!” “穿梭时空后的你,存在于原世界的时间轴依旧存在,而祈月烬的读心能力无法跨越平行世界,所以他看不透你,只能相信对你的信任,死皮赖脸的对你死缠烂打。” “嘻嘻嘻,呵呵呵呵呵呵!你讨厌死他了吧!还瞒着他,去向讨厌死你了的莫悱告白,结果~啊哈哈哈哈哈!哎呀太好笑了,被一头猪打了一顿,太没用了,小笨蛋!” “不过你是笨蛋,祈月烬可不是,他超——级——生气呢~当然啦,莫悱一家的结局你也知道啦,他们全被祈月烬灭了口哟~哟哟哟~¤” “说到底,他杀人,全是为了你嘛!要不是你错爱莫悱,要不是你被莫悱暴打一顿,他才不会像疯子一样,第一次动手杀人呢~” “啊哈,对了,这真是小烬第一次杀人哟~我想你也不相信啦,不过,以前他杀的,都只是杀人鬼而已,是非人的存在,而不是真正的人类哟。” “但是杀了就是杀了嘛,只要他见了一个人类的血,祈月烛的诅咒就会开始加速运作哟!” “嗯,我该怎么向智商捉急的小笨蛋解释呢……哈……没办法一句话说清楚呢,所以小笨蛋要专心又专心的听咯。” “祈月烛嘛,因为某~种~原~因给祈月烬下了个诅咒,大概是……名字,呜……‘三鸦煞’?她自己发明的秘术,所以为什么这么起名,我也不知道啦。那个诅咒会在你与祈月烬重逢之日启动,过个三天,她就能开始吸食祈月烬的灵气,吃啊吃啊吃啊吃啊吃~锵锵!祈月烛就是你和小烬面对的最终大BOSS~哟!” “话说到这里,其实啦,我有件事情忘记跟你说了,绝对不是故意瞒着你哟!” “叽嘻嘻嘻,你救起小烬的时候,不是叫我帮忙救治他嘛,但我派去的那两个恶魔医生跟Junk一个水平,同样将小烬的灵魂困在那具新换的身体里啦。” “呜呜呜~是不是很生气?但你又没提前跟我说,让我派多好的医生去治疗,让我怎么安排嘛,真是的!” 安娜莉卡特娅刻意做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但下一秒,她又人格切换般表情冷淡至厉酷,薄凉道,“你明明可以向我求助,让我帮忙延长祈月烬的生命,可是,你没有。” “你不想向我求助,就算事关他的生命,你也因为你那无聊的自尊心而不愿向我低头,你才是害死他的元凶。” “好吧好吧,”她眼皮一翻,装模作样的长吐一口气,好像批评完学生后、仍一副恨铁不成钢表情的老师,“就算你向我求助,我好心肠的允许你开外挂悔棋,可我这边,还有白皇后祈月烛等着呢!” “说到祈月烛,哎呀哎呀,也算是遇人不淑吧!过程长得很,所以我只说结果,那~就~是,她要干掉抢走她东西的祈月烬,她宁愿跟祈月烬一起死,也不想让他跟你活得逍逍遥遥。” “嗨,其实祈月烛可厉害啦,你和祈月烬历经千年,才能勉强达到她的水平哟。如果你争气点,说不定能和祈月烬联手,各扇祈月烛一巴掌呢,叽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不过希望渺茫呀~第一,向前穿越的你一定要经历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凭借岁月的积淀囤积到足够的魔力,跟她同水平PK,但只穿越了三年的你太嫩,所以打不过她。第二,等待了你千年,时间向后流逝的祈月烬本该能与祈月烛抗争,但他的身体不行,根本扛不住持久战,所以归根到底,还是打不过她。” “你们两个,一个没魔力的软件,一个没身体的硬件,总之就是一败涂地的相啊,哎唉唉~” 安娜莉卡特娅演戏般哀叹着,突然起身,拾起了那枚摆在安纳斯面前的赤红色皇后棋子,下一秒,她竟怪笑着、将棋子丢进了红茶水里,只听见“咕咚”一声,棋子便沉于杯底,只有静默的气泡悄悄浮起。 白魔女斜眼,与安纳斯视线平齐,边冲他轻蔑的笑,边吐出恶毒的话语:“虽然你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废物,祈月烬还是想救你。祈月烛威胁他,要么选杀了你,要么选自杀,他想都没想,果真去自杀了。哼,你没用,他则是傻,废物和傻子凑在一起,有什么未来可言。” 她又俯眼去看那沉眠于红茶水底的赤色皇后棋子,眼瞳异色渲然间,无悲无喜。 她凝视着倒映出她女孩儿轮廓的茶水液面,好像液面下的皇后棋子在安静仰视她、与她深情脉脉的对视。 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命运的捉弄总是如此可笑,一直追赶着始终站在咫尺可见、却遥不可及的另一端他,却一直、一直、一直无法追上。 安纳斯塔西亚依旧敢抹去泪水后拍胸豪言:我绝不、绝不、决不放弃! 安娜莉卡特娅却只能沉默不言而内心狞笑:你绝对、绝对、绝对失败。 可就算告诉了他“死局”的终末,他也不会轻加信赖而轻言放弃吧。 他就是安娜莉卡特娅,安娜莉卡特娅即是他。 他绝望了,便会魂格灵魄升华为无所不能却百无聊赖的魔女;他不放弃,想要避免与他分离的宿命,便会永世挣扎,可最后还是只能像莎乐美一般,借助亲手杀死爱人而不让他离去、永远占有他。 安娜莉卡特娅吐出一口悠长幽然的气,接着心定气闲的,从手掌中旋出一部拴着大头猫挂件的黑色手机,将它摆在棋盘正中,面对着那枚赤红色的国王棋子和那位闭目默然的安纳斯塔西亚。 她早已为安纳斯设定好了下一次要穿越去的时间与地点。她就是曾经的安纳斯,所以她很明白,安纳斯一刻也不想停留在这没了祈月烬的世界,他疯了般狂了般痴傻了般,只想找到祈月烬,向他赎罪,再爱他一次。 安娜莉卡特娅跳下座椅,走向安纳斯,最后到达他身后,倾身搂住了他的脖颈,脸颊紧贴他的头颅。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唇角微笑,却绝非同情他,只是想给他些勇气,让他继续对弈,好排遣自己永无休止的无聊。 说老实话,根据他的棋路写下的第一局棋的剧本还算新颖,更何况身处高次元的魔女界、素来挑剔读本的大魔女葛佳丝塔芙都点了个“赞”,所以关于他的连载仍要继续,对他的折磨仍要继续。 呵……就算他曾是过去的自己,又如何呢。反正已经晋升为魔女,玩弄玩弄身为人类的、过去的自己,既不犯法又不遭罪,还能排遣无聊,给自己赢得个“好作家”/“好棋手”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他只是吃了一卷书的苦、流了一盘棋的泪而已,相比自己历经无数碎片后,深陷希望与绝望夹缝的苦痛,他的泪压根算不上什么。 安娜莉卡特娅在曾经的自己耳边吐出冰凉的气流,既是祝福又是诅咒的道了一声: “一路走好,负心汉。” 伴随着她的松手,座椅上的安纳斯便消失不见了。 乳白色的异空间内,只剩下了桌椅,棋盘,剧本,茶杯—— 以及面对散落的棋子,温柔微笑的白魔女。 第二局棋:当傲娇养成病娇 第八十八章:再相遇 明明没有受伤,却痛至无法呼吸。 明明没有哭泣,泪水却沤透了心。 原来,他犯下本罪,也只是被唆使了。而无形中逼迫他承担罪孽的人,是掌控着他原罪的—— 安纳斯塔西亚。 安纳斯睁开自己的双眼。 映入他眸中的,是镂空浮雕细腻至无可言喻地步的床顶,绯色的帐幕好似在莹莹生光,竟有种赤琉璃般的通透感。 再研究一番床柱床围,发现自己在古装剧里见过这床……小叶紫檀的双月洞架子床,算是昂贵的古家具了。 安纳斯撑起上身,四下环顾,发现安娜莉卡特娅竟然……让他穿到古代了。 梨木橱沁香,杉木桌古朴,紫砂熏炉端立于白玉茶具旁,器具下平铺浅墨水纹的桌布,木雕窗花下一只大肚儿的圆润瓷瓶,中伫腊梅数枝,含苞间亦有霜寒凛气。窗外的天是一方浅浅的鱼肚白,不知是黎明还是傍晚,具体时辰有待考证。 用拳头尖儿狠狠“钻”了把太阳穴,安纳斯逼自己迅速适应环境,因为他已经想通,白魔女是把他送往千年前、祈月烬所在的地方了! 她曾说过,魔术使用者可以借助穿越时空,将积淀下来的时间转化为魔力,而自己又是自今向古、往前穿越的,一旦回到千年前,有跨越过的千年光阴作为魔储量的后援,一定能势不可挡,保护好祈月烬! 安纳斯顿感气势大涨,他急不可耐的掀开覆压于身的棉被,想跳下床就大喊祈月烬的名字—— “呃?!”腿脚刚一动,就被一强力的束缚往回拉扯! 不详的预感大蹿,安纳斯一下子就将被褥完全掀下床,只见自己的两只脚腕上,赫然缠绕着玄铁的镣铐。而脚镣的另一端藏于床下,估摸是捆扎上床柱了。 安纳斯怒从心起,可那脚镣过于沉重,他连轻抬赤足、让那铁链发出闷响都做不到。 他咬牙摸索身体,又四下环顾,却找不到自己那栓了魔具化形的黑色手机,难不成……被这屋子的主人搜刮走了? 倒霉!也不知祈月烬在不在这附近,要是白魔女耍了手段,真把自己送到非祈月家的地方了,岂不是……要身处狼潭虎穴、任人宰割?! “我擦!”安纳斯爆出粗口,干脆弓起身子,试图强扯断脚链与脚环的相焊接之处,可他越使劲,脚环仿佛越收紧似的,到最后,他的脚腕上干脆被勒出了两圈红惨惨的印记,而且玄铁大有挤碎脚骨之势。 安纳斯怒,他简直想自剁双脚,爬着出房间,找到手机后给白魔女打电话,让她重给自己一双脚! “他妈的!”舍不得双脚套不住夫人啊!安纳斯向双手灌注魔力,预备硬生生撕扯下自己的双脚—— “安!” 陡然的一声仿若撕空破晓的晨光,让安纳斯的眼前都发了白。他再也无法动作,像个长久卧床的瘫痪病人般僵直了半晌,才一个哆嗦,满眼湿意的硬生生“掰”过头,对那个远立门侧的红衣丽人投去颤抖的声音:“祈……祈月……” 安纳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祈月烬会这么快就出现在他面前!他早已做好了历经九九八十一磨难才能寻到他的准备,更做好了被异时空的他疏远、排斥、拒绝、背叛的准备,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重得了那只桃花的妖精! 只见那冷傲中烂漫的桃花妖正静立于距他咫尺之遥的地方,用缱绻了柔情的明赤色眼瞳深深凝视过来,仿佛他的桃源乡真能凝滞千百载的岁月,仿佛那鲜明的赤色真能震退时空的迷雾,无论何时、抑或何地,他总是那个爱着安的大小孩,仍凭星移斗转,石烂海枯,他心匪石,永不异位。 安纳斯满腔情绪一通杂糅,竟说不出话来,只是痴痴又呆呆的看着他,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个眨眼,他又要在眼睫闭合的瞬间烟消云散了。 而那红衣人见安纳斯许久不动作,暗定呼吸,露出个带了涩然赧意的微笑,脚不出声的走向架子床。途中,他一直望入安纳斯的双眼,赤瞳定定然,如灯如烛,好像也怕一个眨眼,安纳斯就要像抹烟气般消散在绯纱帐里,再不出现了。 待走近安纳斯的身侧,他似乎要伸手搂抱安纳斯,可不知为何停下了双手,且面露凄哀,赤波荡漾的眸中,隐隐有不忍之意。 安纳斯对上他俯视的深情视线,心脏一个大弹跳,竟是再也无法忍耐,饿狼扑食般勾住他的腰就将他往自己身上摔,带着他倒入蓬松的浅胭脂色床褥,双手紧扣住他的后腰,不顾面皮般率性抽噎出声:“夫人!是我对不起你,我再也不离开你了!这次我一定能好好保护你,谁抢你我就杀谁,我们一直在一起,不要分开了!” 他将身上人扣得那么紧,好似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去。他甚至想将自己开膛破肚、掏空内脏,将身上人装入自己空空如也的皮囊,再缝合肚子,将他关在里面。这样,自己便成了他最忠诚的守卫,他则成了自己的五脏六腑,成了一体的两人便只是一人,一亡俱亡而一损俱损,千载不分、万世不离。 身上人的头颅就倚靠着他的胸膛,安纳斯腾出一手,抚摸他扎了发结的后脑,又顺着他柔滑的赤发摸索到他的面颊,手直打颤的托起他尖瘦的下颌,引导他的视线直视自己的双眼—— “……”不知怎的,就遭到了当头一棒。 能够再次近距离观察他,本应该被出离的喜悦激出眼泪,安纳斯却感到了模糊的不对劲,继而疯狂调动起全身的官感—— “你……”怎么回事?!越来越多的“不对劲”如捣蛋孙猴儿般横空出世,一记记金箍棒敲得安纳斯头晕目眩,脑筋一个抽搐就抖声问出:“你是谁?” 红衣人撑着安纳斯的胸膛,略微抬高头颅,浓墨染就的眉眼氤氲间,低低的声音缓缓吐出话语:“祈月烛……” 好大一个天雷劈上安纳斯的脑瓜。 他这才后知后觉,感到自己的胸膛上正抵着两枚硬硬的东西,又从身上人大开的红衣间隙往内看去,竟是被白布紧紧裹缠的一障突起物——有胸?! 妈逼的祈月烬怎么可能有胸啊!这真是祈月烛啊我屮艹芔茻! 安纳斯的第一想法不是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祈月烛,而是超想左右开弓,各抽自己三十巴掌! 自己到底是去吃屎了还是去吃屎了还是去吃屎了,三番五次认错人?!好吧就算祈月烬和他妈长得老像了,祈月烬本人就一副秋水伊人般的女气样儿,祈月烬对着自己时又柔顺又乖巧,就是个没脾气的受欺压童养媳——可祈!月!烬!毕竟是被自己摸过+揉过+(操过)的男!人!上面没蛋下面有的男!人!下面带把不带花穴(……)的男!人! 死不苍生地!奶奶个屯!认错谁不好错认他妈!(逼!啊!)认错谁不好错认杀夫仇人! 滚她丫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纳斯准备像驴子一样撅起屁股一蹬蹄子,就将祈月烛掀下床去—— 可他忘了,自己还被沉重的脚镣束缚着。 所以蹄子没蹬飞身上人,反倒被铁镣拽疼了脚腕,让安纳斯一瞬间龇牙咧嘴,不经意间给了祈月烛某种桃色旖旎的暗示(?)—— “唔嗯!” 安纳斯的胸膛被一只娇嫩的手狠狠按压,简直要将他嵌入床板中去,而安纳斯背正疼正想骂,就被一对艳红唇瓣堵住了嘴,更有火舌蹿入他的口腔,狼奔豕突般将他的牙龈都顶撞出了血,绞缠他舌头的力度简直是想把它拧成瘦肉干,再卷回口中当零嘴儿吞下! 所有袭击都发生在一瞬间,安纳斯被她的猛攻搞得没了气,几乎翻起白眼。 可胸前的陡然刺痛激醒了他,他用眼神余光看见,祈月烛的一只手已经探进了他的衬衫,正在他的右胸口隆起一处,衣料杂虫般蠕动,却是她的手在衣下拧动乳头,仿佛要拔起那对于男性来说没什么大用的器官! 可没什么大用也不算没用啊!舔乳头的情趣是要留给死二炮的啊没了乳头还舔个屁!祈月烛她奶奶个瘪三! 安纳斯奋起挣扎,用双手死命推攘压迫着他胸口的祈月烛,还怒下牙齿、等着咬断她银虫般的混舌头—— 可祈月烛的反射神经比祈月烬更出众,怎么可能让安纳斯得逞。 她极快的退出了安纳斯的口腔,导致安纳斯的雪白上牙狠狠扣上了他自己的舌面,疼得他“嗷”的唤出了声,眼泪渗湿了睫毛。 “安,君安……”祈月烛没料到他下嘴会那么重,她素来铁石心肠,却心疼他疼痛的落泪,便一只手安抚他的面颊,一只手下滑至他的腰际,揉弄他精实的劲腰,并滑落腰后,极违妇道的揉捏他一侧的屁股蛋儿,大有将他的半侧身子完全抬起的架势。 安纳斯被一介妇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恼羞成怒X气急败坏=杀心大起,可他在用口水喷死祈月烛之前,捕捉到了关键的二字:“君安?你叫我什么?!” 他的舌头还疼,说怒话也是嘟嘟囔囔、毫无气势,听得祈月烛母性情怀大起,响亮的“啵”了他淡红色的唇一口,才抬眸浅笑道:“君安,司君安。你连自己的姓名都忘了,这一摔,可真要不得。” 安纳斯这下,是真要哭了。 这都什么嘎七马八的事儿啊,我屮艹芔茻,老子拿板砖嗨你丫挺的! “你等等!”安纳斯将她的手从自己屁股下方拽出,极不客气的掐住她的手腕,直视她的双眼并厉声道:“我不是司君安,我是安纳斯塔西亚!你丫的再认错,看老子不搞块砖头把你的头砸翻过来!” 可祈月烛深深静视他一眼,冷不丁,却露出个飞花烂漫般的喜悦表情,连语气都洋溢着压不下的喜庆:“安,那就是你的西域名儿吗?听起来虽怪,你也不必藏着掖着啊,问你好多遍,你都不告诉我,真坏……” 她开怀言毕,重压下身体,又去狼吻安纳斯。 可怜安纳斯一个没躲过,又被一通啃咬,甚至连裤子都被强力的扒了下来,小兄弟即将被肆意玩弄—— 真是穿回古代囧事多,看女攻男暴血表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欲知安兄是否被奸成功,且待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章:缠斗 安纳斯这辈子,大概只苟同被祈月烬奸,所以这祈月烛敢强上马,他马上就展现出了烈马的本性,就着锁链连踢带踹,外加揪打撕咬耳光头槌,让祈月烛移到东又挪到西,可就是找不着地儿下嘴,只得半泄气半体贴的柔声道:“你才醒,还是多歇息罢。” 安纳斯见她果真退下了自己的胸膛,坐上了床沿,默默无言而脉脉凝视,却毫无解开自己脚镣的意图,不由得一抹被蹂躏了的嘴唇就怒道:“你干嘛把我绑在床上?大爷没空陪你玩束缚PLAY,给我解开!” 祈月烛为他嘴巴里冒出的奇异发音敛了一下墨眉,回答却镇定自若而振振有词:“君安,我无法再失去你一次。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就在此处与我相伴,再不理旁事,可好?” “好你丫的!”安纳斯扯过一段铁链,将它抖出“叮铃哐啷”的噪声,从牙齿缝中吐出怒音道,“我只说最后一次,我不是司君安,我是安纳斯塔西亚·芝诺埃尔利卡,来自千年后!我费了这么大的劲穿越,是为了找我夫人——你!儿!子!祈!月!烬!而不是你!” 祈月烛睁圆了的赤瞳好似大颗的鸽血石,看上去像极了祈月烬。可她表情闪烁几下,竟然以袖掩唇,弯起眉眼,露出了暗藏讥嘲的冷笑:“烬儿?呵,所谓的天理伦常,不是你一直记挂的么,可你背着我,竟把我和你的孩儿当做夫人使了?原来你不是不近男色,而是有这种怪癖……呵,那小废物,果真该死!” 她火袖一挥,杀气便是大涨,血色腾上她的双眸,好似要渗出来般骇人。安纳斯见她大有冲出房门找谁算总账的趋势,赶紧喝道:“说什么呢你!祈月烬那个老妖精,年纪大到足够当我爹了,你说我是他爹,拜托!你连蛋都没有,别扯蛋好么!” 祈月烛又是颦眉,再次不懂了安纳斯的用语。 可她精通察言观色之技,立马就看出安纳斯是真“忘了个精光”。 思忖片刻,她将身子靠近床上的安纳斯些许,用男女莫辨的声线低沉道:“君安,你……当真什么都忘了?” 安纳斯万分克制才没抽上“神之右手”。他咬牙切齿,妄图用目光杀死祈月烛,恨声道:“我,不,是,司,君,安!老子是来自千年后的现代文明人,怎么可能知道你们这些山顶洞人晓得些什么!你再把我当做他,我丫的殴死你祖宗十八代啊!” 安纳斯口不择言的辱骂极不符司君安内敛有礼的性子,再加上祈月烛读不透来自异时空的他的心,让她顿觉惊疑,感到整个事件显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你……”祈月烛嗫嚅半晌,眸中暗光蹦烁,好似拿不定主意。 安纳斯见她优柔寡断,登时不耐烦了,再次将脚镣弄出“哐哩呛啷”的烦心噪声,同时用语相激,逼迫她快下打算:“祈月烛!你再不放开老子,大爷就自断双脚!你也不想费神去洗床单、拖地板、处理老子的断脚吧!” 就连司君安都不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威胁祈月烛,这让祈月家的掌门人更加颦眉。可她百般打量安纳斯,总在心沟里觉得他就是已逝的先夫,尤其是他锋利的面部轮廓与海天蓝的明亮眼珠,和带了西域血统的司君安如出一辙,这让因丈夫逝去而心扉痛彻的祈月烛根本无法理智思考,光是对上安纳斯蓝沁沁的眸子,她都要哆嗦着情动,心肝小鹿般乱撞。 好在她见过大世面,本质上是个狠辣人,便在瞬间找回了冷静,沉着问道:“告诉我,我为何要替你下镣铐?” 她简直是恶人反有理的典型,气得安纳斯怒骂道:“你捆我,你还有理了?!野蛮人不懂人权我可以理解,但你好歹是祈月家的大头头,怎么连逼都不会装!懂点文明会死吗?!” 祈月烛认真观察着安纳斯炸了毛般的活泼,这样的他,和那个死寂萧索的司君安迥然不同,让她大感愉悦,甚至要庆幸“司君安”的全然遗忘了。 一高兴,她也就放宽了心,决定顺一顺大变样的“司君安”的意。 “安,”祈月烛选择了最亲昵的单字称呼,并将上身凑近安纳斯,朝他的面颊吐出暧昧的热气,“不离开祈月家,我就答应放开你,如何?” 安纳斯本想面露嫌弃的远离她,可深知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便忍耐了她的气息骚扰,沉声回答:“行。” 他想,找到祈月烬才是第一要务,答应了她又不等于不能反悔,腿可是长在自己身上的,想走,她丫的管个毛线! 祈月烛安然凝视一口答应下来的他的眼,片刻后露出个别有用意的笑,陡然间手一挥,那双脚铐就自动开启,仿佛钥匙便藏在她的掌风中。 安纳斯没管那古代开锁的高难度验证动作,他一脱离脚镣就下了床,急吼吼的欲往外走,好似把祈月烛当做了压根没存在过的人。 “安!” 祈月烛一个翩鸿般的瞬移,就拦在了安纳斯面前。只听得她柔声道:“要去何处?我陪你。” “你陪我?我呸你还差不多!”安纳斯是看在她顶了个“祈月烬的妈”的头衔的份上,才没对她怒挥老拳、一通海扁!可她却拦着自己找她儿子,可就大大的欠摧残了,更何况她还虐待过安夫人,这可是滔天大罪! “你滚开!”安纳斯粗暴的攘上她的腰,想一个用力就将她摔到地板上,让她吃个嘴吭泥,可—— “呜!”反倒是安纳斯被她反手擒拿住、按在了门板上!她的力气大到连鬼神都要震撼的地步,安纳斯只觉得她再使上一分的力,自己就真得被嵌入门板,做个称职又应景的“门神”了。 “你!妈的,我——啊!”安纳斯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屁股竟然被大力抽了一巴掌!而且祈月烛好像只抽一掌还不解恨似的,再次将手扎入安纳斯的西裤,掐住他一半的翘臀就死命抓捏,疼得安纳斯大叫一声,头颅猛然向后,直欲一个头槌、和她同归于尽! 然而,祈月烛再次抢占了先机,她趁安纳斯主动后仰头颅,便一手挥上他的脖颈,两指按压他的喉结,让他再次一疼,又一闷哼。 “安。”祈月烛的声音突然变得粗而沉重,简直和男性无疑。她制住安纳斯前颈的手将他往后带,逼迫他半倚于自己怀中,并用裹缠了白布的坚硬乳房抵上他的后背,仿佛是用双枪抵上了他。 “就算你忘了过往,还是莫要胡闹的好,安……”她抓握安纳斯半边臀的手慢慢滑动,最后竟到了他屁股蛋儿的边缘。有意无意的,她做出了要将手掌侧插入安纳斯股间的动作,让安纳斯倒抽一口冷气,深为她霸道且跋扈的情色而震惊:“你还是女的吗?我怎么觉得你是男扮女装的抠脚大汉啊?!懂点矜持会死吗,臭女人!” 他被祈月烛按着喉头,说出来的话闷声闷气,再次毫无杀伤力。 可祈月烛一听他开启了关于男女性别的话题,一个心脏悸动,竟反应慢了半拍,被安纳斯反抓住手腕,一个转身狠摔! 然而她终究机敏过人,手一勾,便扯下了安纳斯的长裤,并就力带着他倒下,更拿他做了垫背,让他脑袋撞门身子砸地,可谓得不偿失透了。 “别惹我,安……”趴伏于安纳斯胸膛上的祈月烛掐住他的尖下巴,俯视他挣扎着睁开的异色瞳,轻声道,“在这个家,反抗我,便是大罪……我可以忍重活一遭的你,却也不介意,再次让你痛恨我。” 她将一只白洁如雪的食指按压在安纳斯苍白的下唇上,用指尖点触他唇部的嫩肤,可下一秒,她竟弯了指骨,让尖锐的指甲刺破了安纳斯的唇皮,“你变了个新样,我欢喜,才顺了你的心意。可你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别怪我让你明白,谁才是你的夫……” 她俯首舔去安纳斯下唇渗出的血滴,只见那红舌一勾一卷,竟是魅惑无比,墨染的睫毛微抬间,比祈月烬狭长的赤眸透出森冷的血光,让安纳斯下意识就打了个寒战。 【妈的!】安纳斯在心里大骂特骂,因为再次近距离感知祈月烛的灵力,他才不得不承认,就算自己穿越了千年,积淀下来的魔力还是够不上祈月烛身手的边角! 她的灵力脉路极为阔大繁复,灵储量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好似她……连通了什么暗藏幽冥的怪穴,才能借助鬼神之力、如此凶悍强大。 对着个连祈月烬都胆寒的女人,安纳斯最讨厌屈,却也不能伸了,只得闷不吭气,用愤慨的眼神表示怒意。 而祈月烛仅是想威胁他一下罢了,并没有真动气。又见身下人小孩儿般闷闷的凶,大觉好玩有趣,便爱昵的捏捏他的鼻尖,舔一口他薄却润的唇,这才下了他的身,扶着他坐起。 安纳斯被她搀扶着起身,觉得受到了侮辱。可还没组织出冷嘲热讽的言语,身后的房门就响了。 只听得敲门的来者极为有分寸,他/她不轻不重的敲了三下,就再不动作,只等门内人应答了。 祈月烛见安纳斯急着穿好裤子爬起,以便让出开门的空间,觉得他手脚忙乱的样子也颇为可爱,便打算找个时间,让他走出这个小院落好了。 这似乎是八年来,第一次许他出院落? 可这也是变灵动的白鸟应得的赏赐,所以允了吧。 第九十章:暗牢 祈月烛颇贵气的拍了一下手,门外人就自主开了门。 只见来者是一位清秀出尘的女子,和祈月烛妖娆艳丽的美不同,她的美是一种沉敛而清润的美,仿佛她刚从水墨画里出来一般,周身仍缠绕着白莲的清香与碧潭的柔雾。 “爷,”她对祈月烛低眉顺目,称呼也古怪,活像在对待一位坐拥美人膝的男性掌权者,“省府请您前往一叙,您看……” 祈月烛扫那静好美女一眼,满面冷然的不耐。 可她知道,身为祈月家主,巴结官府总是要做的,便勒令道:“沁槐,安想散心,你自己掌握分寸,带着他四处走走。” 言罢,她又凑过去吻了安纳斯一下,这才步如流星的走出了房间。 安纳斯等到那脚步声远了,才猛抬袖子狂擦嘴唇,死瞪大概是侍女的沁槐,活像把她当成了祈月烛的替死鬼,要用眼神干掉她。 沁槐漠然垂首,就是不与安纳斯视线相对。等到安纳斯想绕过她出门、已经前脚踏上门槛了,她才轻声发言:“姑爷,您想去哪儿,请先告诉沁槐。” 安纳斯不想为难无辜之人,更何况这沁槐一看就是个逆来顺受的下人,肯定在凶残暴虐的祈月烛手下吃尽了苦头,便耐着性子对她低声道:“我要去找祈月烬,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深埋头颅的沁槐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连安纳斯都快怀疑她是不是反射弧过于长了些,她才低声回话:“知道。” 安纳斯赶紧绕回她面前,简直想欣喜的撑住她的肩,“你快带我去,我就是为了见祈月烬才来的!” 可沁槐依旧反应慢,好半天才嗫嚅嘴唇,缓缓吐字:“可,老爷……怕是……” 她仿佛历经千难万阻才下定决心,猛然昂起头,对上了安纳斯的异色瞳—— 秀丽的女子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般刹时间没了气。她瞪大了黑浸浸的眸子,浑身都在发抖,似乎被安纳斯的面容吓得不轻。 安纳斯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皮相来。虽然不少人说过,他看起来刻薄寒凉而不好相处,可他也没丑恶可憎到能吓哭小孩子、吓怕小女人的地步吧?还是说祈月烛对他下了什么咒,让别人看他,就像在看一只丑恶可憎无比的怪物? 他还悲天悯人的自我怀疑着,沁槐却收回了乱糟糟的心神。 她再次低低垂下头颅,好像如果地板上铺着一层厚沙,她一定将头深深扎进去。 “姑爷,”她用轻之又轻的声音小声道,“外头冷,您换身衣服再出门吧。” 说完,她也不瞧安纳斯的脸色,就堂而皇之的进了房间。 安纳斯看着她麻利的打开衣橱、找出了一套衣装,整整齐齐摆于床上,再深深鞠躬而低声道:“请姑爷换上,沁槐就在门外候着。” 她脚步极轻的走了出去,在经过安纳斯身边时,连一丝气息也无,头依旧扎得极低,好像希望能在安纳斯面前当个隐形人。 安纳斯见门又关上,再一瞅床上的衣物,想着能脱下沾了祈月烛脏气的衣服也好,便大刺刺的当场脱衣褪裤,换上了沁槐找出的圆领窄袖袍衫,接着也不管自己散落一地的衣物,蹬上摆于床下的黑靴,就颇有古风的昂首挺胸出了门。 一出门,安纳斯才明白沁槐让他换衣的用意。 看来屋内像是有地火熏烤,这才气温适宜;可一出门,寒气扑面,又见地面白霜仍存,屋檐滴落冰凌化为的水珠,自幼体温低的安纳斯忍不住紧了紧衣襟,脖子也往袍内缩了缩,大叹枫羽的冬之寒果真名不虚传。 在前方带路的沁槐听到安纳斯感慨般的鼻息声,猛地一阵恍惚,好像回到了她与那人携手行于雪地,他本是男子汉,却因耐不得寒而大缩脖子、小嘀咕的往日。 她心思凄凉,身上便也无端又添了凉。秀而柔的女子便也紧了紧衣衫,加快了步伐。 约莫行走了一刻钟,还是只能见到薄雪覆顶的平房、回廊,以及霜寒凝结的花圃、鱼池,一个人影也无不说,连飞鸟的声音都渺不可闻,好似这里已经是与人世隔绝的隐秘所在了。 安纳斯越走越不耐烦,更越走越怀疑祈月家真实的占地面积。早就听说过祈月家是世代大地主的上层剥削阶级了,可关押“司君安”的地儿再怎么开阔辽远,也不至于这样广袤无垠吧?还是说,祈月家只住着几个不爱出门的宅人,所以自己才走半天也碰不上个人影? 刚想开口问话,沁槐就一个转弯,拐进了一间甚为普通的红瓦房。 安纳斯跟着进门,发现在自己进来后,沁槐特意将门重掩、落锁了,才走向屋内床炕上的落灰小几,移动了其上围棋盘摆着的数枚棋子,然后后退,垂首默候。 安纳斯觉得那是某种机关,便沉默不语,耐下焦躁而等待。 果然,屋内猛的响起铰链运作的沉重闷声,接着炕上的小几自动移开,一扇圆形木板门掀起,露出个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窟。 沁槐回转身子,依旧在面对安纳斯时深垂头颅。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姑爷,一旦下去,请紧跟沁槐,不要乱跑。” 安纳斯陡然觉得自己被当成小屁孩了。可对着个清媚静秀的沁槐,他还是愿意尊重的,便一声不吭,跟着她下了地穴。 待两人都下到黑暗处,也不知沁槐又触动了什么机关,黑漆漆的地穴登时被火光照亮。安纳斯眯起眼,发现面前是一条笔直的甬道,可甬道行进间,又像喜分枝的劣木一般,向暗处延伸出各条通路,好似在祈月家地下构筑了一个诡异神秘的无解迷宫。 “姑爷小心脚下。”沁槐言罢,埋头就走。 安纳斯赶紧跟上,可她身软步轻,快得像一抹仙风,害得安纳斯简直要开始跑动,呼吸也重了起来。 仿佛竞走运动员般行进着,安纳斯扫视岩壁上的昏暗火把,以及通往黑邃异地的杂乱分路,呼吸加重间,感到了蓦然的寒意。 他跟沁槐说的很清楚,他要去找祈月烬,而她点头应允了,所以——她是真的,正带他前往祈月烬的所在了……? 可,祈月烬就住在这种地方?这阴寒冷湿的地下?这里的通路犬牙交错,穿堂风好似能刺透人的骨髓,又像极了齐发的万箭,立誓将误入者扫成个筛子。就算祈月烬有火灵护体,也不能成天到晚龟缩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吧,又不是准备下地狱当钦差的!他若是在冬眠,也得选个阳气充盈的温暖地方,才好耐得过寒冬吧! 安纳斯越想越不对劲,可前头的沁槐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出弓箭,竟然一步也不停,跳弹般笔直往前后骤然大拐弯,搞得安纳斯也跟着她不停急转弯,简直快被忽明忽暗的视界整花了眼。 也不知走了多久,幽暗又酷寒的甬道依旧漫长,而鬼目般的路火则影影绰绰,让安纳斯仿若身置地狱,牙齿下意识就打颤了。 沁槐好像感知到了他的畏寒,便猛然驻足,垂首指向身侧的一处岔路,不回头的低声道:“就在那里。” 安纳斯瞥了沁槐一眼,发现她压根没有陪同进入的意思,便吐出一声“谢了”,一个人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沁槐所指的岔路。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吞吐黑暗般的甬道里了,沁槐才抬起眼皮。只见她怔怔然凝视安纳斯去处的眸子中,惊雷般闪过一丝狠辣与苦痛交织的赤光。 眼前乌漆漆一片,就像眼球上被涂了满满当当的黑墨。安纳斯拧着眉眯起眼,借助不知从哪儿发出的微弱烛光,摸索着岩壁向前,一路上急切呼唤祈月烬的名字。 头顶似乎滴下凉水,甬道愈发狭窄,最后连精瘦如安纳斯,都要侧起身子、吸气收腹而过了。 可一脱离一线天般的甬道,身侧的空间就陡然开阔起来,安纳斯甚至能大张双臂,盲人摸象般随意探索周遭了。 “祈月烬?你在吗?”安纳斯提高了嗓门,而宽敞的半圆土窟又用回音将他的呼唤倒了个个,形成了一唱三叹般的绕梁余音。 他又大步接小步的前进,突然,他脚下一动,好似踢到了什么,空间内登时响起“咕噜咕噜”的气泡膨胀声,岩浆吐泡般的灼热感扑面而来。 安纳斯定睛俯视,发现那被踢到的东西好像是某种大型猛兽的骸骨,骨刺上甚留着蛆虫与肉渣。 而那发出气泡膨胀声的,是一耸放大版鱼泡似的东西,因为被骨刺扎破表面,正吐出丑恶的黄脓与诡异的热气。 安纳斯用长袖掩住口鼻,撇下地面上的恶心东西,深拧眉头往前看去。却发现再走几步,石窟就到了头。 只见石窟尽头,高处的岩壁上有一被人工嵌下的凹陷,里头摆着一摊还剩一丁火光的烛油。而在恍惚余光映照下、倚着岩壁窸窣蠕动的,不知是被地虫拱起的椭石,还是裹成一团浅眠的污黑甲虫,总之那坨东西形貌可憎且恶臭难抑,简直像是一团黏附着衣料碎片而已的肉块,而非—— 第九十一章:小小的夫人 安纳斯不敢相信,那坨散发出腐尸恶臭的乌黑玩意儿……是,祈月烬? 唯有昏暗的残烛在映照洞窟,光线昏沉,安纳斯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光瞅那身形,就完全不对……太小了,明显一个幼儿,而非那个挺拔修长的美人。 更何况,祈月烬会这么脏污腐臭的,蜷缩在这蛆虫蠕爬的阴冷地穴?他是祈月族长的亲生子,难道不该整洁干净而矜贵骄纵的,生活在众人服侍下的明堂广厦中吗? 蓦的,安纳斯有些怕了。 如果,眼前窸窣拱动的“东西”不是祈月烬,那,他该…… 狠咬下唇,安纳斯大步上前,不顾可以熏晕人的腐臭味,在那“东西”面前蹲下,伸出一手,试图拨开遮挡他面部的、烧焦杂草般的额发—— 对上了一双陡然睁大的,灯笼花般的眸子。 眼白纯净得像雪,眼瞳赤艳艳而红亮亮,简直像是一只突然瞪开大眼睛的小幼兔,毫不知危险与敌情,只是天真无邪的往外瞅。 安纳斯在与他对视后的下一秒,就知道他便是一千年后,自己的夫人了。 他那清澈澄亮的瞳膜后仿佛连通着时空的甬道,安纳斯的目光透过它,一下子就跨越了千年的光阴,好似看到了那个长成后的美人,也在安静温柔的凝视自己。 “祈月烬……”安纳斯触碰他额头的手在抖,呼唤他名字的声音更在抖。 这真的是他了,那个赤诚忠心了一生,却在最后弃他而去的大混账。他竟然变得这么小、这么脏、这么臭,真是…… 安纳斯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他收回抖个不停的、打前阵的手,用另一只手狠狠抽了它一巴掌,待它稳重下来了,安纳斯才满怀深情的,重新朝祈月烬递出双手—— “……”肮脏凌乱的小孩儿嘴唇动了动,发出含混的一声。他的眼睛随着安纳斯双手的靠近瞪得越来越大,到最后,似乎要撑满整张脸,让他成为一个脸上只剩下红眼睛的小怪物了。 安纳斯见他的赤瞳越撑越饱满,以为他还处于不可置信的惊喜阶段,便露出个酒窝深深的笑容,又低低颤颤的唤了一声:“祈月烬……” 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生怕被人踩中柔软腹部的西瓜虫般,蜷缩在地上的祈月烬突然低哑的叫了一声,接着大喘几口短促的气,而后,尖利刺耳的童声炸响石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他边尖叫,便挣扎着往后挪动。他甚至不知道爬起来后逃跑,只是在地面上盲目的挪蹭,好似没有了下半截身子的瘫痪儿,又或许,他的腰部往下已经是没了知觉的累赘,只能被上身拖带着移动了—— “不要!别打我了!我疼,别打我了!不要打我我好疼我好疼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祈月烬疯狂躲避着安纳斯试图前伸的双手,他在尖叫的同时,不由自主的又掉了许多眼泪,那生理性的盐水滑进他因大喊大叫而张合的嘴,其间的味道除了苦,便是更苦。 而安纳斯看他羊癫疯病发作般又是抽搐又是哭叫,慌神之余,口齿也不伶俐了。更何况,他的声音根本盖不过祈月烬的,他试图触摸祈月烬的手又被如此激烈的抵触了,这让他头脑直发胀,几乎要和耳膜一起被爆掉。 “祈月烬!祈月烬!是我啊,安纳斯塔西亚!你看看我!”祈月烬逃一寸,安纳斯就逼近一寸,到了最后,他将祈月烬逼到了岩壁处,反复尖叫着“不要”“别打我”“我疼”的小孩子在后背碰上坚硬的石壁后,再也哀嚎不出字句,只剩下了彻头彻尾的大声痛哭。 安纳斯的手终于能再次接近他,可是祈月烬抖索得那么厉害,他的头颅完全埋进了乱发与残衣,蜷成了个小黑点儿,好似希望缩成一个人眼压根看不见的微分子。 “祈月烬……”安纳斯不知他为何如此恐惧,但幼小的他哭泣得如此伤心,已经让安纳斯的心脏出现针针眼眼的窟窿了,“祈月烬,祈月烬……别怕,我是安纳斯塔西亚,不是坏人,我不打你,不让你疼,乖一点,我只想抱抱你……” 安纳斯边轻轻吐出安抚的话语,边俯下身子,用手臂环过他瞬间僵硬的、细细的腰,将他带了起来,圈于自己怀抱中。 “祈月烬……”怀中的小人儿可谓格外的气味古怪,他的长头发油腻而酸臭,衣角甚至坠落腥黄肥大的蠕虫,可安纳斯在端详他灰溜溜、胆怯怯,糊了满脸泪的小脸蛋后,还是半哭半笑般唤了声“祈月烬!” 而后死死箍住他,将他的小身子往自己身体里挤压,好像要把隔着两人间的千年时光都给挤压成虚无的一线。 “祈月烬,祈月烬,祈月烬……” 听着安纳斯的轻唤,祈月烬依旧僵硬,像个小木人般任由安纳斯死箍。他的眼泪还是稀里哗啦的往下淌,但心头蹿起的疑惑像是涨潮,在几个瞬间,竟然压下了深刻他灵魂的、对疼痛与酷刑的恐惧。 自从父亲逝世后,再没人这般亲近的对待他了。除了父亲,今日初遇的这人,是唯一一个搂抱他的人。 他知道自己身上很臭,又脏,还爬着一些赶不走的小虫子,可抱着自己的那人好像根本不嫌,还对他又是摸又是抚,好像当他是个特别干净,又香喷喷的宝贝似的。 “祈月烬,祈月烬……” 被反复呼唤的他呆愣愣,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哥哥究竟打算干些什么。 如果要打他,让他疼痛,为什么还搂抱他?最好最好的爹爹说过,只有亲密的、彼此喜爱的人才能互相拥抱,第一次出现在面前的他,怎么就成了喜爱自己的、与自己亲密的人? 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拨开双眼前的乱发,祈月烬对上一双湿意浅浅的眸子。 方才只顾着想他是不是母亲派来的“坏人”了,没有好好观察他的脸,现下,危机好似已经过去,祈月烬借着微弱的烛光定睛一看,便惊奇的发现他的左右眼颜色不同。 祈月烬大半年来不见天日,进入双目的颜色除了黑,便是赤。陡然一下瞅见安纳斯因为和了泪意,而水蓝色悠荡荡的左眼珠,大惊之余,竟然脱口而出:“爹爹!” 安纳斯只觉得自己被老婆扇了一个脆亮的大耳光。 “啊哈……?”安纳斯瞪视着自己小小的夫人,嘴角除了抽便是搐,“你……叫我啥?!” 祈月烬看面前的人垮下脸,立马就害怕的瑟缩起来了。可他的的确确只见过父亲一人有蓝色的眼珠,便耐不住激动,鼓起十足的勇气而抬眼轻唤:“爹爹……” “……”安纳斯意味不明的眯起眼,活像猫儿在思量要不要扑向那只让他又爱又恨的小笨鼠。 “我看上去很老?”安纳斯将面部凑近祈月烬,吐出清幽而清凉的气息,故意挠得他鼻尖儿痒,“你是逆向生长,所以还处在老眼昏花的阶段么?把自己老公认作自己老爹,你想玩禁忌恋,我还不奉陪呢!” 祈月烬听得似懂非懂,但在他记忆里,温文尔雅的父亲是绝对不会这样言辞营句的。更何况他神思通灵,不消几刻就发现了面前人与父亲“灵之质”的不同,便半是失落半是好奇的,睁大了眼死盯着安纳斯瞧,好像要用目光将他面部的每一寸都给舔舐一遍。 安纳斯倒是不在意被小小的夫人往死里盯着瞧,可他激动劲头一过,突觉祈月烬身上的异味猛然浓重起来。 “你真臭。”安纳斯毫不客气的直戳祈月烬痛处,让后者眼睛一眨巴,又有大泪珠子要往外冒的趋势了。 一看老婆又要用稚嫩的童颜哭成朵鲜嫩的梨花,安纳斯“噗嗤”一笑,很快的亲了亲他抖索的眼睫毛,边抱着他起身,边对他道:“我带你出去。你是想让我抱你,还是自己走?” 祈月烬被一弧浸着凉意的柔软带去泪水,有些羞,却更加不解。 “出去……?”他依偎着安纳斯的胸口,被他托着腰臀,想直视安纳斯可谓格外的简单。现下,他就再次死盯安纳斯的眼睛,细若蚊喃般问道,“娘……娘亲不讨厌我了?” “什么?娘?你是说祈月烛?”安纳斯好像听出了某些端倪,便厉声追问道,“是祈月烛把你关在这里的?!” 祈月烬眼神涣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母亲的名讳正是“祈月烛”。 也不知是被哪里的阴风吹了吹,他的小身体突然开始打颤。 呻吟了声,他猛地挣扎起来,企图脱离安纳斯的怀抱,小拳头乱打乱捶不说,小蛮腰更是扭来又动去,在他灌耳的尖叫魔音和疯狂的抓挠打击下,安纳斯一阵刺痛,手一松,竟然让他掉了下去,“咕咚”一声,好似屁股蛋儿都能从中间被摔成两半。 “不出去不出去不出去不出去!我疼,我不要再被打了!”祈月烬哭号着,在地上艰难爬动,试图重新缩回石窟的角落,做只腐臭着苟活的小黑虫,“在这里只有娘亲打我,出去了,每个人都打我!我很疼我很疼我好疼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我会乖的,别打我了,我很疼,咳,痛……呜呜呜呜呜——” 祈月烬边哭喊着求饶,边摸索着爬动。可一不小心,他的指尖被地上锐利的骨刺扎破,竟然让他动作一滞,想起了被那个人用竹签纵穿手指脚趾的可怖经历—— 那些被压抑的、往日的痛楚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残留在他两条大腿内的寸长铁签仿佛被激活了般,也开始了作怪,他在大痛之余,嘶哑的轻叫了一声,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九十二章:柔软的刺猬 祈月烬睁开了眼睛,却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是……是家……爹爹曾与他共住的小屋子…… 终于,眼前不再是永恒的黑与昏暗的赤,而是温润润的各种颜色,其间最为明亮耀眼的是一颗水蓝色的眼珠子,正愣愣怔怔的俯视着自己。 “祈月烬……”拥有很奇怪的白色短发的大哥哥嘴唇轻动,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那两瓣带了笑弧会很好看的嘴唇开阖了半晌,终是没有吐出什么言语。 祈月烬看着他沉默的凝视自己,感受他覆着薄茧的手掌的摩挲,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想呼唤他的名字道谢,可气流一蹿上喉咙,气管便刺刺的痛,激得他眉头一挤眼一闭,发出一声下意识的嘶鸣。 “你别说话!”安纳斯赶紧从床旁的凳子上跳下,扑上他的床铺,捧起他的脸颊道,“闭嘴,少乱动,好好休息!医生说今天一过,你就可以起床了,所以……” 安纳斯的声音渐渐变小,后至全无。 因为他对上的、祈月烬赤色的大眼睛里,满满当当,溢出的全是惊恐。 “起……我……打……疼……”他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仍挣扎着求救的人质般,固执的吐字,“回……回……” 他好像已经哭不出什么生理性的盐水了,可眼球也连着血管,他的表情预示着,他下一秒便能泣下血泪,“我……回……打,疼……疼……” 好歹是与他命理相连之人,安纳斯听明白了:他怕自己下了病床,又被打。他怕自己出了地牢,又被打。所以他想回去,回到那个阴冷腐臭的地牢中去,做只不被阳光照射的低等蠕虫,苟活过自己活得像只狗的一生。 安纳斯听他用“嘶嘶”的声音诉说着对疼痛的恐惧,忍不住心寒:到底是怎样的残酷经历,让一个小孩儿的脑中,只剩下了反反复复折磨他的一个“疼”字? ****** 两天前,抱着突然昏厥的他冲出岩穴,在沁槐的帮助下离开地牢,回到囚禁司君安的小院,马不停蹄的找医生煎汤药,安纳斯完全没时间纠结穿回古代的适应性问题。 静候一旁,看着世代侍奉祈月家的大夫沉默着剪开祈月烬脏污的衣袖衣裤,纵是自认为口味重胆子大的安纳斯,也忍不住身体一抖索,心尖儿直滴血。 祈月烬他……那么一个幼小的孩子,身体发肤,竟然没一处完好的地方。 在地牢内光线昏暗,没能看个仔细,回到了明亮的地上卧房,安纳斯忍痛凝视,只见被大夫缓缓揭开的衣料残片之下—— 鳞片般干裂的血痂,渗出浅黄色溪流的脓疮,纵穿两条大腿骨的铁签像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嫁接,好似要将一切恶毒的诅咒都灌输给他,将他扭曲成一个除了疼痛,再不知其他情感的怨儿。 看到幼小的他的惨状,安纳斯呼吸一滞,眼前黑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可须眉花白的大夫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沉默着无视了安纳斯揪心的抗议,处理祈月烬伤口的动作既麻利又狠辣,淬了火的利刃一下去,安纳斯连挡刀都来不及,祈月烬腿部的腐肉就簌簌而落了。 更别提还有拔铁签、刮毒血,剜虫卵、破脓泡,安纳斯听着祈月烬呜呜咽咽的呻吟,看着他睁不开眼、却被高热抵死煎熬的痛苦表情,感觉自己也像下了十八层地狱,受尽了地府的折磨,好似咬舌自尽都是奢侈的。 大寒天气,操劳完一切的大夫却汗如雨下,可见治疗过程有多么艰难。 在听完医嘱、送走大夫后,安纳斯一抹额头,竟然也是满手黏糊的汗水。他脚步虚浮的靠近祈月烬沉睡的床铺,一屁股坐上床边的凳子,牵起他没有缠绕绷带的、唯一的一根小手指,贴在唇上亲了亲,这才将头倒向床,晕晕沉沉,准备小憩片刻。 ……原本的打算,确实是小憩片刻。然而在沁槐轻推轻攘着叫醒他后,安纳斯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祈月烬的身旁,而且睡到了第三天的清晨。 据低眉顺目的沁槐所言,是返回宅邸的祈月烛将他安置在祈月烬床上的。这让震怒于祈月烛暴行的安纳斯霎时疑惑:祈月烛看到他帮助祈月烬逃离地牢,又为祈月烬治伤疗痛,不该趁他睡得死,对祈月烬不利吗,怎么反而留了一手,放过了她深恶痛绝的祈月烬,也没惩罚“惹是生非”的他? 安纳斯是打定了主意要和祈月烛单挑一场的,他决定就算死磕,也要将千年后害死他夫人、千年前折磨他老婆的祈月烛磕死。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祈月烬宽恕得了他屠杀其母的恶行,更是祈月烬能不被祈月烛迁怒而下场更惨。考虑到魔具还在祈月烛手里,近身格斗术又远不如祈月烛,安纳斯思前想后,发现目前只能忍气吞声,想尽办法治好祈月烬,并在那毒母的眼皮子底下守护好他。 于是,安纳斯下了床,边大口吞咽沁槐端来的一小碗热粥,边看着她沉默着热炕、将屋内映出天色与火光齐明的景致。 一切事毕,沁槐收回持炭的铁钳,朝安纳斯深深鞠躬,轻语留言:“沁槐就在隔壁屋内候着,姑爷有需要,叫唤一声即可。” 言罢,她垂首收回安纳斯置于桌上的粥碗,像一阵风,逃也似的离开了。 在她走后,安纳斯依旧坐上床边的小凳,凝视祈月烬,等待他醒来。 沉默着,心思千回百转着,直到,祈月烬睁开了眼睛—— ****** 安纳斯止住回忆,对祈月烬扯出个安抚意味十足的大大笑容,语气轻快道:“回什么回,那个臭地方可不适合你冬眠。你选址品味这么差,看来以后咱俩的新房,只能由老公我亲自置办了。” 看祈月烬缓慢的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安纳斯突然意识到,躺在床上的还是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怎么理解得了太过高深的词汇。 于是,他又用大白话重复了一遍:“祈月烬,你听着,你以后,都要跟着我,因为我讨厌那个屎壳郎贮藏室般的地方,我绝不会回去,所以你以后,都不用回去那里了。” 瞧着祈月烬又要眼神战巍的哆嗦摇头,安纳斯掐合他豆腐般嫩的上下唇,突然严厉道:“我知道是谁在打你。你,不是不要怕,而是不许怕。别人把你打个半死,让你疼得直哭,我就把他们打得死了都比活着好,让他们疼得笑着都像在哭。我会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伤,再也不给你疼和哭的机会……” 安纳斯将脸颊凑近祈月烬,用鼻尖抵上他浸出汗珠的秀丽鼻梁,直视他仿佛可以无限放大的鲜红眼瞳,吐出的气息好似可以融化凝结了千年的冰霜。 “你要相信我。”安纳斯一字一顿,带着一字字砸上祈月烬的心头、都能听个沉重回响般的深情。 而小小的祈月烬,也确实被他的一字字砸得心湖大动,涟漪卷成了波涛,几乎啸动凄败的山河,震撼他内心里,那一洼小小的昏暗天地。 “啊……”他发出含混的声音,不知该如何回应。可心里像是拱起了一只刺猬,一只没有硬刺、甲胄无比柔软的刺猬。 他潜意识里还是怕,怕这个对他好的大哥哥到头来,也只是想打他、笑他,看他疼得打滚、痛得哭,所以他还是想做一只能够用铠甲保护自己的刺猬。 可他又无比渴望有人亲近,有人心疼他的疼,有人将他从苦海中拯救出来。所以他就算竖起了拒绝的刺,也是犹犹豫豫、迟疑不定,那刺没了主人坚定的意志作为硬度的来源,变得柔软而顺滑,不仅给不了他防护,反倒更像在吸引人抚摸他脆弱幼嫩的躯体一般。 安纳斯也看出,他只是只暂时绕不过脑弯的柔弱小刺猬罢了,便决定乘胜追击:首先,就是要给小小的老婆打个印记。 “现在不相信也无所谓,反正你拿走了我的红线和戒指,永远逃不掉,到最后还是只能相信我。” 安纳斯半闭眼,略微低头,就用微凉的舌尖舔了祈月烬翕动的唇一口。 祈月烬因为方才和安纳斯的眼睛距离过近,看他的猫儿眼似乎在无限放大,有些头晕和憋气。他陡然被安纳斯舔了一口唇,半天没反应过来,连一声应景的哼唧都没给出。 安纳斯便顺理成章的继续,用舌尖撬开祈月烬细白的牙齿,灵活的舌钻入,撩拨他平滑的口腔内壁,又因为小孩子的口腔并不开阔,安纳斯的舌简直就像恶意入侵的庞然大物,将小幼兽唯一的栖身之所堵了个严严实实,让他缩退不得、抵御不得,只能被迫接受入侵者裹卷舌头的亵玩,以及掠夺吐息的深喉吻。 祈月烬被吻得大气不敢喘,外加心惊肉跳,总觉得这是另一种别出心裁的惩罚方式。就算能靠着憋气强撑,他的委屈劲儿还是像往常一样,一股脑儿就涌上来了,完全禁不住大脑控制: 【连他也要憋死我!骗子!】 随着泪水迸溅而下的,是祈月烬凶狠的落齿—— 第九十三章:渡水 安纳斯很久很久以前犯无聊病,查了一下“咬舌自尽”这个词条,现摘录部分搜索结果如下: “……咬完以后,会出现三种情况。1:神经原性休克——痛死。成功概率不太高。但从根部咬断舌头可能会造成足够多的痛觉信号,由此引发呼吸系统和循环系统的混乱;2:窒息死。有两种可能:一是极度疼痛中强迫自己把舌头吞下去,可能会被噎死。二是被自己的血液呛死,因为吞和吐都需要舌头的辅助,没有舌头,有大量出血,血液大量进入气管,造成窒息;3:失血性休克而死。” 综上,安纳斯就算自杀,也不想选“咬舌自尽”这种“用舌头噎死自己”的无脑方式…… 但,若是“被·咬舌自尽”,这无脑程度就远胜白天黑夜大战植物,死得前赴后继英勇壮烈,却总冲不进小小一屋的僵尸大军了吧…… 正吻得浓情蜜意,舌头被祈月烬猛齿一砸,活像挨上了一道虎头……不,是狗头铡,那个酣畅淋漓的劲儿啊,开封府三把铡刀中最锋利的一把果然不是闹着玩儿的…… 安纳斯沉默的压在祈月烬身上,悲苦的咽下舌面上渗出的血滴,那微腥的味道强烈的刺激着他的报复欲,可俯眼一瞧大眼睛红通通的小可怜媳妇儿,他逼迫自己把报复欲嚼碎了,和血滴一起,往自个儿肚子里咽。 “……祈月烬……”安纳斯幽幽吐字,直视他既有理、又心虚,因而忽坚定、忽躲闪的眼睛,伸手挠了挠他滑溜溜的下颌,道,“你这么急着把我咬死,是想尝尝守活寡的滋味?还是外边有人所以心飞了?要是敢看上西门庆,老子不是武大郎都用硬成石头的炕饼殴死你。” 用两指掐一把他的下颌骨,作为微妙的惩戒,安纳斯继续痛心疾首道:“你不知道我在亲你吗?老公亲你,你专心被亲不就行了?竟敢咬我……果然二炮是从小练就的,指望你小时候能机灵点的我,真是天真。” 祈月烬半懂不懂,但很清楚一点:他把安纳斯弄疼了。 在他的记忆里,从来只有别人弄疼他的份,他是绝对没有给别人带来疼痛的资格的。就算他疼到满地打滚、叫不出声了,他也不能报复,只能恳求别人突然良心发现而收手走人。追究原委,大概是……是…… 母亲说过,他被生下来就是个错误,对于本不该存在于世的他,别人用任何方法抹消他的存在,都是被允许的,所以他活一天,便是一天的不该活,他不疼,便是天理的罪,他只需要庆幸自己没被疼死就好了,侥幸自身又一天的苟活,大概才是他的宿命。 极致的委屈下,是黯然的认命。祈月烬默默等待着安纳斯的报复,并打定了主意,不去恨安纳斯,因为他对自己好过,而他永远记得那份好,就算他以后“坏”了,他的“好”也会温柔生光,像颗光润硕大的夜明珠,照亮他苦痛沉沦的黑夜。 可是,他都眨巴了老半天眼睛了,还是没等到什么实质性的疼痛惩罚,只是被挠了挠、掐了掐下巴?这不是逗小猫小狗的动作吗,母亲说过,小猫小狗都比他有尊严有价值,他连小猫小狗都比不上,那么,在大哥哥心里……他能比上小猫小狗了? 小孩儿的祈月烬不懂得藏心事,他脑袋里的话陡然就蹿向了嘴巴,简直像乘了滑滑梯的溜溜球:“我能比上小猫小狗吗?” 用言语发泄过一通的安纳斯正准备脱外衣、上祈月烬的床,用陪睡抵赔吻,一听这话,愣了。 “你什么意思?”安纳斯用手肘支着床,敛眉俯视祈月烬赤血珠子般闪润润的双眸,问道,“你是在问,你的机灵程度比得上小猫小狗么?我很不幸的告诉你,还真比不上。” 祈月烬无声的开阖了半晌唇瓣,终于闷闷不乐的偏了头,闭了眼。 如果在愿意“心疼”他的大哥哥心里,他都比不上小猫小狗的话…… 祈月烬很泄气,不愿想了。或者说,他不敢想了。 意识一懈怠,高热重袭而来,强行开口说话导致喉咙火烧火燎的刺痛,祈月烬下意识的重重吞了一口口水,希望能靠自己的微薄之力,缓解涸辙之鲋才能拥有般的渴。 他还想抬手抓一抓喉咙,似乎手指那么一抓挠,渴劲儿就能像蚊子疙瘩,不那么犯痒得痛人。 可他四肢皆重伤而软绵,压根抬不起来。祈月烬半昏半沉着“嘶”了一声,好似高烧中的小蛇吐了吐信子,可蛇穴外狼奔豕突,他不能出去找水,只得蜷蜷身子,继续艰难入睡。 “渴了?”突然的一声,好像头顶落下一滴冰凉凉的泉水。 祈月烬半睁眼,迷蒙的看着安纳斯音色窸窣的下床,出门,回来后关门,叮铃哐啷了一阵,然后托着个小茶壶坐上床沿,俯眼瞧他。 “想喝水就叫我老公。不叫,我把这壶水全喝完,正好我也渴了。” 祈月烬不谙世事,思维迷糊,却也觉得他有些不讲理。不过他的“没道理”体现在何处,他也说不上个清透。 虽然再开口说话喉咙又会痛,但两个字而已……不管“老公”到底指什么,他都用童音低哑干涩的唤了出来:“老公……” 安纳斯乐了。 这么调戏小孩子,确实很卑鄙,但一想到这是成年后的祈月烬都从未叫过的称呼,他这么小,就一派纯真无邪的唤了出来,安纳斯那颗傲娇心底、怪蜀黎的部分,可乐了。 “小老婆乖,我喂你,”安纳斯晃了晃茶壶,让壶中的液体荡出饱满的水声,“这次,就算是苦的,你敢咬我,我也要把你塞进炕饼炉子做燃料。你懂了?点头!” 祈月烬当然只能幅度微小的点头了。 安纳斯直接嘴对壶嘴,灌了一口茶水,俯身,捂上祈月烬的双眼,贴上他又烫又软的唇,口中的茶水就渡送了过去。 虽然安纳斯还撬开了他的牙齿,用舌头作为搭板,好让茶水流淌得更顺畅些,可祈月烬对外人强入他口腔的舌头还是有些抵触心理,便再次从外到内僵硬了,吞咽的反应机械性十足,活像在完成任务。 他这么被动而不知变通,很快,就有茶水淌下了他的嘴角,流过脖颈的液体像是一滑即过的绳索、抑或软鞭,他被自己的联想吓得一抖,控制不住的呜咽起来,偏头躲过了安纳斯的嘴唇,呛咳出口中的茶水和唾液,床单顿时弥漫开条缕的水色。 安纳斯不明所以,凝视他又笼上了迷雾的眼睛,看着他瞅了瞅床单上的污迹,羞愧的抬眼又垂眼,生怕被罚而呜呜噜噜、说不出个完整的歉语,突然出手替他擦去嘴角的水迹,轻声道:“我不会害你,相信我,祈月烬。” 指腹顺着他的唇线,摩挲到他嘴唇的内侧,安纳斯用指甲壳敲了敲祈月烬的牙齿,提点般道:“别人都说刚从上甘岭上下来,再白开的水也是甜的,你觉得怎么样,祈月大头兵?” 安纳斯这么一说,祈月烬才想起来,自己被喂的水好像有味道。 他没多想就扫动了自己的舌,舔过自己的口腔,也掠过安纳斯的指尖—— 好像,真是甜的。 那是一种滋滋的清甜,滑滑溜溜,绵绵柔柔,就沁到了心窝里去。 有多久,没重温过“甜”这种味道了?以往的饭菜都是酸臭的,自己的身体也是酸臭的,泪水是苦的,可滑落衣服后,立马就染上酸臭的味道了。 唯有在和爹爹共同生活的日子里,爹爹心灵手巧,能用槐花酿出清澈的汁液,混在白水里,用木勺绕圈圈的搅拌,依旧没有颜色的水喝起来,就是“甜”。 祈月烬觉得,“甜”很好,就像人们对他的温柔一样“好”。 不过它们都是太难得的事物了,就像冬天湖面上轻薄薄的雾,太阳一出,便散去了。但因为人们不像他,是要生活在太阳下的,所以人们的“好”总似从未存在过般,过早便散去了。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喜欢“甜”。那种感觉就像一股子调皮机灵的气,是钻缝拱隙,专往心里探的。 张张嘴,大眼睛带上了亮,祈月烬对着安纳斯露出了羞涩赧然的笑容,唇瓣翕动道:“甜……喜欢……” 安纳斯得意的笑。找沁槐要了蜜糖兑进温热的茶水里,既去了茶叶的苦,又添了白水的味,小孩子不喜欢才怪。 “白水都能喝出甜味,祈月大头兵,上甘岭这一战,你打得很辛苦啊,特提出表扬。” 安纳斯才不会告诉他,是自己往水里兑了蜜……搞得自己有多宠他似的。 “还要吗?”晃晃手里的茶壶,看着祈月烬一脸期待的用力点头,安纳斯大感年幼的夫人过于好笼络,真让人放心不下。 但又让他的戒心下降一份,外带终于等到了他心甘情愿献上嘴唇的一刻,安纳斯品尝着小小的夫人唇舌间的清甜,怪蜀黎的心笑啊笑啊笑,可乐了! 第九十四章:清洁 喂水完毕,祈月烬意犹未尽的瞅着安纳斯咂嘴儿,小脸蛋由病态的炽红回复为讨喜的嫩粉,看得安纳斯一颗怪蜀黎的心飘飘然的得意,就差没给祈月烬拍三百六十度的写真照,再上传到微博上求关注求转发了。 “明白我不会害你了吧?”安纳斯用指尖一弹挂在祈月烬唇瓣肉尖儿上的水滴,竟让它溅落祈月烬浓浓翘翘的睫毛,压得后者又是一阵眨巴眼,情不自禁的挂出了羞羞的浅笑。 “嗯……”至少现在,祈月烬愿意相信,安纳斯的“好”是会延续下去的。他在被子底下动了动指尖,眼神胡乱飞忽一阵,最后,被下的手指轻轻攥住了床单,床上的他也垂下了眼睫—— “……安……” 不是记不得安纳斯的全名,只是爹爹告诉过他,对着最亲密的人,是不可叫全名的。祈月烬琢磨了“安纳斯塔西亚”六个字,还是觉得唤“安”最好,因为“安好”“安好”嘛,“安”很“好”,“安”是爹爹去世后,最“好”的人了,所以希望“安”能平平安安,一世安好。 安纳斯一听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单字称呼,愣了好半天,手才一抖,险些摔了茶壶。 原本,他还想亲自教小小的夫人怎么呼唤自己,没想到,他竟然无师自通,一脱口便是那个浓结了千年深情的单字,连平缓的一声发音都带上了有意无意的缱绻,好似要将人从内自外酥软个透彻,再也狠不下心,冷不下情,挪不开眼,撤不了身。 “祈月烬。”安纳斯定定一唤,将茶壶随便往桌上一放,衣带一扯,掀起祈月烬被子的一角,就往里钻。 待他半搂上祈月烬的腰身了,小孩儿才反应过来。可安纳斯再没给祈月烬僵硬身体的机会,他一下一下的摩挲着祈月烬初藕般的一节手臂,微眯双眼,啄了口他慢慢涨红的耳廓,朝他小巧的耳蜗送去气息:“安心睡觉,我守着你。” 祈月烬张嘴,不知在唤无声的“啊”,还是“安”,抑或“好”。 不过安纳斯已经自诩为祈月烬唯一的监护人了,他好歹有过对施哀央施展育儿之道的经验,当然(自认为)明白祈月烬的心思——小孩儿总有不愿乖乖入睡的怪癖,真邪性了! “确实还没到晚上,不过你要想明天生龙活虎,就得今天装成死人。乖乖睡吧,我可不会唱什么安眠曲,顶多给你数个羊。”安纳斯的手反复拂过祈月烬腰腹上重重缠绕的绷带,力道放得很轻,好似希望他的手一拂,便能带走祈月烬的一分疼痛,再一拂,便是两分……直至他蜕变为一个不知苦楚、烂漫至无知的天真孩儿。 隔着绷带,祈月烬几乎感觉不到安纳斯的力度。他用鼻音“嗯”出一声,闭上眼睛,想象有一只白雪化作的大鸟在用翅膀轻抚他的闷痛处。大鸟的羽毛绒绒的、软软的,扎进去会陷入般绵柔…… 鸟儿不仅在爱抚他,更用宽大的羽翼庇护了他。这下子,无论翅膀外有何等的山崩海啸、天摇地动,他都不害怕了,因为他蜷缩在鸟儿的翅膀下,就像壳儿下外形模糊、正在发育的小蛋黄,总有一障臂膀在守护他,他只需散发出属于自己的热度,温温然的生长就好。 【安……】 真希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这不是一场梦。 ****** 再次睁开眼睛……发现,果然不是一场梦。 祈月烬微偏头,就对上了安纳斯兴味盎然凝视他的异色瞳。 猫儿眼对上兔儿眼,虽无龙虎相斗的煞气杀气,却自成一番相映成趣的优哉游哉。 “安……”祈月烬心眼直,试探般的呼唤一下子就掉出了嘴巴。 话出口,发现嗓子舒舒爽爽、一丁点儿也不哑痛了;在被下扭扭腰动动腿,发现身体像是重新抹好了油的车轱辘,仿佛一推开便可以快快活活的滚呀滚,将羊肠小道都碾成四马并行的大通途。 “安!”祈月烬自个儿高兴,胆子也大了起来,一缩身子就拱到了安纳斯面前,小兔子乞食般半是讨好、半是得意的笑,“安,安,我好了,不疼了!” 照例用手肘撑床,看着小小的夫人好了伤疤就忘了痛,欢天喜地拆弄绑带、活像在COS凌波丽,安纳斯哼出一声不屑的鼻音,却还是挑起嘴角道:“真不错,你这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该是多少党员干部讴歌赞美的啊。祈月同志,记得继续发扬保持,争做我党先锋模范。” 祈月烬将绷带扒拉到一边,他默默思索,总感觉安纳斯的话参杂了些许的莫名其妙,和高深难懂的……讽、刺? “安,我不疼了……”祈月烬用被子罩上被拨拉到床脚的绷带群,四脚并用爬向安纳斯,眼神清亮的上瞅他,音色软糯道,“谢谢安,我不疼了……” 安纳斯又哼一声,坐直身子,将祈月烬扯到跟前,仔仔细细、摸摸索索,将他察看了个透彻——连小兄弟(……)都没放过的透彻——最后才整整他的衣襟,正色道:“老婆,你的不留疤体质真不错,算替我省下了买什么除疤灵的钱……让为夫奖励你。” 将祈月烬小小的身子往下拽,安纳斯先用鼻尖碰碰祈月烬的鼻尖,再用嘴唇浅尝辄止的揉蹭一下他的唇瓣,接着直视他的眼睛,轻笑道:“我可不想亲还没刷牙的老婆。你漱个口后泡个澡怎么样,祈月烬?背上全是汗,黏巴巴的,我摸了沾手,活像在摸粘蚊纸。” 对于现在的祈月烬来说,自然是安纳斯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被命令坐在床上,祈月烬就真的没下地,连脚趾儿都没探出床沿。 他看着安纳斯找来了一个看着很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的姐姐,在姐姐对他深深鞠躬时,他也跪坐在床上向姐姐鞠躬回礼——为什么会博得安纳斯的一声笑,就是他不得而知的领域了。 祈月烬也知道,只要折磨不累加,他的伤向来好得快。他觉得自己的腿脚已经足够灵便了,只是下床时不慎崴了一下而已,可安纳斯一瞅便躁怒了,大步迈向床,搂住祈月烬的腰、拖起他的屁股就将他抱了起来,再大步流星的跟着沁槐出了门,朝隔壁的空敞大屋进发。 到了空屋子里,安纳斯动作轻柔的将祈月烬放置在坐凳上,接过沁槐找来的牙粉和毛巾,在递给祈月烬之前挑起眉毛问:“会洗脸刷牙么,祈月烬?” 祈月烬老实点头,乖巧回答:“爹爹教过我,我会。” 安纳斯放心了。虽然他连教小小的老婆擦屁股的打算都做好了,但知晓老婆还算有自理能力,他还是大松了一口气。 身处一千年前,就只能追忆自来水的便利,以解相思之苦了。 虽然沁槐肯吃苦、又能干,但安纳斯可没有光看着一个弱女子反复几趟挑热水来空屋的恶趣味,便跟着沁槐去了火房。 他先行一步,给祈月烬端去了用于洗脸刷牙的温水,沁槐则留守火房,负责生火添柴,热一满桶水,好给祈月烬泡个大澡。 沁槐那厢,倒是火光腾腾、烟气袅袅,一片祥和了;安纳斯和祈月烬那厢,可谓闹翻了天。 原委嘛,无非在于安纳斯总嫌祈月烬没刷干净牙、洗干净脸—— 安纳斯:“祈月烬!你不知道刷牙要刷上三分钟,才能刷干净的吗!古代——呸,就是你这个时代!你们这群没技术的山顶洞人可不知道该怎么整牙齿,你是想长出排歪七扭八的大龅牙,间接丢光老公我的脸吗!” 安纳斯:“祈月烬!你是在开玩笑吗!你倒是脏成个八戒了,别人看了,质疑的可是我的眼光——你敢翻我白眼?!擦擦你眼角的眼屎再翻啊!瞧你下巴上脏的,磕到才糊上水泥的板砖上了么!耳朵后面这个黑点儿……你把蚊子的尸体留下来当勋章?!逗我玩呢你!?” 祈月烬撅嘴儿了。每一次安纳斯塞给他毛巾、让他重新擦擦,不过三秒,安纳斯绝对会抢回毛巾,自己动手,骂骂咧咧狠狠揉擦他,好像他身上刚飘下一粒灰尘,安纳斯都见不得似的。 “安,疼了……”总能被安纳斯发现脏地方的祈月烬,其实底气并不太足。可他再温顺怯弱,也着实受不了安纳斯神经兮兮的反复擦来擦去,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主动褪去一层皮,再由安纳斯给他套一层新的呢! 可对于安纳斯来说,他只是在践行安氏育儿法则中重要的一条而已:注重个人卫生! 更何况祈月烬不仅是他的小孩儿,更是长大了要做他夫人的乖宝,他不能容许一丁点儿的污垢汗渍玷污他小小的夫人,他就是想将祈月烬折腾得干干净净、香香喷喷,再搂进怀里亲来摸去,静待他长大—— 好一个怪蜀黎了得! 不过,好歹打心眼里疼着祈月烬,听他叫疼了,安纳斯也就不再强迫,便放下毛巾,摸摸他半干半湿的绯红脸蛋,直起上身,问道:“有点疼,还是很疼?” 祈月烬斟酌了一会儿,郑重道:“一点点,只有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的疼……” 安纳斯笑了,很难得的主动作了“检讨”:“你太脏,我才这么用力的。来,为夫特许你报复,要不要也给我擦擦?当然,必须重新打水,用新毛巾。” 见安纳斯将一条新毛巾塞到自己手中,祈月烬眼睛一转,微抬睫毛小声道:“不报复,不让安疼。” 安纳斯心花怒放。果然,老婆就是要从小订下才靠谱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保持着好心情,继续抱起祈月烬,去了沁槐留守的火房。 欲知某怪蜀黎会不会心血潮来,和小小的夫人洗个鸳鸯浴,且待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章:恐水 安纳斯向来对浴缸有极大的偏见,他觉得泡进一缸死水里,身上好不容易搓下来的皮屑油垢铁定会漂浮在水面上,更别提那些微小的细菌寄生虫可能在水中小船荡漾般的游戏了。到头来,总得坐进一缸污水里的话……那才不叫洗澡好吗! 总之,如果有可能,他只会选择快水冲灰尘的淋浴喷头。 然而,身在古代,容不得他挑三拣四。或者说,容不得他挑挑拣拣祈月烬的三三四四。 他偏过了眼,预留给了容祈月烬脱个赤身裸体、爬进热水浴桶的时间,可待他回转眼了,却发现祈月烬连脚凳都没踏上,反而一副呆滞傻愣的表情,怔怔然凝视浴桶,不知在想些什么。 “祈月烬?”安纳斯下意识的目睹了他小孩儿的光裸身体,蓦然萌生了一种心跳微乱的诡异思绪,“怎么了,够不着?那儿不是摆了张凳子么。还是说你想玩跳水?条件有限,你就别奇思妙想了,快给我进去洗。” 祈月烬扭头仰视安纳斯,睫毛忽闪而眼神明灭,欲言又止的表情下,是一颗回想起了恐怖经历的心。 安纳斯知道他有一大堆难治的心理阴影,便也不问缘由,上前几步就牵起他的手,捋一把他长至背脊骨的赤发,直视他的眼睛,轻声道:“你在怕什么?告诉我。” 祈月烬被窥破心思,也就顺理成章的不藏着掖着了:“安,水,好深的水……” 安纳斯敛眉:“深?就算你是个小萝卜头,这浴桶和萝卜坑比,也算不上深吧?你该不是……怕水?”安纳斯作势抬高祈月烬的一只胳膊,活像在拨弄一尊乖巧的球形关节人偶,“你又不是小猫小狗,怕什么水?” 祈月烬气息微弱,答话颠三倒四:“我……连小猫小狗都不如……” 安纳斯想了好一阵,理顺“小猫小狗怕水,他觉得自己连小猫小狗都不如,所以他更怕水”的逻辑后——才接话:“你还真怕水了?这不科学,当初你跳进湖里捞金鱼,怎么不嫌水深?” 见祈月烬又摆出了委屈的表情,安纳斯这才想起,他可不知道未来的自己做过些什么,便好言好语道:“你可别像小猫小狗那么怂,洗个澡而已!乖,就算你真是落水狗,有人敢拿棒子打你,我也给他打回去,懂了吗?” 祈月烬摇头:“不是棒子,是……水……在水里吸不上气……疼……” 安纳斯瞪眼瞧他。 一般而言,祈月烬的心理阴影都与祈月烛有关。怕水?嫌水深?在水里吸不上气? 不知为何,瞬间想通。 安纳斯咬牙切齿:【祈、月、烛、这、个、二、百、五、的、三、八】 她,十有八九做过企图溺死自己儿子的恶行。 深吸口气,安纳斯弯腰,环住他光溜溜的腰,抱起他,让他俯视水面清澈的浴桶,在他耳边喃语道:“不要害怕,我守着你。无论你沉下去多少次,我都给你捞上来,我就在你身边,一直看着你。” 亲了亲小老婆的小耳朵,慢慢将他放进了水中。 热雾氤氲,水波摇荡,祈月烬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没入、他总害怕会没个底的水,脑子里乱乱糟糟,一会儿是祈月烛将他往水缸里摁的窒息的黑,一会儿是安纳斯比水光更澄亮的左眼珠的蓝。他又看到了安纳斯怀抱他腰际的精实手臂,也随着他的身子浸入水中,像是要护住他这一叶飘摇的小舟的船锚,他搂得那么坚定,那么紧,好似水底下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坚毅沉重的巨锚就会哐啷而下,让小舟在风雨里也能摇晃却不屈、屹立而不倒。 他闭上眼睛,抱着兔子搏狮的决意,在安纳斯松开手的一瞬间,蹬直了双腿—— 站起来了。 而且,头在水面上,呼吸得好好的,没有一丁点儿的难受。 祈月烬盯着变“好”了的水,突然,嘴角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他用双手舀起一捧热水就往天上洒,“咯咯咯咯”的笑中,是玉珠子般喜庆的落雨。 这下子,安纳斯才成了落水狗。他呸出不慎入嘴的一口水,刚想赏小老婆一个爆栗,就被他春花般大盛的笑颜惊艳了。 “安,水!”祈月烬一个猛扎子钻进水里,又扑哧一下弹出来,像极了一条耍闹着活泼疯的小赤鱼,“水,舒服,安!” “安安安,你安分点,行吗!”安纳斯躲着他一半无意、一半有意的水花攻势,又羞恼又无奈道,“停下来!用点澡豆,给我洗干净!” 祈月烬也不敢多闹腾,便乖乖的松了手,放开最后一捧未抛出去的水,快快活活的盯着安纳斯瞧。 待安纳斯往他摊开的掌中倒一些干粉末了,他就着以前父亲教过的常识,兑了点水就往身上抹,哼哧哼哧,颇为认真,看得安纳斯一阵好笑、一阵怜惜,生生压下了“你有多久没洗过澡”的问题。 “你慢点洗,我再弄点水来。”安纳斯将一副毛巾搭上浴桶边沿,抹了把祈月烬湿淋淋的发顶,留下洗个澡都能欢天喜地的他,出了屋。 原本,是打算哼个小曲儿,表达一下又帮助老婆克服掉一个心理障碍的欣慰的,可安纳斯反手关门后一抬眼,进入他目光的人竟然是—— “……呸。” 祈月烛。 纵使她长身玉立,俨然换了性别的祈月烬,可安纳斯算是看透了她污浊腥臭的本质:她,只不过一匹,卑劣的借助折磨亲儿子,以发泄内心恶念的母犬罢了。 虽然看在她身手过人的份上,可以赏她个母老虎的绰号,可那也只是抬举她。祈月烛并不是什么毒而不食子的山中王,她只是一条自私自利的疯狗,一条把亲生孩子当蠕虫碾压的、毫无良心的疯狗。 这样的她,让安纳斯除了憎恶,便是鄙视。如果别人都忌讳她凶残的嘶叫与锐利的牙齿,敬之且远之,安纳斯偏生要做个不怕死的打狗人,他要将祈月烬受过的苦,一分一分的讨回来,活像要将一条狗一剜一剜,制成一锅喷香四溢的肉糜汤! “安,”祈月烛一身轻薄的红衣,颇有仙风道骨的气质。她低低一唤,明目在苍白雪地的背景下赤艳得可怕,火亮的长发被灿金的凤头钗高高挽起,好似即将燃烧开荒野的孤火,仿有无风自动的飘逸,“好些天不见了。” 她静立于距安纳斯十步远的地方,赤光在妖气的凤眼中游离不定。 她的心思虽深而隐秘,其喜悦,却是真切而充盈的,好似浴桶里的热雾,藏着淡漠的情。 “我很想你。” 她清浅一笑,三步并作一步,就缩短了与安纳斯的距离,吓得后者连退几步,瞪大了猫儿眼:“你干什么!隔我远点!” 祈月烛见安纳斯龇牙咧嘴的挥舞起了猫儿爪,和顺的情感被逗弄,笑容更显甜丽:“安,莫闹,你与我肌肤紧合的时候多了去了,现在才计较,未免太迟。” 安纳斯咽回了“我不是司君安”这句废话,眯眼瞪视祈月烛,冷声道:“喂,祈月烛,我问你个事,你别想装蒜,老实回答。” 要是别的人敢这么威胁劲儿十足的跟祈月烛说话,早被她削掉了嘴皮。可安纳斯的威胁只让她感到了逗小动物般的乐趣,便未加计较,只道:“好。” “你虐待祈月烬,想杀了他。”——肯定句。 “不错。”——肯定句。 “你?!”安纳斯猜想过她会死不悔改,可没想到,她竟理直又气壮!“你还是人吗!祈月烬是你亲儿子,你那么对他?他痛,你就爽快了?!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你往死里折磨他,不怕遭天谴吗!” 祈月烛轻轻一笑,讥嘲汹涌:“天谴?我就是他的天,自然有谴他、罚他的道理。” 她更靠近安纳斯了些,唇瓣勾出眼角上挑的精致弧度,“安,倒是你……若再护着那小废物,可别怪我吃味。” 祈月烛明显的调情语气让安纳斯愣住了。冷不丁的,他再次被她身形的阴暗困束。 “安……”见祈月烛站近了,安纳斯脑中突然迸出“高大”这一形容词——她一介女子,长这么高干嘛,营养过剩?!还有这气势,别这么浩大好么,难不成她的转世便是绿巨人浩克?! 靠着削尽三千阴兵头的森然气场,祈月烛硬是将安纳斯逼“矮”了。 她白皙的双手搭上了安纳斯的双肩,姿态柔和而实质强硬,“安,”她用雄雌莫辩的声音低沉道,“你若再把那小废物看得比我还重要,我可就……” 倾身,她极快的啃咬了一口安纳斯的耳廓,留下淡绯色的湿润印记,和温热的言语:“饶不了他,和你了。” 赶在安纳斯挥掌出拳之前,祈月烛一个闪身,便远离了他。 安纳斯狠捋一把自己被咬的耳廓,再大力一甩手,活像要将祈月烛留下的气息摔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老女人,你的神经到底是怎么长的啊!”安纳斯愤愤然,“你就那么看不得我对祈月烬好?我稀罕他、喜欢他,碍着你哪点了,你说啊!” 祈月烛听见那“稀罕”“喜欢”两词后,面部肌肉虽抽搐了一下,明艳的笑容却丝毫没有走形,反而更加盛丽妖娆。 她直视安纳斯双眼的赤瞳深处,交织着扭曲的狂热和残忍的冷酷:“我替你生孩子,是想让你爱我,而非稀罕他。安,我只能容许你,像喜欢猫儿狗儿般喜欢小废物。若是超出了这分界限,我只会杀他,并好好的……疼惜你罢了。你应该知道如何守住分寸。” “祈月烛!祈月烬不是猫狗,他是人!”安纳斯大怒,拔腿就上前,主动逼近祈月烛,汹汹其气势,“你是他亲妈、亲娘,怎么能用他的命来威胁我!?他是你生下来的孩子,亲儿子!你有必要像个后妈般打他,还不许我对他好吗!” 再次处于只和祈月烛一息之隔的地方,安纳斯心头的怒火染红了清亮的异色双眼,好似显出几分数夜不眠的究极狂躁。 他咬着牙,瞠目而视,等待着祈月烛的回答—— “不许。安,只能对我好。” 祈月烛突然出手,制住了安纳斯的双臂,侧了脸颊便强吻过去—— 第九十六章:震惊 祈月烛的强吻攻势突如其来,安纳斯猛然侧头,唇角还是被狠狠一烫,但他顿感被烤了一记火钳般愤窘。 “祈月烛!”紧捏双拳、横挡胸前,安纳斯摆出格斗技的预备姿势,战意汹汹,“你这么做,只让我觉得恶心!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绝对不会做我不想做的事,而现在我最不想做的,就是向你屈服!你不正常,不把祈月烬当人看,我就算当众斗殴,也要把你从神经病殴打成个正常人!” 安纳斯话音未落,左小腿就横扫了过去。他的腿长,在瞬间很好的缩短了与祈月烛的距离,同时为防祈月烛侧移躲避,他还抡出了肌肉爆绷的右拳,想着双管齐下,该能彻底断了祈月烛的退路,给她凶残一击了吧—— 可祈月烛纹丝不动,硬是挨下了安纳斯的腿踢,并抬手就控住了安纳斯的出拳。 大惊的安纳斯未来得及动作,她空闲着的另一只手就掐住了安纳斯的脖颈,仿若可以逼迫猛虎低头的颈箍。安纳斯的颈部皮肤就在她的五指之下,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挤坏安纳斯的气管,抑或捏碎支撑他头颅的喉骨。 可她没有,只是就着掌里攥着的、安纳斯的拳头,将安纳斯反手一掀,他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被凌空甩飞。 随着尾椎骨砸地的一声响,安纳斯跌落祈月烛的身侧,同时腰部大扭,疼得他闷哼一声。 这下子,成了祈月烛站立,而安纳斯仰躺的阵势。更别提安纳斯的右手腕还被祈月烛捏着,导致他的整条右臂被迫伸直、举高,活像一根挂起屈辱白旗的杆。 祈月烛微微使劲,安纳斯就感觉自己的肩胛骨响起了即将错位的声音,刹那间,他想到了上个世界里、被祈月烛扯下整条右臂的祈月烬。怒火交叠,他也不顾自己的手臂会不会脱臼了,嘶吼着一滚身,便用脑袋去撞祈月烬的腿,而这反角度的刁钻与拼了命的蛮劲也让祈月烛下盘一晃,竟被安纳斯掀倒在地,大腿横遭安纳斯凶狠的猛掐—— 安纳斯正准备趁胜追击,给祈月烛的腹部一记爆打,没想到祈月烛双腿一勾,竟然颇为色情的锢住了他的腰身,并在他愣神的片刻扭动腰部,只靠着腰和腿的力气,就将他摔下了身,再一个飞扑反客为主、上了他的身。 将安纳斯的双腕交叠,扣于一掌之下,举高他的双臂,禁锢住他乱动弹的腰,祈月烛微垂眼睫俯视他,清浅而笑:“还算尽兴么,安?” 起伏着胸膛,安纳斯恨恨咬牙,边不甘心的挣动双腕,边怒目而视破口大骂:“你个女金刚!吃激素长大的吧!浑身肌肉一身力气,怪不得没人要!干脆削了上面两坨肉,在下面安根黄瓜,滚去泡女人吧,女汉子!” 祈月烛睫毛翕动,因眯眼而更显狭长的眸子仿若两道赤色的刃光,生生要将安纳斯切割成体无完肤的碎人。 “……你现在……真认为我……是女人?” 她的右手平摊,滑过安纳斯长袍的前襟,将袍服的皱褶都推移到他的胸口处,好似在他平坦的胸膛上无端堆起了一障峰峦。 “若不是怕你疼,我当初……是想让你做我的女人的。” 安纳斯完全不理解她的逻辑,却还是反射条件般倒吸一口凉气:“你——!?” 可祈月烛抚弄他胸膛上衣褶的手突然一动,就狠狠掐住了他衣料下的一粒乳首,并大力拧动。如愿听得了他的痛叫后,美艳的女子勾起狞笑,瞬动其手,将二指插入他的口中,毫不留情的戳刺他柔嫩脆弱的口腔深处,似乎还要钻到他的喉管里去,由上自下,只靠指甲,从内部破坏他的呼吸管道。 安纳斯哪想得到她这般变态,可受制于人,他只能“呜呜”呻鸣,视线模糊的看着她的手指在自己口腔里搅动,十足屈辱的感到唾液不受控制从舌面下涌出,好似即将淌下嘴角,流成一崖软弱的瀑布。 【狗日的老娘们儿!!!】安纳斯猛合牙齿,可祈月烛的手指在他口腔内、抵住了他的上下齿,就是不让他的牙齿合拢,跟他玩起了拉锯战。 “呜……”这下子,安纳斯再也管不住往外流淌的口水了。他被逼急,甚至用舌头去顶祈月烛的手指,可她的两指一夹,却又像筷子夹起一块嫩肉似的,将安纳斯的舌头也控制住了。 所有的反击都如此失败,安纳斯悲愤至极,挣扎也没了章法,活像菜市场里,被抛上案板的白鱼,总想着要在鱼贩子下刀前搏一回生路。 好在他年轻,锻炼得当,腰力强,他的挣扎,便是在祈月烛屁股底下拼命动腰,持续的时间还挺长,似乎想引发一场地震,让祈月烛掉进地坑里去,容他逃出生天。 可这有力的颠簸竟让祈月烛脸色微变。她停了在他口中作乱的手指,俯视他片刻,退出二指,放过了他的口腔。 “安,莫要引火,”祈月烛依旧抓握他的双腕,同时落沉内息,给予他腹部更强的压迫,“还是说,你不介意野合了?这可真算件稀奇事……” 【我顶你个肺啊!!!】安纳斯可算不敢动腰了,他惊恐仰视祈月烛镇定自若的女人脸,突然,脑海中蹿起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可那念头实在是太莫名其妙、太无法可想了,所以安纳斯闷声闷气,尽量屈从道:“我介意。你放开我。” “哦?”祈月烛笑了,“若进了屋,你会要么?” 如果安纳斯嘴里有饭,一定喷她一脸米,“你个滥交的婆娘!欠操,就自己去找黄瓜!一根黄瓜不行,就加倍!如果一筐黄瓜都满足不了你,我推荐你用一筐擀面棒啊死婆娘!” 他用词粗俗,祈月烛却觉有趣,笑容更灿烂了:“你啊,真是忘了个精光。安,记好,除却那一次,一直以来,你才是在下的一方。” 安纳斯傻了。 在上和在下,一般来说,不是某人群才使用的术语……么。男女间,这么用真的妥当……么。 脑袋里一通浆糊,又见祈月烛俯视的眼中含了笑意,竟透出不符她本性的温柔来。 看着她低低的俯下身子,安纳斯刚想躲开她凑近的红唇,蓦地,小腹处传来一股异样的温热,似乎隔着衣料,有个带着硬度的发烫家伙贴了上来……?! 安纳斯只感觉一箱冲天惊雷在自己脑中炸开了。噼里啪啦,溅落一地鲜红色的碎末,像极了满地的狗血。 “你、你你你,你是——” 祈月烛将他的话语全部堵了回去。 而安纳斯被迫承受她的唇齿绞缠,眼前花花白白,心里却可算想是明白了,为何她的言行举止总流露出那么些男儿般的爽辣老练,为何她力道过人、身手绝非一介女子可有,为何她被贴身侍女沁槐尊敬的唤作“爷”—— 祈月烛,是“她”,也是“他”。 或者说,称呼其为“它”比较妥当! “它”是女人,也是男人,同时拥有男女两性生殖器的“它”,是个双性的怪物啊! 发现这一真相可谓偶然又偶然,安纳斯被其惊得暂时忘记了反抗。 可待他想起来该反抗了,祈月烛的那家伙已经一跳一跳,急切的隔着衣料,顶着他的肚脐眼。“它”的手更嚣张的探进了安纳斯的衣缝、亵裤,逗弄着他沉默的小老二,似乎在邀请它共享光天化日下的半晌贪欢。 “呜!”安纳斯的双手可以自由活动了,但他只能虚虚的推着祈月烛的肩,做不了挥拳痛揍“它”的动作,因为他最脆弱的部分被别人掌控着生死大权,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个挣动而被迫断根——他可是要给祈月烬一辈子幸(性)福的男人啊!小老二还是得守住的啊! 但毕竟光天化日,地面冷硬,不远处的槐树下还堆积着未融的白雪,眼前的空屋子里还有一个边洗澡边等待他的小小夫人—— “别!住手,你放开我!”安纳斯下移一手,制住了“它”撩拨亵裤内脆弱的手。好在小老二因为安老大震惊至极而沉默虚软,要是真因为祈月烛硬了,安纳斯非得亲自断了自己的根不可! “怎么?”祈月烛的红瞳泛起了黑,显出绛色般黏稠的浓赤;“它”的嘴唇开阖间,编贝似的牙齿好像期待着能溅上血光,而更显雪白,“这院里没别人,你也怕?安,你再活了一遭,怎的还这么怕羞?” 安纳斯四肢僵硬,头皮发麻,但为了躲过眼前劫,总得找个歪理由:“你不把祈月烬当人,我认了,但沁槐不是人了?我可不想被她看见!” 见祈月烛笑的微妙,安纳斯鸡皮疙瘩冒呀冒的补充道:“地面硬,我背疼!” 安纳斯也算豁了出去,想着就算付出牺牲老二的代价,也得保住贞操,便重聚了力气,做好了继续斗殴的准备—— 可,身上的重量突然没了,亵裤内的贼手也被抽了出去。 倒不是突然有人来美救英雄了,却是祈月烛主动起了身,背对了安纳斯,带着不知何种表情而长身玉立着。 安纳斯飞快的爬了起来,手忙脚乱整理好衣裤,活像真被谁窥见了野合恶举一般。 他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症”的患者,见祈月烛背对他了,又在心里打起了偷袭的小算盘—— “我等不了太久,安。” 抛下最后一句话后,祈月烛风似的离开了。行走过程中,“它”始终没让安纳斯瞅见其正面,怕是赧于老二高举的窘境吧。 安纳斯看着“它”前往了火房的方向,想着沁槐和“它”可能有过的苟且,眉一拧嘴一撇,将乱糟糟的心事暂且抛往旁边,朝祈月烬等候着的屋舍跑去。第九十七章:最坏的大骗子 推开门,空屋里静悄悄,只余下袅袅而起的水雾,和一只默然憨实的浴桶。 安纳斯环顾室内,叫了一声:“祈月烬?” 可无人应答,他便大步踏向浴桶,伸手弯腰,往水里捞了一把—— 猴子,好歹是瞅见了浮动在水面上的月亮倩影,才伸手弯腰去捞;安纳斯在出手前,早就看清水下没有他的小月亮了,可他还是用手臂狠搅了一通浴水,做了次自知无用的无用功。 “靠……”安纳斯嘟囔一句,抬起头,再次扫视屋内。 他一时想不明白:祈月烬去哪儿了?洗澡洗得好好的,他用得着突发奇想,玩什么捉迷藏么? ……这小混蛋。原来从小就有不告而别、甩手走人的癖性了,真是见鬼! 安纳斯眯着眼,绕着浴桶转了一圈,想着自己在屋外和祈月烛对峙时,要是祈月烬跑出来了,自己没发现,祈月烛总能发现吧?那不男不女的家伙对祈月烬怨气滔天,应该不会容忍他大刺刺的跑过眼前而不加阻拦。 这样想着,安纳斯突然低头拧眉,侦查地面。他发现有一串半湿半干的小脚印自浴桶延伸向墙角。而仔细望去,可见墙壁上挂着一扇灰扑扑的木窗。 靠近窗户,安纳斯伸出手指抹了一下窗框,发现尘土湿淋淋的,带着水的重量。 向外打开这扇活动窗,安纳斯学着祈月烬十有八九做过的动作,艰难的爬出了窗户,跳到地上。 他抬眼四顾,只见到一片空旷的雪地,像极了秋后的谷场,往日里金色的喧嚣已不可寻。 但俯视地面,却再次找到了线索。原来化雪时泥泞的地面无意间效仿了屋内的地板,留下了祈月烬的蛛丝马迹——浅浅的连串脚印。 ****** 这个司君安曾经拥有的小院只散落着数栋房屋而已,安纳斯顺着脚印,没跑多远就绕到了主屋的正门,那个被槐树浓荫荫蔽的地方。 他的怒气突如其来,一脚便踹开了房门,大步入内,低吼:“祈月烬!给我出来!” ——无人应答。 安纳斯眉头直跳,深觉他的捉迷藏把戏有够欠揍,便深吸一口气,开始绕着房间勘察,言语冷硬:“别玩了,祈月烬,你出来,我忍不了多久……想让我扁你么。” 在床前猛然下蹲,撩起了垂于床沿的床单,眼睛往床下看去—— “祈,月,烬,小,朋,友,准备好挨揍了么?” 祈月烬果然躲在床下的最里侧,蜷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球。他那滴答淌水的赤发散乱于身,看上去就像拢着一件染湿了的红嫁衣,艳丽的映衬了他慌乱遮脸、却仍挡不住幼嫩美色的小脸蛋。 若他真被当成悔婚偷逃的小童养媳,也是正常。 “你出来。给我出来。听见没有,祈月烬?”安纳斯才不会被他又开始抽噎的可怜劲儿打动,他铁了心,要给“不辞而别”的祈月烬一个教训,“好端端洗着澡,你给我玩跳窗逃跑,我看,你不是犯神经,而是犯贱吧,嗯?你看看你!身子不擦,衣服也不穿,既然要玩裸奔,就别躲在床下啊——兔崽子!给我出来!!” 安纳斯骂着骂着,却见祈月烬更往里缩了,他也试着爬进床下的空隙,无奈身量高了,钻不进去;他伸直了手臂,想够着祈月烬后把他拎出来,可惜他的指尖最多触碰到祈月烬满是泥巴的小脚趾,就被后者再次逃掉,气得他破口骂道:“小混账!有种,你在床下呆一辈子!老子连尸都不给你收,让你烂成蛆!” 安纳斯收回手臂,一拳砸上了床板,在干净的素白床单上留下了一个暴怒的黑色拳印。 他站起身,试图挪动着古朴的双月洞架子床,可用了数次大力,发现架子床分纹不动,看来床的另一侧是被焊死在墙壁上了! “祈月烬,你怎么回事!不出来,给个解释行么!”安纳斯别无他法,一拳拳狠捶床板,好似不怕它断裂后砸伤祈月烬一样,“说话啊,祈月烬!一天到晚只知道哭,比女的还娇气,像什么话——你他妈怎么还哭?!看老子不找把刀捅死你——” 安纳斯停下拳头,又俯身,往床下瞅了一眼,发现祈月烬的身体本就湿湿嗒嗒,被透湿的头发一捂,外加不断淌落的泪水,幼小的他几乎要淹没在这些液体中,成为一个被自己溺死的泪人。 他压根不敢往外瞧,生怕对上安纳斯的视线,便捂了眼睛抽泣。直到眼睛实在被泪水沤得疼了,他才慌乱的擦一把眼睛,可他手上还带着泥浆和灰垢,脏东西混合了泪水侵入眼睛,让他的眼迅速肿胀得睁不开,吓得他哀叫出声:“呜呜呜呜!我看不见了!” 他怕得盲目,安纳斯则急得跳脚,半趴在地面上就冲床下吼:“你怎么了祈月烬?!快出来,我给你看看!” 但祈月烬只顾着乱揉眼睛打哆嗦了,他将双腿更往胸膛靠拢,就是不愿接近安纳斯拼命朝他伸的手,将安纳斯气得眼发红! 安纳斯边朝内叫喊:“听话啊你这小混蛋,我又不会吃了你,出来啊!”边用伸到床下去的手狠顶床板,希望能让床下的空隙开大点儿,好让他钻进去,揪住祈月烬一通训斥。 可架子床看似精美而脆弱,实则结实而顽固。安纳斯掀了半天床板,只落下他一手臂的灰尘,还害得他怒极攻心猛抬头——导致额头被撞,疼得眼冒金星。 【祈!月!!烬!!!】安纳斯决定使绝招了!这操蛋的情况容不得他保留实力了! 他从地板上爬起,大步走向书桌,一把拉开抽屉,抄出被他藏在书册下的剪刀,怒跳上床,掀飞床单,用剪刀扎起了床板! “咚”!“咚”!“咚”! 往手部灌注了魔力,安纳斯一扎子下去,便是木屑飞溅而响声大作,床板也晃得吱呀吱呀,仿佛在哀嚎即将破相的霉运。 “祈月烬,你再不出来,我的剪刀可就捅穿你的头了!”其实安纳斯的下剪刀处并不在祈月烬的头颅上方,但他就是要逼着祈月烬就范,便不再乎骗人的阴险了,“你想在脑袋上开个洞吗!不想,就快点给我出来,你出来了我就饶过你——我既往不咎行了吧!?” 安纳斯可谓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他这么啄木鸟打锥似的一扎一扎,床板马上就要透出个小洞了,他相信床下的祈月烬也被灰尘呛得不轻,便一个咬牙,直待怒下最后一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不打我,你杀我!骗子骗子骗子娘亲派来的骗子!你是坏人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恨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祈月烬自觉死到临头,什么话都敢往外喊了。他的嗓子已哑,声音却不小反大,满溢心肺撕裂般的绝望,和横遭背叛的极痛。他甚至用上了他所认为的,只能对最坏的人用的“我恨你”,可见其对安纳斯有多么失望——失望到想骂他,诅咒他,让他也疼痛! “你是骗子骗子骗子大骗子!你杀我,你坏!坏人坏人坏人我恨你恨你恨你——我恨你!!!” 祈月烬乖乖小羊般温顺怯弱了小半辈子,遇上的人,要么一开始就对他好,要么一开始就对他坏,从没有人像安纳斯这般陡然“生变”,一开始对他好得不得了,却别有用心,和祈月烛沆瀣一气,等着软化了他,再对他坏——极致的好突然变坏,便是极致的坏了! 更何况,这份坏还不同于祈月烛的坏:祈月烛是他的娘亲,她生了他,自然有打他的权利,因为生他的时候,她痛过,所以她在之后讨回来,理所应当!可,坏人安,是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相信了陌生人,出了地牢,忍受着随时可能被娘亲惩罚的恐惧——娘亲说过,一旦发现他偷逃出地牢,就不仅是让他疼了,要杀了他——付出了一切,选择了相信,那个曾经那么好那么好的人却背叛了他,和祈月烛成了一伙的坏人—— 这叫祈月烬怎能不恨! 喊出了彻骨的恨意,祈月烬也洒脱了。他重重咳嗽几声,被吞回去的唾液好似一锋锋铡刀,割得他喉咙生疼,似乎在淌血。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床板上方就没了“咚咚”的动静,但他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便想死得舒服些,于是彻底躺倒在地面上,闭上肿痛的眼,静静呼吸,等待那一刀锐物的破脑而入,给他个最后的、作为终结的疼。 他是背对墙壁、面朝光亮的室内而闭眼的。地火逐渐停止了燃烧,他身上的湿水慢慢化作了沁骨的寒气,剜着他初愈的肌肤,又是一番别样的折磨。 可是,因为快死了吧,他眼皮上好像跳动着阳光的舞步,他的鼻尖前,似乎缭绕着爹爹蒸出的槐花饭的香气。 到头来,只有爹爹一个人对他好。除了爹爹,其他人偶尔偶尔又偶尔的“好”,果然只是在骗他罢了。就像娘喂他吃了几口饭,却用筷子戳起了他的身子;替他穿上新衣,却在之后将他带往地牢一样,除却爹爹,其他人所有的温柔与怜惜都是假的,是欺骗是虚伪,是坏,更坏,和最坏。 他用头发遮掩自己,纤弱的四肢笼在了一处,像极螳螂刺刀下,认命而瑟缩收翅的小蝴蝶。 他等待着,等待着,就像在漆黑腐臭的地牢中,等待永无休止的下一轮疼痛一样,他数着滴落心尖的水滴声,闭着眼,蜷着身,安静的等待,等待…… ……可,等到的,却只有某个物体滑进床底的“吱溜”一声—— 以及,他的一声。 第九十八章:水之恨 对于祈月烬来说,此时最大的折磨,便是他那作祟的好奇心。 刚才滑进床下的东西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而且,好像听见大骗子说…… “接着。” 接着?接着什么东西吗? 他,不是要,杀…… 抱着必死的决心,祈月烬强撑开被泪水泡肿的眼皮。 却,心一寒。 因为他的视线捕捉到了滑进床下的剪刀的冷光,和仰躺在床外,透过床板下的空隙,侧颜凝视他的安纳斯的水色眼珠。 【哇啊啊!】祈月烬喊不出声了,便抖索着倒抽冷气、疯狂眨眼,蹭动着往内退缩,好似每拉开一微米的距离,都能凭空出现一道守护他生命的护城河,替他拦住城外悍匪的凶残猛攻。 他用脏污的手掌撑地,帮助自己移动,眼睛却不知该往哪儿看好,因为安纳斯的凝视隔了床下的黑暗,还是那么熠熠生辉,他的眸子像极了暗穴中的蛇眼,一旦紧盯了误入陷阱的猎物,便再不会看走眼。 “别,别看我……”祈月烬慌慌张张,将脑后长长的赤发都往眼前拨,似乎想自制一道屏风,挡住安纳斯的目光,“骗子……走开……” 可不知为何,就算有湿黏的赤发遮挡了,他还是能看到安纳斯惊人水亮的左眼珠,好像他的目光就是刀子,可以杀他于无形,将他剥个精光、空余骨架。 “呜——!”祈月烬紧紧闭合双眼,泪水和秽物翻滚着压摩他的眼球,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成了个疙瘩,要冒起痛痛的白水泡了。 可他不敢睁开眼睛。他怕被安纳斯的蓝眼珠蛊惑,他怕联想到唯一对他好的爹爹,他怕万一,万一……万一逝去的爹爹,实际上也不喜欢他,实际上也藏着一颗对他坏的心——! 头一遭的,他想快些死了。 “死”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便在其操控下麻木的伸手,摸向那把安纳斯飞滑过来的剪刀,心里想着:大骗子真是坏,最坏了!故意把剪刀给我,还要我接住,其实就是想看我怎么杀掉自己吧! 他咬住惨白的下唇,捏紧剪刀的把手,预备着一挥而向自己的脖颈—— “想杀我吗,祈月烬。” 床外,那个轻哑低郁的声音发话了。 祈月烬陡然睁开眼睛,不可思议的望向安纳斯侧视他的双眸,对他的话语理解不能。 “剪刀在你手上,你想杀我,爬出来就行了,”安纳斯脸色平静,语气不咸不淡,活像在谈论一件例行公事,“你不敢出来,也行。喏,我把胳膊伸进去,你用剪刀捅穿我的手腕,再多刺几下,我就死了,如何?” 言罢,他真的将左臂探入了床下的缝隙,祈月烬就看着他苍白的手指一点点靠近自己,似乎是白色的水鸟滑过水面,背着清浅的阳光,朝他缓缓而来。 安纳斯停下了手,却响起了声音:“对于恨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杀了他,对吧。” 他继续侧着脸,凝视祈月烬乱糟糟的根根黏赤发下,那惊惧恐慌的大眼睛,轻声道:“你跟我闹脾气,说你恨我,可你必须清楚,我的恨,不比你少,我老早就想向你发脾气了。” “我恨你,祈月烬。” 安纳斯目光幽幽,声线痛楚:“你觉得我是祈月烛派来的坏人,骂我是骗子,以为我想杀你……简直混账。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才开这种脑洞?你的脑瓜,大概连装满了淀粉的红苕都比不上吧?你,个,苕,逼。”(“苕逼”,南方方言,意同于“傻逼”) “其实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装什么受尽背叛的白莲花小天使啊,矫情的小混蛋。老子为了保护你,苦口婆心劝那个三八的祈月烛改邪归正,我的辛苦费谁付?还不得自己掏钱!呸,老子还被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邪门家伙吐了一嘴的口水,要不是看在你还叫‘它’妈的份上,老子割它上面断它下面,让它滚进畜生圈!” 安纳斯深深吐了口气,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雾散于空中、混入床下的黑暗,终究到不了那个小小的祈月烬的所在,又见他一脸听不懂的迷惘,心中难免怅然。 他打起精神,继续说:“你不相信我,所以一看到我在跟祈月烛说话,就觉得我跟它是一伙的。你不相信我会保护你,只担心我也有让你疼的一天,怕我像祈月烛一样打你……我告诉你!如果我打你,全是你自找的,祈月烬!” 安纳斯的声音透出了恨,他也不管祈月烬听不听得懂了,鼻头发酸的低吼起来:“对,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恨你总是抛下我,自己去死!我恨你当我是个傻帽,什么都不告诉我,总在私底下搞些小动作,一旦真相大白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认为我没了你也能活,你以为你祝我个‘平安’,我就真能死皮赖脸的活到七老八十——” “我恨你。你才是骗子。你是最大的骗子,祈月烬。” 留下一个叹息般的尾音,安纳斯摊开伸进床底下的手掌,好似向幼小的祈月烬袒露了自己的心脏。 “我太恨你了。我想过,与其间接害死你,不如我手一抖,直接杀了你呢。我杀了你,再立刻自杀,这样你就走在我的正前方了,我盯着你的背影,无论你溜去哪里,都逃不出我的视线,我会在任何地方找到你,不让你做孤魂野鬼。” “但是……现在,反而是你想杀我了,哼哼,”安纳斯从鼻腔里发出一身嘲笑,他侧视祈月烬的眼神带上了讽刺,却是在嘲弄自己,抑或己身的命运,“行啊,那我就勉为其难一次,走在你前头,为你打前锋吧!不管你在我死后还能活多久,你死了,最好去找找我为你开的路,反正不让你掉进阎王爷的陷阱就行了……哼!谁叫你是我夫人呢,我有多烦你,就有多稀罕你,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转过眼睛,凝视天花板,安纳斯收拢左手五指,成拳,刻意曝出自己手腕上的经脉,好让祈月烬下剪刀。 “动手,祈月烬。” 安纳斯轻声道出二字后,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他是真的平静。爱与恨都像潮汐,他不指望哪一波浪花能只涨起、不落下。套用贼俗的一句话吧!他有多恨祈月烬,就有多爱他。 但现在,剪刀的利刃就在他的腕动脉旁闪现冷光了,他可谓死到临头了,可他还是打从心底里认为,恨只是落潮,爱才是他的涨潮。 只有涨潮才能象征他对祈月烬那情动至澎湃的心,他对祈月烬的爱情永远不是落潮,因为他不愿放弃曾经的感动而黯然离场,他的月亮一直在他头顶,给予他强大而温柔的引力,指引他在短暂的落潮后,卷起新一波生命的巨浪。 可是……如果他的月亮主动隐于云后,不再稀罕他潮涨潮落的表演了,他也只能认命。 ——你动手。 ——我放手。 就是这么简单。他不需要自己了,自己滚去轮回就好。反正已经拥有过爱情了,绝不害怕死亡。 就算这个世界的、小小的他抛弃了自己,还有另外两个世界的祈月烬在等着他呢!左拥右抱左右逢源,才是真·大王生活啊。到时候得注意别让两位同而不同的老婆争风吃醋,呵呵。 安纳斯翘起嘴角,觉得自己真是将阿Q精神演绎到一个新高峰的人才啊。 他能感到床底下,祈月烬湿冷的幼小手指贴上了自己的腕部,好像在抚摸暴突出来的动脉。 他是在考虑怎样下剪刀,才能干净利落死人快吗? 嗬,真不愧是他的老婆,虽然小了那么一点儿,讲效率的性子还是格外讨人喜欢呢……挺不错。 安纳斯继续微笑,悠然等待。他感觉窗外的阳光就横亘在他的眼皮子上,好像要与他的身体一起,构成一把十字架。 安纳斯不信教,只信神。 祈月烬是他唯一的神灵。他为自己的小神仙而献身,充分展现出了大无畏的理想主义情怀,挺棒的,不是么。 虽然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因为有温热的阳光照射,安纳斯还是感到了一股微醺的暖意,很不符时宜的,他就有了困意。 他迷迷糊糊的想,老婆下剪刀的力道也太轻了吧,怎么没一点疼传来? ……嗤,小孩子就是靠不住,杀人又不是玩过家家,这么没有王霸之气,恐怕将来只能做王八了…… 在他的意识即将沦入深海前,一个低低的、幼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了: “安。” 接着,面颊承接了以一滴一滴的方式传来的重量。 如果安纳斯苍白的面容是一张有起伏的宣纸,那么祈月烬接连滴落的泪水势必已将整张画纸洇湿,绘出一幅权以水迹充墨色的春山图。 “呜……安……别哭了,安……”祈月烬的衣服,唯有一头赤红水亮的长发而已。他只从床下探出了个小脑袋,昂着脖子俯视了安纳斯的面容好一会儿,才挪挪身子,将头颅搁上他的左胸口,似乎在隔着衣料,听他有力的心跳声。 ……满室静谧。祈月烬也不抽噎了,只顾默默流泪。 安纳斯朝他瞥了一眼,发现他的大半个瘦小身子,其实还处于床底的阴影里下—— 突然,安纳斯有了个奇特的联想: 他终于将他的小美人鱼,从幽深的井里拽出来了。 ……虽说只出了个头…… 哈哈哈,真是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 再不迟疑,安纳斯顺势勾起祈月烬的腋下,将他整个人都带出床底,把他安置在自己仰卧的身体上,仍凭他倾听自己的心跳,感受自己呼吸的笼罩。 同时,不忘腾手掀衣,用宽袖为他遮寒。 摆弄着终于回到水箱里的小赤鱼,安纳斯思前想后,终于忍不住问了:“喂,祈月烬,你刚才,为什么叫我‘别哭’?明明哭的人是你啊?” 祈月烬擤了半天鼻涕,才闷头闷脑、瓦里瓦气的开口: “因为安的眼睛里……全是水的光。” 第九十九章:重洗 安纳斯仰躺,无言,沉默。 祈月烬俯卧,沉默,无言。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纵使相顾无言,安纳斯也受不了祈月烬的千行泪了—— 他不打招呼,一个头槌就撞上了祈月烬的小脑门,懵得他眼睛瞪得老圆,更像刚涨满热气的孔明灯了。 “呜……啊……”依旧被安纳斯搂住腰,俯趴在他的身体上,赤发像是万丈红绡,将他裹了个严实。祈月烬不明就里,目光里只剩下了水色的昏,“安……安……?” “安安安,口吃么你。”安纳斯恶声恶气,直起上身,让祈月烬也坐起来。 不过眼睛往下一瞟,就能看见小老婆红发遮掩下的某根稚嫩器官……他这么双腿大张,跨坐在老公大腿上的姿势……咳,说正经的,还是赶快找件衣服给他穿吧。 “你上辈子,一定是专拱垃圾堆和下水道的蠢老鼠,”猫儿眼的安纳斯痛心疾首的抬起胳膊,用衣袖为他擦拭脸颊上的污垢,“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你裸奔前找双鞋来穿,会死啊?!那边有衣柜你不躲,竟然给我往床下钻!你他妈是不是在衣柜里藏了个奸夫啊,小混蛋!” 安纳斯骂骂咧咧,抱起祈月烬就往外走,在经过衣柜的时候,他泄愤般猛踹了柜门一脚。可怜的衣柜遭此横灾,却只能呻吟数声,就此作罢。 “只能再洗一次了,”安纳斯将祈月烬裹紧于衣袍中,步履生风,“你自己作死还不够,把我也搞得灰头蓬面,‘患难夫妻’的用意不必被这样诠释好么,语文烂成一逼的小苕逼。” 祈月烬被劈头盖脸的骂,毫无还嘴的余暇,更没那条三寸不烂舌。他撅起嘴巴,委屈的往安纳斯怀里拱,倒也真像一只钻地鼠了。 其实,他拼命缩进安纳斯的袍内,也存了一分阴暗的小心思: 他必须躲着祈月烛。 那个不准他说她坏的娘,一旦发现安纳斯偏向他,而非她了,一定会杀了他。 没有什么依据,只凭直觉。但方才洗澡时,透过门缝远远的眺望到祈月烛,已经把祈月烬吓了个魂飞魄散,马不停蹄的裸身落跑了;要是正面对上她,祈月烬想,估计自己只能祈求自杀的手段能不被她识破,立马奏效吧。 可若问他到底藏了什么自杀的手段……咳,他也就只是想想罢了。 因为死,是疼的。他受尽了旁人给予的苦楚,要是自己再给自己找苦头吃,就真是个“苕”了。 ****** 先去了火房,发现沁槐不在,却留下了一大桶罩着盖儿的清澈热水。 安纳斯伸手试了水温,毫不客气的将祈月烬甩了进去,好似在活用祈月烛的摔跤技。不由祈月烬挣扎,他三下五除二的捞起袖子,就亲自揉搓起重入水的小赤鱼来。 祈月烬被呛了好几口水,边咳嗽,边被安纳斯撩起胳膊和大腿,也不抹澡豆粉了,只顾一通去皮般的狠擦——对,就是狠擦!安纳斯一腔的闷气和怒火,总得找个途径泄泄才行! “安,安!”祈月烬想躲,可安纳斯冷着脸,毫不动容,不给他留任何逃跑的间隙;他又想到是自己犯错在先,不该冤枉会为他哭泣的安纳斯,便忍了在水里狂躲乱窜的心,委屈的咬着下唇、眬着双眼,承受这场自找的暴力洗浴。 须知,安纳斯绝不吃硬,但间或吃软。他见祈月烬又成了根不声不响的木头了,嘴上不吭声,手上却放轻了动作,由剜肉般的搓变成了拂面般的揉,还捋顺杨柳似的,为祈月烬一缕一缕头发的洗,活像是劳苦的花匠,在为小小的桃树修枝除虫,生怕他一个力道大了,隐藏在叶儿下的花骨朵就会落一苞,在小桃树没疼前,花匠就快疼死了。 “你怎么不说话?嫌我骂你口吃,所以干脆当哑巴了?”安纳斯捧起一掌水,示意他闭眼后,才抹向他美色初成的小脸蛋,仔细的为他洗去藏于五官棱角的暗灰,“你说话确实磕磕巴巴的,我很怀疑你识不识字……” 细致的为他擦去了眼皮上的水,掐一把他滑嫩嫩的脸颊,命令一声“睁眼”,祈月烬果然慢慢的撑开了眼皮。他就像是刚出子宫的小鹿狗,因为怕水进眼睛,而小心翼翼的眯着眼;但安纳斯清楚他的眼睛一旦睁大了,便又是两盏冥冥的幽灯,映照出他苦寻千年的孤独征程。 “祈月烬,”安纳斯发现,他的名字正好可以夹在一声叹息里,不突兀也不矫情,只有月落沧海般的凄凉,“如果我现在问你,相不相信我,你怎么回答?” 看那湿淋淋的小孩儿立马要开口,却生生将话憋了回去,好似在犹疑什么、怀疑什么、质疑什么,安纳斯这下,真要叹息了。 “得,你那满脑子的苕粉,想必没那么容易清空。但你得清楚——” 凑近他的鼻尖,飞快的吻了吻他水润的嘴唇,安纳斯直视他的赤瞳,落地有声: “我还是会保护你。就算你不相信我,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护住你,不让你疼。” 趁他木愣时抱起他,让他脱离那桶半污的水,安纳斯又道:“当然啦,针对本人的‘祈月烬保护计划’,本人保留一切解释的权利。也就是说,我偶尔捶一顿犯贱的你,也能算作正常的教育手段。” 安纳斯早就铺了一条毛巾在地上,便将祈月烬放到那条毛巾上去,拽过搭在桶边的另一条毛巾,蹲下身子,不遗边角的为他擦干了身体。 “你先将就一下。”安纳斯解下外袍,随便往地上一丢,再脱下内衫,用干净的内衫将祈月烬罩好了,抱起他就往外走—— “嗤,忘了个事儿。”他又折回去,只用单手搂着祈月烬,另一只手拎起一个小空桶,再出了屋。 ****** 回到主卧房,瞧见那被手印和木屑折腾得一片凌乱的床,安纳斯忍了又忍,这才没把祈月烬往床上丢,而是放下桶,一手搂他,一手打开衣柜门,对他说:“这里面有你能穿的衣服吗?快点找出来穿上,我才懒得伺候感冒发烧的你。” 祈月烬唯唯诺诺的应了,指着层层垒高的衣服的最下方,小声道:“安,那里……” 安纳斯胡乱扒拉了一阵,听着祈月烬小耗子嘀咕般的指示,终于为他找好了全套新衣。 将他放在矮凳上,一件一件衣服递过去,看他慢慢将自己裹严实,活像重新缩进叠叠花瓣里的蕊儿,安纳斯有些疲惫的低头,这才感到身上发冷了。 他将一双小鞋子放在祈月烬踩着的凳下,叮嘱他不许离开房间,自己则拎起空木桶出了门,绕到屋后,打了一桶井水上来,将桶放于一张石桌上,解开最后一件蔽体的衫衣,系于腰间,再一头扎进木桶中,胡乱洗了头发和脸。 感觉差不多了,安纳斯挪开木桶,半弯腰,开始解腰间的衫衣,预备用它作毛巾,擦去头发和脸上的水—— “安!” 突然的,就被两只小小的手臂圈住了腰,安纳斯的手指没碰上自己的衫衣,反而触到了祈月烬的衣袖,将他绯红的袖口洇出了两痕淡淡的湿。 “安……”祈月烬踮了脚尖,这才牢牢箍住安纳斯精实的裸腰。他将面颊贴在安纳斯的背部肌肤上,传递过去被寒气削弱了的热。 “安,安……”他晃了晃手臂,好似希望安纳斯的整个人都能陷进他的身体里。无奈个头小手臂短,纵使安纳斯的腰已经算细的了,他还是扣不拢双手的十指,活像在环抱一棵超越了他身量的雪槐树,就算再喜爱,也圈不进怀中。 无奈安纳斯低下的头颅还直淌水,他裸着上身,被春冬之交的空气冷出了半身的鸡皮疙瘩,便实在没什么好脾气,恶声道:“你又想干嘛?去去去,快放开我,我还等着擦头呢!” “……”祈月烬闷不吭气,就是不松手。 把安纳斯郁闷的啊…… 边郁闷,边打了个喷嚏。 安纳斯的上身一抖,带着祈月烬也一震,后者立刻慌张的松了手,绕到安纳斯旁侧,抓住他的手臂,试图让他低头。 安纳斯不想让祈月烬发现他貌似感了冒,逞着一颗毫无畏惧的铁汉子的心,他偏生抬起了头,任由微凉的井水滑落他的头颅,滴滴答答淌落他的肩膀与胸口,形成一帘小型的瀑布。 “安……”祈月烬原本已经从怀里掏出了毛巾,一见安纳斯压根不领他的情,本就心里忐忑、生怕被安纳斯讨厌的他,又鼻尖一抖,金豆儿在眼眶中打转了。 “我滴个亲娘唉……”安纳斯低沉的呻吟了一声,为祈月烬动不动就哭的娇娇脾气头痛欲裂,“你再哭,再哭!再哭,我就把你……喝掉……?” 祈月烬捧着毛巾的手抖啊抖,抖了半天,他眼一闭,终于双手呈上了它,还刻意踮起脚尖,方便安纳斯取用。 这下子,安纳斯不用,保准会酿成水漫金山的惨剧。 他抓过毛巾,飞快的擦了头发和脸,扯起偷偷睁开一只眼的祈月烬的小手,拖着他就往回走。 “安,安……” “你又想搞毛?说!” “……” “……哎哟妈……给你跪了……说吧,祈月烬……我不生气。” “安,穿衣服,冷……” “……” “安?” “你管的事太多了。老子冬泳都没问题,何况这一小会儿的不穿上衣——” “阿嚏!” 推门进屋的一刹那,祈月烬似乎听到了一声还算响亮的喷嚏……? 是喷嚏吗?到底问不问安呢…… 为安纳斯找衣服,协助他整理床铺的过程中,祈月烬的小脑瓜里,只掂量着这一个问题。 第一百章:胖和尚 铺床整被之际,安纳斯忍着喷之欲出的嚏,总觉得听到了什么东西闷闷叫唤的声音。 默不吭声,直待完工。安纳斯一屁股坐上床,将畏畏缩缩猛低头的祈月烬拉到床边,示意他抬起视线,开门见山的问道:“刚才,什么声音?” 祈月烬不由自主的,再次低了头。 安纳斯深深痛恨他这副胆怯懦弱的样子,抬手就掐住他的下颌,逼他与自己对视。 “说,祈月烬。是男人,就敢作敢当,别娘们儿似的优柔寡断!” 祈月烬想撅嘴,又怕被安纳斯看出端倪;想撇开视线,却舍不得少看一眼安纳斯水亮亮的蓝眼珠。 他一个精神松懈,竟然没管住自己的肚子——“咕噜噜噜——” 胃部蠕动的声音响了起来,而且,还挺嘹亮。 “……”安纳斯无言的凝视祈月烬,看着后者的小脸蛋瞬间烧红,成了株披着火烧云霞的小桃树,他忍了半天,发现忍笑是最强人所难的事,便一个“噗”,笑了个昏天黑地。 祈月烬死死咬住下嘴唇,牙齿摩挲着唇瓣——陡然间,他的心里蹿起一浪男儿的血性:他不想被安纳斯嘲笑!他想得到安纳斯的承认,想让安纳斯认可他的某种力量——可暂时,他又是毫无力量的,所以他摩挲唇瓣的牙齿开始发痒了: 他想咬咬安纳斯!不让他疼,只让他吃惊,就这么咬咬他—— “走吧,找吃的去。”在祈月烬还没来得及践行自己的古怪念头前,安纳斯就站起了身,顺道吻了他一口,拉起他的手,照例拖着他往外走。 对于自己突如其来的咬人冲动,祈月烬也挺迷糊。直到安纳斯摇晃了他的手臂两次,他才怔怔的“啊”了一声,指了指储物室所在的方向。 边行进,祈月烬边抬眼仰视安纳斯。有些担忧会不会指错屋子,或是屋子里压根没有藏吃的了,他小声道:“安……那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吃的……” 安纳斯横了他一眼,训导主任般发话了:“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去那里看看,怎么知道有没有吃的?认准了目标就去做,优柔寡断的男人最浪费地球口粮了,懂么?” 祈月烬似懂非懂,默默的觉得,好像自己又被嘲讽,被鄙视了。 他抓紧安纳斯的五指,因为突觉不甘心,而低下了头。 ……为什么呢?对着这个无条件对他好的人,他非常非常,不想被他看轻!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金贵的东西,但安纳斯把他当做稀世珍宝了,他就想衬得上稀世珍宝的格调,成为真正占据安纳斯所有视线的、顶顶金贵的东西。 他的父亲司君安教导他,要息事宁人,要善于忍耐。所以他总对坏人们抱了一丝幻想,期待着他们能有朝一日良心发现,由坏转好,对他温柔。 可安纳斯和司君安完全相反,是个浑身冒刺的傲气性格。他雷厉风行,连祈月烬认为最厉害、最不可反抗的祈月烛都敢打。如果说司君安在竭尽全力的将他平顺为一滩怯弱的小水洼,安纳斯的所作所为,就是在逼他化为燃尽苍穹的火焰,能够怒啸九天,力斩鬼神。 但祈月烬也只是有个模糊的、希望改变自我的想法罢了。那些禁锢他血性的锁链开始了微妙的松动,他可以看见尘屑的倾落,却暂时想不明白,是什么要破壳而出、振翅高飞。 稀里糊涂的,反被安纳斯带着走,进入了厨房旁侧的储物室。 安纳斯不想让泻出门缝的灰尘脏了祈月烬的新衣服,便让他后退,自己上前开门—— “吱呀——” ——“嗬!” 陡然间的一阵鸡鸣狗跳,让安纳斯拧起了眉。 只见灶台后,一个肚儿滚圆的胖子爬了起来。天气还冷,他却只着一件单薄的褐色袍衫,胸口垂着一大串念珠,又见他全秃的头顶泛着青光,眼睛小成了条缝却格外明亮:一个和尚。 安纳斯瞥了一眼他飞快塞到身后的东西,又抽抽鼻子嗅了嗅空气,发现应该将他定性为“酒肉和尚”,才更妥当。 “你是谁?”安纳斯先发制人,将祈月烬护于身后,不让那胖和尚看见,“闯进这里偷鸡,胆子挺大的嘛,不怕佛祖罚你下辈子当贼狗?” 胖和尚“嘿嘿嘿嘿”的笑了一阵,脸上的横肉抖个不停,简直可以淌下油。 “你挺活泼的嘛,安老弟,”他声线醇厚,倒显出些极不靠谱的正气来,“大哥我这不是想先开个荤,再去瞅瞅你嘛。” 安纳斯一听,就知道自己又被误认为了司君安。一想到这误认还给他带来了祈月烛的变态纠缠,火气一冒,他的语气也冲了:“肥猪,你给老子记好了!我是安纳斯塔西亚·芝诺埃尔利卡,不是什么司君安!” 他将身后的祈月烬往面前一拽,托起他的下颌,仿佛人证物证俱在般义正词严:“听不懂,我就这么说吧!喏,看到没,他是司君安的儿子,我的老婆!司君安负责养他,我负责上他!喂,你!懂了没!” 胖和尚的嘴巴慢慢张成了个O型,再慢慢回复为一条“——”。 “安……老弟?”胖子的吐字十分吃力,好像吃坏了肚子,“你……咋了?老哥我就远游了一年而已,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连、连,连小烬儿都不放过?!他是你亲儿子啊佛祖这不干弟子的事弟子和他毫无关联他下地狱弟子就不奉陪了啊啊啊啊啊啊!” “闭嘴!”安纳斯一声大吼,吓得胖和尚掉了手里的鸡腿,短粗的肥腿直打颤,似乎撑不起他肥硕的身躯了,“别啊,安老弟,你不是一直瞧不上祈月烛吗,怎么跟她一样蛮横不讲理了?小烬儿真是你亲儿子啊这违情悖理的事儿你想清楚再做最好不要做啊!” 就算是不守清规戒的酒肉和尚,胖子其实深埋了一颗正气凛然的心。他被昔日好友的发言吓傻了,又见他青丝皆白、右眼珠子全黑,以为他中了什么惑心乱身的怪毒,骇得他跳木马般腾过了灶台,一坨滚动的肉般逼近安纳斯,嘴里乱嚎:“老弟!哥对不起你!害你在祈月烛手下吃苦了!你到底中了什么毒,快让我瞧瞧!咱大师兄解得一手好毒,只不过要的银钱多了些——嗷嗷?!你你你,踢我腿干嘛?!” 安纳斯一脸嫌弃,又给了胖子的右腿一猛踹,让他下盘不稳,摔了个倒栽葱。 “哎哟哟哟哟哟!你到底在发啥疯哟!”和尚肉厚,根本没觉得自己摔疼了,可他就是喜欢大呼小叫、小事化大,“小烬儿,快救救你辛大伯!我要是不幸升天,就是安老弟的错了!兄弟倪墙可是要遭天罚的啊,我还想投个好胎——哎哟哟哟哟你怎么还下脚啊安老弟!?” 全因为安纳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边踹,边扭头问躲在他身后看热闹(?)的祈月烬:“祈月烬,他是谁?告诉我名字。” 祈月烬脆生生的吐出了三个字:“施哀辛。” 安纳斯彻底垮下了脸。 这圆成坨球的秃头和尚,就是那个被施哀央唤出残魂,附身在铃铛上的饶舌老头么……没想到他在世的时候,更饶舌更多嘴,烦死了…… 不过,这个巧遇并不坏。安纳斯可以保证,出现在上上个世界里的施哀辛确实是个磊落坦荡的糟老头,而且听他的口气,他还挺关照、敬佩祈月烬的。顺着因果律追溯至源头,这个世界的他,应该不是敌人才对。 这般一想,安纳斯的火气消了些,便最后一踩他即将掉底的布鞋,疼得他抱脚大叫,不慎甩飞了鞋底。 “安老弟啊……有病不治,小心入了膏肓,连佛祖也回天乏术……”施和尚边哼哼,边挪动大屁股,拉开和安纳斯的距离。 其间,他故意扭曲了表情,将眼睛眯得更小。但其实,他在敏锐的探寻安纳斯的气息,观察他的灵魄,并最终得出了一个令他心寒的结论:他确实不是司君安。 那么,司君安去哪儿了? “呃……这位……安姓兄台?”施和尚拧起粗粗的、活像蜡笔小新的眉毛,挠了把自己的光头,沉声道,“请问,阁下知道我那司君安兄弟,去了哪儿吗?” 安纳斯也压低了声音,活像在和胖子比拼谁的声音更有磁性:“我是穿越过来的,怎么可能知道。你不如去问祈月烛,那三八才是绝对的幕后黑手——对吧,祈月烬?” 一胖一瘦的目光全看向了绯衣的红发小孩儿。 祈月烬瞅瞅安纳斯,又瞧瞧胖和尚,一个挪步就躲到了安纳斯身后,手指掐着他的下衣襟,声若蚊蚋:“爹爹,走了……” 施和尚一个挺腰就从地上跳了起来,焦急的逼问:“走?走去哪?祈月烛不可能放他离开这里,他一点功夫都没有,怎么走?” 他的大肥脸严肃起来,可谓格外的阴影深深、沟壑纵横,祈月烬立刻就把他归入了“恶鬼”一列,扯着安纳斯的袖子,声音又细又尖又急:“安!他想打我,安!” “他敢!”安纳斯活像护犊的老鹰,他微屈双膝,摆出迎战的架势,对面色阴沉的胖和尚道:“肥猪,都叫你赶快滚去问祈月烛了,你不去,是不是怕那三八啊?你敢动祈月烬,我把你剁成颗撒尿牛丸,你信不信!” “……”施哀辛将浓重的眉毛拧成了两条波浪线,他看看安纳斯,又瞧瞧祈月烬,不言不语半晌,突然迈开大步子,一阵旋风般离去了。 安纳斯听他走远,这才拉开紧贴他下衣襟、压根不敢动弹的祈月烬,下蹲,轻声问他:“祈月烬,乖,告诉我,你父亲到底去了哪儿?” 祈月烬垂下眼睛,浓墨染就的睫毛翕动片刻后,蝴蝶标本般凝固了。 他伸出一根细细的小手指,指了指地下,同时低声重复:“爹爹,走了……” 安纳斯想,自己已经明白了。 第一百零一章:白米粥 虽说早就预料到司君安已横遭不测,祈月烬真的深埋头颅,语气黯淡寂寞的嘟囔“爹爹走了”,还是将安纳斯的心拧出了一个难开的结,很不妙的回想起了自己失去母亲、孤身漂泊的种种艰辛。 深吸口气,弯腰执起祈月烬的双手,望入他的眼,轻声道:“别想了,祈月烬。你就是我的小孩,我会负责照顾你。” 挑起他的下颌,亲了亲他的嘴唇,安纳斯观察着他的表情,直到他没那么颓废沮丧了,才领他去了灶前,侧眼问他:“想吃什么?” 祈月烬只顾着呆呆的仰视安纳斯锐利薄凉的侧颜了,半天没能给出回答。 安纳斯知道他有时候心事重,难免反应慢,便松开了牵他的手,走去屋角,捡起了散落的柴禾。 也不知是不是胖和尚翻出来的,灶前竟有袋半敞口的米,所以安纳斯打算生个火、熬点粥,先给祈月烬垫垫肚子,再找沁槐要点肉,给那瘦骨嶙峋的小鬼头好好补补。 正捡着,身旁突然冒出来个小人影,原来是祈月烬凑过来帮忙了。 只见他嗖嗖几下,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大捧柴,飞也似的将它们运回灶前,边回视安纳斯,边拍去掌中的灰尘,大眼睛明艳生亮,一看就知道想讨表扬。 安纳斯在心里暗笑,脸却板着。他可不想太宠祈月烬,助长他的娇娇脾气,所以他打算偶尔让他吃点小挫折,以便纠正他软弱的、爱临阵脱逃的性格。 “愣着干嘛,点火啊。”安纳斯也抱着半拉子柴禾走回灶台,面无表情的命令道,“你不是火系的灵能者么,点个火烧个柴,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吧?” 祈月烬高昂头颅,大眼睛嵌在白玉似的面容上,活像雪地里的两眼赤泉,显得妖异而澄净。“安……?”他轻轻发问,本想说出长句,却怕安纳斯嫌他无知,一时卡了壳,脸颊又腾上了鲜红,色作嫩粉,颜如桃瓣。 可他又记得安纳斯的训导:优柔寡断,算什么男子汉! 于是他将内心的隐痛脱口而出:“安!我不会点火,对不起!” 安纳斯:“……” 祈月烬的委屈泪浸浸,总感觉,倒像是自己家暴了他…… 安纳斯:“咳!你是说,你暂时还不会使用灵力?” 祈月烬问得迷茫:“安,什么是‘灵力’?” 安纳斯:“……没事。我是在问,你够不够‘伶俐’……听清楚我的发音,祈月烬。” 祈月烬:“啊……喔……” 安纳斯学着从书本里看到的生火方法,捣弄片刻,竟真燃起了一炉子明艳艳的火。 他架锅,加水,放米,让祈月烬待到边儿上去,自己则往地上一蹲,拿起灶台上的芭蕉扇,控制着角度加大火势,让一锅白米冒出了热腾腾的的香气,勾得祈月烬直吞口水,终于忍不住,跑到了安纳斯身边,勾住他的脖子,眼巴巴的往灶内瞧,看那些劈啪作响的柴禾迸出火星,燃成蜷曲的黑炭,最后化为渣末,散于金红的光色中。 他只是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而看,而安纳斯凝视燃烧的火,则是想到了千年后的祈月烬。 烬……烧剩的东西。这么一解释,祈月烛还真是不安好心:它把祈月烬当做了它的残渣,是一吹即散,不必被疼爱的渣滓罢了! 而他确实也像他母亲所诅咒的那样,永远以灰飞烟灭作为终局,尸骨不存而吊唁无凭,给予未亡人安纳斯永无休止的哀恸与悲凉。 火,无论燃得多么旺盛,多么明艳,映红了天地而撕裂开黑暗,它总会熄灭,总会化为烟尘与灰烬,随风而逝,归去天涯、再无来处。 此时的祈月烬完全不懂那奇能异术,可以说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小废物,但,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祈月烬曾为了守护灵地而自寻死路,也曾为了斩魔除妖而自毁身体,但现下,他空有灵能者的素质,却无人教导,正好给了安纳斯向他隐瞒、阻止他步入卫道者之路,让他能度过平庸自私、却安稳恬静的一生的机会。 安纳斯想,既然他已经找到了这个受尽折磨的苦孩子,就应由他扛起祈月烬曾经承担过的责任。既是守护,就得为他格挡开所有不必要的风雨,让这棵小桃树茁壮成长,终至夭夭其华、艳绝四方。 安纳斯怀着心事,用祈月烬找出来的大瓷碗,盛了满满一碗稠稠的白米粥,先吹了半天的热气,浅酌一口,试了试温度,才示意祈月烬伸出双手,将大瓷碗递给他。 祈月烬迫不及待的接了碗,刚想将头都埋进碗里,可鬼使神差的瞧了安纳斯一眼,竟让他硬生生的咽下了口水,转而高抬捧碗的手,嗫嚅道:“安,粥……” 抱臂站立的安纳斯摇摇头,颇有大人风范的道:“你先吃。” 祈月烬撅起唇,眼神带上了坚定:“安先吃。” 这可挑起了安纳斯的兴趣。他用上了街头流痞的语气,笑道:“到底是谁的肚子在叫?我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是为了填饱你的肚子,而非让你玩什么小渣儿让粥的把戏。” “目的……?”祈月烬的大眼睛透出了迷惘,他喃喃道,“可是,就算安的肚子不叫,安也可能饿了啊……” 安纳斯摇摇头,训导道:“你这样顾忌这顾忌那,永远都达不到目的。我今早刚吃了东西,你却三天以上没进米,谁会更需要食物,比一比就知道了。如果你面对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又想着谦让,嘴巴又犯馋的人,他八成会顺水推舟,吃了本该由你喝完的粥。再如果,吃完这碗粥,你们再没有别的食物了,你该怎么办?” “你一定会比别人先饿死,祈月烬,这就是你乱发好心的下场。你以为绕着弯子表现善意,别人就会记着你的好,怎么可能。” “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别人受了你的情,有良心的,会以后还;但更多的人只在乎眼前,如果他们或你的其中任一方过不了生死关,也就不必还你的情了。” “你总在忍耐,不停的走弯路,谦让别人走直路;你以为自己的退却会有人铭记,所以不怕掉进弯路上的天坑,自己给自己招来各种麻烦——” 安纳斯突然住嘴,摇了摇头。 他站直身子,摸摸祈月烬的发顶,道:“这个世界不存在绝对的好人,和绝对的坏人,人们都是善变的,他们忽好忽坏,让你应接不暇,所以你只能相信自己。先解决掉自身的问题,等到拥有帮助别人的闲暇和能力了,再考虑要不要伸出援手吧!” 祈月烬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安纳斯所说的“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的道理,但他心思聪慧,将安纳斯的一字一顿都刻在了心里,仿佛早在心中装载了一台录音机。 “快点吃,凉了,我就倒了它。”安纳斯一威胁,祈月烬身子一抖,端起大碗,一通狂倒。 白粥只有浅淡的米香,但祈月烬呼哧呼哧的,硬是喝出了清甜的槐花味。 他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烫了起来,薄薄的汗水滑落额角,头顶似乎还冒出袅袅的热气,好像那股暖意顺着血脉狂涌而上,即将冲破头颅、直蹿云霄。 非常节俭乖巧的,他还将小脸蛋埋进了大瓷碗里,用舌头将碗舔了个遍,却囧得刚想自己盛碗热粥喝的安纳斯果断下铲,又舀了一满碗白粥,吹好了气,准备再让祈月烬热腾热腾胃、快活快活心。 可祈月烬拒绝了安纳斯递过来的又一只粥碗,只见他目光炯炯,容色明丽,“安!”他大声说,“安不是别人,是我爹爹;我也有目的,我的目的就是不让安饿肚子。” 他推着安纳斯端碗的手,撒娇般叫唤道:“安,粥!甜的,好吃!我吃了一碗,安也要吃一碗!” 安纳斯顺不太清他的逻辑,可他这么孝顺,真是个天生的乖宝…… 嗯?!孝顺?! “我咋又成你爹了?!”安纳斯“哗啦”一声下蹲,险些泼出半碗粥。他神色紧张,眉敛目瞪:“祈月烬!我把你当小孩,是指,我愿意照顾你,直到你长大,做我老婆!我可不想当你老爹,被你‘粑粑粑粑’的叫啊!” 如果祈月烬真把他当爸爸了,祈月烛那双性人又是生他的妈妈,那,不就意味着,他不得不充当司君安的替身,屈从于祈月烛了?他跟祈月烬好完,又跟他妈好上……!? 别啊!这也太特么惊悚了!这情节!只有霓虹国午夜档的家庭伦理电视剧编剧才能脑补得出啊! 安纳斯已经十分之克制了,但无奈,他端碗的手依旧在轻轻颤抖。 “祈月烬!”他觉得“苦口婆心”这个词,简直是为他而创的——说话太多,嘴里发苦,活像有了颗更年期老婆子的心——“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说啊!” 安纳斯千焦百虑。 祈月烬千思百想。 安纳斯的心仿佛被提到了嗓子眼,万一他老婆冒出一个崩毁他世界观的回答,他该如何是好——! 祈月烬的心也悬着。他生怕一个回答失误,就横遭安纳斯的眼白鄙视、口水讽刺。 最后,他决定用“做”来表明真心—— 上前一步,他偏过头,亲了亲安纳斯的嘴唇,然后退回原位,瞪大了眼睛,小鹿般瞅着安纳斯不放。 安纳斯:“……” 内心:【太犯规了!我老婆要不要这么可爱!!】 颜表情注释:~\(≧▽≦)/~ 以上。 第一百零二章:槐花饭 一连好些天,都没见着沁槐。安纳斯只好自力更生,又当爹又当妈,将祈月烬伺候得脸蛋上终于有了长久的血色,肋骨也不至于明显突兀得好似骷髅怪了。 其间,胖和尚施哀辛间或到访,不过每次来都不走寻常路:不是趴在屋顶上,掀开砖块偷窥,就是蹲在墙脚装忍尿,其实一只耳朵紧贴墙壁,实时监听。 要不是安纳斯敏锐、祈月烬机灵,真要被施和尚撞破他俩亲吻搂抱的“奸情”了。纵使道貌岸然的胖和尚再怎么苦口婆心的强调“他是司君安的儿子”,安纳斯才不管! 司君安明明已作古,却塞给他祈月烛这么个绝世大麻烦,还想化作冤魂,阻扰他的三千里寻夫路么? ——自然不成! 纵使他对一个幼小男孩的爱情会被世人当做娈童的罪孽,但要他放开跨越了千年的时空,才好不容易紧紧攥住的、他的小小的手,他就算颠了这颗星球,也要将人们的伦理倒个个儿,为祈月烬圈出块阳光下的肥沃土地,供他一生恬静安好、无忧无虑。 到最后,胖和尚好像也死心了,一看见安纳斯对祈月烬做出有意无意的暧昧动作,就眼神游离、四处飘荡,旁顾左右而言他,张嘴吃鸡抹油喝酒。三人也算相安无事。 不过祈月烬小美人儿成功讨得了胖和尚的喜欢,天天蹭他的鸡腿牛肉吃,则属后话了。 ****** 冬意散而春景盛,万物萌发且蓬勃。明明还不到五月份,院里的槐树却已经在细密的叶片间缀上了连串的小白花,这盛大的错季之美让安纳斯倍感惊诧,不知祈月家到底玩了什么把戏,才能硬生生改变这自然生灵的生长规律,逼得它寒冬长青、早春盛放,简直像要过早榨干它的千载寿命,以求它两三年的持久美好。 祈月烬和施和尚可没他这么谨小慎微,小幼兽明着暗着想吃槐花饭,大猪头吵着闹着想喝槐花酒,安纳斯深刻怀疑自己是否在养两只爱(欠)提(调)条(教)件的宠物。 他敛眉思索片刻后,非常干脆的指使施和尚找来了竹竿,亲自动手,轻巧的用竹竿挑落槐花,即俗称的“打槐花”。不过他动作娴熟、手脚伶俐,似乎在给槐树的树冠挠痒痒,没造成它多大的隐痛。倒是那阵阵槐雨倾落其身,好似突现的残雪,又像美玉的碎屑,让他更显雪白,几乎要混进深一寸的落槐堆中,就算被碾压为泥土,依留薄暮下的丝缕淡香。 祈月烬守在一旁,满脸期待的望着他。可看他几乎要隐没在槐花的倾雨中了,小孩儿毫无理由的心一惊,冲上去就抱住了他的腰,嘴里“呜呜噜噜”,混乱的表达出不安。 “怎么了?”安纳斯停下手中的动作,斜眼俯视,“弄这个有点费时间,你现在饿了,猪和尚手里的肉干随你吃。” “喂喂喂!”体重将小矮凳压得“嘎吱”乱叫的施和尚不高兴了,“别觊觎贫僧千辛万苦化来的缘啊!小安崽子,专心手上的活计,贫僧等着品鉴你的手艺哦!” 安纳斯没理他。用手背抹了把祈月烬的脸颊,安纳斯轻声道:“别缠着我,先去一边养精蓄锐。倒时候摘花叶,有你受的。” 祈月烬用嘴唇碰了碰安纳斯的手背,半步一回头的退到了施和尚身边。 施和尚扯出一个肥肉晃荡的笑,很大度的摊开一只宽手掌,将一把肉干伸到祈月烬面前,诱惑道:“钱是阿堵物,色是削骨刀,肉干本无错,无奈太好吃。这次的缘嚼起来可劲道了,小烬儿也尝尝?” 祈月烬飞快的摇头拒绝了。他的大眼睛一刻都不离安纳斯。他看着他屹立于纷乱的槐雨中,身姿只可见于细碎槐花的间隙,就像是透过雕花窗户在看他,其身形总被一勾一勒所分割,零零碎碎得人心痒痒,让人总想破了窗停了雨,看清他的全貌。 “色是削骨刀啊削骨刀。”施和尚悠哉的收回了手,俯首一叼,三四根肉干就进了嘴。 他边鼓动腮帮,边学着祈月烬观察安纳斯。 想前思后,总觉得他来历不明,却仍有值得信赖的气质,真不知是不是司君安的祈愿终于被月亮听了去,老天才能派来这么一个人,弥补那人走茶凉的隐伤。 司君安和祈月烛的抵死纠缠,施和尚目睹了一部分,耳闻了一部分,猜测了一部分,算是窥得了模糊的真相。可他毕竟只是局外人,解不开那死拧的结;况且他也有自己的卫道之路要走,不得不随师傅出门远游,终致司君安没了最后一个能说心里话的好友,郁郁寡欢于祈月烛的监禁下,最后…… 施和尚咽下了干涩无比的肉条,同时也咽下了自己对旧友的愧疚。既然往事已不可追,他只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照看好旧友的心肝宝贝,和残留他气质的西域少年。 ****** 安纳斯会做槐花饭,全是因为上上个世界里、施哀央的突发奇想。 爱看各种小说,沉溺二次元的小萝太不知又被什么情节蛊住了,在掌心上写了歪歪扭扭的“槐花饭”三个字,就时时刻刻摊给安纳斯看,烦得后者不得不上网查资料,又借用莲景饭店的厨房,捣鼓半天,才给他炮制出一盘槐花饭。 施哀央看似娇小,实则食量惊人。他三下五除二就将一整盘槐花饭扫荡了个干净,还用舌头认真的舔了一遍盘底,和幼小的祈月烬一样,在某方面贪婪得可怕。 不过,他也算乖巧,第二天就主动朝葛佳丝塔芙许了愿,反端给了安纳斯一大锅槐花饭——当然,结局是被安纳斯一通好训,外加被罚一个人吃光那锅槐花饭,不许剩。 所以,安纳斯并没有亲口尝过槐花饭。 他将槐花去叶留苞,冲洗沥干,加了白糖与面粉后细致搅拌,倒在苞米皮上,烧开大火,入锅蒸煮,转了中火,等待片刻,清香扑面的槐花饭就出锅了。 端盘上桌,安纳斯审视了一番,觉得槐花饭黄绿相间,并不太有卖相。 可祈月烬和施和尚十分赏脸,一通飞快的狂嚼乱扒,简直像超高功率的挖山公,片刻就将小丘状的槐花饭消灭得只剩下了平平的一层。 无甚胃口的安纳斯只应景的塞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他以手肘撑桌,托着脸颊,凝视祈月烬开开心心扒饭吃、认认真真动腮帮的模样,心静如水而涟漪温柔。 以前他曾怀疑,是否自己给谁做饭,谁就会横遭不幸;但现在他穿回了千年前,可以做祈月烬的保护人了,相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夫人,他几乎可以只手遮天、无所不能,而且最后之敌早已出现——祈月烛。只要打倒了对祈月烬心存恶念的“它”,安纳斯便可和夫人终得美满姻缘,相守于千年前。 所以命运的陷阱好似少了太多,再也不用步履维艰,时时刻刻警惕奇袭了。这让安纳斯大松了口气,内心简直如少女般柔软。 他用尽了手艺,想从小就捕获祈月烬的胃;看着他吃得幸福,听他夸饭软菜香,安纳斯要反复深呼吸,才能压下自己得意的傻笑。 虽然祈月烬还小,但他终会长大。这样的日子延续下去,他俩就真成围着茶米油盐转的老夫老妻了。也许终会厌倦这般平淡的日子,思忆起往日尽情战斗的痛快,但现下,安纳斯只希望这柴米油盐能源源不断、滚滚而去,为他铺就祈月烬与他的安适未来。 情不自禁翘出微笑,安纳斯勾起手指敲击桌面,“嗒嗒嗒嗒”,好似欢快的鼓曲。 祈月烬听得声音,在百忙之中抬起小脸,冲他乖巧一笑,那满脸槐花饭粒的馋虫样,看得安纳斯内心除了喜,便是悦,再无其他。 ****** 用餐完毕,祈月烬主动要求洗碗,施和尚本想立马开溜,却被祈月烬的乖顺劲儿折服,大叹一声后撩起了袖子,表示也要尽一份心。 安纳斯乐享其成,便用一小块苞米皮盛了最后一勺槐花饭,端着它,优哉游哉的出了屋,预备着去院里溜达一圈,等凑够了时间,再回来检查小老婆是否有成为贤妻良母的潜质。 他也不怕自己手脏,捻起一小把槐花饭就往嘴里丢,活当在吃零嘴儿。 周遭安然,春色静好,安纳斯不由自主的拐到了槐树前,想再嗅一嗅那盛大的清香—— “……安。” 巨大的槐树后,绕出一个艳红中清雅的身影。 只见祈月烛双手交叠、自然下垂于襟下,狭长的眼睛廓住了流离的赤光,极似长大后祈月烬的面容藏了山水、显了艳情,显得更为勾而魅,厉酷混合了妖娆,亦邪亦正,令人捉摸不透。 然而,安纳斯自认为已经摸清“它”的下三滥癖性了。 重哼一声,活当“它”不存在,安纳斯继续往嘴巴里塞槐花饭,准备转身就走—— “安。”刚迈出去一步,就从后方被搂住了腰。 祈月烛一手扣在安纳斯腹前,一手执起他端苞米皮的手,带着强硬中的温柔,将温热的气流吹散于他的后颈:“又做了槐饭,你真好兴致。不枉我对这槐树格外关照了。” 安纳斯恨死自己不如“它”的反射神经了。他边听祈月烛嘀咕,边认真的想:要不要一转身,把剩下的槐花饭都甩上死三八的脸? 可他还没来得及实施自己的计划,祈月烛就放弃了对他端饭一手的桎梏,转而—— 第一百零三章:思君安 安纳斯的心弦绷得死紧,好像祈月烛的手指再靠近他的脸颊一分,就得断掉。 可祈月烛好似窥得了他的心,手指的动向猛然一转,就拈了一小撮苞米皮上的槐花饭,再收回手指。 安纳斯听见耳后响起细碎的声音,因为他和祈月烛距离过近,祈月烛的咀嚼声听起来就像他自己在嚼吧什么生脆玩意儿,因为有骨传声,自己听起来响,而他人几乎听不得,只瞧得见腮帮的鼓与缩,好似在单纯的用肌肉微笑。 祈月烛明目张胆的抢饭行为让安纳斯诧异之余,心头冒出个颇怪的疑问:祈月烛那死三八嚼起东西来,怎么这么大动静?不符合“它”自矜娇贵的装逼本性啊? “你吃东西,像老鼠子。”安纳斯在挣脱之前,脱口而出。 祈月烛咽下最后一丝槐花饭的清甜,看着安纳斯面朝她而大步后退,凤目墨睫翕动间,表情也像在翕动般忽明忽暗了。 “你我小时候,你就这么说,”她很淡然的开口道,“从小说到大,这八字,分毫不差。” 安纳斯刚觉得托着张苞米皮有碍威严,将它和剩下的槐花饭一起往旁边一丢,猛然听得这句话,只想把自己的忍耐力也丢到一旁去:“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在小时候就认识你!我只不过感叹一下,你嚼东西的噪音格外烦人罢了,你还以为我在夸你不成?你的脸皮是茅坑里的石头垒起来的城墙么,硬也就罢了,发臭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祈月烛忍了他的冒犯,耐着性子道:“安,你不愿回想,我不强迫你。但我想让你知道,你我间的因缘,没有那么容易断掉,你仍是安。” 安纳斯烦躁了:“是个屁啊!老子改名成不成?你也别‘安安安安’的叫了,真让司君安听见,他保准怪你出轨,你也不想被误会吧!” “……出轨?”祈月烛疑问道。 安纳斯不耐烦的答:“跟别的男人或女人跑了,就是这个意思。” 祈月烛默然半晌,追忆起往事般神情飘忽:“是安出轨,我从来没有。你我自幼相伴,本该相守一生才是,可你始终不明我的情,还被女人惑去了魂……” 话锋陡然一转,像是硬生生劈下了一刀:“你不向我讨微沁槐了?当初,你不是疼她恋她得紧么,怎的她在你面前消失了这么多天,你丁点儿都不在意?” 安纳斯悚住了,他那间或强大的逻辑思维在这次,瞬间理清了祈月烛、司君安、沁槐三者间的关系——“沁槐跟司君安是——?!” 听得安纳斯的疑问,祈月烛扯出个生冷的笑容,轻声答:“微家的大小姐到底是个怎样龌蹉的荡妇,也只有你不清不楚了。你以为她倾心于你,百般纠缠她,视我于无物,可惜……” 她又是一笑,容色可称为云淡风轻,又可称为风起云涌。 “喂,我说……”安纳斯的好奇心全被勾引了,他试探着问道,“司君安喜欢沁槐,而沁槐,该不是……喜欢你吧?” 虽然祈月烛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但总有那么些人容易被怪物吸引,特别是容颜绝丽、手握权势的怪物。 祈月烛不回话,只笑。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冷,像是雪地里孤狼的眼,因为配偶被抢而静立于山巅,在仰望如钩残月的同时,缺角的心灵也从伤口处渗出了浓血,污染了理智。 “你拒绝我的理由,便是你喜欢女人,”步姿仿可生莲,她一踏一踏走近安纳斯,后者仿佛可以看到她脚尖掀起的、心海之浪的泡沫,“你喜欢女人,无妨,我也可以拥有女儿身。你说你放不下传宗接代的职份,也无妨,我替你生孩子。” “可我成了这样,你还是不要我。你嫌我是怪物,恨不得我立刻去死。” “司君安,我恨你。” “你活该被我打断腿,活该看着我刮花你儿子的脸,活该被我抢走你念念不忘的女人,亲眼看她怎么在一个怪物身下扭得像头母猪,爽得唾液泪水糊了满地,还舔我的脚——” “我恨你,你活该。”祈月烛话音一落,脚步便也一落。 他站立在安纳斯面前,带着似极祈月烬的凛冽气场,和决然不同的阴狠痛楚。 “你以为你逃得掉?你以为你抹了脖子,我就不会抹你儿子的脖子?你怎么折腾自己,我就怎么折腾你的儿子,你没资格恨我,只配恨你自己,恨自己信错了人——” 痛失一切的孤狼在挥出夺命的一爪前,大概也就是这番表情了。 安纳斯根本来不及后退,就被祈月烛掐住了脖颈,随着他的用力,他的颈骨发出沉闷的响动,好似生锈的齿轮被硬逼着旋转,而不得不吃力的挪位。 安纳斯发不出声音,喉管中所有的气体都被他的手劲堵了回去,像一个水泡般胀大在气管中,似乎膨胀度抵达临界点后便会芥子弹般炸开,空余尸殍遍野、万里焦土。 明明身量相仿,祈月烛却能将安纳斯的双脚提离地面,毫无表情的看着他面容扭曲、身体痉挛,因反抗而撕扯他衣袖的双手青筋暴起,像是挣扎于皮肤下,却出不得窟的幼蛇。 他看着白发少年面部涨起濒死的酡红,倒平添一分起于绝望的美色,也像甘美的酒水一般,带给他醺然的醉意。 司君安,真真是个好名字。 思君安,思愿,你,安好。 可惜他的思愿,从来不是为他许下的。 也许两小无猜时,可能还得到了他别样的关注。及冠成年后,他将拉指勾许的稚嫩愿望全忘了个精光,温和的视线微微一点,便浮转到了旁处,甚至被一个平凡至极的小女子吸引,想尽办法攀爬微家的高枝,毫无廉耻的给微老爷子下跪,求老爷子宽限几天,等他赶考归来,必娶其女。 ……想得美。 西域异种,那么容易入朝为官?父母尽丧,毫无家世,他的梦终是飘飘乎的一缕烟,挥之即去。 可他别无所长,就是倔。所思所愿皆破灭,却仍抱有幻想。 是那沁槐性贱,主动要求嫁入祈月家,他却在她生下祈月馀后,仍坚信她是被逼无奈,因此百般斥责自己误了沁槐,一副道貌岸然的愚蠢模样…… 等他想明白这份情,怕已晚。 为了堵死他的后路,舍弃尊严得了女儿身,强要了他,生下他的儿子,他的第一句话,却是两个字: 怪物。 哈……倾尽所有,只得二字:怪物。 现下,看着他挣扎抽动着痛苦,心里除了愉悦,更深的情感又该为何—— “安……” “安!” 一阵猛扑,一阵狠拽,安纳斯就被硬生生的扯了过去,脱离了祈月烛的死手。 他一下子软瘫在地上,“嘶嘶”的大口喘息,好似喉头还堵了块结石,吞不下去,更吐不出来。 挽救他于水火之中的,竟是那个怕极祈月烛的祈月烬。 只见幼小的他拦在了安纳斯面前,张开双臂,做出个不伦不类的母鸟护雏的姿势,身子抖得如风中叶片,眼神却透出孤注一掷的决绝。 “别杀安!”祈月烬把一切带来疼痛的行为,不是归于“打”,就是归于“杀”。根据祈月烛灰暗至污黑的眼神,他判断出这是最严重的“杀”,因有此言。 他红着眼眶嚷嚷道:“别杀安,娘,别杀安!他是好人,娘不能杀他!” 他叫得视死如归,祈月烛听了,心如死灰。 那个“娘”字,仿佛一记最狠辣的鞭抽,将他的身与心都给打得皮肉外翻、鲜血淋漓,根本没有愈合的可能。 祈月烛的眼睛里,最后的丁点星光都隐没了。他慢慢的抬起手,冷静的思考着,是给祈月烬一记掌击,直接打烂他的天灵盖呢,还是挖出他的心脏,挤成血水,浇到安纳斯头上,赠他一顶红盖头? 麻木着,他又想到了司君安在揭开他的红盖头时,那极致绝望的表情,和目睹他异变的身体时,那尖声叫出的:“怪物!” 他挥掌即下,势必要将祈月烬拍成一滩血泥—— “施主掌下留人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啊——!” 一个黑滚滚的家伙从侧面疯狂撞向了祈月烛,将他掀飞好一段距离,颇为狼狈的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子。 “……”祈月烛眯眼看去,只见那黑滚滚的家伙果然是经常来司君安小院蹭吃蹭喝的胖和尚——施哀辛。 虽然施哀家和祈月家世代交好,祈月烛却只是看在施哀辛嘴巴活络、会讲笑话的份上,才把他当做能逗司君安开心的丑角儿,默许他和司君安相处的。 他知道司君安没那个胆量和脸皮向胖和尚透露与他的孽缘,也知道胖和尚没那个胆魄和能力救出司君安,所以他更多时候,只把胖和尚当做司君安偷养的宠物猪,连眼神都不屑给那胖猪一个。 可这么一只宠物猪,竟然敢阻碍他教训那小废物,这让祈月烛杀心顿起,只想挖了施哀辛的心,拍烂祈月烬的头,再将安纳斯就地正法,让他像个女人般扭动细腰、哭喊哀求,变成个心里只有他的傻子。 祈月烛上前一步,尖利的指甲携卷炙热的炎风,狼突般袭向施和尚—— 第一百零四章:司君安 祈月烛向施和尚拍出凶悍的掌风,施和尚却临危不惧,一甩缠于腕上的大串念珠,那拜祷之物就像灵动的潜蛇一般,将祈月烛的手腕裹缠了个严严实实,一眼看去,像是红褐色的锁链,一粒一粒的佛珠便是一颗一颗的赤心,是要能感化最固执的邪魔的。 生怕祈月烛恼羞成怒,使出什么鱼死网破的杀手锏,施和尚边攥紧念珠串,边大吼道:“祈月烛,你冷静点!杀了小烬儿,安老弟不会放过你——哎哟哟哟哟!”祈月烛的力道过大,骇得施和尚差点咬了舌头,大胖手也被念珠绳勒出了破口,“你行行好吧祈月烛!小烬儿也是你儿子啊!安老弟没了他,断然活不成了啊!” 施和尚嚎得震天响,四人不远处的槐树都被震落了花雨,却再也没有了安纳斯打槐花时,那静好闲适的氛围,反倒像在泣下褪了血色的片儿泪,纷纷叠叠着的,都是心的残渣。 祈月烛猛然停止了挣动,倒在无意间,将施和尚拽得往前一跄,摔了个嘴啃泥——祈月烛顺势脱离了念珠的束缚,虚步几晃,来到了祈月烬面前。 此时,安纳斯已经喘着粗气站了起来。他见祈月烛紧逼而来,便将祈月烬往自己身后一拉,气势虚虚的直面了祈月烛。 “……”安纳斯不说话,只顾用眼神朝祈月烛射出憎恨的光。那份光芒刺心透骨,就像是终年不化的冰凌,尖端闪着绝对无情的雪白亮光,悬在祈月烛的头顶,每落下一滴雪水,都让心狠手辣的他胆战心惊、像是变了个人。 祈月烛的视线扫过他雪白脖颈上暗红的指痕,只觉得那红与白的对比触目惊心,简直就是他在槐树下自裁求死时,那鲜血淌满纯白槐花的颜色对比。 蓦的,他就不忍了。 他怎能不知道,面前这个灵动而间或粗鲁的少年并非司君安。但他寂寞太久了,安纳斯天不怕地不畏的蛮横性子恰好是他期望司君安拥有的。他和司君安共享一样水亮的蓝眼珠,同为西域人的面容有着微妙的相似,安纳斯更恰好拥有一头白雪般柔软的短发,而司君安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也因纠葛的心事而青丝尽白、霜染黑发——他们不同,却像极!祈月烛不知司君安轮回的路究竟通向何方,但他情愿相信,他的小竹马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他身边—— 他想接起那根断掉的红线。他想再疼他一次。他想真正得到他的心,在他的心网上编织出独属自己的千千结,一世千万缠,就算踏上轮回,也不迷失追寻他的路。 可他刚刚伸出试图爱抚他脖颈淤痕的手,就见到了安纳斯更加凶狠的表情。他双拳紧捏,凸起的指骨像是极富杀伤力的刀片,似乎一拳抡上来,就能削出眼球,喷溅血泉。 他的拳明明紧捏,像是紧捏着一枚石头,可祈月烛的心早已泛起隐隐的痛,好像他早已抛出了拳中的石头,砸中他的心湖,震荡出要将湖水蒸发干净的炙烫。 “安……够了。”祈月烛不知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便斜开眼睛,去看那摊落泥地的槐花饭与苞米皮。 他没能听见安纳斯的回话,只感觉他沉重的一呼一吸就像抽出又收回的巴掌,扇痛了他的身体各处,包括后颈。 “对不起,我没忍住……”祈月烛极少极少向人道歉,因此说得磕磕巴巴,每吐一字,都像咬住了舌头,“我是想对你好的,你相信我,没人比我更记挂你、爱恋你,我……” 他偷偷向安纳斯瞥去一眼期许同情与怜悯的目光,可惜后者完全没搭理他,反倒拉起了祈月烬的手,拖着那脸色煞白的小废物,转身欲走—— “安!”祈月烛一声大喊,也不顾胖和尚还在一旁看好戏了,对着安纳斯的背影急切说道,“别怪我,我恨你,却也爱你!别弃我,相信我……” 安纳斯听到那句“别弃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祈月烬。可真正的祈月烬只是个,只能被他拉着手的小孩,怎么可能在他背后凄哀的呼唤,叫他“别抛弃”他呢。 深呼吸定神,安纳斯也不回头,声音嘶哑的十足冷淡道:“相信你什么?相信你确实有掐死我的力气?呵,那已是既定事实,不管我相不相信,都不会改变,我何必费那个气力去相信你。” 感觉祈月烛想狡辩,安纳斯的声音愤怒了:“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我不是司君安’才够!你恨他也好爱他也罢,干老子屁事啊!老子真是冤枉,躺着都中枪,你们这些人有点眼力成吗!呸!老子告诉你吧,你尊重司君安,就别找什么替身!认清事实吧,他已经死了,他死了死了死了!你就让他安息——” 安纳斯在关键时刻吞下了“他不喜欢你,你不让他安息也没用”的嘲骂。 他缓了口气,冷静了下来,声音也变轻了:“吊死在‘司君安’一棵树上,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你好好想想,祈月烛。” 话毕,他挺着胸膛,拽着祈月烬就走了,还不让自己小小的夫人往回看。 ——只留下木楞的祈月烛和直挠光头的施和尚,构成了“美女”与“野兽”的经典组合。 耍了单的施和尚瞧着祈月烛那一动不动的背影,心有惊恐,仿若余震。 可他打定了主意要做个和事佬,在祈月烛和安纳斯间周旋,保得酷肖好友的小安崽子和受尽苦头的小烬儿的周全,所以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祈月——咳咳,烛施主——咳咳!那啥,嘿嘿……小烛——儿?” 仗着自己年纪大(?)、辈分高(?),施和尚为了拉近和祈月烛的心理距离,可谓不要老脸了,亲昵得他自己都觉得犯呕。 可在心里狂呕,表面上还是要笑容和熙、如春风拂面的:“别傻站着了,太阳一落,外面凉,你不如……”本想说“进屋坐坐”,但屋内的安纳斯再看到祈月烛,保准理智尽失、挥刀而向,所以还是另为他找出路吧: “不如先回去歇着?小安崽子的性子就是冲,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替你安慰安慰,明天再带他来找你——” 赔礼道歉?可要一个被掐脖子的人,向一个掐自己脖子的人道歉,无甚道理啊。 施和尚卡壳了。化缘时无往不利的口才全泡了汤。 不过这也难怪,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情场上的恩怨,除了当事人,又有谁能拆得明、解得开呢! 猪头猪脑的和尚一卡壳,就真像一头拱泥巴地的憨猪,下意识的发出了粗重的、无甚意义的的“哼哧哼哧”声,活把那猪喘声当做了自己思考下一句话时的过渡口癖。 这可吵到祈月烛了。他拳一捏,发出冷硬的声音:“滚。” 施和尚恭敬不如从命,在祈月烛身边绕了一个极大的圈,水上漂般冲进了曾属于司君安、现被安纳斯占据的小木屋。 祈月烛沉默的看他跑远,沉默的看他成了一个圆滚滚的黑点儿,他“哐哐”的敲门声一下一下,震慑着他寂寥的心。 他怀着一丝侥幸,也许安不会给胖和尚开门,胖和尚在安心里的地位,其实低于他—— 然而,木屋的门开了一条缝,胖和尚缩起肚皮,“吱溜”一下,就进去了。 他愿意放猪般猥琐的秃驴入内,却将自幼痴恋他的自己硬生生格挡在外。 好生……不公。 隔着一段距离,祈月烛还是可以清楚的看见,是安纳斯迅速撞上了门。 门板被撞上门框的重音好像炸伤了祈月烛的耳朵,他极小幅度的晃悠了一下,挪动步子,来到那摊散落于地的槐花饭与苞米皮前,蹲下了身子。 茫然的神色一阵一阵的,掠过他的容颜。 他被心魔魇住了般,伸出玉雕般的手指,拈起一粒泥地上的槐花饭,将污垢剥去,放入自己口中,用牙齿细细研磨。 可惜一粒米,一齿下去,就化为米浆了,祈月烛咬到了自己的舌面,浅浅的痛混了浅浅的寂寥,槐花的清甜也成了恼人的酸苦。 其实,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司君安不能接受他? 他有自信,自己的皮相胜过了极大多数的女子,更别提祈月家财富殷实,又是数朝天子不得不钦点的除妖世家,可谓要权势有权势、要地位有地位,怎就入不了司君安的眼了? 司君安,是祈月烛的父亲善念一起,将他从小倌馆里救出,放到祈月烛身边,给他做伴儿的。 一开始,祈月烛就对这个蓝眼珠的西域小孩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想尽了法子玩弄他,逼他承认,他是自己的“养媳妇”(童养媳)。 可他愣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了,也不吭声,平素温和的眼瞪得老圆,他瘦,却仍像一头死不认理的倔牛。 祈月烛最喜欢折腾刺头儿,就威胁他,要挖掉他的蓝眼睛,放在手心里把玩。 这下,司君安才淌出泪水,抽噎着,说出了原委:“我不跟男的好!” 他并没有在小倌馆里被破身,但其耳濡目染,又险些被糟老头子买去初夜,心中的阴影之深,可想而知。 但祈月烛不信邪,他越不配合,祈月烛越来兴致,闹得满族风雨,连一向纵容儿子的祈月夫妇都看不下去了,直把司君安往外面送,塞给祈月烛大把大把的族中事务,妄图斩断这孽缘。 后来,当然是没斩断。 可司君安在外求学期间,竟偶遇女扮男装入学的微沁槐,相处过后,许心于她。 祈月烛听闻此事,勃然大怒,亲自去微家告了黑状,又怀着私心接近微沁槐,终于赶在司君安之前,得了微沁槐的心和身。 之后的三人间,充满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你爱我我爱他他却爱你的戏码,让每个人都深觉疲累。 终于,祈月烛在又一次被司君安质疑后爆发了,他迷晕了他,强上了他,把他幽禁起来,又找了歪门邪道,异变为女儿身,逼司君安娶“她”。 羞耻的一夜过后,他得了司君安的种。十月之后,生下了祈月烬。 他以为自己可以被当做女人了,也为司君安生下了孩子,司君安再没理由不把他放在眼里—— 祈月烛发出了一声,仿若抽泣般的微小呜咽。 他十分耐心的,把散落于地的槐花剩饭都捡起来吃了,又拾起那张苞米皮,揣进怀里,站起身,望了安纳斯所处的小屋一眼—— 静默。 离去。 第一百零五章:邀请 祈月烛在门外,三人在门内,可安纳斯总觉得那道门像是空气,随时可能被突破,闯入一个不可抵抗的旷世邪魔,杀得一室血污、一地狼藉。 施和尚挂着傻笑,说了几个只能赚得旁人白眼的冷笑话,在安纳斯终于不耐烦,骂出个气势淋漓的“滚”后,施和尚果真圆润的“滚”走了。 万年和事佬走后,安纳斯坐在床这头生闷气,祈月烬坐在床那头傻发呆,两人半天没有交谈,只听得炕火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是浆果从高高的树上坠下,落地,只砸出了一腔热枕,和不计生死的“噼啪”一声。 沉默间,安纳斯的突然开口也像一声落地的脆响:“祈月烬,如果我带你离开祈月家,你愿意吗?” 安纳斯的话语就是一把用于上弦的钥匙,呆愣愣的祈月烬迅速就被启动了。他脱鞋上床,“吸溜”一下,多脚虫般爬向安纳斯,一把勾住他的腰,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后背危险的悬在床外。 “安,别丢下我,”祈月烬用头颅蹭动安纳斯的脖颈,抬高细嫩的手指,摩挲他颈上的瘀痕,“我要跟安在一起,一直!” 他靠着膝盖撑起上身,小脑袋凑到了安纳斯颈侧,舌头一伸,就舔上了那狰狞的乌青。柔软的唇瓣开开阖阖,细小的舌尖挠挠弄弄,安纳斯不出意外的感到了痒,“噗嗤”笑出了声。 “行了,夫人,别舔了,”安纳斯抱住祈月烬,带他倒在床上,享受着压迫自己肚皮的,他生命的重量与热度,“你的嘴沾上死三八的味道,叫我怎么亲啊。” 祈月烬的眼神在一瞬间黯然,可惜安纳斯未能发现。 他用手拨拉了一下祈月烬的后脑勺,小男孩就乖乖的俯下了身子,与安纳斯唇齿交缠,静谧亲吻。 在这恬适的氛围中,安纳斯抚摸着祈月烬披覆于纤小后背的赤发,想着自己也许不得不实行的逃跑计划,为了掩抑眸中的暗光,而闭上了眼睛,加深了吻,更加深了祈月烬面颊上的红晕。 那一片酡红好似有所预兆的血色,可惜双方都未能察觉。 ****** 隔天,安纳斯在教祈月烬打槐花时,胖和尚又圆润的滚来了,傻笑着拉扯安纳斯的袖子,口口声声“小安崽子啊,借一步说话!” 胖和尚没想到的是,祈月烬比安纳斯的反应更不情愿、更激烈。 但小孩子的抵牾能被算上数的,少之又少。所以安纳斯冷淡着脸,还是跟胖和尚走进了主屋,留祈月烬站在浓荫遮天的槐花树下,仿若持着长杆,等着去湖上打莲的小桃妖。 施和尚平日里爱唠嗑,这回传话,可谓言简意赅:祈月烛邀请他去离山泡温泉,如果他想带上祈月烬,也不是不行。 安纳斯的第一句回话,便是冷冷一哼。 圆滚滚的和事佬咧开宽宽的嘴唇,活像豁了口的大肚瓶:“嘿!赏个脸吧,小安崽子!巫黎家的汤池,不是有钱就能享受的好东西哟!想去死肌去死肌,想生白骨生白骨,祈月家为了一年去一次离山汤池,给了巫黎家不少好处呢,咱蹭个水泡泡,不也快活嘛!” 安纳斯横眼:“你也去?” 施和尚理直气壮:“当然,巫黎的女当家还夸过贫僧有慧根呢!” 安纳斯:“夸你?呵,她不是老尼姑吧?别这么心急啊秃驴,小心东窗事发,你被当成温泉蛋——煮熟。” 施和尚:“……” 安纳斯当然不想去。一千个一万个一亿个不想去。 但施和尚循循善诱道:“小烛儿说过,你和小烬儿单独坐一辆马车,跟在祈月家的车队后面走。到了离山,你们住单独的屋子,不用去费心应付祈月家的老头老太……他还说了,你不去,他亲自来劝。” 安纳斯怒“嗤”一声,一脚就踹上了施和尚短粗的小腿。 施和尚痛并快乐着,因为他早看出来了,安纳斯只有在说不过别人的时候,才会火气一冒、动手动脚。这番看来,他是默许了—— 哈哈哈哈,离山汤池,弟子来也! ****** 安纳斯不愿意像个贵妇般坐马车,便在胖和尚的帮助下,骑上了一匹本该被胖和尚压迫的马——马儿挺温顺挺懂事,可安纳斯还是差点……被颠掉了屁股蛋。 祈月烬第一次出远门,他是小孩儿,身子骨柔软,在被胖和尚挤得狭窄无比的车厢内,也能活蹦乱跳。为了向安纳斯打招呼,他差点掉出了车窗。 施和尚可优哉游哉了,一路上,除了偶尔拎一把祈月烬的后领,不让他在车辘轱撞上砾石时摔出窗户,其他时候,施和尚都在大把大把的嗑瓜子,吧唧吧唧吧唧吧唧,活像一只体重超标的啄木鸟,还钻挑瓜子体型的小东西啄,颇欺小、颇犯浑。 众人出门时,天还蒙蒙亮;抵达群峰连绵的离山,天色已暗,山峦仿佛被糊涂的神仙泼了碟浓墨,粗糙的线条散发出草木的清香,倒也像遮遮掩掩的丰润美人了。 安纳斯三人果然有专门的侍从接应。那是个鼻头冒雀斑的精干小伙计,个头一点点,力气却惊人,似乎不带喘,就能单手扛起胖和尚,飞也似的疾行三千里。 小伙计的圆脸上好像总挂着笑,他打着头阵,时时回首,和胖和尚唱了一路的双口相声,终于领三人到达了深掩于竹林的一座小院。 安纳斯细细看去,发现那竹楼坐落的地方,正是一千年后,自己和祈月烬来离山时的住处,不由得感概之余,紧捏了祈月烬的小手。 收捡了行李,分配了房间,小伙计就笑嘻嘻的,为三人端来了垒得老高的食盒。 胖和尚见食盒内有鸡有鸭,花容大悦,便大度的赏了小伙计一根不瘦不肥的鸡腿,打发他去找酒了。 小伙计走后,三人围了一桌,和睦进餐。 安纳斯看着胖和尚脸部横肉的油几乎要淌进爆炒香肠片里去,嫌弃的瞥过眼,对祈月烬耳语:“别吃那头猪啃过的东西,记着了。” 祈月烬乖乖点头,抢在胖和尚再次下筷之前,将每只食盒内的菜都扒了些到碗里,瞬间将碗内填充得花花绿绿、丰富多彩。 安纳斯抽了抽嘴角,突然,嘴唇迎上了一颗饱满的鲜肉丸,原来是祈月烬觉得那丸子小巧可爱,想献给安纳斯尝鲜了。 安纳斯往后挪头,低声道:“你自己吃。” 祈月烬摇头,继续伸直手臂,让肉丸儿碰触安纳斯的嘴唇。 身为一个交替性暴食厌食症的资深患者,安纳斯没胃口的时候,看着稍微冒油光的东西就心烦。他果断的抬手,掐住了祈月烬的手腕,逼迫他收回持筷子的手,示意他自己吃掉夹在筷尖儿上的肉丸子。 祈月烬手腕一疼,心一凉,指一动,筷子一个没夹稳,肉丸儿就掉在了他的衣襟上,蹭出一小片油迹后,摔上了地板,滚呀滚,滚到了桌子底下。 安纳斯看祈月烬平白无故就弄脏了衣服,又对上他不知所措的稚嫩大眼睛,深深质疑他的成长速度,叹气般感慨道:“小笨蛋。” 说者无心,听者,可有意了。 祈月烬的眼眶迅速泛起了红,像是在宣纸上浸开的胭脂墨,淡淡的,就显出了朦胧的幽怨。 瞧见了流动于他赤瞳中的湿润光色,安纳斯不由自主拧起眉,质问道:“你又要哭了?!” “没有!”祈月烬狠眨眼睛,放出气话,“是安看花了眼!” 安纳斯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痞气道:“我看花眼?你是个怎样娇滴滴的小女生,我还不知道?遇上丁点大的破事,除了哭,就是哭,你的红眼睛,该不是哭出来的吧?只会恶心笑的死三八的儿子竟是个爱哭鬼,真没想到。” 他这一句话,就像劈碎拦洪坝的一记惊雷,祈月烬憋屈了好些日子的泪水宛如失控的洪流,轰隆隆的,奔涌而下—— “我没有哭!” 可他哭着摔掉了筷子,疯狂的跑了出去。 安纳斯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圆,“哎”了一声,才赶紧站起,飞快的往外追。 “捂嘿给泥们溜揉的……”(我会给你们留肉的) 胖和尚头也不抬,只顾狂嚼,在某种程度上,真是缺心眼儿。 ****** 祈月烬不认路,但他仍跑得飞快,七拐八绕,不知蹿到了何处,直到闻见隐约浓郁的硫磺怪味了,他才慢慢驻足,仰望了一阵头顶璀璨的星河,低头,用衣袖狠狠擦眼,擤回浓稠的鼻涕。 环顾四下,他视力虽好,却只能看到更深邃的黑暗。流过石上的清泉叮咚轻响,竹叶尖儿上的露水滴下时,压弯了叶片,“滴答”一声过后,再无波澜泛起。 蓦的,思恋像是源头不明的溪水,浅浅淌来,瞬间便充盈了他小小的心构筑的,那小小的水库。 因为失去了拦水坝,盛于小水库胸襟里的水又奔涌出去了,虽成不了银河直下般的九千尺瀑布,却自称一帘情绪奔泻的水幕,哗啦哗啦,水声中藏着他或严厉、或温柔的话语。 老实说,祈月烬已经习惯安纳斯突然冒出的无心嘲讽了。他受不了的,只是安纳斯把他跟祈月烛扯到一起,还明里暗里贬他,抬高她,好似祈月烛在他心里,才是留下深深印痕的正主一般。 他郁闷的想着,自己再金贵,也金贵不过娘亲啊。 娘很强,很漂亮,很能干,是顶顶厉害的娘,除了,总是让他疼…… 爹爹是娘亲的,他认这个理。 可安呢?安是谁的? 他不是爹爹,但娘想要他。他对自己那么那么好,所以自己也想要他。 这样一来,不就等同于,他要跟娘抢人了吗…… 他能抢得过金贵的,强大的,漂亮的娘亲? 他有资格违逆她,又有能力与她争夺吗? 祈月烬抽抽鼻子,刚想学大人,叹一口长长的气—— 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丑八怪!” 第一百零六章:丑八怪 “喂,丑八怪!我叫你呢,听见没有!” 虽然声音被刻意压低、压粗,但明耳人都能听出其中的青稚。 果然,“欻拉”一声,一个黑影就落到了祈月烬面前。 来者向前几步,星光与水色映亮了他的面容——俨然另一个更为长成的祈月烬。 但他的眸色和发色偏于暗沉,火赤夹了浓黑,便成了内敛的玄色,十分不符他张扬跋扈的表情。 祈月烬见兄长驾到,还一副吊高眼角、气势逼人的模样,不由自主轻挪脚步,一点一点蹭开与他的距离。 祈月馀勉强比祈月烬高一个头,可他见自家幼弟又显出了唯唯诺诺的小媳妇样,顿感自己高耸入云、气势磅礴,是有资格训斥、责罚他的。 他仔细瞧了瞧垂下眼睛的祈月烬,有些诧异他那毫无伤痕的面容。虽然看着祈月烬,像在看着另一个自己,但祈月烬总有那么些地方格外细腻精致,让祈月馀回想自己,只觉得粗糙了、草率了。 “丑八怪!你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啊!?”祈月馀打小就被人夸赞好皮相,被夸得他自己都麻木了。陡然见到一个更“好皮相”的自己,他有了种相貌被侵犯的不爽,便由着性子破口大骂:“明明就是个丑八怪,竟然照抄我的脸!活该被爹爹关进牢里,哼!” 他绕着祈月烬转起了圈子,活像在检阅牲口的挑剔农夫,他说:“你怎么不继续呆在牢里吓人了?谁准你出来的?我要告诉爹爹去!有你好受的,丑八怪!” 祈月烬自小,就被翻墙偷溜进小院的祈月馀一口一个“丑八怪”的骂,本已麻木,甚至觉得自己真的挺丑,还曾躲着司君安,怕自己的生身父亲也嫌弃他。 可祈月馀一提地牢,他又想起了自己兄长曾对他见死不救的背叛行径,再加上这些日子,安纳斯反复教导他要有“男子汉的血性”,他那好不容易累积起的、小小柴堆般的血性遇上了一粒火星,倒十分争气的燃烧起来了! “是安救我出地牢的!你告你告你告!我已经出来了,你再怎么告,都没用!安会保护我,再不让我疼!”祈月烬大声嚷嚷,小手捏成了拳,赤色的大眼睛头一遭溢出火光,“你是坏人,安是好人!安会教训你,谁叫你坏!” 祈月馀瞪大了眼睛,只觉得祈月烬的话颇有劈头盖脸之感。这废物弟弟怎么大变了个样,敢和他叫板了?! “丑八怪!”他用一声暴喝表达出上位者的愤怒,“什么安?谁是安?会救丑八怪的,不是傻子就是笨蛋!呸呸呸!丑八怪是个小骗子!明明是自己逃跑,还编谎话,骗谁啊!我一定会让爹爹教训死你!打死你个骗人的丑八怪——哇啊!?” 祈月馀只觉得屁股被向上一扬,他就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闷痛中扑倒在地,吃了满嘴的泥巴和沙土。 更好死不死的,他趴跪在地上,忍着疼痛抬起头,却正好目睹祈月烬惊诧俯视的脸——他这才明白,自己给祈月烬下跪了! 好似横空扇来的一记巴掌,将他的满口牙和了满腔血,一起打出,飞得老远! 头一次遭受如此侮辱,祈月馀的眼前直发黑,他伏在地上,咧嘴磨牙,想着等会儿,势必要找来一根端头被削得极尖极尖的竹竿,将祈月烬戳出一个一个又一个的血窟窿! 可他还没想好,该从哪里找来这么一根竹竿,就被人拎起后衣领,从地上拖起。 “小朋友,你好像说了些很了不得的话啊。”来者的声音有些低哑,有些懒洋洋,但其间透出的寒意,却是十足的。 “你想打死谁,嗯?”被衣领卡住脖子的祈月馀,就像被衣夹箍住脖子的贼猫,嘶叫挣扎的样子一派可怜,可惜全是咎由自取,“你在动手前,就被我踢了屁股,感想如何啊小朋友?” “骂我老婆是丑八怪,真有种。你是质疑我的眼光呢,还是你根本没有眼光?两只眼睛白长了?正好那两泡死鱼眼摆在你脸上也挺占建筑面积,不如我挖了它俩,多给你点盖豆腐渣楼房的地皮?” “哼嗯……还敢骂我是‘傻子’‘笨蛋’?敢问小朋友,你的智商又有多高?就算你勉强超过了二位数,我也能给你打成个零哟?不过,你本来就是零之后,勉强带了几位小数的天生蠢才了,费不着我的力气,真令我苦恼啊。” “你喊祈月烛爹爹,喊得倒是勤。呵,你看过你爹的裸体没?挺重口挺无下限的,小朋友想长大,不如去偷窥偷窥啊?偷窥完了,再考虑要不要喊爹爹吧,蠢货。” 安纳斯语气轻松,表情阴深。他冷静的观察,等待祈月馀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的那一刹那——“给老子滚远点,小破孩。” 手腕一动,安纳斯就将祈月馀甩飞了出去。 可怜的男孩在一晚上内,第二次吃了个狗啃泥,呼吸艰难而眼冒金星,心中的屈辱更将他煎熬,肉身的疼痛混合了自尊心的破灭,他一个抽泣,伏在地上,大声哭嚎起来。 头一次听见兄长的悲号,祈月烬心有惴惴,脚尖蹭动,竟然有上前安慰的趋势。 安纳斯当然不会允许自己老婆成为一朵好心泛滥的圣母白莲花,他径直走向祈月烬,朝他伸出右手,平淡而强硬的问:“选你哥还是选我?我数一二三,迅速做决定。” 安纳斯这么一问,仿若惊心晨钟,将犹疑不决的祈月烬震了个清醒。 他不待安纳斯吐出那个“一”字,就抬起自己的左手,紧紧牵住了安纳斯的右手。 在经过匍匐于地、埋头抽噎的兄长身边时,祈月烬将身子贴紧安纳斯的臂膀,好似在靠它遮掩祈月馀蜷曲的痛苦身躯。 他那源于心软的不忍视一下就被安纳斯发现了。后者狠狠的拨开他的身子,逼迫他正视萎顿的祈月馀,并半弯腰,在他耳边轻语道:“你还妄想,他会对你好?” 祈月烬咬着唇,用力摇头。为了让安纳斯信服,他主动牵起安纳斯的手,拉着他远离祈月馀,再也没回头。 安纳斯和顺的被小夫人带着走,倒在心有欣慰时,讥笑的回顾了身后哀哭的祈月馀一眼。 纵使有童言无忌之说,冒犯了他最珍爱的夫人,还是得付出应有的惨痛代价,这便是安纳斯的处世之道。 ****** 回到屋内,饭桌上甚至未余残羹冷炙。安纳斯放开祈月烬的手,走到躺于榻上晾肚皮的施和尚身边,一拳就砸上了他的肚皮,害他“嗷”的一声,喷出老远的闷血。 “喂,肥猪,找人送点吃的来。”安纳斯嫌弃的躲开了狂咳口水的胖和尚,命令却下得又急又悍:“快点,半小时内没办妥,你就可以在这深山老林里自然蒸发了。” 施和尚边揉肚子,边圆润的滚了出去。 安纳斯一屁股坐上曾被施和尚霸占的床榻,朝深垂头颅、呆立门旁的祈月烬喊道:“祈月烬,过来。” 身着鲜艳绯衣的小男孩依旧低头,慢慢走向安纳斯。 等他来到身边了,安纳斯这回,没有对他做出勾腰爱昵的亲近动作,反而抱臂翘腿,楚汉分界般划开了与他的距离。 “祈月烬,”他的声音中,并无感情,“我今晚很不爽,所以决定,这个问题只问你最后一遍。” “你到底相信谁?”安纳斯微微仰视他鲜红的赤瞳,字字顿顿,力透纸背,“别骗我,说实话。” 祈月烬张张嘴,慢慢抬起头,红色的长发在侵入屋内的山间夜风中荡起丝缕,让他看上去像是漂浮在空气中的一条小美人鱼,仿佛嘴唇一个翕动,就能吐出一个幻梦般的气泡,缓缓摇摇而上,穿越了黑夜与白天,抵达不知天色的仙境中去。 他也真是小美人鱼,纵有千言万语,也被某种力量掐住了脖子般,说不出话语,吐不出气泡,只能任由光阴流逝气管,往肚子里沉,换得他日渐疏离的眼眸。 安纳斯本就不耐烦,好半天听不得他的回语,心火一冒,手就痒痒。 可面前的孩子毕竟还小,又经历过常人难以置想的残忍虐待,要他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就将心全盘献给一个陌生人,怎么想,怎么不合理。 祈月烬的沉默虽在情理之中,安纳斯的讥嘲却不由理智把控。 “呵,原来如此。没想到我看上的,竟是条给了肉包子就跑的小白眼狼。” 一句气话说完,安纳斯起身就想出屋透气,却被—— “唔?!” 他一个跨入十八岁门槛的男子,竟然被一个区区八岁的小男孩扑倒了! 安纳斯瞪大眼睛,却迎上了祈月烬妄图遮捂他双眼的小手阴影。他满心诧异着,感到颈部一痛,原来是皮肤被嵌入其中的牙齿触动了皮下神经,而传递给大脑极其刺激的感受。 虽然晚了好些天,祈月烬果真践行了他“咬咬安”的诡异念想。 牙齿真的下去了,他就贪恋起那份由他主动贴近的柔软来了。 将他的皮肉拧起一小朵,夹在牙齿间舔舐,像是猛虎将蔷薇吞入口中,而用粗糙的舌头爱抚其最柔嫩的花蕊一般。 逐渐对那齿与肉的间隙感到了空虚,祈月烬含住了安纳斯的半侧脖颈,收回了牙,只用唇和舌,混合口腔加速制造出的淡腥唾液,吮吸着,湿润着他的颈部,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个水淋淋的殷红瘀痕,那便是独属于他的,为安纳斯烙下的印记。 感觉吮过的皮肤像要软成奶香浓郁的乳酪了,祈月烬的心头蹿起他也难以理解的自豪。 他移动唇齿,转战下一个阵地,可突然,安纳斯腾起了一只手,鹰爪般扣住祈月烬的肩膀,就—— 第一百零七章:失控 安纳斯一手扣住祈月烬的肩膀,一手扯猫后颈般将他往上拽,等他像只终于将头探出水面的赤鱼了,安纳斯白鹭般叼住了他的唇,舌头好似要拱进他的气管,将他从内到外翻个个,真正成一只且鲜且美的鱼儿,容他啖肉饮血,不留丁点残渣。 矮榻榻面硬朗,安纳斯却觉得,自己在往下陷。可他自己沉沦还不够,偏生拉扯上了祈月烬。他将祈月烬往自己身体里扣,逼着他与自己身躯相嵌,带着他往双方都忍无可忍的浓情泥沼里陷。 安纳斯耳边,不仅有自己似乎挤碎了祈月烬胸骨的“嘎吱”声,更有他雨里芭蕉般打着颤的呼唤:“安……安……” 他按着祈月烬的头颅,深吻他,只觉得他的头颅就像一颗小果实,被控在他掌下,却仍充盈着汁水,散发出诱惑的浓郁甜香,勾引他,指引他:除了吻,更要…… 冬衣虽厚,有心脱解,却也轻易,更何况安纳斯只是将祈月烬的绯衣扯开了可容他探入一手的缝隙。 他就是一条白蛇,蜷曲了一整个冬天,却被不断撩拨他的热度激红了眼,终于忍无可忍,闪雷般袭蹿而上,将不怕死的小鬼头缠了个严实,就算勒杀他的所有呼吸,也要将他整个吞入,放到肚腹里保护、疼爱。 祈月烬的体温一直偏高,现下,他的身子像在蒸腾,热气滚滚而上,灼伤了安纳斯抚摸他背脊的手,却也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一种调皮的鞭笞:你想知道,我到底能热到什么程度吗? 仿佛被揪住鼻子挑逗了。安纳斯不由自主加大了力度,暂时遗忘了要顾及祈月烬肌肤的柔嫩,挤入男孩衣下的手抓住了他的腰侧,测试那腰的韧度般狠狠抓,和掐,又像在逼迫那细细的腰:赶紧献出一点肉,否则,有你好受的! 可祈月烬毕竟刚出地牢不到一个月,他的脸色好多了,却迟迟显不出健康的肉感,安纳斯揉搓他的腰际,深觉薄不可握,好似再揉弄,就会搓掉他最后一层皮肉,空余尖端锐利的骨刺。 于是他的手继续向下,钻入腰带松弛的亵裤,攀上了他圆润的屁股蛋儿,于峰峦处完全张开了五指,一下便握住了祈月烬的半侧屁股,好似恶极的浪人终于被施舍了一个大白馒头,张口便咬住,根本顾及不了颜面。 “烬……”安纳斯咬着他细小的脖颈,吮吸出比他不知完美多少倍的吻痕,手下则揉弄女子玉峰般,揉玩他的屁股蛋,逗他发出猫儿般、密网般,细密到极致的轻轻喘息。 布于他容颜的酡红逐渐蔓延,小小的他像是被泼了整坛的赤色油膏,那艳色流淌而下,给他涂上了一层反射微光的胭脂油,他动一动,便黏起一丝油脂,丝状物的两端直接连着二人最敏感的神经末梢,安纳斯和他就仿若断开了,却也连着心丝的藕。 “安,我……”祈月烬不敢睁眼,更不愿闭眼。在浓墨染就的睫毛掩抑下,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好似在堵着眸中的赤色往外渗漏,可蒸腾出他心脏的热气也熏烤着他的眼睛,他忽而觉得眼睛瞎了,忽而觉得眼清目明,甚至看得清身下的安纳斯,那成双眼皮弯出的笑窝般弧度。 他觉得自己身下除了安纳斯,还有一把小小的,居心叵测的火。那火就像煮着青蛙的温水,慢慢慢慢的,将他烫成了只红虾子,烫得他自己也疼了,尤其是身下某处,格外的难受,针扎般的硌……有种想去趟茅厕,泄出什么的冲动。 “安,疼、疼……啊……”祈月烬晃动着脑袋,想清醒的思考出,这种感觉到底为何,可他的头颅一晃,脖子一抬,他的身躯就形成了一个坡面,这下,他上身的热全往下涌了,而且全挤到了肚皮下面的那一处,让那里膨胀、鼓动了起来,一弹一跳,似乎在叫嚣着,下一秒就会突破束缚。 他拱动身体,希望能蹭破那层困束,同时希望最好最好的安能帮助他解脱,但安纳斯却停下了抚摸他的手指,转而一声不吭,动也不动。 祈月烬不明为何,祈求解救的眼神带上了水光,有种润泽的焦躁。 可安纳斯躲避着他的眼神,偷偷摸摸的,在他幼小的身体下夹紧了双腿。 原来,安纳斯引火烧身,早就在不经意间支起帐篷了。他在忘情的抚弄中,突然感觉到了下身的怒张与勃发,冷汗簌下,竟成了及时雨,稍稍冷静了他熔成岩浆的头脑。 一瞬间,他简直想在祈月烬眼皮子底下抽死自己。 怎么这回,突突的,就失控了? 以前又亲又搂又抱,只有温馨和感动的清甜,怎么一出司君安的小院,他俩的亲密就失了控,成了浓得粘稠的蜜糖,甜死个人,却也愁死个人、恼死个人—— 他差一点,就对一个未成年的小男孩出手了! 幸好,他的良知敲醒了他的头脑—— 可祈月烬,却! “安!疼!”祈月烬泣出了泪花,他慌乱的摸索安纳斯的手,指甲在他的手背上刮挠出浅浅的印痕,“安,我疼!”他将安纳斯的手拖到了自己的下身处,焦急的磨蹭着,好像那样就能挠疙瘩般解痒。 可惜,他望着自己的青梅,还是解不了真正的渴。安纳斯放在他裤外的手一直没有动静,贴着他屁股蛋儿肌肤的手也静悄悄,他的肢体好像又凝成了一块凉飕飕的冰,不论他如何热腾,都化不开。 祈月烬觉得自己又遭人嫌了。他想退缩,可身下的热火不允许他逃离,反而燃得更旺,将他额角逼出了细密的水帘,甚至连头皮都蹿出了汗,顺着一丝一缕的赤发滑落,显得其像没擦干头发般湿淋。 “安,帮帮我!”祈月烬带着哭腔叫了起来,顺从着本能,用他挺起的灼热部分戳弄安纳斯的肚腹,让后者倒抽一口凉气,眼神奇异的扭曲了。 人神交战着,安纳斯为了一举定乾坤,飞快的抽出了捏握祈月烬小臀的手,又夺回了被迫替他摩擦下体的手。 大定一番神思,安纳斯调转了体内循环潜流的脉息,逼着中性的魔力寒性化,从每个毛孔向外散发去火凝神的清净气息。 依旧一声不吭,安纳斯寒气缭绕的手搭上了祈月烬的后颈,一下下拂动,像是一把决绝的刷子,在为他刷去逼他成魔的邪火。 祈月烬原本半闭着眼,难耐的浅呻痛吟。被安纳斯一轮一轮的抚摸后颈,他却渐渐安静了下来,眼皮耸耸拉拉,最终完全闭合。 他身下的肿处也慢慢消下,安纳斯看着他的裤裆终于平顺,在他头顶深深叹了口气。 将他挪下来,放在矮榻上,安纳斯一件一件的脱光了上身的衣服,将自己的衣服全盖上了祈月烬的身体。凝视了沉沉入睡的他几秒,安纳斯果断大踏步出屋,途中吹熄了那盏火光明亮的油灯。 他凭着记忆,在竹林的开阔处找到了一眼井。打上来满满一桶水,他跪在地上,将整桶水都倒上了自己的头,好像在用水做的巨石劈砸自己的头颅。 一桶水倒完,他也淋了个全身湿。放下木桶,他呆愣几秒,突然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脆亮的声响就像是一记闷雷,炸得竹叶惊悚的打了抖。 脸颊火烧火燎,安纳斯静默的垂下头颅,听着滴答的水声,看着自己虚软下去的裆部,一个愤恨,又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并不屑当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想对自己相伴一生的爱侣做出那等卑劣龌蹉的娈童之举。 祈月烬不过总角之龄,过早领会情爱之浓腻,长大后,还不得骚成个妖孽了?!他确实是他的同性伴侣不假,可到了这个他还是小孩儿的世界,安纳斯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承担一部分司君安的职责,在某些时候、某些方面,只用纯粹宽厚的父爱对他,而隐退那情侣间赤裸裸的肉欲—— 可今晚,完全失控了!祈月烬偶尔的一次主动,就让安纳斯彻底遗忘了“父亲”的身份,对他又捏又掐、撕扯纠缠,简直像个急着给小倌人开苞的糟老头! 更见鬼的是,他将祈月烬撩拨得……小老二都起了立!他才多大一个小屁孩,就立起“欠操”的旗了?长大了还不得天天出去鬼混,顶着张女人脸找男人了! 安纳斯又是恨自己不节制,又是怨祈月烬不矜持。他怎么想怎么手痒,便一次又一次的抽自己的脸,直抽得那向无血色的脸颊都泛起了绯红,颇为病态,有种回光返照的艳。 过了许久,脸上还烫着,湿淋淋的身子迅速冷却,安纳斯鼻头发痒,打了个大喷嚏,又将竹叶震慑得颤了颤。 他揉揉鼻子,带着一身水站起,思前想后,还是硬着头皮回了屋。 一进屋,只见油灯又亮了起来,火苗摇动,在墙上映出一个大胖子“呼哧呼哧”狂啃东西的阴森倒影。 安纳斯的心好像“咣啷”的响了一下,他产生了个极为可怖的联想: 祈月烬,该不是被……吃了?! 他正惊悚着,那个肥硕的身影突然转过了身,笑开了一张涂满红油的宽嘴,像极了满嘴鲜血的胖头魔—— “胭脂鹅脯,尝尝?” 胖和尚边“嘿嘿”笑,边献宝似的端高了手里的小碟。安纳斯看了蜷在和尚身旁熟睡的祈月烬半晌,终于忍不住—— 打了个大喷嚏。 第一百零八章:黄酒 病来如山倒,愣是铁汉子安纳斯,也如孙猴子般,被五指山压了个头晕目眩、昏昏沉沉。 他整整卧床了两天,热度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急得施和尚来来回回打水、换毛巾,一次又一次端来海碗的冰糖雪梨,劝诱安纳斯咬一口梨、酌一口水——安纳斯只当他是盖下五指山的臭佛爷,眼睛一闭,活当他升了天。 当然,那些甜滋滋的雪梨最后都进了谁的鲸鱼胃,可想而知。 倒是祈月烬来探望,安纳斯愿意长时间睁开眼睛。他虽昏沉,却也清楚小孩子抵抗力弱,容易被传染感冒,便尽量往床的内侧缩,用厚实的被子遮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蓝黑相间的半眯猫儿眼,冲祈月烬发出闷闷的声音:“桌上的,你吃。” 桌上,正摆着方才施和尚“嗷嗷”叫烫,端来的一碗冰糖雪梨。 深垂头颅的祈月烬摇摇头,他明明身体安康,声音却喑哑,好像也犯了什么病。 “我不吃梨。” “……啊?”安纳斯发着烧,思维慢了不止一拍。他闭眼又睁开,心里有话,说出来却累,“为什么?” 祈月烬的头垂得更低了,不知是羞赧于安纳斯的未能领悟,还是凄凉于自己的心有所预:“吃了梨,就要离开安了。” “……迷信。”安纳斯哼出一声浓涕作响的鼻音,哑声道:“吃。” 可祈月烬压根不配合,站起身就跑了出去,可把安纳斯头疼得啊。 当他不得不忍受施和尚坐在他床边,唠叨着“呼哧呼哧”嚼吧雪梨,啰嗦着“咕咚咕咚”灌下糖水,他对祈月烬的怨,简直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延绵万里! ****** 第三天,安纳斯终于下床了。他喝了一天的淡粥,顶了一整天的冷脸。原本他打算狠了心不理祈月烬,只给他看自己的背影的,可——怎么角色颠倒了,竟是祈月烬一整天不理他,只给他看个一溜烟跑远的小屁股! 我操! 安纳斯呲嘴磨牙,只想茹毛饮血,将什么东西杀个片甲不留! 正好他喝了一天稀不拉几的白水粥,跑了无数趟厕所,还没吃巴豆呢,双腿就直打颤了——男人一怒,就想借酒浇个愁,他踢着施和尚的屁股,命令他去“拿”一瓶“够猛”的酒过来—— “……”安纳斯盯着那小酒坛,半晌无言。 施和尚搓着手笑嘿嘿,有理有据:“小孩儿嘛,喝点黄酒就行了,甜的,不辣!” 安纳斯很干脆的踹了他的屁股。 ****** 夜色渐笼,安纳斯拎起小酒坛,偷偷摸摸出了竹院,一路摸去了硫磺味弥漫的温泉池。 他还记得,上个世界的他败给恶鱼魔女、身中剧毒,祈月烬带他来离山泡温泉去毒,用的就是这圆池子的水。 圆形温泉池的北部,有一条溪流通向一处芦苇茂盛的寒潭,祈月烬就曾在那里跪石、淋瀑布。自己以为他是在修行,其实……咳!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别说了。 离山一行,算是与他敞开心扉的关键一站。可事后陡然生变,他被诬入狱,自己被老爸劫走;他逃狱后中了祈月烛的奸计,被“它”卸下了右臂,没了半条命,自己则在姆恩古堡里像只闷头苍蝇,被老爸监禁亲子的变态行径吓得不轻。 再后来,他出枫羽,带着施哀央远渡重洋,抵达露娜岛,帮助逃跑未遂的自己斩杀了魔女化的尤瑞安,两人互相坦白,订下终身,举行婚礼,要了彼此。 他知道祈月烬没几天活路,他并不怨爱上了一个短命的人。他只恨祈月烬不停隐瞒自己真正的寿命,恨祈月烬用沉默及借口遮掩心顾家园的真意——他顾念着枫羽,大可直说;他的生命不断削减,大可直说。但他垂下眼睫,轻敛嘴唇,却是为了想尽办法抛弃自己,先一步决绝而去,化为飞灰、散尽天涯—— 这就忍无可忍、恕无可恕了! 【我他妈怎么就没有跟你一起死的资格了?!】安纳斯愤恨的扪心自问,躁怒的拔出了酒塞,捧起小酒坛,就往自己嘴巴里狂倒酒水。 深褐色的黄酒果然甜,药味甚至浓过了酒味,安纳斯本想浇浇愁,硬是被这甜中带了苦的味道呛得更愁了,他“呸”的吐掉了口中残留的黄酒,郁闷的放下了小酒坛,犹豫了一会儿,才没把它踢进温泉池,任它被煮成黄酒蒸汽。 用杀人般的目光紧盯酒坛,安纳斯心里,已经将施和尚凌迟了三千刀。 他毛躁的塞回了酒塞,拎起坛子,想往前走走,去看看祈月烬曾经“修行”的寒潭,重游一次故地、思念一次消逝于异时空的夫人—— “还是学不会饮酒?”乳白色的蒸汽散开,从寒潭所在的北方,走过来一个艳红色的高挑身影。 安纳斯当机立断,猛地甩出了手里的酒坛。 祈月烛单手接住,表情丝毫不变,语言恬静淡漠:“虽是小病,也别耽搁了。身子再有哪处不舒服,我派大夫过去,好好瞧瞧你。” “还真谢谢你了啊!”安纳斯恶言恶语,进入临战状态,“可惜我好得很,用不着您老费心!您老也别找公家报销什么医疗费了,节约点国家预算,为民造福吧!” 祈月烛似听非听,便也不在乎听不听得懂。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坛,问道:“你不要了?” 安纳斯:“甜死了,小鬼头喝的,老子才不要。” 祈月烛若有所思:“这酒后劲大。你向来思虑多,难怪如此。” 安纳斯蹙眉:“你啥意思?老子怎么可能不知道,黄酒是出了名的后劲大!老子只是嫌这味道太甜了而已,不就是兑了糖精么,还妄称为名酒——你那什么表情?!欠揍吗!” 祈月烛不置可否。他旋开酒塞,将其随手一抛,单手拎起了酒坛,任由深褐色的酒水倾泻在他的面颊上。安纳斯在清明的月光下,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了他外凸的喉头,在随着吞咽酒水的动作起起伏伏,好似喉管里卡了一枚核桃,被酒水的溪流冲得一动一动,却始终固执,不肯挪窝,只愿勉强放开一条小缝隙,容甜水下泄。 酒坛小,安纳斯也喝下去了不少的一部分,导致祈月烛没能浇上几刻钟的愁,酒坛就见了底,只由边缘滑出最后几滴液体,就再也没了内容。 祈月烛仰着头,舔了舔酒坛口,安纳斯觉得他的舌头像是意图诡异的蛇,只是探出个头,就能显出阴森抑郁的眸光,透出钻心刺骨的怨。 只见他作风倒剽悍,手一甩,酒坛就飞进了黑暗;还抛得老远,让安纳斯连一声瓷片碎裂的声音都没听见。 压根不给安纳斯一眼,祈月烛自顾自的褪了衣服,袒露出光洁的身躯,修长笔直的腿——安纳斯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发现了一个凹凸曼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大战小怪兽般的问题——祈月烛不是一双性人吗,怎么没胸了?! 安纳斯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却不得不承认祈月烛的胸膛平坦了太多,像是被……推土机碾过一般?! 怎么几天不见,他就缩胸了!?还是说他那胸根本就是馒头垫起来的,因为馒头放久了会馊,他不得不暂时拿了出来,却忘记要往里塞新的馒头? 【好猛的弹簧式罩杯!】安纳斯吐了一句凶狠的槽,可目光一往下,不慎瞅见了祈月烛胯下的物事,他又正儿八经的默然了。 相比他曾经有胸时,那胸的战力,他自带的小兄弟更加生猛啊……安纳斯很不合时宜的在心里扯出了一把尺子,比量来比量去,却不得不承认……我去你妹的十八厘米。 他那家伙太璀璨了,安纳斯身为男性的自尊心被狠狠的摧残了。为毛一个双性人,老二要这般犯规的(粗)逆(长)天(直)?他不是主动要求打了雌性激素么,怎么没见萎的?还是说以前更猛?!那算啥,倍长版擀面棍?自带火力持久震动给你加倍的享受?! 祈月烛被安纳斯以目光疯狂吐槽,却不为所动,长腿一伸,身子一沉,就没入了温泉池,在蒸腾的雾气中赤发漂浮,好似带着生气的水草,绯艳了圆池的一角。 安纳斯看他堂而皇之的脱衣服、泡温泉,突然的,脑袋就抽抽的疼了,好似有人拿着颗核桃,在不停敲砸他的太阳穴。 闭眼揉了揉闷痛的地方,睁开眼,却正好对上了祈月烛回顾的红眸。 “若还病着,不如泡泡这汤池。” 安纳斯才懒得相信他会有朝一日变好人。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不过绕池行进的途中,核桃开始剜肉般摩起了他的太阳穴,让安纳斯疼中带晕,脚步一晃,险些跌进硫磺味的雾气中。 他也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没好透,想着离山的温泉确实有驱毒疗伤的功效,这圆池子宽广,他走了老远的距离,应该不会再碰上祈月烛了—— 在自己把自己绊倒之前,安纳斯胡乱脱了衣裤,进了池子。 一入热腾腾的水,他胃部的黄酒全被激活了,酒精分子千军万马,一下子就攻克了他头脑中的防线,放出了被关押许久的睡眠诱导信号,共同构成了一只隐形的手,替安纳斯拂上了眼皮。 第一百零九章:梦里花 都说黄酒驱邪,安纳斯豪饮一通黄酒,竟然招来了邪。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丛艾草,本来还算是有坚定不移的驱虫浓味儿的,被滚烫的温泉水一蒸煮,竟成了软塌塌的一片,卫己护人的意志全散作了麻木不仁的懒洋洋,似乎要在半梦半醒的境地里翻个滚儿,继续打呼噜。 他的身体软,眼皮却沉重。明明坐在硌屁股的池底,他却觉得自己腾了空,随着微小的水波摇来荡去,成不了个具体的形状。 可意识这般颓散了,他还是分辨得出池水的抚摸,与人手的抚摸的区别。有一只比温泉池水更烫的手游上了他的身体,和水一样,到处抚弄,可不像水般无情无欲,那手无论在外游离多久,都会攀上他胯骨下凹的部分,格外带色的托起他温热热的垂软器官,忽轻忽重,肆意揉弄。 安纳斯陡然清醒。他瞪大了眼睛,异色瞳孔赫然映出的,竟是祈月烬的脸! “烬……?”安纳斯喃喃了一声,既像在呼唤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又像是一声仿若身处梦境的惆怅叹息。他瞪圆的猫儿眼在那一字落下后眯起了,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正清醒,面前的人究竟是祈月烬,还是…… 来者抿了抿唇,嘴角延伸,像是花开,带着梨涡的浅笑就显露了出来。 “安。”声音依旧雄雌莫辩,但沉静又安稳,深藏隐忍的蕴藉,显然不是祈月烛那死三八能有的清雅格调。 安纳斯眼神一抖,目光迅速散乱了。他的鼻音似哭似笑,软软抬起的手在祈月烬面颊前动弹了一下五指,好像不太敢碰触他。 但祈月烬又一声“安”唤出后,安纳斯极快的抱住了他的上身,将他往自己身体里扣。 “我想你!”安纳斯的眼前全是黄山云雾般的水气,可他仍旧能窥见祈月烬赤红的长发,就像燃尽苍穹的火烧云,就算有雾气遮掩,依然光华无限。 他的手指掐入了祈月烬的背脊骨,动作好似力道轻微的抓挠。其实他是恨的,他恨祈月烬只能在梦境中与他相见,他恨祈月烬背叛了他,却还是挂着一副温柔的笑颜,让他狠不下心来家暴夫人,就算在梦里,也吃尽了暗亏。 “烬……祈月烬……”伤愁浓烈,被梦里的他勾起的情欲却更为浓烈。安纳斯挺了挺下身,在死箍住祈月烬胸膛的同时,用昂扬的挺立戳了戳他一动不动的手掌,命令道:“给我继续。” 他立刻便顺从了,果真是祈月烬。 安纳斯知道他得尊重人格尊严,得把祈月烬当成个顶天立地的铁汉子看,得肚里撑得了船,容得下祈月烬的决绝、反抗,不合作。可惜祈月烬实在不是个筋肉虬结的糙汉子,他漂亮,冷淡,既有女子的容,又有男子的狠,可谓上别人是幅景,被人上,更春色大好。这么个有头有脸有手段的人物,愿意为之俯首低顺、甚至于奴颜婢膝的,竟是个又横又躁又莽撞的流浪小子安纳斯塔西亚,这让安纳斯本人细细想来,都挺虚荣心极大膨胀,简直想在他全身都打下“安氏专属”的印。 祈月烬乐意顺从,安纳斯别扭来膈应去,还是不得不接受。而接受后便是习惯,习惯后便是放不开手,祈月烬式的顺从除了祈月烬,谁都做不来,谁都没有,安纳斯也不稀罕要。但试图冒充祈月烬的人若没有那份顺从,安纳斯再迷糊,也能被一棒打醒,再一棒打死那冒充者。 他知道祈月烬在这个世界还是个小孩儿,却坦然接受了梦中人的服侍。他将头颅紧紧贴着祈月烬的面颊,只用眼神余光去朦胧的欣赏他如雕似琢的侧颜。 那侧容颜他以前不屑看,逼迫自己不去看,带了疑惑瞟一眼,又迅速移开。到了终于看不腻、看不烦,只期待他能挂在自己的眼睫毛上,一睁眼便瞧见的时候——再也看不到了。 如果依旧身处姆恩古堡,迎着晨曦醒来,在柔软的枕头上转过眼睛,却只能看到一处冰冷的虚空,再也没有了他安稳沉睡的侧颜——安纳斯一定会发疯。每个夜晚,共用的枕头只陷下一处凹陷的话,安纳斯一定会被孤身一人的煎熬逼疯。 他太怕孤身一人了。第一个世界,所有人离他而去;第二个世界,祈月烬离他而去。他也算有所进步,可丢了祈月烬,得到再多,又有什么用?他的基石已经被残酷的命运抽走,他就算有再多的成就,也只是空中楼阁,晃一晃,就倒了。叮铃哐啷,不留渣滓。 虽然那个说爱他的祈月烬已经走了,可他出现在梦中,安纳斯高兴坏了。如此清晰,如此鲜明,这是他第一次梦见祈月烬!大半个月来,这是第一次,这叫他怎能不动容! “用点力,夫人,用力……”他如痴如醉,却也渴望着些许疼痛。他想让梦境更为真实,他想让祈月烬的形象更为清明而立体,在他心里屹立,如同黑夜里绵延的千万丈峰峦,起起伏伏,一路延伸,直达天际。 想要更多的触碰,这是难免的。安纳斯腾出了一只抚摸他背部的手,扎进两人下身密合的地方,按住他的一只手,试图用手掌包裹住他的手背—— 但被反手一转,祈月烬将他的手完全裹住了,好似他才是幼小的祈月烬,他才是大人的安纳斯,他的小手躺进他的大手,他五指一扣,他便出不去了,只能蜷在他的掌中,被他手心的热度温暖。 “夫人!”安纳斯的泪水簌然而下,这是他第一次,让祈月烬看到自己的泪水。虽然第一个世界里,于水砂夜市反手塞给他魔女结晶的莫悱,在给他送伞时看过他泣泪的背影,但那毕竟只是背影,而且当初安慰他的人是祈月烬拟制出的人格,并非完全的祈月烬。 他觉得三个世界重合在此处。他好像拧紧了三股绳,让它们在这一温泉池中汇聚。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为什么这个温泉池是圆形的了,它象征着圆满,象征着无数缺憾后的破镜重圆,他渴望了三个时空的,与祈月烬的圆满终结就在千年前的一个梦中实现了! “夫人,祈月烬,祈月烬!我太想你了!你别走,你不要死,呆在我身边,我一定对你好,不会让你难过,我养你一辈子,我把你捧在手心里疼!”这种时候,应该是他压倒祈月烬,将极致的滚烫捅进他的身体里,让他尖叫着抽搐、迷乱着呻吟的。可乖顺的夫人裹着他的手,用着自己的手,一下一下撸动着他胯间的硬物,让他动弹不得。 他似乎感到有另一个火热坚硬的东西也加入了这一手指的盛会,他不诧异,只得意。 哈哈哈哈,果然是他那外表闷骚、内心浪骚的夫人,想一起,早说啊!夫君就在他面前,不给他伺候好了,以后怎么幸/性福? 安纳斯两眼发花的笑了,他懒洋洋的晕沉着,任由自己被换了个方向,被分开双腿、抱起,坐上祈月烬的大腿。 现在,祈月烬背靠池壁,而他整个人被祈月烬圈着,陷入了他火热舒适的怀抱。 十分乐见夫人主动,安纳斯用一只手勾住他的后颈,头一埋就吻了下去,追逐着咬他翕动的唇,就像猫咪在飞扑飘来窜去的蝴蝶。 口齿纠葛,身下更是摩擦剧烈,几乎冒起火。安纳斯处在下面的手被控制着,既亵玩着自己,又伺候着祈月烬,他在上面便不愿居于劣势,对着夫人的唇舌又啃又咬,凶狠的吮吸他的脖颈,还试图更低下头,去玩弄他敏感柔嫩的乳尖—— 可惜因为身高相仿,他坐在祈月烬身上的缘故,他够不着。或者说,祈月烬不想让他够着。 安纳斯稀里糊涂的愤恨了,他极为不甘的动起了腰,让坚硬如铁的小老二脱离了自己和祈月烬的手掌,转而使劲的顶起了祈月烬的肚脐眼,就像小小的他曾隔着衣料,对自己做过的那样。 虽然入肚无法,安纳斯那样一拔一戳,还是感到了在祈月烬身体里横冲直撞的痛快。虽然实际“做”的次数并不多,让安纳斯回想那些旖旎的交苟,他还是能血脉贲张、硬上加硬。 因为他夫人,实在是个顶顶难得的宝器。就像“宝器”一词所拥有的多种意蕴一样,他傻,神经兮兮,是个活宝;好看而珍贵,稀罕得不得了;武力超群的身体其实又软又嫩,下面锢人的紧,灼人的热,要不是安纳斯意志力超群,又是个打小的牛脾气,被他整出个早泄的毛病,也挺正常。 但在梦里,他有些忌讳。他怕夫人疼,怕见到夫人的血,怕梦境就此破灭。 所以他只敢卯足了力气,撞击着夫人光溜溜的腹部,并希望那份力道能让他也回忆起,夫君在他身体里驰骋时,那份煎熬中的极乐。 果然,他耳边响起了祈月烬压不下去的喘息,他被又一次完全的裹住了小老二,和他夫人的根茎紧紧贴合,两人经脉的动弹彼此传递,节奏逐渐重合,一声一声,沉闷而郑重,像是编钟的响,声波荡过了千年,抵达梦境最深的角落。 祈月烬只使了一分力,就让安纳斯哼出一声颤抖,泄了他满手的黏腻,持续了颇长时间,好似能源源不断。 滚烫的粘液混进水里,便也算不得热了。安纳斯软瘫在祈月烬的怀中,大脑空白,鼻息混乱,感到夫人的硬东西虽然也吐出了点烫他肚皮的液体,却还恬不知羞的挺着,贴在他腹部的皮肤上,像是一根烙铁棒。 不满,却也无法。安纳斯大概知道,祈月烬只要不被操,有点难泄。 这么尊极品宝器,安纳斯可忧愁了,怪不得他如此担心幼小的祈月烬学坏,他生怕把夫人教导成了一株爱出墙的红杏,因为嫌夫君满足不了他整日整夜的饥渴,就跑出去当狐狸精! 晕乎的忧愁着,安纳斯还在轻微战栗,就被一处柔软试探着按压了两股间的隐秘。 他觉得有些奇怪,但想到夫人那深埋心底的反攻欲,他低低的笑道:“可我想干你,祈月烬。” 他对面的人不动作了。 这样懂事的顺从,显然让安纳斯十分满意。他趴伏在祈月烬身上,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一手还被他拽着,紧贴他的铁棒,安纳斯用快速生锈的脑袋瓜想了又想,觉得自己提枪上马,怕是中途会睡过去,便将嘴唇贴近他的耳朵,轻声道:“算了,你来,夫人。” 第一百一十章:不可得 梦境里,祈月烬毫不客气,一听到安纳斯松口,说出“你来”,就干脆的捅进了一根手指,把安纳斯硌得啊,只抽凉气。 “祈月烬,慢点。”安纳斯扭动着腰身,觉得极不适应。在他记忆里,祈月烬对他的开拓就像他内敛的性子,隐忍而不发,非得做足了温吞至极的水磨工夫,低眉顺眼的强调一句“我服侍安”,才缓缓而入,带起连串火花。 可眼前这个祈月烬焦躁得古怪,他好像没有使用缩骨的特技,所以手指修长,却仍坚硬得可怕,蛮横的顶入后嚣张的刺动,刮擦着安纳斯柔嫩脆弱的内壁,只能激起疼痛的血点儿。 “夫人!”安纳斯极为不解,被刮痛唤回了更多的神智,他想抬起屁股,让祈月烬的手指滑出,可被面前人扣住了腰,他无法动弹。“祈月烬,你轻点不行吗!”安纳斯被他突如其来的蛮横惹怒了,“得!你把我弄醒了,现在换我上!” 他以为祈月烬会乖乖的道歉,可面前人并没有。水雾散去,他赤红的眸子深处透出冷光,好似不屑,又像在嘲笑。 安纳斯这回,是真正的惊醒了。他极力挣脱,可穴肉夹住的手指一弯,他就软了下来,疼得嘶嘶喘气,但拳头还是挥向了那张冒充他夫人的、该死的脸—— 但更多的手指尖硬插进了他紧致的穴口,还企图见血般死劲往里挤,安纳斯的拳停在半空中,颤颤巍巍的直打抖,挥不上目标了。 “拿出来!”安纳斯慌了,一手摸向背后,试图拽出那只五指都想挤进去的手,可他的后茓就像脆弱的布帛,似乎一声“嘶啦”,便能裂开一条狰狞的大口子,那声极可能响起的“嘶啦”吓坏了他,他盲目的摸索,却抓不住身后的手腕—— “啊!”胸前像遭到了针扎,安纳斯低头,看见竟是自己的乳尖被叼住了,雪亮亮的牙齿衔着急速充血的乳粒,轻微拉扯,用齿面磨蹭,安纳斯惊恐的感到了莫名的痒意,他想远离对方的嘴,便用手去推攘他的头,做好了乳头被扯掉的最坏准备—— “安,你不配合,遭殃的是烬儿。”祈月烛冷冷的话音一落,安纳斯的手果然停在了他脸侧,五指并拢又张开,是个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听得他不住呼唤祈月烬,又因为那小废物而暂停反抗,愣是祈月烛再怎么自我安慰,也妒忌心大涨,杀意汹涌了。 他刻意改换了对祈月烬的称呼,明摆着是愿意亲近儿子、爱怜他,可他心里明白,叫小废物“烬儿”,是个最大的讽刺。别人以为他有多爱他,他就有多恨他,他就是要造成这种表里不一的反差,让旁人都惊愕的战栗,为他虚软,为他折服。 “死三八。”安纳斯直视他,愤恨吐字。 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不知道他做过什么手脚,生怕他真的动怒,残害祈月烬。要知道,他可是祈月家说一不二的族长,他想召集族人灭杀祈月烬,只要给出个有点道理的理由,自然可以手不沾血、除去祈月烬。更何况凭他的手腕,什么歹毒的暗杀做不出来?任何一声口哨都能成为夺去祈月烬生命的魔音,安纳斯不可能冒着这般大的风险,一头撞上祈月烛的贱人脸。 “你想做什么?”安纳斯忍受着后茓被侵犯给他带来的呕吐感,强硬道,“冒充我老婆,很有意思?玩我拉屎的地方,很有意思?别给脸不要脸了,想舔粪,跪下来求我,我高兴了再带你去找条公狗——” 撕裂般的疼。只是他的三根手指囫囵捅入,安纳斯的肠壁就破出了血,顺着他的手指流入温泉水中,染出一角淡淡的红。 安纳斯痛死了,却死都不愿倒在他的身上,便用两只手撑了池壁,胳膊挺得笔直,眼睛炯炯发亮,就算面容走了形,也走形得有骨气,绝不服输。 祈月烛抿唇仰视他,对上了那双烧着火的异色眼睛。他处于安纳斯的下方,身侧是他细溜溜的两条手臂,这么看上去,好似他处于安纳斯的怀中,是个安纳斯想俯首吻他的姿态。 可就连祈月烛也清楚得很,安纳斯要是不把他误认为祈月烬,绝不可能吻他。要是他没有巫黎家主帮助,靠着药物与剧痛勉强平复了那女人的双乳,安纳斯连看一眼他女人的身体都不愿,权当他是活生生的怪物,看一眼,脏一眼。 他邀请安纳斯来离山汤池,就是为了在自己将外形恢复为男子时,再见他一面,给他一个崭新的印象。他在暗室内抽搐痉挛时,听闻巫黎家主通报安纳斯高烧的消息,直接心魔大动,呕出了一口火热的血,将偷恋他的巫黎家主悚得花容失色,当下一声尖叫。 他加紧恢复,将伤痕往体内藏。就算隐忧无限,可为了能早点见到安纳斯,他并不在意,干脆的拒绝了巫黎家主含着泪的苦劝。 带着一身暗痛,他出了密室,亲自指点厨子用最好的米熬清水般的淡粥,并存了一分私心:他在给安纳斯灌肠。他觉得自己为安纳斯甚似生产的剧痛过了,为他回复成了和祈月烬相同的男儿身,他光是看在这份付出的份上,就该答应跟他好,给予他等价的回报。 小厮听了他的指使,给了施和尚掺了药粉的黄酒,他就在竹院外静候着,屏住呼吸,尾随安纳斯来到温泉池,看他装汉子般一通豪饮,却因为不耐黄酒的怪味,大“呸”一声后放下了酒坛——他只觉心底一片柔软,像是铺了厚厚的一层雪槐花,由他打下的雪槐花。 为了装作和他偶遇,绕到了温泉池的北方,再往南走,出现于他面前。 喝酒,褪衣,他果然瞪大了眼睛。得意之余,有些惘然。直叹阴差阳错:司君安只恋女子,他却喜爱男人!夹杂在他们二者之间,他变来变去,受尽苦痛,也真是个丧失自我的怪物了。 估摸时辰,药效该发作了,便用言语相激,他果然扭头就走。 静候片刻,在空旷的温泉池内开始了行走。 不消时便找到了厚重衣衫堆叠一旁的他,正浸于水中,闭着眼,昏昏沉沉的睡着,颜色浅淡的睫毛随着呼吸起起落落,像是雪地上的两抹蝶,虽有伪装,仍被猎手捕获。 用爱抚的动作唤醒了他。对于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声,心有些凉,却仍抱有希望。 但接下来的一声又一声,简直让他的心沉入了温泉池之北的千年寒潭,冻成了一块麻木的冰坨。 无法作想,只得按照他任性的指令,继续手上的动作。听着那些情深刻骨的言语,觉得奇妙得诡异,因为祈月烬,他的儿子,只是个软弱胆怯的幼童,如何就得了他的心?如果他不喊出祈月烬的名字,只是一阵一阵“夫人”的叫,他简直以为,他是在呼唤自己! 他曾经无比期待司君安能呼唤他“夫人”,因为这个称呼有种中性化的爱昵与亲近,充分照顾了他半男不女的隐晦私密。可结局是惨淡的,因为司君安只有在祈月烬的生命遭受威胁时,才红着眼、咬着牙、诅咒般低吼:“夫人!” 司君安憎恨着那两字,安纳斯却无比喜爱那两字。可惜的是,司君安为了祈月烬,才呼唤;安纳斯呼唤的,是那个该死的渣滓祈月烬,而非只差了一个字的,祈月烛。 他憋下痛苦的回忆,忍耐着,低声下气的伺候安纳斯;克制着,不将他摁倒,直接捅入他火热的体内,让他看清,抚摸他亲吻他的人究竟是谁! 他的压抑让他好似变了个人,连他都难以置信自身出格的隐忍。 可安纳斯在昏沉低笑,说出“你来”后,他再也不想伪装,便带着怒气捅入了一指,泄愤般揉弄,却没料到他拥有如此敏感的后庭,一只手指就点醒了他,遭来了他愤怒的一拳—— 让他停手的,让他乖顺屈服的,果然又是祈月烬。 无根无据的、轻飘飘的威胁只有一句,却让他收回了自卫的獠牙,忍耐屈辱而摩动齿根,嘴皮却仍紧闭,奉献一切般守护着祈月烬。 “一介竖子,值得你钟情?”祈月烛一手扣着安纳斯的腰,一手侵袭着他的股间,问话却义正词严,仿若藏着惨遭背叛的痛,“祈月烬到底算什么个东西,值得你爱?” 安纳斯唾出一声斥责的音,蹙眉道:“管那么多做什么,你不是急着去舔屎吗,不急了?” 祈月烛本就不是个耐心的人,他心焦气躁,强忍至极,被安纳斯用此等粗话这么一激,迅速脑袋充血,将他按倒在火烫的池水中,坐上他的腰,压着他的头颅,不让他抬起头来呼吸。 温泉池水不深,却也不浅。安纳斯整个人处在水面下,一个没来得及憋气,硫磺味浓重的水就凶猛的灌进了他的口鼻,堵住了他所有的呼吸管道,呛得他使足了力挣动,腾起无数水花,却徒劳无功,直待眼前一白,意识逐渐消散。 第一百一十一章:诉衷肠 安纳斯又卧床了。他昏睡了整整一天,直到日沉月升的傍晚时分,才睫毛颤了颤,悠悠转醒。 他眨了眨眼,刚侧过眸光,一缕赤色就钻进了他的眼帘,悚得他弹起了枕上的头,再因为地心引力而落下,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俯趴在他枕边打瞌睡的祈月烬登时惊醒,他比安纳斯更快速的弹起了头颅,“嗖”的凑近了眉头紧蹙的安纳斯,用稚嫩而担忧的声音问道:“安,好些了吗?” 安纳斯不回话,只瞪他。 祈月烬被瞪得心里发毛,又因为昨晚的偷窥而心有愧疚,便深之又深的垂下了头,装作在研究床板上的木纹。 见他眼神躲闪,安纳斯无端冒出了闷气,一种他找谁发泄,都不太对头的闷气。 昨晚,他差点被祈月烛强上,还差点溺死在温泉池里。生死存亡之际,意识模糊之际,突然听到了施和尚的大声怒吼—— 安纳斯动用了强大的逻辑思维,大概猜测明白了:祈月烬和胖和尚见他许久不归,着急了,便出来寻他,却撞见…… “走远点。”安纳斯冷冷开口,活像在透过幼小的祈月烬,直视那个成长后的大美人,“滚开,我现在看着你就烦。” 祈月烬将头扎得更低。他抽抽鼻子,想坦白自己和……的罪行,却又万般不敢,生怕躲过了祈月烛的惩罚,却被安纳斯痛揍,这可就大大的得不偿失了。 但他实在想讨安纳斯的欢心,想让那苍白的嘴唇勾起笑容,眉眼弯弯,像极了颠倒的勾月,向他许愿,是能得到祝福的。 “安,安!”祈月烬打定主意,便硬撑着洋溢出笑容,抬头挺胸,一副等待军官检验的兴奋小兵仔模样,“我有东西给安看!” 不容安纳斯拒绝,他就伸出一只手,摊开,现出掌心疏淡的纹路,那是他不多的年岁刻下的青涩痕迹。他深吸一口气,紧紧闭眼,好像在汇聚什么,安纳斯登时感到周遭的空气开始了躁动,仿佛被某处的火力蒸出了沸腾的温度—— “祈月烬!你——” 他那幼小的手心就像一顶莲花灯台,只须一滴火星,便引燃了油、腾起了火,蹿出了潋滟的金红光芒—— “安!就是这个,我会用灵力啦!” 祈月烬双手捧起那燃于他掌心的花似金火,献宝般呈给安纳斯,红润的唇一抿,笑得比女孩儿都腼腆:“施伯伯教我的,他夸我学得快!我想早点让安看到,所以天很黑了,我还在练习!” 他是真的想讨表扬,大眼睛不断的眨啊眨,每一束眼光里都透出了期待,好像两把小小的火炬,在执着的发光生亮,只为讨得夜行人的一句:“不错!” 但安纳斯的反应,却是掀了被子,只披一件单衣下床,站起身,深吸口气,就给了祈月烬一巴掌。 祈月烬被打得脚步踉跄,连连后退,他心惊,被动切断了还不是太熟的输灵脉路,掌中的灵火登时消散,只留下灰烬般的轻薄烟尘。 他没发出哭声,没问出疑惑,就被安纳斯又扇了一巴掌,被按住了肩膀,迎上了他震怒的眸子:“你胆子太大了,祈月烬。瞒着我搞这种歪门邪道,你以为你是谁,人类救星?宇宙战士?你以为托坨火很帅?你崇拜托塔天王,不如去托坨屎啊?” 安纳斯的手一动,一把抓起了祈月烬的手腕。他将那细细的腕部掐得那么紧,好似一道铁丝,可以嵌入皮肉,割断经脉。 “你学这个做什么,装逼吗祈月烬!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会保护你,你还学这些,就是不相信我!你总是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操!老子服了你了!我受够你了,再也不想在你身上费力气了,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猛地松开手,将祈月烬朝门的方向狠狠一推,看着他表情惊恐的往地板上倒,明明该狠心的,心脏却蹿上、堵住了嗓子眼,不由得挖心自问,那小脑瓜儿撞上地板,怎么可能不会疼—— 安纳斯再不做他想,奔了过去。可祈月烬还是倒上了地板,脆弱的身子骨砸出了“轰”的一声,显然摔得十分严重,又因为是后脑着地,暂时浑身麻木、动弹不得。 安纳斯跑到他身边,看着他张着嘴,却唤不出声,幼小的身体在绯衣的包裹下抽搐,好似那衣服是铁处女的棺材,看着肃穆圣洁,实则杀机暗藏,是要一滴血一滴血疼死里头无辜的女孩的。 “不,祈月烬!你怎么了?!”一想到他可能撞上了什么钉子,安纳斯就怕得眼前冒黑血。他伸出抖索的手指,想碰触祈月烬,又不知何处下手,似乎他已经血肉模糊、肌体泥烂,他连抚摸他最后一处完好肌肤的资格都丧失了。 “祈月烬,别吓我!”安纳斯跪在地板上,在昏昏的油灯光亮中瞪大眼睛,尽可能的凑近祈月烬的面颊,想唤醒双眼紧闭的他,“睁开眼睛啊,祈月烬,睁开眼睛!是我错了,你起来,我向你道歉,我不是有意——” 一个幼狼的飞扑,安纳斯就落叶般砸向地板,他没来得及叫唤,肚腹就承上了一个小男孩的重量,只见祈月烬相当熟练的拱爬到了安纳斯的胸口,头颅一扎,就咬上了他的嘴唇,牙齿轻巧的拉扯着他的唇瓣,好似在争夺一块鲜美多汁的肉——可究竟是在和谁争夺,就只有祈月烬知晓了。 祈月烬的狼扑蛇吻虽惊人,但他毕竟只是小孩,战斗力上限值得提升,安纳斯缓了口气就抱住了他的头,手指插入赤发、摩挲头皮,一寸寸挪动,检查有无伤口。 待确信全无伤处了,他才捧着祈月烬的小脑袋,正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在闹什么?” 祈月烬抿起嘴角,弧度看上去构成了个笑,其实透着哀。“安,”他斟酌着用词,似乎在克服口吃,因此言语缓慢,“我相信安。我只相信安。我想学会使用灵力,我想变强,我想很会打架。安保护我,我也要保护安。我一定,会比安更会打架……谁让安疼,我也打谁……我杀了他。” “杀”字一落,势如惊鸿。若非他身量实在是过小,面容实在是过嫩,安纳斯简直以为,那个修长纤瘦的祈月烬就跨坐在他身体上,睁大了的赤红眼睛里,流动的光勾勒出身下人完整的面容,好似时空的甬道又突然接通了,逝去的他挥开了忘川的迷雾,魂魄飞入了小孩儿的身体,借助他的口,说出了他最偏好的狠辣威胁:我杀了他。 安纳斯有些想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你能杀掉你的母亲,祈月烛?你敢吗?你愿意? 可祈月烬小脸通红的下一句,可算是将安纳斯彻底击垮了: “我爱你。” 怕安纳斯不能理解,又嫌他前言不搭后语,祈月烬瞪着大眼睛道:“安,我爱你,我会保护你,不让你疼,不让你哭。安和我一直在一起,好不好?我会长大,我一下子就能长大了,我长大了,就娶安,送你很多很多的嫁妆,很肥很肥的田,我去种地,安晒太阳,我要养着安,因为安是我的——唉?!” 冷不丁的,祈月烬就被拧了脸蛋。 他疑惑的停下了话头,从安纳斯掐住他脸上嫩肉的手,看到他水光流动的猫儿眼。虽然他最喜欢那颗蓝晶晶的左眼珠子,可他夜色般黑漆漆的右眼珠子也很好看——安纳斯身体的每一部分,他都喜欢。 “死小鬼,”安纳斯轻轻旋转了下指间细嫩的皮肉,用了个暴力的动作表达爱怜,“就凭你,还想娶我?‘十里红妆,良田千亩’这种低级词汇都不会用,还想娶我?多读几年书吧,小鬼头!到时候连本科都考不上,老子还得继续攒钱,送你去复读……” 安纳斯的声音小了下去,他也发现自己的吐槽点偏离了时代。可或许,他也有些走神了,因为“我爱你”始终是人类诞生以来最神秘的魔咒,一旦被说出口,定会引发奇迹——感动与心动的奇迹。 “你才是我的老婆,祈月烬,”安纳斯掰正他的小脸,正色道,“你现在,是我的小孩;等你长大,我娶你做老婆。你的用处这么多,也算你的一个优点了,小家伙。” 四目相对,话语不消多,三字便可。 安纳斯叹了口气,才低低说出:“我也爱你,夫人。” 大概是应了火灵能者祈月烬的心境,灯火“啪”的一声炸开,灼热的火星溅落烛台,像极了一场微型的焰火盛会。 浴后看美人,灯下看娇娘,世上那么多的美好都要笼一层水雾和暗光的纱帐,才能遮掩瑕疵,安纳斯却庆幸,隔着一根头发的距离,他的小美人儿看上去却更娇嫩可爱了,如同幼嫩的绯红鸢尾花,纯真和魅惑的纤绳拧缠在一起,共同编织出他奇异而勾人的气质。 既然被他先告了白,安纳斯决定扳回一城,便跟他约法三章道: “我告诉你,祈月烬,你只许喜欢我一个人,更只许爱我。如果你因为别人假惺惺的好意而变心,我就算做鬼,也要粘着你的屁股,你躺下,我就压你的身子——我压死你。” 言罢,安纳斯真的勾住了祈月烬的腰,将他幼小的身体往自己修长的身体里压。幸亏他存了一分理智,要是他真的一翻身,压倒了祈月烬,小孩子怕是会因心脏被压迫而难受的叫唤——这时候,安纳斯无比期待他能快快长大,好容自己尽情肆意的揉搓把玩,堂而皇之的爱不释手。 “嗯!” 祈月烬将头埋进安纳斯的胸膛,也不怕闷气了。他贪婪的嗅着安纳斯衣服下肉体的味道,他觉得安纳斯佩戴了一只盛满干槐花的香袋,虽然是无形的,所有人都看不见,但他能嗅得着那幽幽的清香,并好生喜欢。 “以及,你要永远相信我。我爱的人,只有你一个。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小猪头抑或小蚂蚁,我都会找到你,抓住你的手,陪你过一辈子。” 陡然想到了第二个世界里,祈月烬对自己的死缠烂打,安纳斯眸光微黯,轻声补充道:“如果我忘记了你,不要放弃相信我,我只是脑袋被撞,暂时成了被猪和尚敲啊敲的傻愣木鱼而已。你愿意受点委屈,想办法让我记起你吗,祈月烬?” 这个时候的祈月烬完全预想不到将来可能承受的苦楚。他不做思考,就翘高了尾音,欢快的答:“我愿意!” 安纳斯笑了笑,好似翻过了一书页的凄凉,只凝视当下,祈月烬天真烂漫的童颜。 “又及,如果我离开了你,那一定是暂时的。你不许哭,一定要等我,我会回来找你,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能死,哪儿都别去,你就等着我,无论多少年,你要等我来接你,好吗?” 这一回,祈月烬的回答没有那么冲动莽撞了。他心思聪颖,蓦的,就萌生出预感,这一肖想虽然模糊,却也寒气迫人、凶险异常。 “安……?安,会离开我?”祈月烬抓紧了安纳斯的胳膊,语气急促,“不行不行不行!安不能离开我!安去哪里,都要带上我!没了安,我活不下去的!安安安安安!不许离开我!” “离开个屁啊!”安纳斯也没想到会吓到他,可错已酿成,只能亡羊补牢,尽力安抚那眼神惊惶的小羊羔了,“我就只是说说而已!你急什么,是不是又不相信我了?嗯?!” 祈月烬咽下了剩余的惊疑,撅高嘴巴,不再说话。 安纳斯继续补牢:“你还小,我大你十岁,等你长大,我几乎要成糟老头了,现在不多约束约束你,等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还不得拍拍屁股就飞走?我看啊,是你离开我的几率比较大!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啊小鬼头!?” 祈月烬生猛的摇头,将赤红的长发甩过来、甩过去,看上去像是一霞掉落人间的、会流动的火烧云。 “我不会!”他大声嚷嚷,表明决心,“我爱安,安娶我,我要和安一直在一起!安不要担心,我很快就会长大,我会和安一起变成老爷爷,我不要会变硬的翅膀,我永远不朝安拍屁股,我——” 原本挺抒情,可安纳斯听到他最后两句话,极为干脆的喷出了一口老血:“什么翅膀屁股的?你怎么在抓重点?!”你妹的,他老婆果真是从小就火星人思维,异常脑回路! 祈月烬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似乎想确信安纳斯是否真的露出了……幻灭(?)的表情。 “够了,别表决心了!”安纳斯四下张望,带祈月烬从地板上坐起来,给他指了摆放在桌上的那只铜官窑瓷瓶,说道,“那瓶子上好像写了不少字,你过去看看,试着全部记下来,我在床那里等着,你记好了,就背诵给我听,让我考考你的记忆力。” 亲了亲祈月烬的唇,安纳斯解释了他此番指示的原委:“我怕你记性不好,忘记了我交代给你的事。去看看吧,如果你真记不下来,我得另想办法了——嘿,对了,你识字么,夫人?” 祈月烬很自豪的点点头。他爬下安纳斯的身,跑到桌子旁,踮起脚尖,认认真真琢磨那瓶儿去了。 安纳斯拍去了衣服上的灰,走回床榻,坐上床沿,凝视着灯火下祈月烬幼小的背影,数着秒,等待着他的汇报。 不料,三分钟不到,祈月烬就跑了回来。他的双手搭上安纳斯的双膝,昂起头颅,露出灿烂的笑容,欢天喜地的叫:“我记住了,安!” 安纳斯摸摸他的发顶,“背给我听听。” 祈月烬清清嗓子,颇有教书先生的架势。他用稚嫩清亮的童音开始了流畅的背诵——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他背完,就大眼睛闪啊闪,摇晃安纳斯的双膝,贪婪的渴求表扬。 安纳斯在他的第一句诗脱口而出后,就心凉了半截,简直要堕到阴曹地府里去。 【怎么偏偏是这个?】他情不自禁,打了个抖。 什么都好,却是这个…… 他俯视着什么都不懂,只顾展现笑颜的祈月烬,蓦的,眼眶就湿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老天爷究竟想用无数的巧合告诉他什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一辈子的红线 心如擂鼓,步步惊,大概就是安纳斯此时的感受。 他的心脏沉闷的轰鸣着,重重的响砸坏了他的耳膜,让他听不见了祈月烬脆生生的呼唤: “安!” 可他乱动弹的心,毕竟还是拼不过祈月烬先斩后奏的行动。小男孩极讨厌被未来的夫君无视,他小手一撑,便跳上了安纳斯的大腿,抱住他的脖子,砸吧起了他的嘴唇。 “安,亲亲!”祈月烬瓦力瓦气的撒娇道,“入洞房,安,入洞房!” 安纳斯立刻就不挠心挠肺的纠结了。他挑起一根眉毛,对咫尺之隔的祈月烬疑惑道:“你说什么?” 祈月烬羞涩道:“我爱安。安想娶我。我愿意嫁安。我们入洞房吧!” 安纳斯——懵了。满心的忧虑都被小夫人的脱线一扫而空,只剩下了金闪闪的“囧”字。 “这、这啥逻辑?!”安纳斯将猫儿眼瞪得浑圆,活像见到了主动进猫窝提亲的小鼠仔,“屁大点小孩,入个毛的洞房!你以为是火车过山洞,‘况且况且’就过去了?!你,你你你!小小年纪想什么呢你!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小孩就是心理变态!你赶快把脑子里的那些龌蹉东西都给我丢出去!迅速!马上!!立刻!!!” 祈月烬被抓住了肩膀摇晃,各种听不懂安纳斯的话。他困惑的动了动唇,疑道:“安娶了我,我不该和安入洞房吗……”眼珠子一转,他计上心来,笑吟吟的说出了某位“热心”小侍女“教导”他的话:“安,我服侍你!安想让我摸哪里,我就摸哪里,我会让安非常舒服!” 言罢,他身体力行,手脚麻利的脱起了自己的绯衣,把安纳斯骇得啊……深刻怀疑玛雅人是不是把地球毁灭的日子算错了。 趁着安纳斯吓傻了眼,祈月烬小手一拽,就将红艳艳的上衣扯下了大半,露出了凹线清晰的锁骨和圆润如雪的肩膀,像极了一脉春山、两轮满月。 纵使没有什么色欲的念头,这奶香孩儿的脱衣秀,还是颇有大饱眼福的价值的。毕竟他已是一块半含箨的小竹苗,黄昏月下,暗香浮动,有风鸣廊,灌过十年岁月,待他撩起珠帘,又是一根拂云长的美修竹。 可这么根青嫩的小竹,却主动褪下了他用于掩身的未落笋壳,彻底袒露白瓷瓶儿色泽的身体,其雪润润的光好似可以浸润书帙,将诘屈聱牙的小破书都润色成妙笔生花的美佳作。 他一点一点靠近安纳斯,面容的阴影覆在安纳斯的面颊上,像是带来夜之凉的一痕竹影。他软嫩的嘴唇红润,雪白胸膛上的两点儿鲜红,也许是点错了地方的梅花妆,怕被女子见了,是要掀起另一轮修饰体貌的潮流的。 安纳斯在他的嘴唇贴上自己的唇角时,并没有拒绝。他觉得自己的小桃妖不知怎的,又成了小竹精,被雨洗过后,娟娟的净;被风吹过后,细细的香,但令无翦伐,让他快快活活的成长,一世安好,再无忧虑。 微张嘴,放进了他细小灵动的舌头,任由他好奇心深重的探寻,被顶到了类似喉管的地方,也忍住了斥责。 他的身体暖烘烘,在冬日里,便是最佳的小手炉,比三皇五帝能用上的暖具更金贵! 安纳斯被他温暖,嗅着他胴体的清香,忽而觉得他很阴险:竹影移过洒樽,明明该带来清凉,他却用似火的内息加热了酒水,非得烘出爱作怪的酒精分子,让赏竹人只是嗅着竹香,就傻愣愣的迷醉了! 安纳斯按上他的后脑勺儿,分离与他纠葛的唇齿,低声怨道:“小妖怪。” 心里,却很艳俗的骂:小妖精! 祈月烬却以为是自己生疏的“技艺”遭来厌弃了。他很不服气,伸手欲解安纳斯胸口的襟带,却被安纳斯压制了手腕—— “别了,祈月烬。”安纳斯叹息一声,放下祈月烬细不可握的腕骨,亲自替他扒拉起上衣,为他系好腰带,“亲一亲倒无所谓,可再做下去,我就要犯罪了。你才八岁,还小,再过个十年,等你长大了,我跟你入洞房,好不好?” 可祈月烬还真“不好”了。他紧蹙墨眉,显出凶相,语气也不乖了:“不好!不好不好,不好!现在就娶我,现在就入洞房!我不小了,我已经很大了,我不要等十年!安明明就是我的,为什么不跟我入洞房?!” 他一边想重新解开自己的衣服,一边想扒拉下安纳斯的衣服,导致手忙脚乱、两头不讨好,最后愣是谁的衣服都没被褪下,只不过衣料上皱褶遍布,十分有咸菜样就是了。 安纳斯忍着烦躁,终于扣下了他的成双贼手。“又在闹?!”他十分不悦,声音更哑了,透出年纪夹在少年和青年的缝隙中、特有的气势与威严,“我告诉你!入洞房,就是捅屁眼!捅奶小鬼屁眼的,不是人,是畜生!你想让我连条乱淌哈喇子的狗都不如吗!是我夫人,就乖一点,好好长身体,慢慢等!等到你足够大了,真正能接受我了,我自然会要了你,和你滚烂床单——现在就给我老实点,别想那黄暴的龌蹉事,听见没有祈月烬,回答!” 没想到,祈月烬眼一横,也犟上了:“没听见没听见我就是没听见!十年太长我等不了,安会在我长大的时候跑掉的!我现在就要入洞房!现在就要安捅我的——屁……?啊……眼?” 祈月烬口了下吃。他将一只手伸到自己背后,隔着外衣,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蛋,抬眼狐疑的问:“安……为什么是……屁……眼?那个,不是……” 安纳斯果断的将他掀了下去。狂拧眉头整理衣衫,就算临近晚睡,安纳斯也不想一身乱的去洗脸。 祈月烬看着他自忙自的,压根不理纠结于“入洞房=捅屁眼?”之绝世难题的自己,便厚了脸皮,又爬到他身边,挽起他的胳膊,不依不饶的追根究底:“安!为什么入洞房不是互相亲亲和摸摸,而是捅屁眼?是安捅我的屁眼吗?还是我捅安的屁眼?为什么是捅?为什么不是亲亲摸摸?用什么捅——哇!” 安纳斯气急败坏,又用了简单而暴力的扯脸蛋,让他闭了嘴。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长大了再问!”安纳斯外表那个怒,内心那个悔啊。早知道祈月烬只认为“入洞房=亲吻+抚摸”,他顺水推舟,亲亲他、摸摸他不就结了嘛!何必祸从口出,惹来这么摊核灾难似的麻烦事! 可再怎么后悔,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祈月烬彻底较起了真,被拧着脸蛋,依旧倔强的吐着字:“我要入洞房!我要捅屁眼!安,我要我要我要!现在就要!” “要你个大头鬼!!”安纳斯窘得脸颊泛了红,头顶几乎要冒出蒸汽。祈月烬口无遮拦的叫喊羞煞了人,可偏生,这死小鬼啥都不明白,纯洁得妖气,直诱凡人做些不好的事! 听他“要”啊“要”的叫喊声越来越响,怕他招来倒霉催的胖和尚,安纳斯赶紧捂住他的嘴,死劲儿思考,想尽最后的努力补个牢:“祈月烬给我听着。你现在还不能要‘要’,你的身体太小了,稍微碰碰就喊疼,怎么被……咳!被我捅屁眼?而且大人不跟小孩入洞房,所以你长到我这么大了,我才能跟你做这种事。” 安纳斯掌下,嘴被捂住的祈月烬用力摇头,用眼神传达出赤裸裸的不满。安纳斯习惯了他顺从的性子,陡然一见他执着至任性骄纵的一面,甚为不习惯;更何况他的任性竟是为了银欲之事,安纳斯如何能有好脾气! 他恨恨怒道:“你个小浪货!哪家的小孩像你这样,天天想着入洞房、捅屁眼?有点洁身自好的意识行吗!脸蛋好,不是被用来当做求人操的资本的!你可以娇气,可以躲在我身后、被我保护,但你记清楚,你是个人,是个男子汉,别像条贱狗、摇尾求欢!” 安纳斯说到盛怒之处,祈月烬也抵达了情感上的盛怒之处。他张口便咬上了安纳斯的手掌,牙齿嵌入他的掌心肉,死不松口,逼得安纳斯停止了骂,叫出声:“呜!” 祈月烬听到安纳斯的痛唤了,立刻松口,带出几丝银光微弱的唾液,连着安纳斯的手和他的齿,有种腥气微微的情色美。 祈月烬擦擦嘴角,迅速扯过安纳斯残留他深深牙印的手,捧起它,像是捧着一本誓言书,“安,我不是小浪货,我不是摇尾巴的狗!我是安的小孩,我长大了,就是安的男子汉,我只让安捅我的屁眼!我才不要别人,其他人都走开,我不要!” 他用自己的脸颊死命摩擦安纳斯负伤的手,好似希望能摩去它的疼痛:“我不小了,我不怕疼,我现在就要和安入洞房,成为安的人……安,不要当我是小孩子!不等十年,就现在,和我入洞房!” 他的大眼珠子红,眼眶泛红,尖尖的小鼻头发了酸,也蹿上了红。 安纳斯看着清丽的小竹精又成了银艳的小桃妖,思前想后,除了阵阵慨叹,又该如何。 他的缺乏安全感,真是太深入骨髓了。 他以为,只要入了洞房,便可相守一生,白头偕老;正如当初的安纳斯所认为的,小指上的红线系牢了,便是一辈子的事。 可安纳斯将红线系上了祈月烬的右手小指,系得那么紧,好像可以勒进他小指所连向的心脏,好像红线套牢了他的小指,便也套牢了他的心—— 可最后,一切尽散于风。红线断了,飞走了;月亮化为灰烬,零落于天涯。 一根线,系不牢一辈子。一次交合虽能带来温暖,但身体终会冷却,绞缠的四肢终会分离,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安纳斯对上祈月烬水意摇荡的目光,反手捏住他细嫩的右手小指。 摩挲着他的手指,联想着那根红线细致中粗糙的质感,安纳斯也很疑惑,为什么当初的自己,会相信——手指的红线牵牢了,就是一辈子的事——这般骗小孩的说辞。 他停止了摩挲,抹杀了飞舞于心间的红线的赤影,在心里下了定论: 早就断了。 他喉头微动,便也向幼小的、从未接受过他红线的祈月烬下了定论: “不行。” 第一百一十三章:画里人 安纳斯的心硬起来,可以极硬,就像江心石,屹立激流,岿然不动。小孩儿祈月烬“求洞房”的死缠烂打对他来说,不过一条固执的小赤鱼在用花开似的小尾巴拍打他的身躯罢了,他不痛不痒,不为所动。大概只有成年后的祈月烬有能力翻卷起滔天的巨浪,逼迫他打着滚儿往前挪;制造出激进的漩涡,动摇他无波的心境,用遮天的泥砂隐避周遭的景色,只让他目睹清光辉煌的明明之月—— 可那样的祈月烬已经不在了。 所以没人能撼动安纳斯江心顽石般的决意了。 祈月烬遭拒,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活像回归周期极短的彗星,每每与地球擦身而过,就是不落下,撞起无尽尘埃。 他发誓、狡辩、苦劝到最后,自己也觉得无望了,便颓唐的爬上了安纳斯曾经卧病其上的床,被子一掀,不脱衣服就侧卧而眠,再也不看安纳斯一眼。 被刻意无视的家长耸了耸肩,觉得自己也没了搭理他的气量,便转身出屋,反手关门,同样没看祈月烬一眼。 门里门外,好似戏里戏外,剧本可以泄密人物的命运,生活却不行。非得一分,一时辰,一辈子的过了,才勾得出宿命的文思,勒得明轮回的指向,终得一个落幕,叹一声:人生如戏。 老头子般慨叹着“人生如戏”,安纳斯踱步于包围小院的竹林,听一响松风,望一眼明月,眼神不由自主飘向了竹林深处的小径,好似希望那幽暗处能浮现一抹红衣的倩影,就像是水一泼,密画就褪下了平淡的墨色,显露出千遮白掩的胭脂彩染美人图,在漆浓的夜色中,一笔一划好似沾了磷粉,施施然的,那个毫笔勾勒出的画中人就辉然生亮了。 安纳斯很想他的大美人儿。他用多华丽的辞藻赞美他,都不够;他用多堆砌的修辞形容他,都不够。他望着通往幽处的曲径,从记忆里拾捡出他一颦一笑的碎片,拼凑,组装,悬着一颗心,将他往眼前一放—— 然后趁着他还没消散为烟与云,疯狂的挥毫就画。他知道,他甚至没有,恳请苍天多给他些时间,容他墨干之时,给夫人看一眼画,博得他一声羞然的笑,再目睹他消散的资格。 吐一声幽怨,安纳斯慢慢回身,也许在期待着祈月烬真成了魔法使,使用了奇迹,身影便溶出了夜色,在他收眼的瞬间呼唤出声—— 安纳斯停止了转身的动作。他半侧着脸,紧抿嘴唇,心思掂量,再怅一番:人生如戏! 不愿逃避,正对了来者。望入祈月烛血红的瞳仁,安纳斯的声音并无波澜:“上回没溺死我,真是谢了。这回,是要继续?” 同安纳斯带着冷意的抿唇动作比起来,祈月烛的抿唇,倒像是女子将唇瓣抿上了胭脂纸,是要将红唇点润得更加艳、更加魅的。 就算知道他是个男女合一的怪物,他看上去美极,却也是安纳斯愤恨万分,而不得不默认的。想来,祈月烬是他的儿子,那么祈月烬的容貌,自然是继承于他了。对于顶着同一张脸的两个人,安纳斯爱着一个,恨着一个;寻着一个,躲着一个;痴着一个,憎着一个——有时他简直不知道,如果祈月烛有心冒充祈月烬,也温顺而体贴,纯真而烂漫,那他该如何分辨两者! 上个世界里,追逐莫悱而伤害祈月烬造成的悲剧,让安纳斯怕极了认错人!有时,他甚至庆幸祈月烛霸道、粗横、银欲深重而杀心深沉,祈月烬怯弱、娇柔、爱哭鼻子而时常退缩——他庆幸这番对比!好似只有黑与白、光与影那番强烈的对比,才能逼着他认清事实,认清谁是谁,认清他爱的,到底是哪一轮月亮! 现下,他瞪着祈月烛,听着他低低道出“别怕,我什么都不做,只想和你说说话”——安纳斯松了口气,为他完全不同于祈月烬的造句模式;同时紧了口气,为他似乎别有用心的稍显温和。 “是么,”安纳斯看他主动示软,便加速了自我硬化,“可我一听见你说话的声音,就忍不住恶心犯呕,你看在我一天没吃东西的份上,别跟我说话了,怎么样?否则我呕一地胃酸,害你也犯恶心,就别怪我了!” 祈月烛只当他没说过这些讽刺的话,依旧语气平和道:“一整天没进食,岂不难受?你喜欢些什么,我吩咐厨子做去,很快便好。” 安纳斯用白眼翻他:“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你干不干?” 祈月烛低笑一声,眸色旖旎:“好。你想怎么烹调?蒸?炸?煮?炒?还是不加调料,生吞入腹?” 安纳斯压低了声吼:“你他妈有完没完?!还真把自己当成块龙肉了?明明就是坨屎,装什么珍稀食材!滚回茅坑发臭,争取多孵出几只蛆吧!会一坨一坨蠕——” “恶——!!!” 安纳斯的瞬间联想力太丰富,导致他自己把自己恶心到了。 一被恶心,数日不曾好好进食过的胃似乎有神经性痉挛发作的趋势,安纳斯紧紧捂住腹部,弯下腰,使劲儿吞咽唾液,以手成拳,拼命抵住、按压腹部,希望那拧绞般的痛赶紧过去,像胖和尚般圆润的滚走—— 柔软脆弱的胃本就因待遇恶劣而心有不满,一被主人赶驴子上架,它十分干脆的在沉默中爆发了:疼死你! 安纳斯飞快的蹲了下去。他用上身和膝腿夹住胃,以暴制暴,使出了全部的意志力压制体内器官的叛乱——然而他只顾着忍疼痛,忘记忍声音了。沉重而嘶哑的喘息如在攀爬高峰,一寸一寸的山景过去,他的音调便也一度一度的拔了高,最终,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大声呻吟,几乎是肚子疼得打滚的小孩在惊恐的大喊:妈妈! 他紧闭了眼,再睁开,头脑供血不足,他的眼便看不见了东西。全身上下都因热量缺乏而诱劝主人:快快昏倒,权作病美人! 可安纳斯最恨被当成病秧子,他从小到大体格消瘦,没少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待过,活像他自打出了娘肚,就活不过二八! 只有他的倔气支持他站起来,鼓励他:别被面前的祈月烛看低了! 他向来和他的牛脾气一条战线,便用颤抖的手撑住膝盖,试图腿一蹬,便竹子般蹿上九重天—— 拔苗助长,终是徒劳。安纳斯果然没把自己拔起来,而是一头砸向了铺洒月光的青石路—— 他想着,肚子的疼压过了啃了泥的嘴巴的疼,也挺正常。 可身子被翻了过来,又被腾空抱起,这就不正常了。 安纳斯的眼球急切的想捕捉到外界的图景,可他的眼皮松松垮下,切断了他获取外部信息的最捷途径。 他觉得自己个子还挺高,块头也不小,却被裹进掌心般抱了起来,真是诡异。抱着他的人还步履如风,就真正惊诧了他:莫不是个扛惯了煤气罐的筋肉男?板车大汉?四川棒棒? 总之,他可不想承认,他骨架子小身体轻,活像个注意身材的软妹子。 风过于耳边,月光追了一路,他陡然想起了祈月烬与他乘坐越野车,驰骋在亚美利加第五十号公路时,他身体的感受。 那时的他带着夫人,被庞然大物般的越野车装载着;因为越野车划归在他名下,他觉得是自己托起了夫人,带着他贴着地面飞,看尽风光。 而现在,又是谁托起了他的身子,将他圈进臂弯,用体温烘暖他冰冷而痉挛的胃,乘着夜风,踏着月色,带他前往第五十号公路所通向的天际—— 他太希望是祈月烬了。他的眼球就在眼皮底下滚动,他想看得不得了! 他真的希望,祈月烬没有引爆那辆越野车的油箱,没有在冲天而起的大火中化为灰烬,没有晨曦一起、天光一开,骨灰便消散于来自沧海的风—— “夫人……”喃喃的倾诉了愿望。唇瓣似动非动,好似在说腹语。可那也确实是他来自心底的祈愿,他的月亮就在他头顶,可他的愿望到底怎样才能跨越三十八万四千四百零一公里的距离,抵达他的月亮耳边? 他不知道方法,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传达愿望的能力。 他只知道,他必须倾诉,因为他的月亮就在他头顶,清辉遍洒五湖四海,他用多华丽的辞藻赞美他,都不够;他用多堆砌的修辞形容他,都不够。他就只能倾诉,用单薄的言语倾诉出微渺人类的不渝爱情,与刻骨的思念。 他的整颗心都在想祈月烬,便连自己的身体被放置在躺椅上,陷入了软软的靠垫,也没察觉了。 直到嘴唇抵上一个光润的感触,反射条件的开启了唇瓣,稠稠的温热滑入了寒凉的口腔,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香,他心满意足而懒洋洋的吞咽了好几口—— 安纳斯才踩雷般瞪开了眼。 “呜咳!”他偏头便躲过了祈月烛所端的粥碗,使劲后仰头颅,拉开与祈月烛的距离,并抬起衣袖擦唇,愤愤而叱:“走开!” 祈月烛当然没走开。他望入安纳斯的双眼,人格大变般轻柔道: “我服侍你,安。” 第一百一十四章:隐秘之欲 就算和长成后的祈月烬相比较,祈月烛的声音也更为喑噫黯哑,好似他的喉管内壁密布着细碎的砂石,以磕磕绊绊的方式折磨着通过他喉管的气流,让他无论说出什么话来,都带着一种阴郁的磁感,藏着种幽怨深沉的恨。 但是,一句“我服侍你,安”却被他说尽了祈月烬独有的缱绻柔情,好似祈月烬附上了他的身,正用母亲的眼睛看着安纳斯,用仇人的手指抚摸爱人因为各种原因而毫无血色的面颊。 “……你是谁?”安纳斯好像被他的话语绊了一跤,导致心也磕上了什么棱角,突突跳的疼。 祈月烛慢之又慢的拉近与他的距离,并极为享受他的眼瞳里,自己的身形逐渐放大的过程——他相信着,到了最后,自己的身形绝对可以涨满他的两颗眼球,占据他的整个视界,让他再也看不见其他。 “先把粥喝了,再考虑‘我是谁’也不迟。” 深明“欲擒故纵”的道理,祈月烛垂眸敛笑,姿态娴静的将粥碗又送往安纳斯的唇边。而后者果然被这迷雾弹怔住了,他的脑袋转不过弯,便只能听从身体的本能,为了缓解饥饿,忙不迭将唇贴上了粥碗边缘,就着祈月烛抬手腕的动作,一点一点吞下稠粥,招降其惹是生非的胃。 不消时,一碗粥就喂完了。安纳斯缓慢眨眼,似乎要将祈月烛的面相从眼睛里眨出去,可直待祈月烛用勾起的小指替他拂去嘴角的水迹了,他还是没能抹去脑中祈月烛炙炙燃烧的赤红身姿。 “……”他不说话,安纳斯便也哑巴了。他半躺半卧在靠椅中,用仰视的视线看到,祈月烛用双手捧起了粥碗,浅浅的托着,似掉非掉;碗为白瓷,家家户户可见,釉面滋润,光泽含蓄,衬着他细长纤丽的手指,显得那双手像是被专门制造出的、用于托起瓷碗的支架,碗虽平凡,支架却极不凡,他的手那么像工艺品,也真奇特。 安纳斯想,平心而论,“买椟还珠”确是可能存在的。支架胜过了支架托起的东西,正照应了一个词:喧宾夺主。 但他还是更愿意把那双手当做他夫人——祈月烬的手,所以他刻意忽略了祈月烛的面容,只盯着他的手看,很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 但祈月烛的手在静默片刻后,动了起来。安纳斯怔怔然的目光随之向上,只见祈月烛用一根勾起的小指抹了抹粥碗内壁,然后上抬至唇边,伸出火红的舌,就那么一舔—— 安纳斯的心“咯噔”一下,脱口而出:“你不嫌脏?” 那简直就是祈月烬在舔他吃剩下的粥! 祈月烛的眼睛紧盯安纳斯,伸出的舌头却刻意绞缠、吸吮手指,刹时间水声淅沥,像是一场剧组造出的人工雨。 “安的东西,自然不脏……还是说,你连自己也嫌?”祈月烛勾起的小指还带着银丝,就那么贴在唇边,像是一勾倒弯的笑弧,抑或他扬起的笑容的倒影,“尝尝么?” 安纳斯很干脆的偏头躲过了他伸来的小指,蹙眉怒道:“你他妈是在对我耍流氓吗?!滚你丫的,欠齁?喔,对了,我想你确实欠齁,这毛粥啊,齁死个人!你家开盐矿的?市场销量不好,只能家族内部消化,所以拿我开刀么!还是说上阵子某国核泄漏,你家听信谣传,真买了一地窖的盐藏着?盐吃多了,娃智商都下降了,真可悲。”(齁,hou,二声。“欠齁”,方言,欠扁;“齁死个人”,方言,吃太咸或太甜的东西后喉咙不舒服) 祈月烛一瞧他瞠目竖眉的脸,就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既然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话语,他便依照计划,全盘当做了耳旁风。 “我总是不嫌你的。”祈月烛用小指一按安纳斯的唇角,又很快的收了回去,将流氓耍到了一个崭新的境界,将安纳斯齁得不轻:“别对我动手动脚!小心老子齁死你丫的!”(齁,方言,生气、闷;自创意,殴打) 他手撑扶手,想站起来,却被祈月烛用腾出的手按下肩膀,还暧昧的捏握肩头,大拇指指尖陷入了锁骨的凹处,传递来火热。“莫动,先歇会儿,安。” 安纳斯当然不愿意,他使足了劲儿,想用全身的力量顶起祈月烛的单手,逼他放自己起来。可祈月烛表情悠闲,双手纤弱,五指的力道却破得了金刚般,生生压下了安纳斯一次又一次的猛劲,最终将安纳斯逼得肚腹内猛然绞痛,只得跌坐了回去。 “你看,这不又犯疼了?”对上捂肚弓腰的安纳斯愤恨的双眼,祈月烛巧笑宴晏,“安,乖,在这歇着,我不会害你,只想和你说说话。” “说……你妈……逼……”发现自己捂肚子的姿势是在间接向祈月烛低头弯腰,安纳斯愣是忍着抽痛直起了腰板,活像棵肚里犯虫害、也绝不低头的白桦树,“见了人,才说话……嘶……说人话……你这……” 倒抽了好几口冷气,感觉肚子里像有一条恶蛟在翻滚,安纳斯说不出下面的讽刺了:见了你这找喷的三八,有个屁的话好说,直接泼粪! 可祈月烛不知想到了何事,竟眸光一暗,五指一颤,那白瓷粥碗就生生成了冰裂纹的瓷碗,祈月烛猛一甩手,那粥碗就落入了房间的暗处,“哗啦”的碎裂声也被黑暗吞噬。 “安,这儿,是我的房间……”祈月烛右手二指夹了枚瓷碗的碎片,侧过冷润的光,“趁着没旁人,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 可安纳斯不愿跟他说话,也就是指……他也认为他是非人非鬼的……怪物? 祈月烛指尖就夹着可以夺命的瓷片。他最初的冲动,是安纳斯一说出“怪物”两字,就一挥而下,让他的脖颈溅出一树血红的梅花。 可真正紧捏了瓷片,他又改变了想法。毕竟“安”只有一个,司君安没了,老天爷怜惜他,又送来了相差无几、甚至更为可爱的另一个,他这次可不能轻易放过了他,得好好的疼着、好好的爱着,一点点闷他的气,却不能让他死了——毕竟相较于他刻薄寒凉的脸,他更痴迷他血色激涌的、因濒死而抽搐的身体。 “来,安,告诉我……”祈月烛循循诱导,笑得妖气,毫无男色。他用柔嫩的指腹摩挲细腻的瓷面,光是想着呆会儿可以在安纳斯眼角挑出一滴滑落鲜血的朱砂痣,他就下腹灼热,亵裤内蠢蠢欲动,好似有魔怪要破笼而出。 安纳斯凭他那上不了大台面的窥心术,可读不了祈月烛的心。刚给了他温暖感觉的稠粥好似加剧了恶蛟攻势的邪浪,他的五指仿佛要将肚皮挖出五个坑眼,这一切都逼他不得不怀疑:祈月烛是不是对那碗粥做了什么手脚! “贱人……”安纳斯咬牙切齿,好似祈月烛的皮肉就在他的齿间,他要将它磨成血渣,“你……太贱了……去、死……!” 祈月烛笑得喜悦,极为欢畅的喜悦。 他选择性忽略了那个“人”字前的形容,他为安纳斯还把他当做个人而极致欢愉。 这么一想,他便舍不得安纳斯流血而痉挛了。他外表笑容傲慢而矜持,内心却感动的泣下了卑微的泪水,他将瓷片丢入黑暗中,便也是暂时丢弃了他带着血臭的隐秘欲望。 “安,我好欢喜。”他开怀的笑容倒有几分纯洁美好的意味在了。 不顾安纳斯挣扎,他强硬的挤入了安纳斯仰躺的靠椅,让安纳斯跨坐在他大腿上,背靠他的胸膛,由他半搂住腰,被他的手一顺顺抚摸腹部。 “可舒服些了?”祈月烛在他耳边笑,热气中藏着暧昧。 安纳斯想用沉默的肘击回复他,但双手手臂都被他的臂膀紧紧箍着,不得不紧贴身侧。这样的手臂根本无法弯曲肘部,招呼位于后方的他的胃部一下。 可安纳斯不甘心。他扭了半天肩,没挣出,因为扭痛了自己的胃而更加愤怒,干脆动起了脚,想狠踹一记祈月烛的小腿—— “安,开膛破肚的力气,我还是有的。”祈月烛幽幽一句,就让安纳斯暂时停下了动作——他找准位置,用轻巧的一根手指按了按怀中人肚腹上的穴位,就让他放下了脚,只顾得上喷吐沉重的鼻息,冷汗冒了一头。 终于将安纳斯驯服了,祈月烛便也不再考虑他的顺从能持续多长时间。他将怀中人的腰一勾,让他陷入自己的胸膛,自己则更加舒适的靠上躺椅,隔着外衣抚摸他的肚子,好似在爱抚猫咪的皮毛。 因为他的身量高,虽面容妖娆,本质上仍是男性体格,他的强势与健康更显出了安纳斯的虚弱与奇瘦,安纳斯被迫紧闭了双眼、躺在他身上、任由他抚摸脆弱的腹部,心觉屈辱无比,却无法改变他像只软脚猫般被人玩弄的事实。 在心里将祈月烛千刀万剐了一亿遍,安纳斯努力调整内息、积蓄魔力,想着到时怎样用后脑勺砸烂他的脸—— 却听得后方传来一阵清幽的叹,像极了他在上个世界里,无数次忽略而鄙夷,却最终接受而深爱的那个人的叹息: “我爱你。” 祈月烛将头颅埋进安纳斯的颈窝,孩子气的磨蹭又磨蹭,在这窸窣的碎响散乱间,安纳斯一阵恍惚,心里只想着一个问题: ——谁才是祈月烬? 第一百一十五章:蛇与井绳 ——谁才是祈月烬? 这个问题,是安纳斯问给自己听的。他的眼前,好像漂浮着一个上位者的自己,那是个绝对冷静而客观的非人存在,是负责翻页和朗诵的尽职书童,他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恭顺的接受命运给予的剧本,将页面上不断浮现的文字念出来罢了。 可他毕竟还拥有往前翻页的权利,还拥有回顾以往章节的权利,所以他在重温了下位的“安纳斯”的经历后,顺理成章的得出了结论——这也是命运认定他会得出的结论: ——谁才是祈月烬? 被身后人紧紧搂抱,陷入他的胸膛,看不见的温热气息像是轻薄的红绡,覆于他身,一层裹一层,便也闷出了他一头的热汗。在身后人打了圈儿的手掌抚摸下,肚腹内的恶蛟好似接收到了暗号而乖乖臣服,疼痛潮水般缓缓而下,沙滩上横亘着一刀湿,像是被月光斩了一次,砂上清润的色泽便是刀光的残影:美,只有出现在痛之后,才能成为极致。 安纳斯被仇人如此禁锢,和他密合般紧贴,又问了自己那么一个问题,让他产生了“我背叛了祈月烬”的负罪感。 他越在沉默中思索,越觉得胆寒,他现在才明白何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是真的再也无法承担“认错人”的罪了! 祈月烬就是祈月烬,他再怎么柔弱稚嫩、靠不上谱,他还是祈月烬。就算他的英武狠辣全转移到了祈月烛身上,祈月烛也不是祈月烬!那种深埋心底的,对被祈月烬压制而感到隐秘快感的记忆,只是因为和祈月烬在一起,强迫与虐待才能成为情趣;若对象不是祈月烬,彼此的心中未存那份体贴的情意,强迫与虐待就只是可耻的暴力罢了。 安纳斯承认,他会被强者吸引,更会被拥有祈月烬式强大的强者吸引。但祈月烬已经在他身边了,就算他不再强大,只能蜷缩在阴暗处抽泣,他也不嫌不弃,立誓会成为夫人那般强大的人,伸展开他的羽翼,将小小的他护在臂膀下,用背脊骨撑起坍塌的世界,容他在他胸膛下的那方小天地里尽情欢笑—— “我不爱你。我这辈子,全交待在祈月烬手上了。” 安纳斯的前一句话正式而官方,后一句话却采用了俚语,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可他就是要达到这样的效果,一刀斩了和祈月烛的关系,并用市井话表达出他和祈月烬柴米油盐、相依为命的关系——果然,领悟后的祈月烛收紧了箍住他腹部的手,登时,安纳斯觉得胸腔里生出了憋气感,有种恶蛟抬头般的威胁。 祈月烛咬着他的耳廓,梦语般轻声问:“不怕我杀了他?” 安纳斯却一直身处现实,所以想好了最坏打算:“只要祈月烬死了,不管是不是你做的,我一概认为是你动的手。现在你拿走了我的武器,我打不过你,你又有家族做靠山,我更没法杀死你,为祈月烬报仇了——” 祈月烛笑了,因为这是事实。但安纳斯的下一句话,又让他的笑容凝滞了,好似彩色相片里飞落的花瓣,因为相机没捕捉好动态的瞬间而只留下一抹模糊的黑,与背景的白。 安纳斯说:“只要我一感觉到祈月烬出了事,我就自杀。我才懒得管祈月烬是大伤还是小伤,救得回来还是救不会来,我想死,谁都拦不了。我死在祈月烬后头,当然好,我灵魂脱壳了就去找他;我死在他前头,也不错,正好为他开一条地府的路,让他有条好路走,下辈子投个好胎,不在你这样的……爹手下受罪了。” “如果你以为你把我绑起来,打断我的手脚,给我嘴巴里塞布条,我就死不了,那你就错了。就算我成了人彘,只要我想死,我总有办法。不信,你现在就对我这么做,再去对祈月烬动手去?” 安纳斯“嘿嘿嘿”的笑了,五分痞气,五分豪气:“你不就是想让我成为第二个‘司君安’么,从司君安死到我出现,你那么想你老公,还是没找到替身,看来就是怎么找都找不到了。我好不容易出现,可我又死了,看你找谁去?” 最后一声叹息:“我的命只和祈月烬有关,与你,与我,都无关。” ——所以,随便你怎样吧! 安纳斯闭上了眼睛,权把祈月烛当成了个死物,一个可供他安稳躺卧的死物。 在他身后,祈月烛将他的腰骨抓捏出“咔吱”的微响,本人却大气不出,好似没了呼吸。 在各种情绪冲撞间,他又理了一遍安纳斯的逻辑:你杀了祈月烬,我就去死,看你没了最像司君安的我,你怎么办。 祈月烛琢磨着他的思路,像在摩挲着他的根根短发,好似一捋一捋发的顺下去,青白的头皮便也显出来了:“原来如此,安与烬儿的命绑在一起……”他眼瞅安纳斯白发的鬓角,心生残雪之感,便真抬起了手,将五指插入他的头发,好似在雪地里探寻其下冬眠的小生物,“即是说,烬儿无恙,你也不得自毁……好,真好。” 几乎将安纳斯的大半个头颅都掌控在掌下,祈月烛有了一种君临安纳斯的虚荣感,只听得他含着笑道:“如此这般,我不会再动烬儿一根汗毛。但作为交换,安就代替烬儿,被我好生疼爱,如何?” “什——”安纳斯警惕心大起,“这算什么交换?老子不干!” 祈月烛的手指摸上了安纳斯的嘴唇,他用手指划过安纳斯紧紧闭合的唇缝,玩弄他鼻之下、唇之上的小小凹陷,并借此意银他那敏感火致的后庭。 “这交换,还是由你亲自提出的呢……我放过烬儿,你好好的活,作为司君安而活,那么,你便是我的了,自然得由我好生疼爱。” “你!你胡说什么!”安纳斯挣扎,但他的挣动被全盘压制,甚至于他的双腿,都因被祈月烛的一腿卡入胯下而毫无战力。他想去咬祈月烛抚摸他下颌的手,可祈月烛的轻笑一句,让他怒火滔天,也不得不停下了动作:“安不是说,自己的命只与烬儿有关么。我没对烬儿做手脚,安怎可仍有不满?还是说——刚才的话算不得数,安贪生而怕死,没了烬儿,也成?” 安纳斯简直想扇自己巴掌。虽说保住了祈月烬,可把自己给套了进去,又该——! “你真不会害祈月烬了?”安纳斯喘着粗气,躲避着他舔弄脖颈的舌头,艰难问道,“只要祈月烬受了丁点伤,就是你的错,你愿意担?!” “自然,”祈月烛一手压制安纳斯阻碍他的两只手,一手扯开他的腰带,拨拉开所有紧合的衣缝,迫不及待的钻入手指,“烬儿如何能受伤?你也不想想,他是谁的儿子。” 【操!他那样还叫没受伤?!全怪他是你儿子!】既愤怒,且恐慌,安纳斯看着他的手拱动在自己散乱的衣衫下,有了种身体被恶蛟盘踞,肚子即将被破开错觉,吓得他叫出了声:“你非得这样吗!司君安死了,你就对我这样——别摸了!你换一个、换一个——呜啊!别……” 祈月烛的手不知发了什么疯,一握住安纳斯胯间虚软的家伙什就极快撸动,好似希望它能超越了生理极限般、以最快的速度硬起来。 可安纳斯苦不堪言,为不得不以色相保护夫人而倍感耻辱。他心里难受,胯间的家伙什便也不争气,祈月烛揉弄捏玩了好半天,方才有了些肿和胀,但程度远远达不到祈月烛的期待,倒显得心事重重,格外倒人胃口。 可那也只是倒“人”胃口。祈月烛被安纳斯暗地里的反抗刺激得施虐心大起,他脑中有了个银秽的盘算,便也顺应了欲望,将心中的盘算一点点施行出来: “安……我服侍你……放松……”他改变了声音,将声线放清澈、明丽,学着想象中祈月烬可能使用的句式,编织出了安纳斯最恐惧的噩梦,“安,是我,别怕,我服侍你……我让你舒服,不害你疼……摸这里怎么样,安受得住么?” 安纳斯看不见祈月烛的神情,只能看见他用着和祈月烬一模一样的手,在邪性的摩擦、震颤他那圆头圆脑的东西,让它慢慢鼓胀、肿大,想捞着什么般高翘而起,铃口流出的水淌下那只手的虎口,黏住了他的指缝,他的手便成了黏糊糊的白,却又重新裹缠上了由粉红转深的棍儿,涂了它一柱体的粘稠,指尖且戳且挠那尿道口的神经—— 他不是祈月烬。他是个冒充安纳斯夫人的冒牌货。 但他冒充得太真实、太像了,确实的瓦解了安纳斯因恐惧被侵犯而瞬间筑起的壁垒,让他抗拒情欲的意志溃不成军,转而红晕笼了满脸满颈,因害怕泻出呻吟而用双手捂住了嘴。 “安,不舒服,就告诉我……”祈月烛声线柔和,动作却粗暴,他猛地扯下了安纳斯捂嘴的手,并在同时给予了他抖动的硬挺最后的刺激—— “哇啊啊!” 他如愿听到了怀中人高朝时的声音。 也如愿接到了满手乳白色的粘稠。 他轻轻喘着气,眼中除了情欲的赤光,再无其他。 趁着安纳斯仍处淋漓后的战栗,他用黏液滚落的手指按压了某处隐秘的柔嫩—— 第一百一十六章:交易 蛇,终归是蛇。无论它多么温顺乖巧的盘成一圈,安静蜷绕在井边,一有猎物进入它的攻击范围,它仍会在瞬间褪下井绳的伪装,以狼袭虎突之势直蹿猎物咽喉,用身躯将他缠绕挤压,掠夺他腹腔内所有的空气,借由感受他的抽搐痉挛,得到无上的快感。 这无疑是祈月烛此时的真实写照。 只见他轻声喘息,用一手锢住安纳斯的腰,其力道之强劲,让安纳斯根本抬不起上身,只能尽力偏转头颅,使得口鼻得以脱离泥沼般的床褥,争分夺秒的呼吸到些许空气。 安纳斯的上半身被祈月烛的手及体重压迫在床上,下半身则悬在床外,膝弯和小腿因股间的刺痛而颤抖,这么看上去,便成了一个屈辱的半跪姿态,向着祈月烛的床,那张承载了其病态欲望,却有深绯床帏遮掩丑恶的雕栏大床。 “扑哧”……肠液和液态油膏被手指搅动的声音若有若无,却此起彼伏,像极了一根根琴技拙劣的手指,在胡乱碾压钢琴的黑白键,被迫起跳的琴键牵动了钢琴内部的小木槌,小木槌施虐般敲击在钢琴弦上,琴弦震颤。 柔软的内心被无情的木槌所击打,被锐利的琴弦所刮擦,钢琴轰鸣,便也是哀嚎,真不知人们为何把它的痛吟当做了绝美的乐音、至高的欣赏,还激奋的鼓掌,将它的哀求彻底淹没。 安纳斯现下,边暗自诅咒那些声称“QJ好刺激、好有爱”的人,边极力无视祈月烛对自己身体的开拓,忍耐后茓针扎般的刺疼与胀裂般的闷痛,冷汗滑过紧闭的眼皮,悬在下颌上,便又成了一抹隐忍的泪痕。 心觉这交易也太操蛋了,要想和祈月烬一起生活下去,就不得不卖身,做个逢场欢笑的风尘男,被私人包下的MB……可这一切,却又是“不得不”的!他没能力救祈月烬,没能力救自己,所以只能对祈月烛巴结讨好,在他面前奴颜婢膝,用色相换得片刻安宁,守住祈月烬喜乐无虑的未来…… 他甚至不能用自杀逃避此等屈辱,因为他死了,祈月烬也活不成。他倒是无所谓,因为他枉视天理、穿越了两次,跨过了时空千年的长河,经历过几近所有的悲欢,世人期望经历的,他差不多都经历了,所以就算当下去死,也没有太大遗憾。 可祈月烬不同。他那么年幼,那么瘦小,跟现时代的同龄人一比,活像个早产了的小狗儿,被母亲抛弃,湿哒哒黏糊糊的蜷缩在街头,北风一吹,就没了小命。 他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还有那么美的风景要看,还有那么多的经历要将他的人格塑造成形,让他真正破茧而出、振翅为鹰。所以,安纳斯无论如何也不能自私的撒手而去,他不能用自己的解脱剥夺祈月烬美好未来的可能性,只要还有一丝光,他都要用身体替祈月烬撞开黑暗,让他走上明媚阳光下的通途,得无忧、无虑、平安、静好。 牺牲,是不得不做出的了。除非……他有了杀死祈月烛,或劝说祈月烛改变心意的能力。 前者,当然是痴人说梦的行为了。他在祈月烛将他从靠椅移至睡床时,不知进行过多少次拼死命的挣扎,可无一成功,反倒腹部被击打、头颅被狠磕、手腕被卸骨、腰际被重掐,他觉得自己快成软烂的泥人了,可祈月烛仍然兴致勃勃,用手指将泥人捅弄得更软烂、更坍陷。 “祈月烛!你、你不能换个人吗!”安纳斯只剩下了最后一招,他吞下被咬破的口腔内壁渗出的血水,语气发抖,“为什么偏是我?司君安死了啊,我爱的是祈月烬!” 出人意料的,祈月烛停下了锥子般刺探安纳斯体内的手指。他转为一寸寸摸索、搜寻那一小方可以带来极致快感的凸起,用压抑着感情、湮灭了人格的声音说:“我就要你。我知道你不是他,你比他更好,我愿意疼爱你,安……呆在我身边。” 比起他手指粗暴的穿刺,安纳斯更恐惧他温柔的摸索,低吼道:“我都说过不爱你了!你怎么还自作多情!?长得像司君安的人多的是,你到别处去找找,肯定有人又像司君安又愿意喜欢你,何必在我身上费这么大力气——哇啊!你做了什——呜……” 安纳斯不能说话了。他咬住床单,堵住在嘴巴里打转的呻吟,却堵不住下身触电般的震慑。他早就因为恐惧而头皮发麻了,现下更是全身打颤,每一寸皮肤都涌出发酸的麻痒,让他瞪大了双眼。 “我也说过了……我只要你,”祈月烛使着坏,不断刺激安纳斯的前列腺,看着他悬在床边的根茎逐渐抬头,就算被迫,却也涨出了可人的粉红,“偏生是你,出现在他逝去的槐树下,闭着眼睛熟睡,倒像是小时候的他……你能解释么,安?” 安纳斯当然不能解释。虽然他大概猜了出来,祈月烛是在说和他的初遇,但他跨越时空、于新世界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捆在双月洞架子床上了,怎么可能知道之前的事!如果他真不幸掉在了象征司君安的槐树下,还四平八稳睡成个小孩儿样,最擅长变态爱的祈月烛把他当成重回人世的司君安——还真他妈很有可能、极有道理! “我真不是他!”安纳斯反反复复克制着想动弹腰部,用那又肿又痒的东西摩擦什么的欲望,尖声说,“我是来找祈月烬的!我根本不认识你,我只知道我要找祈月烬——别动了!拿出来啊!出来,给我出来——放了我!” 祈月烛毫不动容,他更加着力刺激,同时不许安纳斯摩擦下身,将那硬挺逼迫得经脉跳动、黏液滴淌,却始终射不出滚烫的东西,反倒把自己肿胀得疼了。 他很清楚司君安根本无法只靠后面射经,所以他知道安纳斯也是。有些人天性如此,无法另辟蹊径得到快感,所以只能费尽心力TJ,一寸一寸肌肤的疼爱,好让他们垂眸而屈服,绵软而乖顺,最终成为只懂得沉溺于被赐予的快乐中的尤物。 “放开我!你个贱人,不要脸,我操你妈逼你不是个东西玩屁眼的变态你去死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祈月烛!” 感到手指退出,股缝卡入一个仿佛被熔岩包裹着的硬物尖头,安纳斯瞬间哑了嗓子,叫得断断续续:“别、祈……别进去……不……出去……求你……” 但情况容不得他。身后的巨物顺着臀缝下滑,给股间涂上了一层诡异的粘稠,安纳斯顾不得他拨开臀瓣、窥视穴口的视线了,拼命收缩后茓,想架起最后一排阻挡的栅栏—— 然而,防御瞬间崩溃。 极硬极烫的东西一点点的,就往里挤进去了。虽然探入头部就已极尽艰难,但一寸寸一寸寸进入的时间,祈月烛还是有的。尽管刚挤入了些许,巨物就被穴肉不断往外排斥,但那包裹感好像黏住了牙齿的软糖,是拒,却似迎,愣是祈月烛,也表情狰狞了些许,才不至于头脑一热、整根没入。 被进入的感觉是如此鲜明,他那孽根一寸一寸的入,便是火钳在安纳斯心上烙下了一记一记的血印,上面分明两个大字:完了! 完了! 完蛋了! 输给了祈月烛,背叛了安夫人,再一次搞砸了! “你就是这样对司君安的吗!”安纳斯大喊大叫,拼命挪动身子,极力往前爬,试图让他的刀刃滑出,“你上了他,所以他恨你!你把他当成女人来操,比不把他当人看更可恶!他恨你!他一辈子没原谅你,现在他死了,你不后悔吗!祈月烛!别像对他一样对我!” 穴口被撕裂的痛骤然缓了下来。安纳斯俯趴在床上,克制着喘息,不断祈愿自己的劝说有了成效,幸运女神再怎么不眷顾他,也饶了他这次吧!容他保住自己纯净的爱情! 甚至能听见汗水滑过面颊、拖曳汗毛的微弱声音。安纳斯悬着一颗心,感到浅浅侵入后茓的铁棍确实缓缓退了出去,等到它完全退出,安纳斯被翻了个身,面对了表情诡异而下身怒张的祈月烛。 “你……”安纳斯想问他为什么突然善心大发,饶过了自己,却又怕祸从口出,便生生吞下了疑问。 仰望着祈月烛赤光翻滚的血凤眼,安纳斯看到了他瞳孔中,那个衣衫被退至胸口,性器萎靡而狼狈不堪的自己。 ……极致的可悲,与屈辱。 祈月烛嘴角抽动几下,却露出了微笑。他牵起安纳斯的一只手,俯低身子,将他的手搭上自己怒昂的器官,浅浅吟笑道:“我等不了太久,这是早已说过的了。自相遇始,一个月,是我的底线。” 他用自己的手摆弄安纳斯的手,带着它爱抚那不耐的巨物,并垂了眼,对着身下人彻底软靡的器官勾勾的笑:“好么,安?你该记得日子,一个月,你允不允,嗯?” 安纳斯哑着声音张嘴,但目光像是被吸住了,只顾着凝视他那毛发粗浓而尺寸惊人的东西。 【进去了,一定会死!】内心呻吟着,头脑混乱着,一只手简直握不住的那东西不断戳刺掌心、于掌中弹跳,安纳斯被它吐出的黏液糊了满手,白浊湿湿嗒嗒,全部往下淌—— 根本不敢看他的脸,抑或听他压低的声音。 脑海里不再闪现祈月烬的容颜了,因为眼前的人是如此可怕,他的下身是赤裸裸的男人,表情声音与面容却是赤裸裸的女人,褪下外衣的胸膛甚至能显现些许的峰峦,更加彰显出他不男不女的怪物本质。 但,安纳斯,却对那个怪物说出了: “好。” 而后—— 被热液溅了满脸。就算紧闭了双眼,压抑了口鼻,却仍有铺天盖地的腥味劈头盖脸而来。 这下,再也不能有什么凄美的、自怜的,液体划过眼角,便是又一痕泪水的联想了。 因为滑落眼角的,分明是见证了这一屈辱交易的,仇人的经验。 第一百一十七章:偷窥 祈月烛整顿了自己的衣衫后,放安纳斯从房间的后门离开了。 在这一过程中,他以欣赏的眼光看着安纳斯胡乱套上了衣裤,匆忙擦去脸上的浊白液体,并在迈开第一步时脚一崴,因下身疼痛而露出了难耐的表情。 “安,”心情一好,祈月烛的语气自然轻松,有种闲云野鹤般的清雅感,“可知晓烬儿向施哀辛讨教了灵能之术一事?” 安纳斯的手指已经触碰到门扇了,但他停了下来,忍着纷繁的心绪,沉声答道:“知道。” 背对着祈月烛,安纳斯话锋一转,再次强调:“你答应了的,不去害祈月烬!就算他偷偷学了使用灵力的方法,你也不能因为族规啊什么的罚他!” “自然不会,”祈月烛的目光逡巡于安纳斯白皙的后颈,欲望一下子又被挑起,他舔了舔红唇,极富磁性的笑道,“我只是好心,想告诉安……你是等不到烬儿长成后的模样了。” 安纳斯的心一空,仿佛没听见他说出的任何一字。 但祈月烛的话仍在继续,带着三分快意,七分讥嘲:“我如何不知道,安是正人君子,必定得等着烬儿成人了,再要了他,娶他做男妻。但安可知,祈月之人之所以不易显老、好似青春常驻,又是为何?” 发现自己在自问自答,祈月烛颇为孩子气的被自己逗乐了,他说:“祈月族规,必等有资质的族人成人了,才会授予灵能之术,因为那外力塑起的体内灵脉会禁锢肉身的形貌,灵息一旦定了轨流通,身量若要强制成长,必定扰乱灵路,可那重整灵路要遭的痛,岂是一介竖子可受得住的?” 感觉安纳斯似懂非懂,祈月烛巧笑一声,总结般发言道:“烬儿过早学了灵能之术,再也长不大了,一辈子就得那副——小废物的模样。” 祈月烛极其满意的窥得了安纳斯手指下意识的颤抖。他的震惊便是他最大的愉悦,他要再接再厉,以言语相击,让他的失落与绝望倾泻而下:“安,你确实有那么些特技,能让我瞧不得你的心。但你也别轻视我了,我看得出来……你啊,势必不喜爱那小废物,而是中意他长成后能有的模样,是么。” 并不需要回答,但祈月烛也不自知的是,他的声音里掺了恨:“他的模样抄了谁,还需要我提醒你?我倒是不知他对你下了什么蛊,可我比起他来,哪一点不足了?除却……”咬咬牙,他继续说:“再用几天药,我就能完全压下你讨厌的女人部分了。若你真的厌恶雌伏,只需给我一次就好,以后,就由我……” 见安纳斯已经打开了后门,直待往外走了,祈月烛加快语速、提高音量,争分夺秒道:“好好想想,安!你还年轻,真跟了个碰不得的小孩儿,又能忍多久?就算你弃置伦理要了他,你昧得了良心么?不如允了我,既护着了他,又得了乐子,两全其美。” 听了他的话,安纳斯无名火起,斜过一只眼睛,声音极冷:“我跟你?你是找操么,祈月烛?可老子还真对你那凹凸不平的外星人身材没兴趣了,怎么办?等老子上了你,你又给老子繁殖一堆东西出来,那才叫老子恶心!” “咚”!安纳斯猛然回头,在踏出门槛的瞬间摔上了门。 他的摔门声一波接一波,像是永远散不去的涟漪,震荡在祈月烛心中。 静默片刻,红衣丽人的笑容在散去后,又开始了堆积,却显得极为古怪,往日里秀美的梨涡也狰狞了。 他在想,软化之计,果然毫无效果,对付安纳斯、司君安之流,势必得用强的。他们那些硬脊梁的傲骨头,就是永不移位的顽石,温和的清泉滴滴答答千万年,方可在其上浸出个小坑洞,但谁又有那时逝漫漫的千万年可等?非得火烤雷劈,千锤万凿,方能拨开他们的壳,抓住那且嫩且柔的心脏。 再说了,他本是个男人,家伙什是用来上人的,何必为了讨块小顽石的欢心,眼巴巴等着他临幸?现下,他的女性特征已被极力压制,但生育能力仍然保留,他可不想再冒出个祈月烬似的小废物,复苏能力强到杀不死,百无一用以至于只会哭,所以他万万做不了在下的一方,他不愿,并厌恶! 正好安纳斯也反感上他了,所以他自可尽兴的折腾那小顽石,将他拨弄成一只只能被他满足的小银虫……司君安差一点就做到的事,他必须做到才行! 带着极尽愉悦的心情,祈月烛悠然步向正门,准备去偏房临幸一次被软禁了许久的沁槐,消消他那仍在膨胀的欲火—— “唰啦”! “哒哒哒”! 因行动慌乱而衣料摩擦、脚步碎落的声音登时传入了祈月烛的双耳。他眯起凤目,对着屋外的某处黑暗,暧昧的勾起了嘴角。 凝视那草木遮掩处片刻,祈月烛不再停留,径直去了偏房。 ****** 祈月馀推推攘攘,终于将一脸空茫的祈月烬甩进了后花园假山群的某个小洞窟,自己也四脚朝地爬了进去,缩着身子埋着头,挤坐在祈月烬身边。 周遭静谧,只听得见花园里、小拱桥下淅沥的流水声,像是一阵雨,从心头飘到了世间,淋出了人满眼的泪。 这个小洞窟是祈月馀究极私密的个人基地,他原本打算只带未来的媳妇来这里的,无奈夜长,他怕梦多,不敢带着祈月烬往寻常屋子里躲,便拖着他来了这里,还专门弓腰挤坐在祈月烬身边,觉得自己快扭成根麻花,香酥酥、嘎嘣脆的那种。 再者,洞窟小,祈月馀虽不胖,但他毕竟有了些个头,再跟小不了他几岁的兄弟缩在一起,两人几乎一偏头,就能撞上对方的鼻子;气息一喷,就痒痒了对方的脸——【挤死人了!】祈月馀忍不住抱怨。 他刚想向弟弟嘀咕几句,可一瞅身旁人死灰般的表情,就自动闭了嘴。 极不舒服的动了动屁股,祈月馀回顾自己与祈月烬偷听偷窥到的一切,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自己正在做一场巨大的噩梦。 ****** 自从被弟弟的监护人,那个凶悍不讲理的白发大哥狠狠教训了一通后,向来无法无天的祈月馀终于正视了那个懦弱无能的弟弟。怀着对白发大哥莫名的向往,和对能找来那么一个凶残护卫的弟弟的好奇,祈月馀主动放下身段,死皮赖脸勾搭上了祈月烬,并趁白发大哥——祈月馀想了想,决定称呼他为“安老大”,反正他那么会打人,有足够资本被称为“老大”——卧病,他威逼利诱,以玩耍为名,带着祈月烬四处乱跑,并进一步套他的话,得知了他和安老大的大致关系。 祈月馀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自己的弟弟那么小,那么瘦骨嶙峋不会说话,怎么就讨得安——老!大!的欢心了?安老大可是个大人!大人不喜欢大人,喜欢小孩干嘛?他们还亲亲摸摸搂搂抱抱?可真奇怪! 更奇怪的是,安老大都说了自己喜欢爱哭鬼祈月烬了,却在温泉池里,和顶强大顶伟岸的爹爹亲亲摸摸搂搂抱抱?他们还、还互相摸下面!?嘴里发出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而后面的发展就更更奇怪了!爹爹突然不笑了,将安老大按进了热水里,水花乱溅,安老大好像快不行了! 眼看着就要出人命,祈月馀灵机一动,学着施哀家曾经的老大,那个肚儿浑圆的和尚的声音大叫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凌空大叫,果然唤醒了杀意满脑的祈月烛。见爹爹又慌张的将安老大捞了出来,带着他上岸了,祈月馀不敢在温泉池旁久留,拖着半傻的祈月烬就往竹院跑,两人在进屋的时候撞上了揣着盘桂花马蹄糕回来的施和尚,在祈月烛怀抱着那人莅临前,又是好一阵鸡飞狗跳般的你躲我藏。 接下来,带着弟弟四处躲爹爹,又带着他偷溜回竹院探望安老大,马不停蹄奔波操劳,让祈月馀有了种不符年龄的沧桑感。 可弟弟要向施和尚讨教灵能之术,祈月馀就不理解了,虽然他劝过弟弟,说还不到学它的时候,但他说不出个具体的理由,只强调大人都这么说,祈月烬便不听,用攒下的肉干贿赂了胖和尚……他没法,气鼓鼓的走了,任由弟弟去了。 呆在独门小屋里辗转反侧,昔日好友翻窗来找他玩,他却提不起精神,只顾着想为什么弟弟总叫爹爹“娘亲”,为什么爹爹锁了那个有着高大槐花树的小院,为什么自己的娘亲总是暗自垂泪,一直成不了正房夫人…… 难不成,爹爹真正喜欢的,是槐花树院子里的人?可安老大是男的,爹爹就算喜欢了他,他也生不出烬弟啊……哎!等等……安老大之前,那院里还住了个人!虽然只趴在墙头远远的看过,但那应该是个女人吧?好像也有喜欢穿男装的女人…… 祈月馀还处在就爱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年纪,他想证实自己的想法,便又连夜跑去竹院,打算偷溜进去,和祈月烬“通通气”。 没想到却遇上了偷溜出来,准备跟踪安老大的烬小弟。 两人一拍即合,一路跟到了茂密的竹林。期间,他们使用了最基础的屏息之术,远远望见安纳斯在和祈月烛争吵,然后不知为何,安纳斯又倒地了,祈月烛将他抱起,带他去了自己的屋室。 躲在祈月烛的屋外,耳朵贴着墙壁偷听,就连自认为见多识广的祈月馀也不得不承认,屋内的声音过于出格,将他羞得脸红害臊、特不自在! 他干脆堵住了两只耳朵,只用两只眼睛盯住祈月烬,不让他一个冲动、破门而入。 而祈月烬也确实好几次想冲进去,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恐惧冲进去的后果,他终是没有发出一声响动。 祈月馀看着在月光下目光呆滞、脸色惨白,像个归无所依的红衣小女鬼的弟弟,突然的,就想在屋内还有声音传出时拉他走了。 可就在他的手指触到祈月烬衣袖的那一瞬,他突然想通了: 他想通了,为何自己叫祈月烛“爹爹”,而祈月烬却叫他“娘亲”的真正理由! 第一百一十八章:我知道了 祈月馀虽然想通了些事,却来不及向祈月烬询问,屋内就响起了摔门的声音。 大吓一跳,以为被发现了。但祈月馀屏息凝神,想起那可能是屋子后门发出的声音,便微微松口气,拉扯弟弟的袖子,想带着他速速溜之大吉了。 可他们还没溜出多远,只跑到屋前花草灌丛的阴影处,祈月烛就打开了房屋正门,辉然的光亮一下子打在祈月馀脚畔,把他吓得啊,小老虎般将祈月烬扑倒在地,压着他,大气不敢出一口! 好在祈月烛凝视了暗处片刻,就衣袖一甩、往偏房的方向去了。祈月馀趁他背对自己和弟弟,拽起祈月烬就拼命跑,直到抵达后花园的假山群,才喘了口气,将祈月烬塞进某个小洞窟,自己揉揉肩膀压压腿,也艰难的挤了进去。 ****** 回顾了一番惊险经历,祈月馀免不了小心肝嘣嘣跳。 可他倒是想起还有正事要问祈月烬了,便清清嗓子,低声叫道:“嗨嗨嗨!烬弟!” 他用肩膀去撞紧贴他而坐的小兄弟的身子,刻意压低的声音活像敌后特工在交换情报,“我告诉你啊……你不许跟别人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家爹爹和别人家爹爹很不一样?咱爹那么好看,比别人家的娘都好看,不太像个男的,倒……?可我确实是爹爹和娘亲生出来的!烬弟你,又是爹爹和那个槐花树院子里的男人生……出来的……?那,爹爹又是男的,又是女的啰?” “哇哦!”祈月馀朝着眼前的虚空瞪大了眼睛,玄色的眸子里跳跃着活泼的光芒,“爹爹好特别!不愧是爹爹,祈月家的主人!别人家爹爹绝对做不到的事,我们家爹爹就能做到,太厉害了!娘亲果然没说错,爹爹是世上最强最美最英明神武的男——噢,好像不太对,嗯……烬弟,你说说看,以后我们该怎么称呼爹爹啊?还是像现在这么叫吗?” 祈月馀弯着脖子斜过眼,努力透过赤红的发丝,想瞧见祈月烬的表情。可他那素来反应迟钝的小弟弟此时更加呆滞傻愣了,只见他鲜红的兔儿眼瞪得老大,活像两盏热气充盈的灯笼;很女孩子气的小嘴儿却被牙齿噬咬得毫无血色,和他的面颊一起,泛着阴深深的惨白,好似苍白的小女鬼往脸上扑多了粉般骇人。 “烬弟?”祈月馀又用胳膊肘捣了捣祈月烬的手臂,见他仍无反应,便再次捣了捣,可祈月烬好像被掏空了,如一个泥塑的小人儿般动也不动,头发丝都不带晃一下的。 他之前也显现过这番模样,但祈月馀一通狠力敲打,他不消时就会回神了。可这一次,情况好像尤为严重,不管祈月馀怎么压低了声音催促吼叫,外加推推挤挤撞撞攘攘,他就是一句话也不说,一颗眼珠也不转,一瓣屁股也不挪,就连呼吸好像都有式微之势,简直要成风中灰烬,是挥之即去的东西了。 “烬弟你别吓我!”祈月馀怕了,他想到方才,差点被爹爹发现自己和弟弟在偷窥偷听,自己“快被吓死”,而他还算个胆大的孩子王了,祈月烬那么胆小怕事,该不是已经“被吓死”了吧?! 洞窟小,祈月馀钻了出去,试着将祈月烬往外拖,可祈月烬的屁股像被什么黏住了,愣是不动弹,害得祈月馀以为他被夜里的妖怪附了身,便冷汗簌簌下,颤着腿往后退,抖着声音叫:“我、我找安老大去!” 只是一刹那的事,一粒火星突然炸亮在祈月馀眼前! “噼啪”一声,像是花种裂开,又像是远方的烟火一腾,点滴的火苗携带着细碎的火粉飘零而下,光影相携,好似在夜空中盛开了一束迷胧的藤萝花,直让人怀疑是不是银河不慎甩下了它。 “……烬弟?”祈月馀愕然的看着祈月烬主动钻出了洞窟,表情平静的站到了他面前。 他还是那副瘦骨嶙峋的小个头,大眼睛,锥子脸,赤红的长发毫无点缀,自然而然的披覆而下,像是滚滚的红尘,不知怎的就倾泻到了一个小孩儿身上,让他过早承受了欢悲聚散。 祈月馀俯视着弟弟,上上下下的瞧。明眼看去,祈月烬毫无变化,可祈月馀总觉得心里像梗了根刺,似乎火星一爆,弟弟就不再是弟弟了…… “我知道了。”祈月烬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依旧稚嫩,却像裹进了冰棍儿里,泛着飕飕的寒意。 “什么?知道什么了?”祈月馀嘴上在问,心里在想:刚才炸开的火星,是烬弟弄出来的?那就是灵力? “……”祈月烬的神情蓦然飘忽,好像自己也心存了一份对那惊世骇俗决意的怀疑。 可游荡的决绝并没有离开他太远,下一秒,汹涌的光色就重回了他鲜红的眼瞳,他唇瓣开阖,一字一顿的说:“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祈月馀好似有所感应,询问的语气有些抖:“烬弟……?你该不会要——” 祈月烬很郑重的点头,刹时间,看上去比祈月馀还要成熟稳重,他抬高了声音说:“安是我的,我要从娘手里抢回他!” 祈月馀倒抽一口冷气,拽住弟弟的袖子,东张西望侦查了敌情,才凑近他耳边道:“你是要违逆爹爹吗?你不要命了?!爹爹那么喜欢安老大,你不让安老大跟爹爹在一起,爹爹绝对会打死你!你又不是没听见,安老大逆了爹爹的意,爹爹都让他疼得直叫,要是轮到你,你——咳!那个,烬弟……嗯……爹爹说过,他不喜——咳!嗯,是……他不那么喜欢你……爹爹会让你很疼很疼很疼,连叫都叫不出来的!” 祈月烬捏紧双拳,浓黑的睫毛在颤抖,但语气强硬:“我不怕!安说他爱我,我也爱安,安应该和我在一起!娘威胁安,欺负安,娘坏!我不能怕娘了,我受不了看着安疼,我却躲在一边,什么都做不了!我、我要——” 反拽住祈月馀的袖子,祈月烬几乎是第一次说话如此流畅:“大哥!有时候,我的脑袋里好像有人在说话!‘它’知道我在想什么,‘它’什么都知道,刚才我问‘它’怎样才能长大,‘它’一下子就告诉我答案了!” “我要去找施伯伯!”祈月烬抖起了兄长的袖子,表情焦急,“大哥,带我去!大哥!” 祈月馀可谓二丈摸不清头脑,他糊里糊涂的,就带着祈月烬七拐八绕,重新冲回了竹院。 一进院门,祈月烬就甩下了兄长的手,往充当餐室的偏房跑了。 祈月馀刚想追上去,却听得身后一声:“你干什么去了?” 做贼者,总免不了心虚。 祈月馀浑身僵硬,四肢发颤,心中大呼“不妙”,牙齿却嘎吱嘎吱,吐不出解释的字眼。 他伸直了耳朵,只听得身后那人衣料的轻响就像竹叶的碎乐,夜猫子般轻飘飘的脚步声好像可以荡开水蜘蛛划出的涟漪,声响逐渐变大,他便逐渐接近自己,好似一抹月光,“铮”的一声,就抵达了头顶,泻下如水清辉。 祈祷着自己能瞬间消失,可临时的祈愿一般不会被月亮理睬。 身后的那人倒像是在瞬间便走到身旁了,祈月馀依旧僵硬,却感到披在背上的头发被撩起,丝丝缕缕,轻扬而下,就算没有月之色,自有发之光。 那人的手很快便离开了。虽然只触到了头发,未及头皮,仍隐约感到了他手指的凉意。在这么个才入春的山间夜晚,他不多穿些衣服,真不自爱。 素白的身影滑过旁侧,月亮便也出来了。 虽然有短发遮掩,祈月馀还是瞅见了那人通红的眼角,听见了他快速经过时梦呓般的喃语: “对不起,祈月烬。” 等到他消失在主屋正门的阴影里了,祈月馀才擦了把冷汗簌簌的额头。 仰望一眼在凄云中静默的月亮,祈月馀再心宽气和,也忍不住抱怨: 【怎么连我跟烬弟都分不清啊?!尴尬死我了,安老大!】 第一百一十九章:对不起 一夜无梦,睡到了大晌午。窗外阳光好,床榻依旧冷,像是褥子下藏了一勾寒月,透骨的凉浸了满床,冻得床上人直呼白气。 安纳斯闭着眼睛想,如果那个小小的夫人还在,自己总不至于这么畏寒。可他终究是小孩子,一生气便跑走了,不仅在三更半夜溜去外边闲逛,还不知跑到哪个屋子去睡了……含辛茹苦养好的小狗儿,竟蹿去了别家的窝,真让主人满心膈应,却也只能咬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这时候,安纳斯就分外思念那个长成后的祈月烬了。 他的大美人儿,多好!真是好!好的不能再好了!虽然小毛病一皮条,但总是乖乖的等在那儿,屁股蛋都不带挪一下的,水亮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眼巴巴的等着他回来。 他步一停,头一转,往后一瞧,仿佛就能看到他站在笔直笔直的电线杆旁,身姿笔挺笔挺,带着羞赧而期待的微笑,目光深情而缱绻,望入他的双眼,静谧整个世界。 安纳斯极其讨厌有人一步不离的尾随在他后头,因为他总觉得身后那人会趁他不注意,袭击他的背部,让他吃一记冷箭。 可他联想到祈月烬,总是不由自主的觉得,他一直在自己身后。 因为前方、未来,已经没有他了,所以他只能在身后默默尾随,借助行人、电线杆、十字路口的遮掩,和要把他抓去阴间的黑白无常捉迷藏。 如果真是那样,该多好!他还陪着自己,就在身后,从未远离。 安纳斯将整个身子都缩进被子里,让自己陷入黑暗,依旧闭着眼,用极低极低极低的声音,给自己、给逝去的夫人唱了首歌: 《没离开过》。 “……我曾爱过,也失去过,尝过爱的甜与涩。” “摆脱命运的捉弄,我知道我要什么。” “有一份,难言的感动,用所有情绪揉和。” “何必再无谓的思索,这世界有什么好值得……” “……如果没有你。” “我眺望远方的山峰,却错过转弯的路口,蓦然回首,才发现你在等我,没离开过。” “我寻找大海的尽头,却忽略蜿蜒的河流,当我逆水行舟,你在我左右,推着我走……” 跳跃大段,安纳斯在被子里狠擦了一把眼睛: “请听我说!” “我眺望远方的山峰,却错过转弯的路口,蓦然回首,才发现你在等我,没离开过!” “我寻找大海的尽头,却忽略蜿蜒的河流,当我逆水行舟,你在我左右,陪着我走——” “喜怒哀乐,捆绑我的,都不再算什么!” “让我的世界以你为轴,快乐你快乐,忧愁你忧愁——” “我眺望远方的山峰,却错过转弯的路口,蓦然回首,才发现你在等我,没离开过!” “我寻找大海的尽头,却忽略蜿蜒的河流,当我逆水行舟,你在我左右,陪着我走——” “此时,现在,让我们一起抬起头!迎接爱,降落,阳光证明,这并不是一场梦!” “现在,闭上眼用心去感受。有一个,声音,它说爱情,没离开过……” 究竟有没有感受到那个诉说爱情“从未离开”的声音,安纳斯道不分明。可他才不想泣泪满衣衫,被身后远远凝视的夫人看笑话。 猛地掀开了被子,安纳斯光着脚就跳下床,飞快的穿套好各件衣物,蹬起两只鞋。他面无表情的大步往前走,步入阳光。 他要去找吃的。只有填饱了肚子,才有盘算旁事的余裕,才有思考自己去路的精力。 他知道前路险阻密布,杀机暗藏,他再次陷入了一段越理越乱的关系中,不得不再次体验步步惊心的动魄感。可路再险,他还是要走,并且得大踏步,不回头!他不会屈服,不会认输,他的月亮虽然隐没在了日光里,却眼巴巴的瞅着他,等着看他的英姿!他才不会低头! 为自己鼓着劲,安纳斯走进了充作餐室用的偏房,却在推开门扇后,看到了—— “……姑爷。” 是沁槐。 仍旧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将秀美的面容深深掩抑,所有的浓情都压在了谦卑躬身的姿态下,好似她的脊梁被某只大手按住了,骨架咯吱咯吱的艰难作响,却只可呻吟,永无解脱。 “老爷有要事,先行回了宅邸,派沁槐来服侍姑爷。沁槐见日头已高,便做了些小食,想请姑爷品尝……”深深一鞠,沁槐低声补充道,“手艺拙劣之处,还请姑爷见谅。” ……安纳斯无言以对。这微沁槐好歹是个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是祈月烛明媒正娶的女人、祈月馀的生身母亲,怎么就折腾成这副卑躬屈膝的样子了?就算她不受祈月烛待见,但毕竟往日身份高贵,自有骄傲与矜持,怎么对着个比她年轻的毛头小伙,都能自降格调、甘为下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安纳斯忍着闷气问她:“沁槐,祈月烛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欺人太甚!这里有专门的人管做饭,你叫他们随便给我弄点吃的就行了,不用自己动手,更不必管‘服侍我’这档子破事!我又不是没手没脚,自己管自己,也活得下去!” 然而,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沁槐的腰身反而弯得更低了,某种压力逼得她再无秀丽的身形,只如老妪般佝偻。“姑爷,”她的声音中带了抖,“请让沁槐服侍吧!老爷的话,沁槐怎可不听……还请姑爷行行好!” 见她双腿颤得像风中叶,安纳斯赶紧发话,生怕她膝盖一软、干脆跪倒:“你别站着了,快找地方坐下!我让你服侍行了吧,我现在就吃你做的东西——”回手抓起一个大白馒头,安纳斯张口咬住,又绕了个半圈,走到餐桌旁坐下,抄起筷子拨弄小碟里的青葱豆腐,表示自己乖乖吃饭的决心。 沁槐用眼睛余光瞧见安纳斯愿意安生吃饭了,这才松口气。她后退了几步,将自己彻底隐于屋内的阴影,头颅低垂,黑发遮面,脊背似乎凝固成了一张弓,一张锈蚀老旧的弓。 安纳斯知道她不敢正眼瞧自己,便不再忌讳,大了胆子瞧她。 心思一飘,安纳斯咽下馒头就问:“沁槐,这些都是你做的?你还会做馒头?” 沁槐一声不吭,只点了点头。 而后,一室无话。 大白馒头越嚼越甜,而安纳斯越琢磨沁槐这个女人,越觉得她其实挺不错。 相貌嘛,虽然安纳斯这辈子没机会交女朋友了,但他好歹足迹踏遍五湖四海,也算阅女无数,评判美女的标准还是足够挑剔的。他觉得,沁槐的相貌没得指摘,要是被送进了宫里,皇上也会特意多瞧几眼。她是个大家闺秀,却下得了厨房,做个馒头都能香甜绵软,卖相上佳,肯定在暗处用了心,好好学了艺。 可她的手艺,一定不是为安纳斯或其他人而学的。高贵的女主人放下身段、挽起袖子去揉面,若非为了另辟蹊径,得到某些个人的关注,谁愿意自讨麻烦!其情深意重,还真是天地可鉴。 然而,一想到她情深意重的对象,安纳斯突然觉得不是个滋味了,立马吐掉嘴里的馒头,猛灌几口猪肝汤。 放下汤碗,安纳斯没抹嘴边的油,张口就问:“沁槐,祈月烛对你一点也不好,你还喜欢他吗?” 好一阵沉默。似乎沁槐压根没听见安纳斯的问话。 安纳斯只得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替你不值。祈月烛就是个下三滥,而你是个好女人,一辈子都搭进了祈月家这个魔窟,未免太惨了。你这么逆来顺受,根本不是个办法,会被祈月烛折腾出抑郁症的……呃,抑郁症就是,成天到晚提不起精神,老想自杀。” 觉得沁槐已经被自己吸引了注意力,安纳斯精神大振,语气也强硬了起来:“祈月烛不把你当人看,你就不把自己当人看了?他就是故意指使你做这做那,践踏你的尊严的!也许我的猜测有误,但我始终觉得他是在报复——你还记得司君安吗?” 不顾沁槐猛然抬头后惊悚的表情,安纳斯继续道:“司君安一直喜欢你,喜欢了一辈子,到死也没变。可狗血的地方在于,你喜欢祈月烛,祈月烛又喜欢司君安,所以你其实是祈月烛的情敌,他娶你,是为了打击司君安,向你报复!” “你别否认!”安纳斯突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沁槐面前,不顾她的躲闪,抓起她的一只手腕,就撩起了她的袖子—— “……呸。”安纳斯露出了憎恨的表情。而沁槐一脸迷茫,好似那青紫密布、伤疤纵横的手腕、手臂并不属于她。 “有多久了?”安纳斯慢慢放下她的袖口,俯视着她,轻声问,“从你过门开始,还是从司君安死后?” 沁槐其实想憋下答语,可惜她一直憋、一直憋,憋了过久,憋了太多年,终是在今天、此刻,憋不住了:“……从他走后。我,几乎每天……越是叫、叫疼,越是打……我听过他……君安……他被打的声音,可我……” 慌张的用衣袖擦拭眼泪,沁槐的眼睛一下子就肿成了两个桃子,而安纳斯也再一次诧异于女性的泪水量。“君安好,真好,可我还是……我怎么能管老爷,我管不了他,他关了君安,打他,我没办法……君安故去,就轮到我了,报应,这是报应……我怎么就爱上了——呜呜呜呜!” 这回,沁槐真的软了膝盖。要不是安纳斯及时搀了一把,她绝对会当场跪下。 被扶到餐桌旁坐下,沁槐一瞧见盘里未动的大白馒头,更是悲从中来:“都怪我!我早该发现,他到底喜欢谁!他不是喜欢会做馒头的女人,他是喜欢会做馒头的司君安!他一直吃咸,当初却要我学做甜馒头,全是因为司君安喜欢吃甜——我怎么就瞎了眼,自己骗自己呢!” 沁槐的两只袖子湿透了,可她的眼泪远远没有显出完结的趋势,反而越淌越多,将她的面容冲刷得毫无血色。提及她那不幸的婚后生活,她的神情,便是古今中外所有不幸女子神情的缩影。“他是一家之主,我怎能坏了他的脸面,向别人诉苦!我知道他恨我,我已经受得了苦了,但我怕他迁怒馀儿,像对那孩子一般对他!” “……那孩子……烬,君安的儿子。我知道,我是知道的,但我……什么都没做……我想,只要馀儿能逃过一劫,就好了……反正那不是我的儿子……” “可我都知道!那孩子太苦了,身子又特别,死不了,就被他一次次折磨得死去活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沁槐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她用十指抓挠着自己的脸,发出十足凄厉的哀嚎:“都怪我!全是我的错!君安,我对不起你,是我害惨了你的儿,是我害死了你!如果我不偷跑去私塾上学,不遇见你,不被表象蒙了眼,耽误了你——你就不会死!是我害死了你,我害了你,呜啊啊啊啊啊!我对不起你!” 她谦卑怯弱了大半辈子,今次终于疯狂了。安纳斯不得不抓住她的两只手腕,才极为勉强的制住了她拉扯自己头发的自残举动。 之后,安纳斯又是递手帕,又是柔言细语的安慰,又是借了她男人宽厚(?)的肩膀倚靠,沁槐这才缓过气,慢慢止住了点点滴落的泪珠。 她用手帕轻轻擦拭肿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因泪水弥漫而模糊的视线一捕捉到安纳斯像极了某人的蓝眼珠,她就又抽搭了几声,心中潮起潮落,全是岁月隐埋的哀痛。 可她知道,泣下了泪水,诉过了苦,日子还得继续。 她还有儿子,还有娘家的亲人,她怎么能因为有泪有苦,就撒手人寰,再不理世事? 脑内一片迷茫,她看了看前方,想不出去路。 可,这时,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有一个低哑沉郁的声音问了她一句话—— 她木楞的仰视安纳斯奇妙的异色瞳,听到他说: “想离开祈月家吗?” 第一百二十章:红盖头 沁槐可以有顾虑,安纳斯却不能有。在与祈月烛的交易里,他仅存的时间远远不到一个月,掐指一算,至多七天。七天后,若他再想不出逃脱升天的法子,就必须自己打点好自己,躺到祈月烛身下,供他玩弄了。 苟活于他人的胯下,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愿意,更何况是让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爱人,屈服于另一个男人极尽变态的银欲之下——安纳斯不甘心。他打定了主意要放手一搏,闯出一个他能与小夫人清清白白、相守至老的天地。 所以就算手段卑劣,他也要击溃身为祈月烛亲信的沁槐的心理防线,用自己神似司君安的言谈举止笼络沁槐,然后在一番长谈中对她软磨硬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沁槐在苍白着面色、苦苦思索了大半个时辰后低声道出:“好,我帮你们……我跟你们一起走。” 安纳斯闻言,在屋内的阴影里笑了笑。而眼睛一扫那餐桌上清淡的菜肴,再无热气袅袅,已是全然冰凉了。 拒绝了沁槐的好意,安纳斯就着冷菜,随便啃了几口馒头,就算了事。饭后,他回到主屋,只见窗外残阳如血,翠竹也像沾染上了潇湘泪。风动,叶颤,竹竿上光影点就的红斑好似即将洒落一地,让杜鹃见了,也要怀疑是不是它泣下的血。 安纳斯手扶窗棂,举目四眺,不知目光所归。他想找到那个赤红的小小身影,可竹林青翠、峦嶂绿浓,他的目光跳过千山万水,仍是寻不着那一点红。蓦然的,竟有了种身处黄土高坡,举目凄凉的仓惶感。他终于明白了为何有花叫做“映山红”:那该是多亮多艳的一点红,才能明丽灰蒙污黄的千沟万壑!仿佛山之神所有的心之光,全被那小花含在苞儿里,它不出现、不开放,愣是隆隆崇山,也要矮小于暗夜中,兀自彷徨。 收回“是不是被夫人抛弃了”的念头,安纳斯开始思虑更重要的逃跑一事。 其实,他虽极力表现得像根收不回头的出弓箭,但他也有顾虑,只不过藏着掖着罢了。因为沁槐透露,祈月烛将他的魔具和手机封印在了祈月家本宅的地牢中,可祈月烛此番又是亲自先回了本宅,所以安纳斯要么抛弃魔具和手机,从离山启程出逃;要么冒险潜回祈月家,找到魔具及手机后,再正式踏上逃跑征程。 可潜回祈月家本宅取东西,风险实在太大,因为灵能者的宅邸便是其领地,其上遍布禁制,如各类结界,一旦有非限定者闯入,家主能在第一时间得知信息,进而采取狙敌行动。沁槐倒是可以自由往来祈月本宅各处,但她毕竟是祈月家名义上的当家夫人,一旦回归,怎能在没有丈夫允许的情况下再次外出?若排遣沁槐相熟的小厮去取魔具、手机,他们毫无地位,根本进不了地牢,只会惹来守卫的猜疑与小报告。 综上,安纳斯势必得放弃用作武器的魔具,和用来向安娜莉卡特娅求助、大开金手指的手机。无法依靠现代军火,无法求援高位魔女,安纳斯选择的这条从离山开逃的路,看似风险最小,实则代价最高,他必须仅凭肉搏术走江湖,拖男带女,拼命躲过祈月家势力的征讨了。 唯一的期望,只能是祈月烛尽量晚的发现他们已经逃离,祈月家未找(到)援助且搜寻不利,祈月烛尽快心冷放弃——否则,即使天大地大,他们逃跑了,也能被揪回来:祈月家的可怖之处远甚于想象! 安纳斯用拳尖按压太阳穴,却仍觉得头脑突突的疼。他回眼一看,只见屋内的熏香炉不知何时被点燃了,正腾起幽袅的紫烟,而窗外天色已暗,早到了点起油灯的时候。 走到床边坐下,安纳斯不由得感叹没电灯就是不方便。但不方便也是因人而异的,对于手脚勤快的人,没有不方便,只有不愿做;而安纳斯恰好在此时懒散了,他连自己的心光都点不亮,更别提点什么油灯。 蹬掉鞋,不脱衣服就躺倒在床上。床顶雕竹画兰,也算雅致,可安纳斯盯来瞧去,总觉得那兰、竹模样古怪,像是中了什么邪,老在他眼前飘来荡去,像是醉酒人看着的物,每枝每叶都有了层叠的重影。 安纳斯干脆闭了眼睛,拖过被子的一角,盖于腹部,准备打个小盹儿,起身后再找施和尚,探探他的虚实,争取拉拢他,让逃跑大计多几分成功的几率。 虽然他不知该动用何种谈判技巧,才能说动施和尚,但彻夜长谈定是免不了的了。等和施和尚谈完正事,就顺道跟他聊聊祈月烬,打听打听小夫人这几天都在玩什么鬼把戏…… 满室静谧,安纳斯渐渐有了睡意。他的意识慢慢往下沉,但身子却缓缓向上飘——被熏炉蒸出的香气托着往上飘,似乎要飘去那甜腻浓香摇曳的仙境。 意识朦胧间,安纳斯嗅不出那熏香究竟是个什么花草的味,只觉得那味道越来越大,像是专往他鼻孔里拱的坏家伙,非得把他甜死了去。 ……似乎有些不对劲。但祈月烛早就下离山、回本家了,不至于无聊到再给他使绊子,下他点什么稀奇古怪的熏香—— “……” 不知何处,响起了细细碎碎、窣窣啦啦的声音,好似苍蝇在搓脚……?苍蝇嗡嗡嗡嗡,硕大的复眼瞪了又瞪,也映不出个人类所能看见的世界…… 安纳斯觉得自己的意识全乱了。他的眼皮虽合着,却看到了支离破碎的画面,好像有谁强制摊开了藏于他脑海底部的、被海水泡坏了的图片;又像是,有人将笼满灰尘的长长胶卷塞进了他老旧的黑白放映机…… 他看到,在一个青光微茫、暗色沉郁的小小客厅里,他像现在一样心思昏沉、眼皮耸拉,任由一个漂亮的家伙分开双腿、跪于其间,被他含住胯间软嫩的棍儿。 水声淅淅,却也只是沥沥的初雨,那漂亮的家伙根本不似表象般禁欲,他是一团火,热辣无比,将原野炙烤为焦土,腾起的浓烟像是战场上的硝烟,宣告着他对浮生万物的残酷掠夺——安纳斯就看着他撑扶着沙发靠背,慢慢的坐上了自己胯间那挺立的铁棒,一点一点沉下身子,簌簌撒落热汗与低吟,赤红眼瞳里的深情好像要满溢而出,淹没整间客厅,溺死交欢的二人—— 用尽全部意志撑开眼皮,好似一刹那便穿越了时空,由现代化的小客厅抵达了千年前的古卧房,那个一丝不挂的漂亮家伙穿上了华贵飘逸的绯色纱衣,由半跪在腿间、昂首仰视的姿势变为了坐上床榻、垂眸俯视的姿态。 安纳斯面前的人,像极了沉眠于冰棺中的美人。寒气袅袅而过千载光阴,他不问世事,安然沉眠,唯有一头赤红的艳发自如生长,发丝摇坠,便是斩不断、理还乱的许多愁,伴着红尘滚滚而东,直到他睁开眼睛,坐起身子,腰部弯曲成一道优美的月弧,让如血红发倾泻于另一人的面颊,尽诉那离愁别绪。 赤色的人唇瓣翕动,安纳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脑中登时蹿起烟火般的声音: “安!” 年长的、年幼的,沉郁的、青稚的,经历了一切而沧桑的、未经历一切而纯真的,长成后的夫人和小小的夫人的声音一下子重合了,既突兀又自然,像是嘹亮鹤唳与飒飒蒹葭的搭配,高且亮、低且柔,两个声音都是他,穿越了时空的长河,将心湖震荡出永无休止的涟漪,波光潋滟那枫羽之城! “安,安,安!”那个修美颀长的人很开心,且带着小孩儿特有的羞涩。脱解安纳斯衣衫的手不自觉的打颤,似乎无法自如控制那初成的四肢。但他的一举一动却是如此坚定,因为就算俯视到安纳斯些微扭曲的表情了,他仍不怯懦、不畏惧,而是就着本心,将安纳斯一点点的剥光、袒露,衣衫摊于身侧,便是脱落的笋皮,他看着笋皮中央那颗白净净的笋,联想到了笋色的花,一下子就更加高兴了,为他终于能好好啃啃这颗开花的笋而雀跃。 在“开啃”前,他的大眼珠子一转,目光扫到那紫烟缥缈的熏香炉子,心里不由得“咯咯”暗笑,面上便也腾窜起喜色,红晕映衬红发,让他看上去高热得厉害,似乎下一秒就会冒烟。 “安,入洞房!”祈月烬宣誓般说完,立刻解下了如薄纱般轻扬的绯衣,将其盖于安纳斯的面颊上。那既是眼罩,又是红盖头,既是床帏间的情趣,又是私定终身的见证——小侍女教他的这招,可谓奇诡。 同样脱成了个精光的祈月烬跃跃欲试,便不再迟疑。他跨坐在安纳斯的腰上,操控着用起来还不太顺溜的右手,滑过安纳斯的喉结、脖颈、锁骨、胸膛——感受着手下肌理的紧致,祈月烬舔舔嘴唇,用目光逡巡可供“下嘴”的地方,最终决定从那两颗淡色的小粒儿“啃”起:谁叫它们太显眼! 就着本能爱抚安纳斯的乳尖,祈月烬边欣赏它色转鲜红、逐渐硬挺的过程,边感受到自己腹部贴上了一个坚硬炙热的东西,它是鲜活的、跳动的,能帮助他融化安纳斯那块冰,其散发的热气甚至能蒸腾云梦的大泽,将寒冬都化为春。 祈月烬现学现卖道听途说来的风月手段,其实生涩得紧。可他并不担心,因为他连通了灵穴,习得了族传秘药“花月痕”的制法,便偷溜去厨房,趁沁槐不注意,往她即将端给安纳斯的饭菜里滴了点,又赶在安纳斯回屋前捣鼓了熏香炉,将粉末状的“花月痕”和熏香粉掺在了一起,用灵力点火、燃之,再躲去偏房,掐算了时间,在安纳斯晕迷后现身—— 灵穴告诉他,中“花月痕”者,若不与人欢合,宛如万蚁噬身、千羊舔脚,肢体难耐无比,焦灼无比。只要稍加撩拨,愣他再冷心绝情,也受不住欲火煎熬,必得乱颠了红鸾帐,才算解脱。 祈月烬觉得,灵穴就是什么都知晓的另一个自己,所以他笃定“花月痕”能帮助他完成与安纳斯的“入洞房”仪式。 这不,在他身下,安纳斯的身子已经开始焦躁而挣动了,苍白的肌肤染上了酡红,像是终于被挤出的激情的汁液,涂了素来冷淡的他一身。 红纱衣下,他好像吐出了模糊不清的言语,口中的气流将红纱顶得一起一落,好似象征着他压制不住的情欲。 祈月烬“啃”了半天,将安纳斯的上半身“啃”成了水淋淋的桃子色,他用颤抖的手背擦擦嘴角,俯眼一瞧,发现自己的腹部也快贴上了个红彤彤的棍儿,和安纳斯那鼓胀得流水的棍儿相呼应,像是两根比拼谁更雄壮的杆。祈月烬心思单纯,便用双手裹住了它们俩,玩游戏般逼迫其“打招呼”—— 但下一秒,他就被安纳斯掀了下去。红纱衣飘飘而落,正巧覆于他面部,这才成就了其“红盖头”的角色。 他还未反应过来,只迷惑的喃喃了一声:“安?”就感到双腿被抬起,身体被弯折,而后—— 剧痛突如其来,他在赤纱之下尖叫出声,感觉自己的世界: 全红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喜相逢 当第一缕晨曦打在安纳斯眼皮上,他感觉到了温热的重量,阳光好似逗猫用的狗尾巴草,将面颊都挠得发痒,似乎“咯咯”笑出声,也不足为异。 如同拉起百叶窗般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色竟是一片潋滟的赤光,似乎他在秦淮河畔玩过了头,将桨声灯影都偷携回了家,歌女的咿呀仿佛还在耳畔荡漾,寻欢作乐的银乱回忆缭绕脑海上空,终成曲尽人散的一浮香。 可安纳斯看清眼前景后,却脸色怵然、周身战栗,伸出的五指像是被水折射后的筷子,痉挛的模样似乎形成了筷子诡异的断面。 他将自己的性器慢慢退出了那个高热而黏弛的地方,带出和着白浊的鲜血,在床单上一股股弥散开。血色泼了枝又点了花,便是自然而成的胭脂墨梅图,让他体内开出的美好带上了病态的残忍。 像被谁紧箍住了脖颈,安纳斯一时半会没喘过气。他抖着手,揭开了那纠缠着赤发的红纱衣—— 绡纱下,是青紫淤痕狰狞、抓掐指印突兀的脊背。安纳斯吞下一口疼痛的唾液,绕过那人,于他面前跪下,撩开他发丝散乱的刘海…… ……是祈月烬。不是那个小孩儿的他,而是真正的安夫人,成年后的大美人儿。 一瞬间,难以呼吸。他那灰烬般散于风中的夫人竟然在千年前重生,并静卧于他枕旁,安稳且安适的睡眠——他终日终夜的肖想可算实现了!断掉的红线不知连起了何处的结点,沟通了时空中交叉纠葛的甬道,送回了他只盼在梦中重逢的爱人—— “祈月烬!”安纳斯重新躺倒,将脸颊凑近他的胸口,倾听他的心跳声:咕咚,咕咚,咕咚…… 仿佛水落石出之音,他的天光大开,从此再无抑郁之境。 眼眶里涌出泪花,安纳斯将身子往上蹭了蹭,让视线与祈月烬的双眼平齐。“夫人,醒醒!”安纳斯轻叫,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心海万顷茫然,唯等他流光般的一抬眸—— 安纳斯又呼唤了几声,祈月烬才睫毛翕动,缓慢睁开了眼睛。 他睁了眼,又马上闭合,好似他的江水横满了白露,水光接不了了天色。 “祈月烬,听得见我说话吗?”安纳斯见他反常的嗜睡,忍不住笑了,“瞌睡虫,连你老公都懒得瞧了?快睁开眼睛!” “唔……”祈月烬哼出孩子气的鼻音,果不其然弹开了眼皮。 那灯笼花般的大眼珠子转了转,笑容随之自然的绽放开来了:“安!” 他尝试着动了动腰,立马苦了脸,撅起嘴儿嘀咕:“安……屁股……疼……” 安纳斯刚想嘲笑他不自量力,却在话到舌尖时哑巴了。 ——疼? 被颠来倒去的折腾了,当然会屁股疼,但“疼”一字,会是祈月烬说出的么? 他的安夫人,可是在整条右臂被卸下后,还傻笑着对他说“不疼了”的人! 他经历了三个世界,前两个世界里的祈月烬从不言苦楚,唯有第三个世界里的、小孩儿的他童言无忌,肉体一遭罪,势必得泪眼汪汪、道出疼痛—— 混乱的昨夜,在脑中蓦然清晰了:他被熏香迷晕,被祈月烬脱解衣衫、覆上了红纱衣的盖头,被他亲吻、啃咬与抚摸,被他握住了滚烫的硬挺,与他自己的相摩擦,激出堕天灭地的欲火,而后—— 他反客为主,压倒了祈月烬,一下子攻入了他的身体,凶暴的穿刺逼出他痛极的哀叫,呻吟也带了血色,仿佛战火中倾颓的秦淮楼宇。 他一声声的叫着疼,语音惊惶;字字讨饶,却未被理会,因而呜呜泣泪,赤发湿了大片,一丝丝黏住了他的脸颊,像在遮掩什么伤疤。 “你是谁?”安纳斯知道答案,却依旧问出了口。他的手悬在祈月烬腰际的上空,极想落下,却怕他是一抹摸不得的残影,“为什么,会……?你做了什么?” 他得到的回答,瞬间击碎了他侥幸的幻想:“安,入洞房!” 祈月烬向安纳斯抬起竹节般抽长了的手臂,样貌是成人的,语气却去不掉孩童特有的软糯:“安,亲亲!亲过就不疼了!” 安纳斯看着他,简直像在看一个心智急剧退化后的成年人。可事实上,他只不过拥有了成人的外壳,其内在依旧是个不谙世事的幼小孩童。他那赤红的眼瞳深处毫无岁月的积淀,有的只是诡计得逞后纯然狡黠的喜悦。 咬着牙齿,安纳斯愤怒到了极致,火气反而腾不上面容,只显出诡异的平静。 “为什么这么做?回答我,祈月烬。” 祈月烬全然不知安纳斯即将砸向他的愤怒,笑的天真:“安说过,等我长大了,才能和我入洞房……我找到很快很快就长大的方法了!我长大了,所以可以和安入洞房了!安,我服侍你,舒不舒——” 祈月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安纳斯揪着胳膊拎起,全身赤裸的坐于床沿,挨上了安纳斯的一巴掌。 他的头颅被扇到一边,肌肤细嫩的面颊立刻浮现出鲜红的掌印,即是异变后的绯色黥刑。赤浆盥洗过的发丝以慢镜头飘扬后坠落,跌于他肩头,滑下,便又是一件意蕴旖旎的红纱衣。 “你个小混账非得气死我才罢休吗!”安纳斯挥出的手掌突然停在了半空中,他收紧了五指,拳头颤抖,看着祈月烬由愕然到委屈到泫然欲泣的表情变化,他将牙齿咬得“嘎吱”作响,终究还是抡不出惩罚坏孩子的拳头,转而将那小混账紧紧抱住,箍住他胸膛的手像是施与死刑犯的枷锁。 “你用了什么怪招?没乱吃药吧?哪个不要命的死猪猡告诉你拔苗助长的方法的!?你要是因为违反生长规律提前怏了,老子把那些二百五的死三八全做成陪葬用的尿壶供你使唤!” 安纳斯的语速极快,抱够祈月烬后,他让夫人平躺在床上,随便扯过一件外衣,胡乱一裹就冲了出去,片刻之后便冲了回来,手里端着的一盆热水洒了一路。 他浸透毛巾,拧干,小心翼翼为祈月烬擦拭身体,从面颊、脖颈一直擦到胸口、手臂…… 整个过程中,他一语不发,只是眼神专注的凝视祈月烬身上的污迹,好似用眼神就能洗净它们一般。 祈月烬本就泪水盈眶,一瞧安纳斯压根不看他的脸,只盯着他强行抽长的肉身看,立马就想多了、害怕了:“安?安!我长大了还是丑八怪吗?你别不要我!我会想办法变好看,你别丢下我,我都长大了我们都入洞房了你不能丢下我呜呜呜呜呜……” 安纳斯刚给他擦出个干净光溜的脸蛋,他一哭,泪水鼻涕登时汹涌澎湃,立刻就将他重新糊成了张花猫脸。费力不讨好的家长只好暂时放下毛巾,转而对上他的眼睛,无奈道:“谁说我不要你了?我切了他!还有你啊祈月烬,你不是长大了么,怎么还随随便便掉金豆?不想当二炮,准备做娘炮了?是个男子汉就少给我哭哭啼啼!” 祈月烬立刻抽了抽鼻子,发出一炸响亮的鼻涕倒流声。安纳斯好笑的看着他极力瞪大眼睛,似乎想将眼泪瞪回去,可由泪腺排出的水液怎有回溯的道理,他的脸颊还是被冲出了数道水亮的痕迹,好似猫咪脸上的花纹。 他用成年后的祈月烬的面容,摆出了这等憋闷委屈的表情,看得安纳斯不知该做何解,似乎小小的夫人和长成后的夫人在某时某刻互相串通好了,就是要给他混合了难堪与纠结的惊喜。 昨夜,他确实受了祈月烬的蛊惑,强上了他,但他的行为,算是娈童吗?这个一根筋要“入洞房”的小混蛋不知使了什么怪招,硬是拔高了身量,将外形伸展为了成人模样,乍看上去就是那个人敬人畏的“绯公”了;可他的心灵并没有随之成长,而是停留在比寻常儿童更为天真无邪的八岁,其幼稚可笑的思维方式搭配上那轮廓鲜明的美人外貌,直叫人怀疑他是不是只无脑大花瓶! 继续为他清理污浊斑斑的身子,安纳斯脑子一转,也觉得他这招够狠。在一夜之间长高那么多、外貌变化那么大,岂不是要忍受肌肉与骨骼激烈牵扯、拉伸的极致剧痛?他为了能“长大”、入个洞房,这等苦都能吃? 又想到昨夜对他饿狼般的残忍侵犯,和不顾他哀求的频繁索取,安纳斯深陷愧疚,在清洁毛巾、拧干积水的过程中低声道:“对不起,祈月烬。昨晚……我弄疼你了。等你好起来,我随你打,绝不还手。” 祈月烬一听安纳斯主动让步,立刻厚起脸皮,再次没抓住重点的瞪眼问:“昨晚,我服侍的好不好?安舒不舒服?” 安纳斯反瞪他,却用手分开他的双腿,为他打理一片狼藉的腿间。 祈月烬见他不答,便嘟起唇,嚷嚷道:“小姐姐说过,入洞房,相公一定会舒服!安在我的上面,安是相公,安为什么不舒服?” 安纳斯嘴角抽抽。他正在抚拭祈月烬腿间软嫩的器官,被他这么一提,昨夜癫乱的记忆好像又有作乱的趋势,他脸上的火好像带起了下腹的火,而他夫人的眼神又是那么纯真,像极了一无所知的初生小鹿,总让人觉得对他犯了罪,他也不会介意…… 安纳斯的手,伸向了祈月烬缓泄浊液,媚肉微现而无限勾人的后茓。 第一百二十二章:素玦·素来决绝 真正的男人,懂得克制。虽然祈月烬有时确实“欠操”了点,但安纳斯可以忍耐,允许他先“欠”着,所以安纳斯塔西亚:真男人·无误。 安纳斯用魔力拟造出水汽,汇聚于一指,为祈月烬导出了后茓内残留的经验。其间,他面颊肌肉抽搐的扭曲表情几乎没间断过,全因为——“大白天你叫什么春?想把母猪叫来解决晚饭问题也不必这么卖力的叫吧!” 祈月烬抬不起手臂捂嘴,只得咬了下唇,神情却依旧欲仙欲梦,红潮席卷了整张容颜,腿间的家伙立刻重振精神。 心里暗道不妙,安纳斯赶紧变化了魔力属性,由不温不火的中性切换为压火祛欲的寒性,终于用“强的”将祈月烬的“找操欲”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捣鼓完祈月烬,让他安稳睡下,安纳斯捏捏肩膀踢踢腿,立马整顿衣装,去满院搜寻某猪猡秃驴—— ****** “……说定了?” 安纳斯只用一脚踩住施和尚的腰,活像在踩一只浑圆的橡木酒桶。 “定定定定定了!” 施和尚熊腰被踩,龇牙咧嘴侧卧在地板上,心叹自己空有如来佛的卧姿,却无如来佛的安逸命。他那张肥肉横流的脸苦不堪言,一线天般小眼睛的旮旯角里堆满了泪,好似自己的肋骨再断一根,他倒能成个水漫金山的胖法海了。 安纳斯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挪开脚,抬起下颌冷酷道:“今晚就出发,趁着他们都在吃晚饭——所以你别想捞着热腾腾的大鱼大肉带着走了,干饼加凉水,不吃拉倒!” 施和尚翻了个身,小眼泪汪汪:“你个安崽子!真不是我乱教小烬儿灵术的!我就点拨了他一丁点儿的皮毛,谁知道他小脑瓜那么好使,无师自通的开了灵穴呢!前个晚上,他问我脑子里为什么有人在说话,我当时就认为那是灵穴,本来想马上告诉你的——可那牛乳菱粉香糕刚出炉我等着抢新鲜的可吃完了就暂时忘了这档子事了我的确也有疏忽——嗷嗷嗷嗷嗷!别踩了别踩了!再踩就脆了——断了断了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安纳斯一脸嫌弃的收回脚,随便找了张太师椅坐下,翘起二郎腿,黑道老大般神情肃杀。 他看着施和尚短粗腿直颤的爬起身,以雷电之速从宽袖里摸出了一颗半碎的金平糖,手一抛就丢进了嘴里,抬起头来依旧泪眼汪汪,好似从没用糖果的甜蜜自我安慰过。 抽抽嘴角,安纳斯用大拇指一指太师椅旁的小矮凳,命令道:“喂,坐!” 施和尚板了脸,横肉便垮在了嘴角处,有点哈巴狗的味道。安纳斯目见他这么怂的样儿,忍不住再次担忧他的靠谱度,便道:“施哀辛,这次逃跑,关涉到我,祈月烬,微沁槐和祈月馀四个人的命,如果你不情愿帮忙,就自拍脑门消掉这段记忆,留在离山继续泡热水吧!我不强求你和我们一样冒险。” 施和尚闻言,沉默着坐到了小矮凳上,将仅用四条细腿儿支撑小身板的矮凳压得痛叫。 “小安崽子!”胖和尚难得的苦笑道,“小烬儿和微夫人在祈月家过的不好,祈月烛又是个变来变去、喜怒无常的怪人,你们回去了,总有一天要遭上大罪,我心里明白……嗨!我既然答应你了,哪有反悔的道理?你们要离开祈月家,天时地利都有了,请我来和和你们的人,也算我的荣幸!大不了就是被祈月烛逮着,赔上一条命呗,老僧我自有佛祖庇佑,福大命大得很,怎会怕他!” 乐呵呵的,他用胖手拍了拍安纳斯的膝盖,罕见的显出了长辈特有的慈祥:“不错啊,小安崽子!我命由我,不由那劳什子的祈月烛!你比君安兄弟有干劲多了,君安兄弟啊,就是前顾后虑太多,没早些离开祈月烛,结果被他折腾得年纪轻轻就……” 挤了挤眼睛,施和尚傻笑几声。仰视着安纳斯微带诧异的面容,他的大胖脸上浮现出追忆般的表情:“小安崽子,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吧,司君安和祈月烛的孽缘……我朝男风虽盛,但官家人大多只图个乐子,哪有祈月烛般死缠烂打,非司君安不要的?君安兄弟因为幼时遭的罪,口口声声说对男风深恶痛绝,可我是他老朋友了,有时揣摩他说的话、做的事……” “唉!当时的祈月烛远不像现在这么乖戾,他俩打小就在一起,君安兄弟怎么可能对祈月烛一点意思都没有!可惜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微夫人一出现,君安兄弟正好找了个不对祈月烛上心的歪理……我那时跟他一起上学,清楚这破事,劝过他多加考虑,再定心上人……他呢!倒振振有词了!唉……也怪我当初没看分明,口齿没他伶俐,劝不过他,白白误了好兄弟……” 施和尚又捏了捏安纳斯的膝盖骨,挤着眼睛笑,语气却不似表情轻松:“司君安和你都怪!平日里,他比你好说话多了,但他就是在‘不跟男人好’这么一件事上倔!安崽子,你看上去傲得很,为了小烬儿却能屈能伸,还想出这么一招——打不过就跑!需要胆识啊哈哈哈!” “但这招……”施和尚终于褪下了二傻的笑,表情严肃,“我不瞒你,现在祈月家风头正旺,祈月烛和执掌巫黎家的冷面女关系好,我在施哀家又说不上什么话了,所以到时候,安崽子你们可能面临三家的追杀……我就罢了,反正老命一条!我敢赌祈月烛舍不得安崽子你,就算你缺胳膊断腿,他也要像圈住君安兄弟一样圈住你……但小烬儿和微夫人母子落到了祈月烛手上,他可不会留情!你能够用于制衡祈月烛的法子,说不定只有——” 施和尚顿了顿,再开口时,浓眉拧得很紧:“你自己。” “不管你厌不厌,栽在祈月烛手里,你只能忍。如果受不了,像司君安一样自裁身亡,小烬儿和微夫人母子会死无葬身之地!” 垂下头颅,不去看安纳斯的表情,施和尚语气萧瑟:“唉……你们苦,都苦啊!我只是在旁边看着,心里就难受得慌了,真不知你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今世才遭殃成这样!” “我想啊,最大的结,无非是司君安去了,可他去之前没能让祈月烛解脱,这才成就了他的心魔,让他被怨气操纵,祸害了众多无辜人。小安崽子,你的出现一定不是偶然,如果你中意的不是祈月烛的儿子,而是他,那该多好!” 抬掌示意安纳斯制住其瞠眉竖目的反诘,施和尚阴沉的面色下,是苦涩的内心。他说:“你痴情于小烬儿,自然不愿试着去理解祈月烛。可你若好好替他开解,说不定能让他想通些许,他也不至于逼你至此了……” “权当我在乱说话罢!你那颗石头心,真有转不得的道理?小烬儿和祈月烛,就共存不得?他俩都对你上心,你分丁点儿好意给祈月烛,也就不必冒这番风险——安崽子?!” 只见安纳斯愤怒的掀开了施和尚搭在他膝盖上的胖手,表情极冷的站起身,像是悬于施和尚头顶的一锥冰凌。 “你懂什么?”安纳斯俯视着胖和尚,垂于身侧的双拳暴出了锉刀般的骨节,“祈月烛失恋了,他可怜,我就必须同情他?他那个死三八奸银掳掠无恶不作,还全赖在我身上了?他爱司君安,爱,死,他,了,所以我就得代替司君安,继续被他爱死?你要我学着去理解那神经病,老子又不是靠理解神经病赚钱的心理医生,理解了有毛用!神经病杀人可不犯法、不偿命,老子惹不起躲得起总行了吧!” 安纳斯刚想一脚踹飞施和尚的矮凳,绕过他大步离去,却被施和尚抱住大腿,迎来了他自胖以来最大的嗓门:“安纳斯塔西亚你个兔崽子!你跟祈月烛好好谈谈就这么难?!你没试着理解他就抱了偏见,才会重蹈司君安覆辙!跟他鱼死网破毫无裨益你想清楚再——” “我想清楚了!”安纳斯的吼声十分尖锐,好似白鹤即将撕裂喉管的唳叫,震得胖和尚因为耳膜突然刺痛而放松了箍住他大腿的手,“你不知道祈月烛有多不可理喻!他是想要什么就一定得得到手的极品贱人啊!我夫人祈月烬就在这里,我能背着他跟祈月烛上床吗!” 眼见施和尚胖脸煞白,安纳斯却觉得眼眶热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终于脱口而出内心隐晦的痛苦而激动:“蠢肥猪!死秃驴!你以为分点好意给祈月烛,就是喝点小酒好好聊聊那么简单的事啊!他爱司君安,但他的爱折磨死了你兄弟!沁槐告诉我,他为了不让司君安逃跑,打断了他的腿,挑了他的脚筋,给他喝稀奇古怪的药,弄瞎了他的一只眼睛!你在庙里敲敲木鱼吃吃素菜想想鸡腿,倒是过得逍遥了,你可不知道吧,祈月烛在床上把司君安往死里整!他妈的祈月烛就是个性虐狂,他用娼妓都受不了的法子对付司君安,也只是为了自己高兴而已!” “而且——”安纳斯喘了口气,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司君安不是自杀去世的。” 面对施和尚瞪得奇大无比的眼,安纳斯叹息般微笑道:“沁槐看到了一切,她全部告诉了我。时间就是一年前的今天,在司君安的小院,槐花开的很好,司君安在祈月烬的帮助下终于能走几步路了,他们父子俩在树下休息,玩些翻红绳什么的游戏。” “沁槐说,祈月烛当时在练祈月家的邪门功夫,老找司君安泻火,还尽当着祈月烬的面对司君安上下其手——你要是当了个爹,受得了在你儿子面前被个有胸的男人捅屁眼?” “哼……反正那天,祈月烛拉着沁槐去了司君安的小院,想和她、司君安一起玩③ρ……就是祈月烛要在司君安面前上了沁槐,再和沁槐一起玩弄司君安!” “司君安和祈月烛吵得很凶,沁槐就带着祈月烬躲进了屋里。她一个女人,虽然不让祈月烬看外面,却没耐住自己的好奇心——” “居合斩,拔刀术,反正就是一击必杀的招数。祈月烛那傻逼想到了司君安会反抗,特地带了刀……刀名还是司君安起的,叫啥‘素玦’……嗤,估计他拔刀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司君安,至多让他见个血、叫一叫。” “不过那刀太邪门了,死三八当然想不到它的刀风都能割断人的脖子。” “司君安就这么死了。死在那棵槐树下,脖子流出的血红了一地,他全身上下的血都流干净了。” “你所称赞的祈月烛倒是陪着他的尸首过了三天,不过呢,你绝对想不到他对司君安的尸体做了什么……” “当时躲在屋里看的沁槐快被吓出精神病,她用被子盖住祈月烬,不让他往外看、发出声音,自己也往嘴巴里塞了枕巾……” “祈月烛连司君安的尸体都操。他连死者都不放过。” “你明白,为什么你找不到司君安的坟么?” “呵……当然没坟,司君安的尸体被那死三八吃了。一刀一块肉,生吃,没放过一根头发,把浸了司君安血的泥巴都挖出来吃。” “哈哈哈哈,”安纳斯干笑着,在最后,终于用上了极富他个人特色的讥嘲语气: “如果这就是你所认为的深情,那么你就对把司君安吃了个精光、只能抱着‘素玦’睡觉的祈月烛顶礼膜拜去吧!” “我静候你用亲身经历写出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第一百二十三章:逃亡之始 依计,五人在当夜晚饭时分出发,先步行,绕小道下了离山,再于山脚的小村庄和沁槐的心腹小厮接头。交接了车马后,施和尚及安纳斯两个大男人骑马,前者作开路先锋,后者作护车保镖,微沁槐母子和祈月烬则坐进了稍舒适些的马车,由第三匹马拖着走。 自此,逃亡五人众正式踏上漫漫逃亡路。 月隐凄云,头顶星光,安纳斯等人专走盘附峭壁的羊肠小道,可谓异常艰险。车马的一侧是苍山与墨空,另一侧便是深渊与激流,猿啼及急湍的啸叫仿佛隔得很远,但传入耳朵,依旧免不了横生抖心颤神的一番凉意。 安纳斯策马于施和尚身后,眼瞅施和尚佝偻了熊腰的颓唐身形,心中登时产生了不忍之情。 其实,就算他不将司君安之死的真相告诉施和尚,后者也会帮助他们逃跑。可安纳斯深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之理,到底还是期望图个稳妥,便心一狠,将话题引导向了祈月烛百般遮掩的司君安的死因。 他一说完,一见施和尚的表情,就知道施和尚再也不会提及祈月烛内心那极致微薄的善意了。施哀辛毕竟是个放不下尘世的酒肉和尚,他自有冲天的火气、凌云的义气,怕是如果没摊上要护送安纳斯等人逃亡一事,他会单枪匹马冲回祈月家本宅,和祈月烛单挑,杀个酣畅淋漓的你死我活! 所以安纳斯成功了。就算违背了对沁槐许下的“不把祈月烛的至痛之事泄露给别人”的承诺,就算他以施与胖和尚仇恨为代价赢得了一个绝对赤胆忠心的护卫,就算他的行为可称卑劣,他也达成了逃亡计划的“开门红”,成功胜过了毫不知情的祈月烛一回合。 现在,他反复思量,还是咽下了劝慰施和尚的温柔话语。他觉得自己本质上极其不温柔,与其装腔作势、用假温柔安抚他人,得个他人反而心情更低落的反效果,他宁可稳妥的不温柔,让所有计划按原定路线进行,一步一脚印,毫无差池。 安纳斯想到这里,牵握马绳的手一颤,鬼使神差的扭头看了后方。 果不其然的,他对上了刚撩开车帘,傻傻愣愣盯着他后背瞧的祈月烬的鲜红眸子。 【安!】祈月烬一见安纳斯回首瞧他,立刻笑开了花,满脸烂漫的喜悦。他用口型默念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单字,又同时使出了询问灵穴后习得的“心感通语”之术,将自己的心声单向传达给了安纳斯:【安骑马的样子好威风!我也能像安一样骑马吗?安可不可以教我?我保证很快很快很快就学会!】 安纳斯脑中陡然响起祈月烬清丽中带了软糯的声音,他一惊,冷汗都快下来了。 用了些时间定神、连上祈月烬未散灵波的末梢,安纳斯回转头颅、完全背对祈月烬,却照样传过去气势汹汹的心声:【死小孩!别老让那灵穴教你些怪里吧唧的招!你突然来这么一声,吓得我摔下马,你就满意了?!如果我更加倒霉的滚呀滚,滚下了悬崖,你准备守一辈子活寡么安夫人!】 祈月烬转着眼睛想了想“安夫人”是谁,等他想明白了,他的笑容简直能化作地上的星辰。【活寡,不想!我和安要一直在一起,安滚下去了,我也跟安一起滚下去!我会滚的比安还快——安,要不要比一比?我一定比你滚的快!】 安纳斯:“……” 老婆抓重点之时,便是老公膝盖中箭之时……哈哈哈哈真给那小(?)/大(?)笨蛋跪了。 安纳斯继续不出声音,只用心灵交谈与老婆说悄悄话:【滚你妹的滚!滚床单我还可以考虑,滚没命就不是我的专业范围了!你个小二炮,不许你有事没事跟灵穴搭讪,听见没有!胖和尚可跟我说过了,如果你不主动搭理灵穴,灵穴压根不鸟你,所以你谨言慎行点,别给我闹出各种岔子!】 【……喔……】祈月烬坐到了车帘外、车舆边缘,两只脚悬空晃啊晃,好似在用凉水般的夜色浸泡双脚的天真小姑娘。【安不让我跟灵穴说话,我就不跟它说话了。我最听安的话,对不对嘛安!】 安纳斯用鼻子哼气:【得了吧老婆,你就只能现在装装乖宝宝了……嗤,你不守妇道的时候多了去了!像是瞒着我杀人、狗胆胀气想反压我、不让我跟你一起下黄泉——你听我话?个屁!】 心语刚吐出,安纳斯就“啪”的扭头:果然,祈月烬虽不明就里,仍稀里糊涂的伤心了,美色璀璨的脸蛋耸拉成了一朵半开的琼花,虽容色抑郁,仍雪白烂漫,纵使仅在黑夜里光耀,也不负其“月下美人”之名,辉煌永恒于瞬间。 安纳斯瞧见夫人垂了睫毛嘟嘴巴,小孩儿脾性和大美人外貌既矛盾又和谐,不由得笑出了声。 可笑归笑,担忧依旧免不了。祈月烬逼迫肉身在一夜之间成长的行为,究竟会给他带来怎样的伤害,连施和尚都只能拧着眉摇头,安纳斯估计情况并不太妙。 他从八岁一下子跳到十八岁,跨越了肌体自然生长的黄金十年,其体内的器官被拔苗而成,一定脆弱而不堪重负,到时候加紧调养,不知能不能强化些许。另者,跨过了十年,便是丢弃了十年,就算他是祈月烬,一生中又有几个十年?反正安纳斯是不会允许他再用移魂换体之术,违背天理延长寿命了! 他既然已经陪伴在夫人身边,夫人就不需要苦等千年,以魂飞魄散为代价,苟延残喘着与时间为敌了。所以,无论长成后的祈月烬能活多久,他们终能穷碧落、下黄泉,魂归一处,再不分离——因为安纳斯手握最大的筹码:祈月烬只是个小孩,听他话的小孩,他让他跟他一起死,他就一定会跟他一起死的小孩。 想到这里,安纳斯豁达了。他的心境通畅,像是层层叠叠的鬼仔花(昙花)终于开了个完完全全,让他看得通通透透,宛如日下晴雪,寒凉之余,暖光融融。 他朝祈月烬微笑,唇瓣开阖,却无声响,唯有心音回荡:【祈月烬,把打情骂俏的话当真的人,估计就你这小二炮了。别在外边傻坐着,冻感冒了怎么办?你屁股不疼了?给我钻回车厢好好睡觉!盖个厚点的毯子,敢打一声喷嚏,我就让“履雪”用马尾巴抽你屁股,乖乖听话!明天再教你骑马】 祈月烬吐吐舌头,倒是顺从的钻回了车厢。 安纳斯目送他消失在车帘后,长吐一口气,转回了头。 “呼哧”。安纳斯的座驾,看似性情温顺实则内心火爆的白马“履雪”偏过头,发出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鼻音,不知在嘲讽什么。 说实在的,安纳斯对这匹白马挺头疼,总觉得它古灵精怪,不像通了人性,倒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直冷眼旁观、心定气闲的那号云隐高人。 “你在笑么?有什么好笑的?”安纳斯不轻不重的拉拉缰绳,用极低的声音对履雪说:“先跟你打声招呼,明天,我想让祈月烬和我一起——骑,你。不管我俩加在一起有多重,你甩人下去的时候也看着点儿,别把我老婆抖下去了,行么?对于我,你随意。” 履雪又给了他一个侧眼,哼出一声粗重的鼻音。 安纳斯顿有棋逢对手的兴奋之感。正好夜色深沉他却睡不得、旅途枯燥他却只能忍,于是,他拍拍履雪的后颈,准备靠着对一匹马叨叨咕咕,度过这难熬的逃亡首夜—— 【安!】随着突如其来的一叫心声的,是环住安纳斯腰际的突如其来的一双手。 安纳斯的眼珠子不需要挪动一微米,就将他发丝的艳赤框入了视线中。抬手捋过祈月烬飞于他肩头的一缕红发,安纳斯瞬间理解了履雪的鄙夷眼神有何含义:祈月烬会盖好被子乖乖睡觉?——个屁。祈月烬会乖乖等到明天再学骑马?——个屁。 太阳穴抽抽的疼,安纳斯懒得用啥心灵交谈了,直接低吼出声:“你搞什么鬼?怎么爬上马的?叫你别学怪招数,你却非得给我反着来,越学越带劲了是吧?!” 抽长了身高的祈月烬自然可以完美的环抱住安纳斯了,这让他十分满意,回答的语气也带上了可与安纳斯分庭抗礼般的轻慢:“不用学,就会了……我想要到安的身边,身体就变得好轻,一下子就过来了……” 祈月烬将头颅嵌入安纳斯的肩窝,觉得那里简直就是为自己量“头”定做的,于是更飘飘然了:“安,我厉不厉害?我一下子就过来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身子会飘起来,但我做到了!我要跟安一起睡觉!睡醒了就学骑马!如果安同意,我现在就可以学——哇!” 深感威严受挫的安纳斯扯了一把祈月烬的红发,狠狠瞪住倚靠着自己肩头的、睁大无辜赤瞳的夫人:“‘空间瞬移’哪是你这么用的!?你还不如给我穿越到现代,当个小矮个的篮球运动员,只要一捞着球就瞬移到篮筐——上,和球一起入筐!” 只用一手牵住履雪的缰绳,安纳斯反转另一只手,摸上祈月烬的脸颊就是一掐:“还说要跟我一起睡觉——睡你个大头鬼的觉!骑着马颠来颠去,怎么睡?马背又不是故意颠来颠去的新型保健床!小孩子快回车厢眯一会,天亮就能到驿站了,到时候再让你好好补个觉——你?!” 原来,祈月烬色气大开,又偏脸舔起了安纳斯的手,还含住他的指节,试图用舌头裹缠,一下子就将安纳斯撩拨得从手痒到了心,侧眼的眸光也变暗了:“祈月烬,你是想在马上跟我来一回么?屁股不疼了?” 啃咬着安纳斯的脖颈,留下满颈的暧昧水光,不知是不是雪肤倒映了长发的赤色,祈月烬面颊上的红晕很快就渲开了。只听得他喷出热烫的气息,嘟囔道:“早就不疼啦……安,我身上热,不需要盖毯子,但我要当安的毯子,我想让安也热起来……” 他的第一次明明伴随着浓血与哀嚎,可躁动的火灵蛊惑着他的心神,逼迫他在使用了“瞬移”之类的灵术后,将积压于灵脉的“气”发泄出去。他又因为安纳斯总不回答“服侍的好不好”等问题而惴惴不安,愈发想重装上阵,用新习得的“知识”再一次讨好自己的夫君。 现下,羊肠小道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后方的马车车窗透出些微橙黄的烛光,以及施和尚用灵术制造出的,悬浮于两匹马旁侧的青色火球在散发光亮。祈月烬没见着在大前方探路的施和尚,又瞧着后方的马车实在隔了好些距离,便萌生出当下交欢的歪心思,对怀里的安纳斯乱啃乱摸,想燃起他的体温、他的欲求。 “安,我已经长大了,我服侍你……”祈月烬尚不能完美控制体内至强的火灵,他浑身都烧了起来,似乎要腾起雾白色的蒸汽,“我屁股不疼了,早就不疼了……安,我热,我想要你……好不好嘛,安……” 安纳斯一语不发,只抬头瞧了瞧浓墨铺就的夜空。纵使山道寒风肃肃,别有用意的大火炉祈月烬这么一贴上来,安纳斯的身与心再也冷不下去了。 双手要稳住缰绳,才好安抚频频回眼、愤表蔑视的履雪,可这就让祈月烬钻了空子,只见他食髓知味,早就一手拨开安纳斯的衣衫,一手探入他的亵裤,带着纯真的银荡,对安纳斯的家伙什又摸又抚,火热的鼻息与轻吟即将灼伤安纳斯的后颈皮肤。 收回眼,恰对上履雪偏转头颅后的硕亮眼瞳,安纳斯用口型问那古灵精怪的白马: 要不要做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谁谓河广 祈月馀将自己裹进厚重的毛毯,闷了半天气,终于忍不住钻出一个头,煞白着小脸,细声细气问母亲:“娘,这车真的不会掉下去吗?” 他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马车虽小,要通过这九曲八弯的羊肠小道,仍旧极度艰险。从临悬崖的车窗往下看去,万仞峭壁像是紧罗密布的青光锐剑,马车即是贴着剑群而过的一根头发,只需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刀剑割断,散成四分五裂的发渣,零落于后人的马蹄下。 自打坐上这马车,祈月馀就忍不住紧攥了蜡烛,凑近临崖的车窗,战战兢兢往下瞧。他就是寻常可见的恐高小孩儿,对无底深渊怕得慌,却仍耐不下好奇心与挑战心,一次次挣扎于恐惧,惊惊惶惶俯视深渊,瞧着瞧着,手一抖,烛光一颤,一个透心凉的寒战便打出来了。 现在他被母亲劝着睡下,虽闭上了眼,但辗转反侧都觉得自己身处一面极狭窄的刀刃,生怕马儿一个失蹄,就让他滚下了唯一安全的刃面,被刀锋削成体无完肤的血人。马蹄每“哒”一下,他的魂都要颠一下,一来二去,他满背的冷汗,黏糊而难熬。 “娘?娘亲?”祈月馀见母亲坐于木椅,垂眸漠然,神色晦暗,压根不搭理他,便又重复问道,“娘,你说这马车会不会掉下去?” 微沁槐瞥了儿子一眼,想硬挤出个笑容,却始终未能成功。“馀儿啊,”她柔声道,“娘亲不会让你出意外,相信娘亲,好不好?” 祈月馀闷闷的点点头,与微沁槐怔然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娘,你真的不喜欢爹爹了?所以我们不能回家了?” 微沁槐不言语。但眸光中的悲恸,突兀到让祈月馀一下子弹起上身,慌乱道:“娘!你别哭啊!娘想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我再不说让娘伤心的话了!” 转过身子,微沁槐很快的以袖拭眼,再回头,已然笑容秀丽:“馀儿最乖了,娘最喜欢。别想些有的没的了,娘给你哼个小曲儿,你就能睡着了,好不好?” 祈月馀重新缩回毯子里,但摇头:“不啦!我不要娘哼小曲儿,我要娘跟我一起睡觉!娘也很累了,不能因为给我哼小曲儿,更累!”他拉开毯子,示意微沁槐钻进来,满脸期待的表情。 微沁槐可不好拒绝儿子的美意。她褪下外衣,侧躺于车厢地板上,由着祈月馀将她裹进毯子。 骨血相连的母子俩气息交缠,好似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地板轻浪般起落,他们便像是唯有依靠彼此的船与帆,在苍茫大海中永远漂泊,不知港湾何处。 “娘……”祈月馀缩进毯子,将头扎于母亲柔软的胸口,嘟囔道,“为什么烬弟能一下子长大,我却不能?我也想快些长大,我长大了,就能保护娘亲了,娘亲就不用再受气,不用再擦眼泪了。” 微沁槐抚摸着毯子下、儿子的玄发,语气飘忽:“馀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孩童哪能一两天就长大?烬儿那样乱来,是要遭罪的。娘亲方才就在想,有没有破解他‘拔苗之术’的法子……你可千万不能再给娘亲添乱了,好么?” 祈月馀一听,和祈月烬一样重点略抓错,急道:“烬弟怎么了?!他会怎么样?为什么要遭罪,遭什么罪?娘亲你告诉我啊!” 微沁槐吸口气,也觉自己失了言。她很巧妙的调转话题道:“馀儿,你怎么这么关心烬儿了?以前不是不爱搭理他,还瞒着我欺负他么?嗯?要不要告诉娘亲原委啊?” 祈月馀本想钻出来的,这下,还是算了。他在毯子里红了脸,但语气却强硬起来了:“我哪有欺负他!我只是讨厌他乱哭、乱流鼻涕!娘亲你不知道,他以前好没用!妞儿、花花都比他跑得快!他就只会哭啊哭啊哭,我不想要那样的弟弟啦!” 微沁槐笑道:“那怎么现在又喜欢得不得了了?” 祈月馀的脸像要炸开了,他吼得很大声:“我才不喜欢他!他不哭了,我才愿意带他玩了而已!他是我弟,我才让他跟着我的!才不是因为我喜欢他!不是不是不是!” 微沁槐彻底笑出了声。可突然的,有一声颇怪的惊叫隐约传来,让她愕然之余,心思一转,竟也红了脸。 “娘?”祈月馀也听到了那既陌生又熟悉的模糊一声,心里害怕,却大概猜到了那是谁的声音,便拉扯母亲的袖子,“娘,那是不是……?” “睡吧馀儿!”微沁槐强力掩住了毯子,不让祈月馀钻出来、趴车窗偷窥,“烬儿在和安先生玩儿呢,别打扰他们!过会儿,你烬弟就会回来睡觉啦。” “唔嗯嗯嗯呃?!”祈月馀在毯子底下小幅度挣动,想脱离母亲的束缚,却徒劳无功,“玩什么?为什么不带上我啊?”他极为不满的叫了起来,“为什么他可以不睡觉?他是在骑马吗?我也想让安老大教我骑马!我不睡觉了我也要和他们一起玩,好不好嘛娘亲!” 微沁槐头都大了。但真把儿子放了出去,让他看到那极可能是活春宫的图景,她这个母亲可谓太不称职!再者,难保恼羞成怒的急脾气安纳斯不会找——祈月馀的麻烦! “馀儿!你是不是不听话了?!”微沁槐拿出全部的威严,低吼道,“烬儿深夜不睡觉,跑去打扰安先生,已是不该,安先生到时候自然会罚他!你若是跑了出去,休怪我不仅不劝安先生轻罚你,还罚上加罚,让你知道不听娘亲话的错!” 祈月馀几乎是第一次被吼,他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喔”了一声示乖,再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神游太虚了。 微沁槐看自己还镇得住儿子,不由得大松口气。她怕祈月馀在毯子里憋闷,但马车外若再传来什么了不得的声音,她更怕自己难以第二次蒙混过关。 为表歉意,她也钻进了毯子,掩住儿子的耳朵,闭目养神。 马蹄依旧哒哒。 车厢浮于潮水般轻晃。 感受着祈月馀逐渐平缓的呼吸,听着他细小的鼾声,微沁槐在毯内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睛,愣然无言。 她对于安纳斯与祈月烬的恋情,其实也深感其违情背德过。但和祈月烛的畸恋一对比,她又叹息着释然了。她认为,在祈月烛与司君安的悲剧里,自己就是一个纯然不讨好的下作丑角,但她这么多年来对祈月烛的倾心付出,又能一笔勾销么?祈月馀问她是不是不喜欢祈月烛了,她思前想后,痛定思痛,却给不出个清晰明确的答案。 她知晓自己的情因何而起,却不知,它为何能在饱经摧残后一往而深。她也恨,也怨,也自责,也悲恸,但要挖出她深种的情根,非得连带出她血淋淋的心脏,痛得她魂归无处! 若问她后不后悔出逃,她只能垂颅漠然。她如何不了解祈月家的恐怖!她粗略一算,早知祈月烛已得到他们五人逃出离山的消息了! 她知道,五人中,唯一绝对有活路的,只是安纳斯一人。祈月烛真正想追踪的,也只是他一人,而非其他。跟着安纳斯,无论逃到天涯海角,也只能得个惴惴心慌一辈子的终局。 所以她早就提议,抵达第一个驿站后,五人分两路出发,绕行不同的小道,在枫羽边界的小村汇合。安纳斯同意了。那时,她看着他冷静的侧容,却毫不知他有没有察觉到,自己要在兵分两路时抛弃施和尚,只带着祈月馀另寻他路奔逃。 她想,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她得护住自己唯一的孩儿,同安纳斯要护住自己唯一的爱人一样有理有据。她私认为,就算安纳斯逆反本性,向祈月烛卑微讨饶,她和祈月馀也只能成为祈月烛牵制安纳斯一辈子的工具,就像祈月烬便是司君安记挂至死的心头朱砂。 她欠着司君安,便不想再亏欠安纳斯了。她和祈月馀就算不是祈月烛的头号追杀对象,却能替安纳斯和祈月烬分散一部分祈月家的追踪者,既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又为自己赚得了不拖累他人的虚名…… 她循规蹈矩惯了,却在这时,想要赌一把!她既无情的背叛了安纳斯,又是在大爱无言的顾念他,这种纠葛的矛盾感伴随了她一生,也将陪着她成为一抔黄土,直至无人记挂、无人念想,无人忆起她作为一个平凡女人的痴痴付出。 一滴泪水滑过她带了细纹的眼角,无声的落入毛毯,很快便被毛料吸收了。 她闭上眼睛,想着过往,想着此时,想着前路,仿若她化作了一浮小舟,极速掠过自幼及长的所有记忆,回光返照的重病者般,走马观花着自己的一生。 她发现,人之一生,一苇可航。情海淼淼,抵达那人的心,也不过航一苇的气力。 然,又是何人在悲叹河广?莫不是痴而不得者,在跂予悲望? 她紧紧的关住眼皮,不让泪水流下,湿了儿子阳光烂漫的梦。 她是不会忘记的。那天,桃花盛放,那个身着红衣、神仙般的人物嫣然微笑,递与她一枝艳桃。 那年,她还懵懂无知,几乎是刻意的忽略了自己所持桃枝上,最美最艳的那朵已经被点缀于司君安的发髻。桃花熠熠生辉,灼灼其华,映衬那双水光温润的猫儿眼,让他宛如洛水神的梦里人般静好。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她的桃花,她的青春她的一生就被宿命的利刃一刀斩了。那柄刀横亘在她和那两个男人之间,只留给她情不知所归的颓唐衰败。 她将泪水关入眼中,她让桃花的梦昏黄于心中。她即将作别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抛下一切,寻向自己的三千弱水。 她只祈愿,她唯一饮下的那瓢水不要毒杀她了罢! 第一百二十五章:桃花妖·续 当安纳斯把软成一滩桃花泥的祈月烬抱下马时,等在他俩前方的施和尚一脸无语,胖脸全黑了。 安纳斯没空搭理欲言又止的施和尚,倒是腾出手来,狠拍了一把履雪的脖颈,在白马耳边愤恨怒骂道:“你他妈跑什么跑?!那么窄的路,你是不想活了吧!?你就那么想撞上猪和尚的马屁股?你跟秃驴的马到底什么关系啊你这坏胚!” 履雪哼哼两声,权当安纳斯的怒骂是耳边蝇。它优哉游哉的甩着马尾巴,冷眼看着施和尚将马绳递给驿站小二,又试图走近还在骂骂咧咧、没想起将祈月烬的身体更牢实的遮掩住的安纳斯—— 马嘶震天,履雪猛然一掀后蹄,卷起一阵尘土,逼得安纳斯抱着祈月烬后退,抽搐着脸,为祈月烬遮掩口鼻,顺道裹紧了他身上松垮垮的绯衣。 履雪淡然瞅见自己达到了目的,便步伐施施的踱向胖和尚,挡在他面前,高傲的抬起下颌,示意他快去安排歇息事宜,莫扰了偷欢过后,一身狼狈的二人。 施和尚眼瞅这白马鬼精灵,他自己也不想讨安纳斯的不痛快,便依马行事,先把履雪交予小二,再背对安纳斯,只用言语指引他们上楼,告诉他们暂在房间内休息,旁事勿管。 安纳斯低声道谢,抱紧祈月烬,跟着小二上楼,入房,没看见施和尚以低垂大胖头的动作掩饰的沉重表情。 ****** 不宽敞也不逼仄的客房内,安纳斯特意放下了床帘,还以猫眼怒瞪小二相威胁,才让胆子大的小伙计收回了色眯眯乱瞅床上人的贼眼,转而满脸遗憾的放下浴桶,关好门,出了屋。 呼口气,安纳斯重新挂起床帐,在对上祈月烬迷蒙微睁的赤瞳时,更想老头子般叹出一口九拐八绕的长气了。 他老婆,怎么说呢……在第一个世界神出鬼没,性情不甚明朗,看上去就是个冷心绝情、只顾大义的上位者。在第二个世界,他的性格似乎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仅死皮赖脸的黏人不放,还格外小家子气的斤斤计较,甚至残忍的虐杀了与安纳斯有牵扯的无辜莫家人,并在事后死不悔改,将“爱你就是要杀掉接近你的人”的病娇属性彰显到了极致。 他看上去冷冷硬硬,像终年不化的雪巅玉,其实包裹他的外壳十分脆弱,他那压抑的欲求就像无限燎原的大火,根本没有在此生扑灭的可能。依据他的说法,他只对安纳斯发情,但就算是包容老婆各类诡异坏毛病的安纳斯,也受不了老婆在内心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放荡成那样啊! 昨晚,安纳斯还想做最后抵抗,拒绝他的马上求欢,结果祈月烬硬是被欲火烧坏了脑子,摸起了安纳斯的屁股,想对他出手了!? “啪”,清脆一声,安纳斯的理智断掉了。 他趁履雪踏上一块外凸岩石构成的宽敞平地,极快的跳下马,再爬上马背,和祈月烬换了个位置,反将他搂进怀抱。 两人都心急火燎,烈火登时引爆了干柴,祈月烬在光裸着下身被进入时,发出了一声让履雪也汗毛倒竖的春叫。 安纳斯赶紧堵住他的嘴,小心翼翼的起落他的屁股蛋,就算要忍耐满头的大汗,也不想给老婆太大的刺激,以免他稚嫩的幼童心灵承受不住。 可祈月烬倒好,只想卖弄习自灵穴的风月招数,硬是辜负了安纳斯的一腔好意。他用“心感通语”再次“勾搭”上了履雪,马儿在听闻他的要求后大翻一个白眼,却依旧乖巧行事,马蹄一掀,就极尽惊险的狂奔起来了! 被糙硬的马鞍摩擦的肉体,同时也被浓密的马鬃毛挠拨,马儿的颠簸数倍放大了抽插的快感,两人好似被那鬼精灵的畜生主导了性爱,不需要自费力气,就能享受到至高的欢愉—— 后续,安纳斯简直不敢再回想。不过他在暗骂履雪之余,也得承认,此番交合新奇而劲爆,让他也晕头转向、食髓知味。 可他听闻履雪素来稳当,想它也不会突然撒起蹄子乱跑,还差点让施和尚听到动静,害两人的奸情被撞破……八成是祈月烬这小混蛋,做了什么手脚! 安纳斯板着脸,俯视迷茫微笑的夫人,咬牙道:“醒了?醒了就赶快给我起来,解释解释你到底学了些什么手段,咬得比追高利贷的人都紧!” 祈月烬想了半天“咬”的意思,刚欲向灵穴求助,又记起安纳斯不许他乱“搭理”灵穴的指示,便重点一偏,衣服一扯,往不太舒服的身下一摸—— 滑腻而粘稠的感触。他将手掌抬至眼前,一不小心,那浊白的液体就落了滴到他面颊上,像是雨水污浊了什么珠圆玉润的东西,浸出一痕不太检点的暗迹。 安纳斯的心一抖,刚想捞起他,将他往浴桶里丢,就见到了一幅似曾相识的图景—— 只见祈月烬伸出舌头就舔上了他手掌上的污浊,红舌缠绕细白柔嫩的指尖,就像一条赤蛇在裹缠一具横陈的玉体。他斜过眼,满脸红晕,对着安纳斯晃晃荡荡的笑,好像泥沼里的桃花妖又睁开了妖异的赤瞳,等着再将桃花谷里的住人拖进泥潭,用在窒息边缘游走的颠鸾倒凤乐杀他。 朝阳温润,窗外是清晨,安纳斯却在屋内见到了那一晚的月亮。 那是姆恩古堡的一个雪天,白日里,他和祈月烬举行了婚礼,入夜,他们第一次结合,将身体里的火从月升燃烧到月落,两人被各种液体淋了个透湿,好像桃花谷里下了一场大雨,一场彻夜的大雨。 那一夜,是桃花妖的绝唱。第三天,他就尸骨无存、烟消云散了。 但他那极致的温存与可称浪荡的身体,还是铭刻在安纳斯的记忆里,是他要于寂寥无人的孤身之夜,从珍宝箱里小心翼翼的捧出,含着眼泪把玩、亲吻的。 安纳斯可不希望昨夜成为眼前这个小桃妖的绝唱,他那晦涩的记忆既然已经鲜活,他愿让他永远生动且活泼,不管他多么浪、多么荡、多么让他不省心,他既是桃花谷唯一的住人,就必须担起那恐惧外人误破桃花瘴,进入谷中,窥见他那小桃妖的媚气身姿的心结。 掐住祈月烬那只被舔了好几个来回的手,安纳斯抱着他坐起来,替他揉按腰肢,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服侍的很好,但也不必太过了……就算你不主动……咳!我也挺喜欢在各种地方折腾你的。” 祈月烬一听,眼都亮了,喜笑颜开道:“很好?真的?那安觉得舒服啰?我要去感谢履雪!没有它的帮忙,我不可能——” “啪”!祈月烬慌忙拍上了自己的嘴,很不好意思的弯了弯眼睛。 安纳斯:“……” 二话不说,就将夫人丢进了浴桶。接着一屁股坐上床沿,抱臂翘腿,冷酷的由着夫人自己清理,以示己身被摆一道之愤怒。 祈月烬慢慢的,只从浴桶边缘探出一双灯笼花般的红眼睛。可一瞅见安纳斯低气压的黑脸,他不敢再撒娇了,只好嘟着嘴自擦自洗,因为手脚不灵便而分外慢吞吞,看得安纳斯又是一阵无奈的大叹气。 “也没见你背个壳,洗个澡,怎么比乌龟还慢!”大步走向浴桶,安纳斯撩起一捧水,扬了祈月烬一脸,这才亲自操劳,为夫人好生清洗。 祈月烬显然十分享受被夫君服侍着洗浴,他甚至主动趴于浴桶边缘,向安纳斯抬高屁股蛋儿,声音软软糯糯的叫道:“安,这里……安的,白白的,还在流出来……” 安纳斯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染红整浴桶的水。 欲哭无泪,心里恨死了去他妹的“灵穴”,嘴上却要语气严肃冷静:“以后不许这么说了。不许这么主动。乖乖等着我抱你上床就行了,少给我乱动弹,打什么坏主意。” 祈月烬眨巴眼,嘴一撅,不满了:“可我要服侍安。我一定要动弹,才能服侍安。躺下去的时候,腿要抬高——缠?嗯……用腿缠住安的腰,千万不能让腿滑下去……”他依旧趴在浴桶壁上,挺翘的臀高抬,却伸出了双手,表情认真的比划来比划去,“坐着的时候,腰不能不动,应该扭一扭……我得撑着安的肩膀,自己抬屁股,要不然安的胳膊会累,因为我很重……” 安纳斯:“……” 安纳斯,哭了。他这辈子,发誓跟“灵穴”那劳什子不共戴天、势不两立!! 第一百二十六章:蓝眼珠 用过送到房内来的早点,安纳斯就独自下楼,与换过马匹的沁槐等人作别了。 目送二马一车走远,回应了施和尚远远的大喊:“保重!”安纳斯叹出一口若有所思的长气,转身,不回头,重入驿站,进了他与祈月烬的房间。 侧卧于祈月烬身边,示意他速速闭眼歇息,安纳斯却睁着眼,只用目光摩挲夫人面容的一棱一角,容色沉郁间,略带凄凉。 他是知晓的,自己只会成为微沁槐母子逃出生天的累赘。其实保全最多人的法子,是他一人独行,将祈月烛派出的追踪者全部吸引过来,再以己身绊住祈月烛,让他手下留情,对另行逃亡的祈月烬、微沁槐等人既往不咎。 可人性自私,他也不例外。他可以默许微沁槐等人离他而去,却放不下祈月烬,更不允许他再次抛弃自己,独自远离。 所以,就让貌似不知情的胖和尚护着微沁槐二人,有多远走多远吧!祈月烬是他一个人的,说什么都得黏着他,被他一个人保护。 就算他的自私会招来无可挽回的惨烈后果,大不了,他学学司君安,用己身的自由换得祈月烬的存活!一人换一人,还是挺公平划算的。对于死变态无敌臭三八祈月烛来说,也不算个太纠结的交易。 用目光摩挲了夫人半天,安纳斯的手指痒痒了。刚拈起祈月烬的一缕红发,就望入了夫人清明硕亮的赤瞳,对上了他眉眼弯弯的笑。 “安!”祈月烬雀跃一声,在被子底下一拱,就用赤裸的双腿缠住了安纳斯的双腿,是种不带情欲的亲昵表现,“……眼睛,好看。” 安纳斯一挑眉,将他的红发绕于手指,便是一梃艳丽的纺线,好似能被巧手纺织出火凤仙子穿着的赤纱衣。“我的眼睛还是你的眼睛?”安纳斯明知故问。 祈月烬相当认真的答:“安的!” 安纳斯哼哼:“人就两只眼睛,我的色调还这么不统一,好看个屁。倒是你,别又对着我的左眼念叨你爹!你是我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不是我辛勤耕耘得来的奶屁孩,记清楚你的身份,祈月烬!” 祈月烬转眼一想,发现“重点”太多,真不知抓住哪个不放才好。他用脚背磨蹭安纳斯的脚踝,痒得对方有些想笑。 “安的,好看!”他决定固执己见,“安就是安,跟爹爹不一样!我也想要蓝色的眼珠子,我不喜欢自己的眼睛,大哥说很丑,像得了每天哭每天哭的病……” 安纳斯也发现,祈月烬嘀嘀咕咕所言所语的,可追究的“点”太多。但他陡然想起了自己夫人在第一个世界,以及第二个世界前期,所拥有的青空与火焰相间的异色瞳,便追问道:“祈月烬,如果你有了一个换眼睛……只换一只眼睛的机会,你会选择什么颜色的……?” 祈月烬想也没想,开心的大声回答:“安的眼睛!我喜欢安的眼珠子,蓝色的,亮亮的,凉凉的,我喜欢……我爱你。” 他很快的凑近安纳斯,亲了亲他的左眼。退回身子,感觉好像漏了些什么,他又不好意思的再一次凑近安纳斯,吻了吻他瞳色黑暗的右眼。 安纳斯在他第二次凑近时,没放他离开。紧紧搂抱住大人身子、小孩心的他,安纳斯将头埋进他的如瀑赤发里,想到了一些往事,抑或突发于未来的可能。 他在第二个世界,查看过祈月烬的心理活动,知晓他曾被祈月烛挖掉右眼、毁去了右眼的灵魄,所以无论他换多少个身体,右边眼眶里永远不可能亮起真正的眼瞳光芒了。 趁着右眼被毁,他颇为阿Q的将假眼变换为了蓝色,这才造就了他红蓝相间的怪异双色瞳,在与安纳斯面对面而立时,他右眼的蓝和安纳斯左眼的蓝相映衬,难听点作比,便是两大蓝色电灯泡在对着亮;优雅点作比,便是营造出了一幅海天相映的美好图景,两人再相拥,便是消弭了分隔海与天的地平线,让地球都溶为了诞生出原始生命的无尽汪洋。 第一个世界,祈月烛未出来捣乱,祈月烬的第一人格莫悱才得以保留他的红蓝异色瞳。第二个世界,祈月烛跳出五指山大闹了,祈月烬的右眼受到祈月烛强力灵波的影响,无法维持水色的蓝,这才让他疼痛万分,最终,不得不放弃蓝色,换用了自身的火灵之色——赤。 如果祈月烬的火灵之力消退,他的右眼也会散去光芒,化作安纳斯半瞎右眼般的纯黑吧。有时,安纳斯真觉得他和祈月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怎么这么多巧合,偏生就在他们身上发生了呢? 又或许,那些根本不是巧合,而是安纳斯穿越了三个世界后,扭曲时空带来的必然。 有果,必有因,捋着因缘线,往其源头追溯,发现所有的“不可思议”都成了“理所应当”,所有的“莫名其妙”都可用“原来如此”解释。 认真算来,他和夫人从最初的相遇、相爱,到不断的分离,重逢,兜兜转转了三个时空,不过在前两个世界分别经历了一个月,在现世界还没过全一个月而已!可他感觉,这三个月却像耗尽了他的一生,他也累,也疲惫,却无法放手,不甘放弃。 现在,此时此地,他将夫人紧紧搂入怀中,想着自己所经历的、现世的他未曾经历的事,零零总总的片段于他脑中飞掠而过,终究化成了一个字: 安! “祈月烬,再叫叫我的名字。”安纳斯抚摸着祈月烬的长发,同时按住他的脑袋,不让他抬眸、瞅见自己水光湿亮的眼,请求般说道,“算我考察一下你的记忆力,先说说你老公的全名。” 祈月烬的睫毛扇动着安纳斯的锁骨,他呼吸略不畅,笑声便也闷闷了:“安纳斯塔西亚·芝诺埃尔利卡!安的名字好长!但我听一次就记住了,我厉不厉害,安?” 安纳斯哼哼:“厉害厉害厉害,老婆最厉害,上边的头脑好,下边的嘴巴好,老婆的厉害无人能及——满意了?” 祈月烬闷闷的傻笑了半天,突然抓住了一个即将与他擦身而过的“重点”:“安,什么是‘下边的嘴巴’?我的嘴巴在上边啊?为什么下边还有嘴巴?下边的嘴巴在哪里——” 祈月烬刚想钻进被子里,对自己的“下边”一通狂摸,就被一阵头大的安纳斯箍住腰,接到了夫君的铁令:“给——我——睡——觉!我们傍晚再出发,还有接近一天的时间休息,不要浪费了!” 看着祈月烬面色纠结的闭上了眼,安纳斯第身份证号次的叹气,用魔力给房间布上了他所记得的各类结界后,他才再次搂紧祈月烬,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安然入睡。 第一百二十七章:红纸伞(上) 可惜,小孩子就是精力旺盛,还没到傍晚,祈月烬就醒了。他绝不情愿一个人傻瞪天花板,便对安纳斯又亲又舔又挠拨,讨得了安纳斯猛一睁眼,便狠掐了一把他的脸颊。 安纳斯闷着一肚子的起床气,照看着夫人穿衣系带。他想着,天色也渐暗了,也许可以提前上路……? 可刚撤掉那些杂七乱八的结界,房间外就飘来一男一女兴奋的声音:“哥,我还想去吃花生酪!就去‘合家欢’——好嘛好嘛,哥,好不容易赶上夜市呢!” “嗨,都去过多少次了,还没腻?你快快学会那手艺,也给哥做碗尝尝……” 外头的声音刚小下去,里头,祈月烬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安!夜市!花生酪!我也想去,我能不能去啊,安?” 安纳斯瞅了满眼期待的他一眼,开口道:“出门逛街容易被死三八的走狗发现,你又长得那么显眼,不想招来麻烦都难。” 祈月烬果断的垂头丧气了。 他的灰色气压当然影响到了安纳斯。后者摸摸下巴,望望窗外,思前想后,终于被宠妻之心打败了,转而低声道:“别摆出张苦瓜脸了,等着被挤成苦瓜水,被女孩子用作美容喷雾呢?” 安纳斯走向床旁的小桌,解开其上的包裹,仔细翻找。 好在他和施和尚早有准备,事先预备了临时变装的道具,如文学、影视作品里提及率超高的人皮面具、胡子假发啥的。 打点好夫人,再捣鼓好自己,安纳斯忍了夫人“咯咯”的坏笑,用鼻息吹起自己的大黑胡子,牵着一副黄脸婆衰样儿的祈月烬,昂首挺胸就往外走了。 ****** 水砂夜市。 即将入夜,长长的街道早就挂起了大红灯笼,天未黑,它们已先亮,好似妄图与月争辉的灯笼花,虽骄傲得傻气,仍不自量力得天真烂漫。 街旁小铺张灯结彩,好像都在往外散发热气;道上小贩则吆喝鼎沸,各色笑脸纷乱,空气燥得人忘却了刚入春的料峭寒。 祈月烬的眼像是刚上过油的车轱辘,转得那叫一个欢。他频率极快的晃动安纳斯的手,示意他看这看那,看得安纳斯活像在观赏乒乓球赛,眼睛和头都转得生疼。 “行了!”安纳斯一掐他的手指,敛眉低声道,“你不是想吃花生酪么,不去找‘合家欢’了?再这么瞎转悠,小心走马观花、一无所获!” 祈月烬停下脚步,先放开了安纳斯的手,再胡乱折腾一把自己的脸——等他放下手,那张好似薄纸的人皮面具已被他揉碎于掌心,于是翘着大黑胡子的安纳斯再次对上了一双惊人明丽的赤红眸子。 “祈月烬!”安纳斯低吼一声,眉头拧得更紧了。好在他临机应变的素质佳,很快就摘下了自己头顶的斗笠,为祈月烬戴上、压低,好遮住他那过于突兀的漂亮脸蛋。 祈月烬用双手托起斗笠的边儿,嘿嘿傻笑:“安,人好多,不会被发现的!我不想要黄黄的、老婆婆的脸,我想让安看到真正的我,我想和真正的安一起玩,所以安也摘掉翘翘的黑胡子吧!” 安纳斯看见,在来来去去的人群里,在变幻莫测的光影中,祈月烬的眸子同幼时别无二致,还是像小动物一样硕大且明亮。他才是灯烛,而非祈月烛污蔑之称的小渣儿,他的光色在最浓黑的夜晚也能燃燃艳艳,焕发出最本真的人性之美。 夫人都这么说了,安纳斯心一横,干脆的扯掉了自己波斯人风格的翘黑胡,同时制止住祈月烬拨弄他假黑发的顽皮动作。“头发和脸也就罢了,用帽子遮遮就行。你和我的头发颜色太怪,你的头发又留得那么长——我俩必须戴好假发套!” 祈月烬嘻嘻笑着,忙不迭点头。 两人顶着真容,在斗笠与黑帽的遮掩下,穿梭于河水般的人流,感觉街景更热闹祥和、亲密可近了,也不知是不是容貌改变的同时,心境也转变了。用着自己的脸的安纳斯就觉得,他和祈月烬好似没被那么多的烦心事缠身,他们不是在逃亡,而是在悠哉的游山玩水,恰巧在旅途中碰上了个闹腾的水砂夜市,便心血潮来,稍加低调打扮后手牵着手,赏脸逛之了。 行进着。 并没穿上铁鞋,更别提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祈月烬就瞅见了“合家欢”的红字大招牌。 店面极小,但人头攒动,你挤我我挤你,活像在下饺子,看得有密集恐惧症的安纳斯后背直起鸡皮疙瘩。 但祈月烬初生牛犊,才不怕邂逅什么踩踏事故,便攥着安纳斯早些时候给他的碎银子,一溜烟就冲进了人群,活像在百米冲刺,看得安纳斯直想狠拍腕上并不存在的秒表,掏出个记录用的小本儿,刷刷写下夫人轻松打破百米跑世界纪录的绝佳成绩。 不待安纳斯克服生理性的恐惧、冲进小店,祈月烬就脚底生花般跑了出来,不仅端着一只青瓷碗,还叼着一只油纸包,活像个效率奇高的跑堂小二。 这番模样的夫人可谓毫无气质,但安纳斯宁可他这样二傻得逗趣,也不愿他像第一个世界的、拟制出“莫悱”的人格的他一般,萧条而死寂,荒凉而绝望…… ……那个被困束于“绯公”及“黑鸢”身份、永世不得解脱的他的悲恸,又是与安纳斯的全然“遗忘”密不可分的。事到如今,安纳斯后悔的事太多,可最为后悔的,还是在身处第一个、最初的世界时,完全未想到要去深思莫悱与祈月烬的关系,以致他亲自要求葛佳丝塔芙杀死祈月烬,便也是最为直接的,害死了自己深爱了三个轮回、千载年头的人。 他发誓,不会让祈月烬成为那般,残喘苟活于自制的幻梦的可怜人了。他就是要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娇宠祈月烬,不让俗世的纷扰玷污他纯洁的心灵。他愿安夫人做个永远的小孩,他无需长大,无需承担,唯一需要他尽心尽力完成的,只有欢畅着微笑、无忧着生活,而已。 心想着娇宠,安纳斯立即付诸实践。他只浅尝了一口滋味浓腻的花生酪,就把剩下的全让给了祈月烬。嘴上却傲娇道:“你看着我干嘛,我本来就讨厌吃花生,这浓缩版的花生酪,更不喜欢!不过既然花了银子,你也别浪费了,给我干光。” 在祈月烬呼哧呼哧舔碗底之时,安纳斯又撩开了那个油纸包,只见里面只躺着一枚饱满的松花饼。瞟了一眼砸吧嘴的祈月烬,安纳斯问道:“又不是没钱,怎么只买了一块?” 祈月烬笑容羞涩:“安说过,看起来发光的东西,一般很油……安不喜欢吃油油的东西,所以我不能买多!” 安纳斯撇嘴,用手指点开夫人鲜红的嘴唇,将松花外覆的浑圆饼儿塞进了他下意识张开的小嘴。 “你做的很对,油吃多了确实不好,要是你长成了猪和尚一样的光头胖子,我就亏大了。不过你还是小孩,尝个油东西的鲜,我还是可以容忍的。” 看着祈月烬用双手持起圆饼,在街头、店角,纷纷人影的溪流中,一脸幸福的鼓动腮帮,安纳斯掂玩着被夫人舔了个干净的青瓷碗,心头横生狂潮般的暖流,好似他飘飘乎乎的,也要幸福的飞上天了。 “好吃么?”安纳斯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为那声音饱含的温柔大吃一惊。 可在祈月烬心中,安纳斯无时无刻都是顶顶温柔的,就算他蹙额拧眉、语出不善,实际上却藏了颗水做的豆腐心,祈月烬明白他永不言说的好、掏心掏肺的善、情至刻骨的温柔。 “好吃!”祈月烬欢呼一声,“牙齿被黏住了,但香,甜……安要不要尝一尝?我再进去买一个!” 安纳斯闻言冷哼:“不就是在糯米团上撒点松花再炸它一炸么,雕虫小技,我都会做。下次我亲自做给你吃,省得你被黑心商户的地沟油祸害……” 祈月烬一听,更高兴了。他一开心,就情不自禁的将手甩呀甩,结果手里的油纸没捏紧,就被他甩了出去。 “嘿!谁乱丢东西呐?!”两人后方,猛然响起一个糙汉子粗犷的声音,“前面的,女娃!这么油汪汪一张纸,怎么乱丢?回去熬点油水出来都比乱丢实在啊!” 安纳斯闻言,冷汗。原来古代早有地沟油了,这“熬油水”啥的…… 但祈月烬被叫了“女娃”,不开心了。他转过身子,对糙汉嚷嚷道:“我不是女孩!我长大了,是个男人!能够保护安的男人!” 糙汉心思也粗犷,他只顾着欣赏祈月烬出类拔萃的皮相了,压根没听见他的抱怨。 “赏览”完毕,他忽然想起今早老婆的严厉叮嘱,便抬手一指身侧,咧嘴笑道:“女娃,叫你那小情郎给你买把伞吧?瞧你面相红彤彤的,是个福相,就来柄红伞!哥跟你说啊,这伞辟邪!消灾!我婆娘亲自做的,还让我不卖完,就不许回家!哈哈哈哈,就算帮哥个忙,挑一把回去?” 安纳斯刚想扯着祈月烬远离那传销人员似的糙汉,可一听汉子提及“红纸伞”,他立马心动,抢在祈月烬前头凑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红纸伞(下) 削竹为骨,桐油覆面,安纳斯选购的纸伞既无秀致的手绘伞面,又无名流的文化蕴藉,只是一撑开,便灼灼艳艳的红;一收起,便沉沉静静的红。兀自稳持,红纸伞便在头顶绽出一轮圆满的红霞天,就算雨雾凄迷,也心头温适。 祈月烬自然不明白安纳斯为什么要买入这寻常纸伞,更不明白安纳斯为什么在讨价还价的过程中,都能将糙汉店主说得泪流满面:“小兄弟你拿走吧拿走吧就这个价吧算我服了你了!” 不过,他刚从安纳斯手上接过纸伞,鼻尖就承接了一滴清凉的水珠,在安纳斯将他背起,示意他撑起大红油纸伞,而他“啪”的撑开纸伞、遮好两人后—— 夜雨萧然而下。虽无倾盆之势,却也霏霏绵绵,想必不到明日,秋池早已涨满。 祈月烬一手搂着安纳斯的脖颈,一手撑伞,仗着被安纳斯稳妥的架住了腿弯,他不害怕掉进泥洼子里,便大意的动来动去,尽情表达兴奋的心情:“安!好厉害!安怎么知道马上就会下雨的?安认识龙王,龙王告诉安的吗?安,你看你看,他们都没伞!咯咯咯,刚才那个卖伞叔叔那里,挤了好多人!是安故意让雨下下来,好让那个叔叔做生意的吗?因为那个叔叔被安说哭了,所以安不好意思,就……?” “你的脑洞开的太大了,”背着个体重不轻的“大人”,另外还得应付一个二傻的小孩,安纳斯深觉负担加了倍,便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祈月烬的小腿,说道,“只是赶了个巧罢了,你少见缝插针的拍我马屁。回想你的拍马屁史,我真为你揪心啊,拍马蹄子的天王巨星祈月烬同志。” 祈月烬听不太懂,又根据安纳斯的语气,判断出那不是什么好话,便只当没听见。他将下颌贴在安纳斯的发顶上,尽情摩擦他柔软的白发,像只狗儿在用猫仔的头顶毛磨蹭其下巴上的痒痒,好似一份跨越了物种的爱昵。 “安……”祈月烬眯着眼睛蹭啊蹭,肆意享受,他持伞的手指便也趁机开小差了,伞面开始不妙的倾斜,“这把伞,安真的要送给我吗?为什么呢?” 伞沿的雨水溅落安纳斯的脚背,登时将黑布短靴渲开了一斑湿。但安纳斯毫无提醒祈月烬撑好伞的意思,反而开口道:“觉得它的顺眼程度和你差不多罢了,正好配你……别笑!少给我臭美,不许乱用发散思维东想西想!” 祈月烬还是笑弯了眼。他将胸口、腰腹完全贴上安纳斯的背部,抬高头颅,远眺前方,突然冒出了句:“安,好黑啊。” 安纳斯:“嗯。” 祈月烬:“这叫做……收,摊……卖东西的人要收东西回家啦,因为下雨了……对不对,安?” 安纳斯:“嗯。” 祈月烬:“唔……收摊了,灯笼,不亮了……所以才黑了,看不见了,对不对,安?” 安纳斯:“嗯。” 祈月烬:“看不见了,安会不会走错路?” 安纳斯:“不会。” 祈月烬:“为什么啊?” 安纳斯:“因为我背着你,不能错。” 祈月烬显然没听出安纳斯话语中凄凉的深意。因为灯色渐散、夜色渐浓,而人影渐去、唯余雨声,他毕竟没睡多长时间,很突兀的,就困乏了。 毫不掩饰的打了个大哈欠,祈月烬眨巴着困意氤氲的眼,语音软糯的陈述道:“安,我困了……” 安纳斯回答的语气十分平淡,好似早就猜中了他的瞌睡虫的驾临时间:“抓稳伞,别让它掉下来了……不许睡死!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就行了,驿站马上就到了。” 祈月烬:“嗯……” 因为安纳斯将他的屁股托低了些,所以祈月烬能很顺利的把头埋进安纳斯的肩窝,好似雏鸟终于蜷进了温暖的巢,还将鸟巢嵌了个完整、挤得满满当当,若是它再胖一分或瘦一分,就不能将鸟巢霸占得那般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嗅着雨水的湿气,纸伞的桐油清气,祈月烬在一片安适祥和间,觉得安纳斯的身体被大雨提前酝酿出了雨后植物的清香。那是扎根于泥土的槐树在阳光的波涛中肆意翻滚枝条,缀缀槐花吐落了混着自身体香的雨水,于是滴滴答答,槐树自制了一阵太阳雨,能够沐浴它的人,自然一身槐花香,是要成“香妃”的。 祈月烬在赤色与雪白的发丝遮掩下,偷偷的笑了。 他的唇微微嘟起,唇瓣自然生艳,红润得可人,正照应着他无忧无虑、正要尽情抒发天真烂漫的本真的心境。 可背着他、踏水而行的安纳斯,则毫无白纸般天真、梦境般烂漫的心境可言了。 他也觉得自己很找虐,因为他不幸回忆起了某段哀痛彻骨的往事。 或者,不如说,他在一听到那糙汉子说出“红纸伞”三个字后,就陷入那段晦暗的回忆而难以自拔了。 红纸伞……当然还是和祈月烬有关。在他以“绯公”的身份持伞时,红伞便以伞面鲜红的圆满讽刺着他血腥而残破的身世。在他借由“莫悱”的假象持伞时,红伞便不再是他杀戮的工具,倒成了他施展温柔的最佳凭依。 安纳斯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黑邃凄迷的风雨之夜,祈月烬用红纸伞为他撑起了一片清明的天。虽然赤色的他完全陷入了雨中,却仍莲华绽放般轻声说出:“我带你回家。” 现在,却是安纳斯带着身大心小的祈月烬回家了。就算驿站只是个容不得他们过夜的暂歇之所,但那也是可为两人遮风挡雨的归依之处。安纳斯觉得自己也有所成长,他不再把眼可见、手可摸的建筑物当作“家”的必要组成部分,而真正认同了“有他的地方,便为家”这句话的道理。 可在前两个世界,因为祈月烬离他而去,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家”,也随之湮灭了。其中,与红纸伞相关的他的离去,令安纳斯扼腕悲恸的,莫过于那场海边的诀别。 那时,祈月烬成功的斩杀了海之魔女,撑着红纸伞,站在雨中的沙滩上,背对黑色的大海,等待悬崖上、别墅里的安纳斯清醒——奔跑——抵达他面前。 然后,他说他走不动了,于是安纳斯背着他走。 夜空是黑的,雨幕是黑的,同此街此景别无二致。那时多的,唯有苍茫无际的大海,却也是吞没了一切希望的黑,好似两人进入了一条看不见出口的火车隧道。安纳斯脚底的沙滩上仿佛铺着一条废弃的铁轨,他在黏重的沙滩上踩过深深浅浅的脚印,便是在一道道枕木上留下了滴滴点点的血泪。 黑色的沙滩不断向远方延绵,他们就像两叶浮萍,漂泊于动荡的沧海。漆黑的铁轨没个尽头,苦忍抽噎的少年人背着油尽灯枯的将死者,因为找不到救援的车辆,就只能靠着少年人血肉的双脚跋涉,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根本看不到未来。 但安纳斯也是努力过了的。他努力过,妄想过,试图重燃那飘摇黯淡的一星火。他像长舌妇般唠唠叨叨,扯出各种话题,逼祈月烬不断应答,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保持清醒,直到雨止日升,希望普照。 就像方才,心有所忆的安纳斯回答纯真无邪的祈月烬那样,在雨中、伞下,濒临死亡的祈月烬回答一腔惨痛的安纳斯,就是用虚弱微渺的语气应道:“嗯。” 开始是一句一问,后来,变成了一步一问。 最后安纳斯实在受不了了,骂了他一句:“你他妈的,也太混蛋了。” 而他就在几乎同时,化作了灰烬,坠下了纸伞,空落了安纳斯的脊背。 他走得那么突然,却又那么恰时,好像独自一人,不跟安纳斯打招呼,就很准时的,去赴了一个只有他知晓开场时间的晚宴。 ——一个永远不放客人回归的宴会。 后来,安纳斯想想那副场景,没良心的觉得,也挺狗血。 高丽有部很经典的电视剧,在华国直接被称作《蓝色生死恋》,实际上,“蓝色生死恋”一词是四部系列电视剧的合称,仅仅那部剧,被称为《秋日童话》才对。 《秋日童话》里,男女主角诀别的镜头便是男主角背着濒死的女主角,漫步于海边的沙滩,对着女主角不断的嘀嘀咕咕,妄想让她更长时间的保持清醒,便也是再多一秒的,与她相依于世。 当然,女主角就像祈月烬一样,原本应答得好好的,突然就没声了,没气了,死掉了。 安纳斯看那部剧,是为了陪施哀央打发无聊。他看到女主角因生命消逝而垂下苍白消瘦的手、男主角无限凄哀悲苦的发出一声抽噎,也只是漠然的给出了两字评价:狗血。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所经历的祈月烬的死亡,狗血更甚,他的凄哀悲苦,更甚。 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好歹也留了个全尸,祈月烬倒好,连进火葬场的麻烦都省了,直接化为飞灰,散于风中,不知飘去了哪里,害他根本不必花钱买什么骨灰盒。 心想着,给他立个衣冠冢吧!可见证了他战斗英姿、可称为他的化身的红纸伞,却被海风吹进了大海,被海浪推离了海岸,随着波涛,去向了象征“无尽”的海平线。 安纳斯倒是去追了,直接跑进海里,与黑色的海水争抢他的遗物,可惜命不由人,他终是失了他,失了伞,失了与他同死的机会…… ……被白魔女救起。 长长又长长的,安纳斯长叹一声。 就算知道经历过的世界便也是被他抛弃的世界,那些心酸痛苦的记忆一旦被勾起,他还是会被往日的深渊吞噬,难以逃离。 现实中,他背着祈月烬,回到了驿站,可刚上楼、抵达二人的卧房门口,祈月烬手里的红纸伞就落下了。 原来,身大心小的美人儿彻底睡熟了。他俯趴在安纳斯背上,就算在梦里,也无忧无虑的微笑着,哪能像安纳斯这般,动不动就回想起前两个世界的灰色片段,比忧天的杞人还胆小,只能借助往日铁板钉钉的悲凉,反衬此时此刻的温馨和睦,并不断警示、安慰自己:都过去了!未来会好的!明天一定会有所不同! 深吸一口气,在不吵醒祈月烬的前提下,安纳斯艰难弯腰,拾起了那把大红油纸伞,将伞柄紧紧攥于手心,用膝盖轻轻撞开了眼前的门扇—— 【斯佳丽站在台阶上,在绝望之余又燃起了希望:“塔拉庄园,我的家!我要回家。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回来的!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Tara! Home. I’ll go home, and I’ll think of some way to get him back! After all,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他发过誓,要找回他,和他一起,回到他们的家。 ——他相信未来一定会有所不同,他相信明天是新的一天,所以他不会输给回忆、输给绝望、输给命运。 可蓦然作响于他脑海的,《乱世佳人》片尾、斯佳丽的心声,却照应着他眼前,与她的希望全然不同的,他的绝望。 “安……真是,许久不见了。” 祈月烛在他面前,温柔的笑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众目睽睽 命运就那样微笑着,在他面前,将所有的希望都扭曲为了绝望。 可他颈边,还缭绕着祈月烬温热的呼吸,他的夫人好似在翕动唇瓣,吐出梦里的呢喃。 所以他无法有所激烈的动作,无法用孤注一掷的手段抗击命运。 他所能做的,只是放轻步伐,背稳夫人,径直走向祈月烛身后的床铺。 红衣的美艳怪物妖娆一笑,体贴的为他让开了路。并含着意味深长的眸光,凝视他安顿祈月烬睡下的动作。 安纳斯手脚沉重,他弯下腰背,为祈月烬褪衣、脱袜,突然间懦弱的企望时间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好让他能再多看一眼祈月烬香甜的睡颜。 可不管安纳斯再怎么拖拖拉拉,他还是在捏好了所有的被角后,不得不转身,面对自己命里的死敌。 他看见祈月烛弯起了狭长深邃的赤红眼瞳,用口型吐出了某个嘲笑意味深重的单字: 安。 他简直不知该恨谁。 司君安也好,安纳斯塔西亚也罢,名字里带“安”的人,往往不得安好,根本没资格享用平安喜乐的生命。 可再怎么被所谓的命运玩弄,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名,被深仇大恨的宿敌喊出口。那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理应只由他夫人独享,理应只被那纯洁的小孩儿笑眼弯弯的唤出,这才泯灭得了他对天理人常的无尽怨恨。 然,真被祈月烛喊出了他与司君安通用的一字,他又能如何? 还不是只能面色麻木的走出卧房,步往客栈走廊昏暗的尽头,在即将撞上墙时,被尾随而至的祈月烛捞住腰,下一秒,脖颈便炸开一响肌肉撕裂的痛。 祈月烛的牙齿真真切切的嵌入了他的皮肤,齿前一微米,便是他鲜血汩汩而过的颈动脉。 可适时的,祈月烛收回了他的牙,转而用灵活且滑腻的舌头吮吸安纳斯颈部流渗的血水。他好似赤练蛇,唾液便也带了毒,毒液混进安纳斯的血液,幽灵般潜入伤口,瞅准了他的神经末梢便是猛然作乱——“……呜……”安纳斯不自觉的发起了抖,觉得灵魂仿佛都要被邪蛇的毒性拽脱壳。 然而赤练蛇即使有毒,不也只是微毒的蛇种么?怎么就他变异了?——将头死死抵住墙壁,手指扣进石灰涂就的墙面,安纳斯闭了眼咬唇,却仍然不能无视掉下身屈辱的燥热。 祈月烛故意未布任何结界,只凭借自己的身形遮掩,就在走廊尽头的暗处,对安纳斯开始了兴致勃勃的亵玩。 他贴在安纳斯的背脊上,鼻息火热,唇舌带出的水染湿了怀中人的后衣领,可他就是喜欢看自己的唾液牵出银色的丝线,滑下安纳斯的锁骨,最好被微凸的乳尖所截留,让他的口液如同点红女子眉间的梅花妆的墨笔般,点润他的乳尖。 他的双手都探入了安纳斯的衬裤,一手时而抚摸、时而捏掐他的大腿内侧,一手则意图明确,只捂住、揉玩他腿间的器官,时而力度轻柔,好似小孩在捏完自己心爱的橡皮泥;时而用劲粗暴,带着泄愤般的狠辣歹毒,让安纳斯不由的发出痛哼——他就如倒流的山洪,冲没了安纳斯好不容易积聚起的快感。 “安……知道我听闻你离去的消息时,心里作何想法吗……”现在正是祈月烛下手温柔的时刻。他一捋一捋安纳斯的器官,让其再次硬挺,鼓起膨胀的脉搏。而祈月烛陈述心境的低沉声音里,好像也藏着他逐渐汹涌的情绪:“难以置信,却又深觉可笑……早猜到你会顽皮了,只是没想到,你还拖着一个妇人,两个竖子,一个秃驴,与你一同逃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巫黎想过一夜再上报于我,都不可啊,安……” “我倒是无所谓那母猪与秃驴媾和,可惜我族里的老头老太,都气急败坏的很呢。还有那微家,母猪的爹本就带了病,此番消息一传达,老头子眼一瞪就归了西……你说,微家能不紧着赶着捉回微沁槐么,安?” 安纳斯将下唇咬破了口。他嘴里一股腥气,说出的话,便也带上了血味:“放你妈的狗屁,你想捉他们杀他们就直说,找你妹的借口,滚、你——!” 铃口被锐利的指甲凶狠一刮,像是立刻见了血,带起激痛。 可安纳斯早做好了被千捅万插的最坏准备,他狠啐一口混了血水的唾液,在白灰墙上点出一朵淡红梅。他恨声道:“我承认,全是我教唆他们的,这下你满意了?我知道他们的命全捏住你手里,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就随你玩,你放过他们,行不——!?” 安纳斯的话语,又被祈月烛用动作打断了。只见红衣的人形怪物猛一使劲,便将安纳斯的亵裤嵌入了其股沟。布料极为普通,但由他驱使,便也成为了折磨理智的凶器。 像是在极度紧致的壕沟里硬卡入了一根铁钳,祈月烛陡然一拉扯,便开始了对铁钳的灼烧,他再摩擦,便是加大了炙烤铁钳的火力。安纳斯只感觉自己坐上了一根烧红了的钢丝,祈月烛再将钢丝上提一分,他就要被切成两半,断裂的身体各自坠落,任由体内的脏器污血淌满一地了。 “……啊……哈啊……”为了捂住呻吟,安纳斯不能用手抓墙了。他不得不弯曲腰背,颤抖的双腿却不由自主的分开,好似希望借由主动开拓壕沟,就能让铁钳不那么紧密的贴合沟壁,摩擦、炙烤出他痛楚中的欢愉。 祈月烛见他主动分开双腿,当然高兴。凑近安纳斯的耳边,他以湿热的声音诱惑道:“安愿意与我游戏,我好欢喜。但怎么个玩法,安心里有数么?我这儿倒是有现成的盘算,只不过不知,安厚不厚得起脸皮……?” 无法可想。安纳斯全身起火,只能凭意志力抗衡欲望。他艰难的吐字:“你……放、呜!放过他们!” 祈月烛却在此时撤下全部动作,只双手搂住安纳斯的腰,隔着布料,用意图险恶的下身挑弄安纳斯的臀,“安想要什么,我都给。别在意旁人,安……交予我,我来让你舒爽。” 他将安纳斯压于走廊地板上。在自己的身体将地板压迫出“吱呀”一声时,安纳斯不慎抬眼看见,身旁的房门也发出了“吱呀”一声,有两双好奇的眼睛,从门缝里探出了光。 “不,祈月烛!”安纳斯万万没有在公众场合交苟的变态癖好,他推攮着俯趴在他身上、肆意舔弄他胸口的祈月烛的头颅,声音中带了哀求,“别在这里!找间屋子,进去——祈月烛!” 可祈月烛的一只手滑过他的下腹,摸索着他人鱼线的条纹,声音如同潜游在夜里的细蛇:“怕什么,倒时候全杀掉,不就成了。” 安纳斯这下,是真正惊恐了。他慌不择路,便也顾不得了脸皮,仰起头就冲那微开的门缝低叫道:“把门关上!别看,快逃!求你们了,快离开这!” 但从偷窥转为明视的两人毫不领情。那是对好奇心重的年轻小夫妻,从未见过两个男人交合,更何况是两个面相绝佳的男人当众交合,这让他们倍感新奇,便也将“非礼勿视”的古训抛去了一边。只见他们满脸发红的嬉笑着,眼球几乎紧贴门缝,只当自己的行为增添了胆大男人们的情趣。 安纳斯还想苦劝,却被祈月烛堵住了唇,一阵撕咬般的深喉吻。他感到窒息与犯呕,腹部更蹿起一股灼烧的闷痛,可祈月烛在拖出他口中的银线时,媚眼如丝,反得到了门内窥视者倒抽气的暗赞,这就让安纳斯恨不得自己当下去死了。 头枕地板,可以听见某些频率诡异的脚步声,又想到祈月烛带着他倒下时,两人已经暴露于亮处,安纳斯身体一抖,睁大眼睛张望,果不其然看见了—— 楼下,歇息于小桌旁的人们站起身张望,窃窃私语,神色各异;楼上,门缝一道道开启,露出各双或诧异、或惊奇、或银邪的窥视之眼;楼梯上的旅人不敢上又不愿下,只得抬手招呼呆立大堂的店小二,用口型问这是不是某种别出心裁的桃色表演—— 完了!真的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事本就屈辱至极的肉体买卖了! 安纳斯别无他法,只得紧闭了快被各类光色刺激出泪水的眼,抬高双手死捂嘴巴,不许自己泻出让屈辱成几何级数倍增的春吟。 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裸露,祈月烛又故意不遮掩,他铁定被旁人看了个透,可他还是尽力的合拢双腿,不愿让自己硬得淌水的棒槌惹来他人更轻蔑的鄙夷。 可祈月烛偏生要跟他反着来,偏生要让他难堪,让他屈辱,让他绝望。 在祈月烛心里,只有安纳斯脸皮厚了,两人才能得到最原始、最直接、最贴心的乐子,他就是要让安纳斯成为司君安未能成为的尤物,愣是光天化日,也能沉溺他给的肉欲,只要他想要,就能向他展现出最纯粹的媚态。 所以他强制的掰开了安纳斯试图合拢的双腿,让他最为屈辱的部分昂得老高。他看着安纳斯下体的毛发被性器吐落的粘液湿润,在旅店的油灯光芒下泛起勾人的亮色,听着他发出带了哭腔的微弱哀求,而围观的人们窃窃道出内容纷杂的评论—— 他的下腹坚硬似铁,眼眶发红,好似哭过。 他觉得他对安的爱,才是真正的—— 爱。 第一百三十章:“母”与子 越是屈辱的记忆,好似越不容易抹杀。 安纳斯坐于马车上,身旁就是酣甜贪睡的祈月烬,但他不敢瞧祈月烬一眼,不敢与祈月烬贴身而坐,不敢用深埋痛苦的声音轻声唤出夫人的名字——他觉得,自己连最后的安慰都失去了,没人愿意再要他了,包括知晓一切后的……安夫人,祈月烬。 他还是没有被真正侵犯,但后面依旧痛,因为祈月烛就算用手指,也能让他像个处女一样落红。但身体被手指玩弄,还不是最可怕的,因为…… ……祈月烛不让他用手,更不用自己的手帮助他,只是不住刺激他破口累累的后茓。可他就算被手指顶到了敏感点,通电般的快感也大不过刺痛与屈辱叠加的难受,他的硬挺涨得几乎炸开,颜色化作了可怖的紫红,却依旧射不出。炙烫的浊液堵着出口,不断抬升他的临界点,让他终于忍受不住,发出了不顾颜面的哀叫,又引得了围观众人嘻嘻哈哈的点评、指摘。 他还记得,祈月烛终于伸出为他解脱的双手时,问他:“安,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 安纳斯当然记得——可那时不记得,也只能点头。 祈月烛又说:“安……现下时辰已过,还有四天,你便要成为我的人了。” 安纳斯模糊的记起,如果过了零点,确实还有四天,就到月底了。一个月的期限一过,他就要真的,被祈月烛捅入孽根、恣睢侵占了。 但他再怎么破口大骂,也是没用。眼一闭,就在客栈粗糙的地板上,接受了祈月烛的双手。并于自己喷发后,献出了臀缝,容祈月烛激烈摩擦,消解欲望。 一切了了,便再无力承受世人的骂责。 安纳斯陷入自我逃避的昏迷。 …… …… 然而醒来,发现自己已睡于车舆。一身的黏腻未去,旁边却睡了恬静的夫人,安纳斯顿觉自卑与羞耻,忙不迭的爬起身,坐到了离祈月烬尽可能远的地方。 但祈月烬终会醒来,就像安纳斯终是无法抹消自己曾被祈月烛当众玩弄的事实一样。 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浓浆般粘稠的液体还堵塞在臀缝中,安纳斯边忍耐股间巨大的恶心感,边对揉着眼睛爬起身子的祈月烬扯出笑容,极力轻松道:“烬。” 祈月烬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唤,立马扬起烂漫的笑脸,作势要扑上安纳斯的身子——却被安纳斯慌忙躲开。 “安?”祈月烬不解,很天真的偏了头,“安,怎么啦?为什么脸色这么坏?” 安纳斯刚想解释,只见车帘一起,一张笑吟吟的艳丽容颜便现于二人面前。 祈月烛丝毫不在意祈月烬惊恐低叫、疯狂瑟缩于安纳斯腿边的行为,只望入安纳斯的双眼,话语温柔:“全清理干净了,安。只是没想到,那小客店还住了不少人呢。” 祈月烬不明所以,安纳斯却在身侧捏紧了双拳。 祈月烛他……果真,将驿站里的人全灭了口。明明在众目睽睽下交苟就是他的主意,被别人将春宫图看了个精光,也是他的兴趣所在,可……! 安纳斯怒红了眼,大骂出声:“贱人!操你妈的,贱人!!” 他声音中的愤怒将祈月烬震得惊悚,却让祈月烛喜笑颜开:“呵,到底是谁操谁啊,安?那些清扫蝼蚁的活计,我是不会做的,自然有下仆打理,所以啊,我身上可没什么怪味……安身上有没有,我可就不知了。” 安纳斯知道他在意指什么,被他这么一说,股沟里攒着的经验更令安纳斯恶心了,当下,安纳斯就弯了腰,发出一声难耐的干呕。 “安?!”祈月烬暂时忘记了母亲的在场,他赶紧凑过去,抚摸安纳斯的脊背,焦急的询问:“安,好些了吗?” 而看着自己那突然成长为大人身形的儿子,祈月烛不经意间,笑容消散了。 就算早有暗探通报,就算早已做了心理准备,真正看到大人样的儿子与安纳斯互动时,祈月烛的心里还是腾起了难以遏制的凶残情绪。 在他看来,成长后的祈月烬简直就是另一个自己。虽青稚未脱、自带奶气,但过个几年,还不是心眼更深于他、狠辣更甚于他!安纳斯能看上祈月烬的,不过是未被改造的、纯男性的身体,与幼童独有的、被冠以“天真烂漫”之名的痴傻呆愣! 祈月烛轻咬下唇,开始觉得祈月烬阴险之至了。他那历经违背生理构造的痛苦生下的儿子,刚开始,夺走了司君安本应施与他的关注;现在,又用了邪术自抽身形,更加逼近、甚至要超越他的美色,恬不知耻的,用他的奢华脸蛋去勾引安纳斯—— 他的丈夫已经被夺走,连好不容易得来的小情人,都要被蛊去心神的话—— 祈月烛,忍无可忍! “烬儿,你可真是个小妖人啊,”祈月烛仗着马车已由驾技丰富的奴仆驾驶,便不在意于车舆内大动干戈了,“娘亲我,好生……敬佩。” 话音刚落,他就大步上前,一把扯住了祈月烬的赤发,凶狠拖拉,拽着来不及反应的祈月烬起身,给了他残暴的一巴掌。 甚至连怒吼着扑上去的安纳斯都没拦住,祈月烛将祈月烬的头猛地砸向了车厢地板,又一脚踹上了他的腹部,另一脚落石般碾压上他的腰际。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虐待惯了祈月烬,因此深明怎样让他最为疼痛。 而在安纳斯面前,他对待祈月烬的态度,刹那间便由高傲升级为了傲慢。他就是要让安纳斯看看,他所喜欢的,是个怎样的小废物,是个怎样伪装容貌性情,终究敌不过正主的冒牌货! “哭啊,烬儿,怎么不哭了?”祈月烛看着儿子抽搐、哀叫,嘴角勾起的那抹血色微笑极致残忍,却也魅惑至极,“娘亲可盼着你哭呢,乖宝,烬儿!” 祈月烬身上确实也擂鼓作响般大痛了,但他可叫可喊,就是不许自己哭。因为安纳斯说过,哭是懦弱的表现,哭是小孩儿的专利,而他已经长大了,是个男人了,就再不能随心所欲的哭、胆怯无能的哭了! 再者,逼他哭的不是别人,是最喜欢让他疼痛、最喜欢和他抢安的母亲祈月烛!安纳斯就在旁边看着,他可不能输了骨气——他可是发过誓了,要从母亲手里抢回最爱的安! “我不哭!”祈月烛的话音刚落,祈月烬的大叫就响起来了,“我不哭,不能哭!” 祈月烛闻言,倒愣了,直怀疑眼前的人,真是他的儿子……? 趁他走神,安纳斯一头撞了上来,将他顶开了好几步,也将车厢震得摇摇晃晃,车厢外的车夫赶紧吆喝马儿莫惊莫躁。 “祈月烬!”安纳斯不敢胡乱移动侧躺在地板上抽动的祈月烬的身子,便只能在他耳边呼唤他的名字,并顺道飞给祈月烛饱含憎恨的眼刀。 车厢虽宽敞,祈月烛却也站不直身子,正好他心中疑惑,便自顾自的寻了排椅坐下,转而无言凝视慌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围着祈月烬团团转,仍转不出个所以然的安纳斯。 “祈月烬!起得来吗?”“烬!睁开眼睛!”听着这样的呼唤,祈月烛眯起赤瞳,觉得眼前两人摆出的那副苦情鸳鸯的戏码,简直就是在给他脸色看。 这么一想,便坐不住了。在地板上闭眼喘息的祈月烬又那么像在地板上苦忍临产剧痛的自己,祈月烛头脑一热,竟又想出了个颇为变态的找乐法子—— “安,我来看看烬儿。”祈月烛笑吟吟上前,一掌便拨开了试图挡在祈月烬面前的安纳斯。 他在祈月烬面前蹲下,横出一条红袖滑落的玉臂,只用了一句话,就止住了安纳斯拼了命的怒拳:“不想救烬儿了,安?” 安纳斯几乎将拳头捏碎。他忍气吞声,身体私处的难过与燃烧心肺的怒火相叠加,他的腹部竟又蹿起剧烈的闷痛,让他眼前一黑,捂着肚子就崴到了一边,再无袒护祈月烬的力气。 祈月烛乐见他服输,便挑了唇角去探祈月烬的脉息。不消时,他就发现了祈月烬起不得身的根结所在,便转头,冲安纳斯笑道:“烬儿还真是身子骨虚弱呢。不过,走了歪路,强连灵穴,可谓自找罪受。安——” 他挑起一只眼,眼波流转,“可知烬儿用强成的肉身通启灵海之源,后果为何?” 见安纳斯瞪圆了眼,本就苍白的脸全无了血色,祈月烛开怀笑道:“这肉身,可撑个三年,烬儿就得感怀上苍罢!” 安纳斯濒临跪倒,而祈月烛仍要再给他当头一击:“我特地命人绕行枫羽地界边陲,没想到前人所载不得不信。安,你啊,还是别带着那小废物擅出枫羽的好!烬儿没了枫羽地气的庇佑,不消七天,就得衰亡罢。这不,只是靠近边陲、又挨了些我的教训而已,就这般衰颓,起不了身了。” 祈月烛放下儿子的手腕,转而头一遭般,带着母性的慈爱,轻抚祈月烬掌印狰狞的脸颊。 他真是太高兴了。真的,他为能够拥有祈月烬这么个废物的儿子感到无比的骄傲与自豪。 命短,成不了几年的威胁;因出不了枫羽、逃不得远,又能成为牵制安纳斯的绝佳道具——这让祈月烛如何不喜爱! 更何况,祈月烬像极了他,性子虽硬了些,依旧是个扶不起的软脚虾。 祈月烛想,与其让安纳斯在母与子间犯难,不如…… 第一百三十一章:背德之欲(上) 【它疯了】——这便是安纳斯听完祈月烛的提议后,唯一的想法。 可他抬头,望入祈月烛巧笑嫣然、似乎情意绵缠的赤红双眼,又顿悟:它早已不是个人了,何谈疯没疯。那常人看来毫无人性的提议对于它来说,才配称为“正常”吧。 然而安纳斯还是个人,就算历经精神与尊严上的严刑拷打,他仍有道德的底线。 所以他拒绝了祈月烛要求医治祈月烬的“好意”,转而耐着自己身体的不适,亲历而为、费尽心机,照看祈月烬。 ****** 日头渐落的时分,祈月烬在安纳斯不懈的呼唤下,终于卯足全力,强行撑开了好似被谁缝合上了的眼皮。 安纳斯几乎要感激涕零,他顾不得坐在不远处妖娆狞笑的祈月烛了,一下子就低俯身子,抖着声音问祈月烬:“怎么睡了这么久?起得来吗?还有哪里疼?别瞒着我!” 祈月烬也说不出自己哪里疼,只是全身乏力,好似陷入了某个深不见底的泥沼,他脑中唯一冒起的念头,便是闭上了眼睛,继续酣睡。 “安,睡觉……”祈月烬的睫毛过于浓密,黑绒蝶般翕动羽翼间,安纳斯便瞅不见了他灵动活泼的眸光,只能觉出沉沉的死气,“困了……安……” 安纳斯无法,但听闻后方传来一声低低的窃笑,就知道祈月烛又耍了什么手段。 他再次忍下腥味深重的怒气,对祈月烬扯出笑脸:“困了就睡吧,我就在你身边守着,不离开你。” 祈月烬闻言,立刻闭合双眼,软软糯糯的“嗯”了一声后,再次被无底的沼泽吞没意识。 捻好盖在他身上的绒毯,安纳斯回转头颅,对祈月烛只有一片杀心。他以最低的声音吼道:“你又做了什么?他怎么越来越虚弱了?!” 祈月烛在排椅上挪动身体,抵达了安纳斯跟前,对他柔笑道:“官道正巧在修缮,我们要抄近路赶回祈月家,就得绕行枫羽边陲,难免烬儿没了地气撑援,这番虚软犯困罢。” 他的笑容显露出刻骨的胸有成竹。他知道,安纳斯没有改换路线的能力,没有让祈月烬重焕生机的能力,没有压抑住自己舍不得祈月烬受苦遭罪的能力,所以他没得选择,只能答应他的提议。 果不其然——安纳斯紧捏了双拳,深埋头颅,吐出痛极的声音:“救他。求你了。” 祈月烛倩然且魅然的,笑了。 一颗红丸,只是一颗红丸。 安纳斯凝视着掌中的红丸,心里七上八下,掂量来、掂量去,终究忍不住朝祈月烛怒吼道:“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安纳斯有此疑问,也是难怪。因为祈月烛在刚喂给了昏睡中的祈月烬一颗红丸后,又在他的手心里放了一颗。红丸圆润而饱满,像一颗深情万种的红豆,散发出诱人相思的清淡气息。 祈月烛偏过头微笑,狭长的赤瞳一眯,格外孩子气的狡黠。 “烬儿都服下了,安岂有不服的道理?”他说得理直气壮,好像真没动丁点儿的手脚,“安若信不过我,就丢了罢!呆会儿就要到祈月家名下的一处小宅了,安带着烬儿进去歇歇,如何?” 安纳斯听他强调“祈月烬已服”,牙一咬,就一口吞下了那颗色泽赤艳至诡异的红丸。 随后,马车暂停,车夫深垂头颅,为主人撩开了车帘,又摆好了小凳,以便主人下车。 祈月烛领头,仪态万千的下了车。此时的他毫无男子的豪迈气概,只余一身浪荡的女子妖气,恐怕曾经英武如他,也终是被往日里服用的邪诡药剂残害了身与心。 可他丝毫不觉羞耻,因为他早些时候,想出了个自我开解的法子。 他想,就算他不再用药剂压制女人的双乳,再次得个女儿身,又如何?就算他真成了女人,他也是个可以插男人的女人!就算安纳斯是个铁打的硬心肠少年郎,还不是得雌伏于他一个“女人”身下,被他捅入孽根,被他操得嘤吟声声、娇喘连连! 他根本不必自卑于雌雄同体的异常,根本不必后悔于形貌异变的突兀,他得到的这具肉身,其实超越了性别,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怕只有神灵,才能像他这样兼得两性的无穷欢愉! 带着自封为神的虚荣感,祈月烛回转身子,含笑,看安纳斯抱着祈月烬踏入正堂的门槛,脸色已开始有了些微的异样,一丝红晕在他无意识间,正腾蹿上他苍白的耳垂。 “安,我已屏退了旁人,无我的传唤,没有下仆可进入这偏院,你与烬儿好生歇息。” 祈月烛边说着,便从安纳斯手中接过了祈月烬,特意显出小心翼翼的样子,将他放置于一张太师椅上。 接着,他摆出最诚挚的笑脸,上前搀扶好似站不稳身子了的安纳斯。奇怪的是,向来同他势如水火的安纳斯并没有挣脱开他的手臂,反而脚步一虚,便没了骨架般软软的倒向了他—— 祈月烛好整以暇的扶住安纳斯,唇一勾,便对太师椅上的祈月烬笑道:“烬儿,还等什么,不给安让座了?” 只见太师椅上的祈月烬闻言,竟睁开了眼睛。他那素来硕亮灵动的赤瞳如今一片阴霾,好似被谁抽空了所有的神智。他茫然而缓慢的眨动了墨浓的睫毛后,只吐出一声模糊的:“……安?” 好不容易,顺着祈月烛的笑音,祈月烬才将混乱的目光摇晃到面色燥红的安纳斯身上。 一见到安纳斯,他坐不住了,心中腾起一涌冲动,可他陡然一站起,却跌坐于地。 “安……安……”祈月烬在茫然呼唤的时候,热汗不知为何,汹涌的淌下了他的额角。 他四脚朝地,爬动了几步,红衣在地板上拖拽出艳色的倒影,可他好像全然瞎了,只顾着喊:“安!” 祈月烬喊了好几声后,终于回应了他的呼唤般,被祈月烛搀扶着的安纳斯好像也有了睁开双眼的趋势。 祈月烛见状,一个用力,就将安纳斯直接拖到了祈月烬脚边的太师椅上。而安纳斯刚一坐下,祈月烬就嗅到了由他身体发散出的红丸药味,如贪求蜜糖般的孩儿般,他急切的爬向了安纳斯,昂起上身就将头埋入了他肚腹处的衣衫,痴迷的嗅着,好似在探寻着什么。 祈月烛有心帮忙,便不客气的扇开了祈月烬的头,手下用劲,径直撕开了安纳斯的衣裤,袒露出他狼藉仍旧的腿间、青紫斑点的胸膛。 祈月烛稍一退开,祈月烬就急不可耐的凑了上去,将鼻尖凑近安纳斯些微鼓胀的腿间器官,深深一嗅,全身战栗着叹息,好像借由安纳斯私处的气味,他就提前感受到了高朝的震撼。 再不迟疑,更怕有人与他争抢似的,祈月烬用双手持住安纳斯半硬半软的家伙什,张开红唇便吞了住,要哭了般尽情吸吮。 被他这么口无遮拦的一对待,安纳斯体内的红丸药性迅速被激发。可他隐约还记得祈月烛向他道出的银乱提议,便一下子堕入了理智与欲望的夹缝:虽然抱住了祈月烬的头,却双手颤抖,不知该推开他好,还是将他更深的按入自己男性的耻毛,借助他炙热的口腔寻得初步的欢愉好。 与意志力顽强的安纳斯不同,在昏沉中被喂下红丸的祈月烬毫无反抗药性的意识,他倚靠着身体的本能与头脑中残存的风月知识,愣是将安纳斯真正舔硬了起来。他的唾液混合了安纳斯的硬挺淌落的浊液,让他的睫毛都沾湿而晶亮,那两瓣红唇更是无意识的翕动,诱着人去深吻、撕咬。 安纳斯是想吻他的。但那雾气深笼的异色瞳捕捉到了祈月烛邪瘴般的赤色,安纳斯拼上了一切,挤出了最后的毅力,一把推开祈月烬,自己则抖着碎落衣衫勉强遮掩的双腿,咬了舌尖,想往外走—— 但他被祈月烛拦下了。人形的怪物未曾服药,却也欲火烧身。他将安纳斯按倒于地板上,扯下他身上的衣料残片,显露出他完全的裸体,再一侧眼,对瘫坐于地板上、直打哆嗦的祈月烬道出了毫无人性的两字:“来啊。” 祈月烬发出一声银兽般的叫唤。他再次爬向安纳斯,洒了一路情欲的汗水。等到达安纳斯身边,他已将红衣全部扯烂,好似耐不得酷暑般,赤发都蒸腾起云雾般的热气。 “安……呜……嗯啊……安……热……想要……”光舔弄、吞噬安纳斯的经验根本不够,祈月烬被内火烧成了只熟虾子,难过得直淌眼泪,恨不得将安纳斯的硬家伙整个吃了去。 然而一想到“吃”,他茅塞顿开了。焦灼的骑上了安纳斯的腰腹,一手捏握他湿淋淋、滑溜溜的滚烫铁棍,一手强制掰开自己的臀瓣,祈月烬将自己粉揪揪的入口对准了安纳斯炙硬的头端,祈求升天般一下子就坐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背德之欲(下) 现在轮到祈月烛霸占那把雍容华贵的紫檀木太师椅了。他姿态歪斜,气质慵懒,支撑下颌的小臂好似白玉雕成的藕节,是工匠扛着身家性命的重担雕出、而皇亲国戚只拿来赏玩拨弄的。 他的赤发被金凤钗高高束起,显得眯眼优裕的他妖而不乱,倒像根只容得凤凰栖息的高洁桐枝了。 与他对比,仿若另一个他的祈月烬足以令旁观者寒心。只见他的赤发散乱为了鲜红的汪洋,铺陈于青石的地板上,随着他身体的搐动仿佛在有生命的漾荡,被人鱼的歌声蛊惑而放荡身姿的赤红水草也不过如此。 而到底谁是不断讴歌欲情的美人鱼,答案也已经很明显了。 祈月烬的声音已经不能用放浪来形容,因为他那作为“人”的伦常枷锁早已被药效分崩离析,所以他尖叫、喘息得像只兽,一只永远填不饱肚子的小兽。 往日里,他就算再主动,也不过柔软了腰肢、缠绕上双腿,微带了哭腔恳求安纳斯“慢一些”,哪会像现在这样,嘶叫着拱抬身体,涕泗横流着催促,口齿不清的银言秽语愣是祈月烛听了也要惊叹—— 祈月烛十分满意。他真正觉得自己便是神灵,是一位在料峭春寒中,自制得出银靡春景的神灵。他更为自己的胸怀豁达而自命不凡:敢问,有哪一位雌雄同体的母亲愿意与儿子分享同一个男人的? 祈月烛就做到了。他为了检验自己的决意,更分别对儿子及情郎下药,并在一旁赏览他们纯肉欲的交苟,揣摩自己内心有无挣扎与不甘的波动—— 没有。反而光用看的,就觉得激爽无比了。他不愿在下,但祈月烬便是另一个他,儿子身处下位必须承受的痛苦他全然不用承受,可儿子展现出的雌伏的欢愉,他通过意银,便也觉得自己吞吮了个干干净净、滋滋有味。这种毫无代价的心理银乐既压制了他后茓好奇意味深重的隐约瘙痒,又仿佛无毒无害的催情药,让他最自傲的利刃鼓胀至女人都要骚动的尺寸,给予了他充分的准备时间与即将横刀上马的昂扬情绪,他觉得—— 简直甚妙。 而趁着安纳斯被药性烧没了理智,又完全溺在了祈月烬的春情泥沼里,说不定他可以言而无信,无痛无害又不担责任的,一口吞了安纳斯这盼星星盼月亮、才终于盼到嘴边的肥美鲜肉。 祈月烛站起身,边行走,边脱解衣衫,动作之优雅,仿若在跃起沉静派的新式舞蹈。 他走近汗水湿透了身体、正相互交叠、仍处余韵中的两人,压根不在意祈月烬透过安纳斯的颈侧、蒙眬望向他的水雾赤瞳,只用一只修美纤长的手搭上了安纳斯蝴蝶骨清明的脊背,顺着他凸起在皮肤下的脊椎骨滑下,好似在用动作无声的嘲弄祈月烬,嘲弄他只能将手臂松垮垮的搭上安纳斯的脖颈,而毫无力气做出任何爱抚的动作。 因为背对着安纳斯,所以祈月烛只能透过陈横肉体的间隙窥见祈月烬的眼睛。他凶诈的目光蝮蛇般紧缠祈月烬,觉得自己在向那废物儿子宣告对安纳斯的占有:他就是要将自己蛮横的挑衅横加于稀里糊涂的儿子,让他事后追忆起,只能悔恨得泪流满面、嗷啕大哭! 朝掌中啐了一口唾液,祈月烛又摸了一把自己湿漉漉、黏腻腻的头端,首先伸出一指,轻轻抚弄安纳斯红肿菊穴的入口皱褶,随着按压的动作一寸一寸往里探,好似最富经验的银蛇,知晓首先不能惊了最中意的猎物。 安纳斯刚刚发泄,半软的性器在埋在祈月烬的身体里,头脑中只有一片晃来荡去的白光,让他目不可视。他像在水里泡过般,被自己与祈月烬的汗水、经验浇了个透湿,覆压着祈月烬,便像是为他盖上了一床水淋淋的白被子。 可他喘息着,被药效蛊惑着,仍然感受到了股间扎刺太阳穴般的疼痛。他的后面才在昨晚被祈月烛的指甲迫害过,未加清理及治疗,又迎来了祈月烛箭在弦上的开拓,便将娇气撒到了底,刺激得安纳斯一下子回转了头颅,对祈月烛瞪大了怎样也看不见东西的异色瞳。 祈月烛不得不再次感叹安纳斯后庭的敏感之至。看着手指带出的一股新血,又想到自己与安纳斯即将兑现的月末之约,祈月烛边叹息自己的心软、对安纳斯的真爱,边收回了手指—— 可在安纳斯瞪视他的双眼逐渐混沌的一瞬,他长臂一伸,便将安纳斯拽下了祈月烬的身体,拖着他重回太师椅处,自己先坐下,再将他的头颅按向那凶剑怒昂的虬须浓密地,掐着他的下颌,逼他张嘴,接着不由分说,把自己的孽根瞬间捅入。 安纳斯立刻发出一声苦闷至极的干呕,开始了意识迷乱中的挣扎。就算他身上药效仍残,红丸能倍增的,也只是他的本性,而非逆转他的体质,让他也柔软温存成一个顺从的在下者。 可祈月烛才不管。生来不适合在下又如何,被药蛊惑也不愿服侍男人又如何,他自有鬼神俱惊的TJ手段,经它个十年八年,还不能磨去一匹烈马的野性?祈月烛暗地里觉得,要不是司君安死得早,他的苦劳怎么说也转成功劳了罢!雪发水眸的异域尤物,早被他打造出了! 怀着血腥的欲望、怅惘的追忆,祈月烛再也不顾安纳斯的痛苦,将自己粗长滚烫的硬物死劲捣向安纳斯喉管的最深处,打锥般的一下一下,自己制造出挺胯的节奏,同时颇有余裕的眯眼哼声,尽情掠夺那份紧锢与炙热。 他的庞然巨物带着火,一下子就烧疼、破烂了安纳斯的口腔与喉壁。那毛发戳扎面部的惊心感、腥味刺激鼻腔的恶心感,登时惊醒了安纳斯,他在祈月烛暴力的节奏中瞪大了双眼,嘴角不自觉的淌下唾液与血水,喉头滚动,似乎要带出胃中的酸液—— 他的肚子又开始疼了! 那是昏天黑地的疼,比分娩的痛苦更甚,好似肚腹被插入了银光狰狞的钢针,还被某人烤羊肉串般旋转着,将肚内的脏器全部搅烂,化作满腹腔的碎肉渣—— 安纳斯要吐了。 可在他呕吐之前,祈月烛将滚烫的经验全部喷进了他的嘴巴。胃酸与浊液的腥气相叠加,是极致的苦、极致的辣与极致的恶臭,安纳斯根本受不住,他手指痉挛,生理性的泪水滴落而下,可祈月烛明明见得他的惨状,却仍抬高了他的下颌,逼他吞下自己的精华—— 活生生咽下自己即将出口的呕吐物,与一个双性人麝香味沉重的经验的感受,是安纳斯一辈子的噩梦。 祈月烛放过他后,他头一偏,捂着肚子就吐了。 早些年就有交替性暴食厌食的坏毛病,这些天又日日吃猫食或滴米未进,还灌下过掺了春药的黄酒、吞服过劲道凶残的红丸,安纳斯本就不太正常的胃干脆来了个群情激奋的总爆发,让他即使没东西可吐,胃酸也激涌,吐完胃酸便干呕,呕得撕心裂肺,比厉鬼的哭泣更可怖。 木人般傻坐一旁的祈月烬被安纳斯的疑似哭号震醒了。他排解掉欲望后,体内的火灵吸收了红丸的热力,重新燃烧起来,让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大叫一声,手足并用爬向安纳斯,不顾安纳斯吐出的酸水,就想搂抱住他,减轻他的疼痛—— 安纳斯是试图挡下的,但祈月烛出脚过快,祈月烬一下子就飞了出去,穿越大半个厅堂,砸上了门柱,滑落地板后,身体抽搐。 “呜咕……你……”安纳斯管不了自身颜面尽失的狼狈了,他站不起身,便只能扣住祈月烛的一只小腿,用尽了力气掐他衣料下的皮肉,抬高颤抖的头颅,神情是苍凉混了悲愤。 “放……放……了……烬……”他的声音干裂了,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脱口,都带着浓重的血味。 可他觉得,自己每说出一个字,都是臭的。很臭,极臭,非常臭,是究极的讽刺与嘲弄,辱骂着他的无能无力与低贱下作。 安纳斯知道,他还坐在自己制造出的一滩呕吐物旁,裸体无可避免的沾染了秽物,嘴角也污迹猥亵,堪称狰狞。 他想咬舌自尽,撞墙而死,怎样都行。 但他得保护祈月烬,他不能抛下自己的夫人,所以他不能死,他死不成。 他向祈月烛弯下了铁打的脊背,他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他慢慢做出了下跪的动作…… 可在他真正跪倒之前,祈月烛将他整个抱起,喜悦的叫了一声:“安!” 然后,和着他口中五味陈杂的脏污,就将他吻住了。 祈月烛是多么高兴啊!只因为他没听清安纳斯的话语,还以为他是在请求自己安抚他不慎呕吐的难堪…… 又或许,他高兴,只因为他病态且变态,仅此而已。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字安 清洗与再上路的过程,因两人皆处昏迷,略过不提。 安纳斯自祈月烛座驾“踏炎”的马背上醒来,到得以进入祈月烬所在的车厢,其间遭受的银邪抚玩无甚新奇,因此同样略过不提。 再回司君安的槐树小院,恍如隔世。 然而安纳斯毫无余裕,去享受温润的阳光。更何况背着祈月烬途经槐树时,阳光瞬间被槐树的枝叶切割成了破碎的乱影,打在脚底,好像抹出了一树炭笔的涂鸦。又不知是谁在迎风晃动纸张,所以墨炭涂就的树影摇曳,粗糙犷然间的横斜绮靡之姿,难以言说。 尾随祈月烛,安纳斯面色漠然,由阳光烂漫的小院下到了深邃阴寒的地牢。并用自己的身躯挡住祈月烬,任由一阵阵的穿堂凄风冰箭般刺穿他的骨骼。 祈月家的地下隧道犬牙交错,布局极其复杂,祈月烛又打了故意走弯路、不让安纳斯记清路线的歪主意,因此七拐八绕、十足折腾,这才抵达地道正中央的宏伟溶洞。 溶洞内,岩壁上的晶体自然生亮,光色莹润而柔和,将整个洞窟照映得宛如即将拉开布幕的空旷舞台。洞穴中央伫立着一株自成林海般的血色榕树,其根如蟠龙,皮若裂岩,气根如高垂千丈的长须,远远望去,参天立地,若此处有日头,定要被那深绯色的荫翳蔽掉。 无言的听从了祈月烛的指示,安纳斯寻了一处平整地,将祈月烬放置于巨榕树下。 随后,转身,借助将双拳捏出青蓝色的经脉,忍受了祈月烛道别的深吻,和他吐落于耳畔的湿热言语:“明日傍晚,我来接你……安,你终于要成我的人了。” 最后亲昵的啄了安纳斯的唇角一口,捋一把他白雪般的短发,祈月烛转身,便风卷赤霞般离去了。 他是要去布置明晚的新房,因此未告知安纳斯,预备着给他个大红色的欢庆惊喜。 可他所不知道的是,安纳斯压根不在意。或者说,安纳斯已经不屑于去在意他的任何惊喜了。 因为安纳斯明晚,也将给祈月烛一个没有喜的,惊。 ****** 屈膝坐于祈月烬身旁,安纳斯仰望着弥散出朦胧血色的绯榕,静静等候夫人的醒来。 地下洞穴一片静谧,好似有溶岩水滴答而落,又好似那只是大脑调出了对溶洞的寻常印象,而给予听觉神经的水声幻觉。 就算是不太擅长感知魔力的安纳斯,也对周遭充沛之至的灵气深感惊奇。看来祈月烛并没扯谎,这怪色巨榕所镇之“眼”,果真是地脉灵气最充盈、最清净之处,把肉身受创、火灵损乱的祈月烬放到这里,应是对他大有裨益吧。 地下风清气凉,安纳斯吐息片刻,便也觉得心肺中像溶了一块冷玉,浸浸的寒。 心与身一冷,他就不由自主的移向睡于他旁侧、火种般的安夫人了。捧着凄凉的心境悄悄出手,只是想撩起他的一缕赤发,滑一斜月光般捋过—— “啊!”可祈月烬心有所感,一下子就弹起了身子。他紧盯安纳斯,惊惶的赤瞳根本不敢眨动一下,好似头一遭看清安纳斯这个人。 被他以那般陌生的眼神盯视了,安纳斯不可能无动于衷。但他所能做的,只是颓然收回手,面色不变,抿了薄凉的唇,就直待站起,前往计划中的下一个地点—— “安……你不要我了?”祈月烬的眼睛依旧不眨,凄惶的神色凝固在眼中,全因被命运浇淋了惊变的石膏,“你要去找‘它’了,你不要我了?” 安纳斯只有半边身子对着他,猫儿眼被鬓发的阴影遮掩,然,透出发丝的眸光不甚明朗。 攥紧了的五指又松开,只因本想狠下心来,拔腿就走,残忍的塞给他无尽的留白,随他怎么怨去恨去—— 可,他的左手小指,好像被什么粗糙的纤维硌到了。 下一秒,他便想起了他系在祈月烬左小指上的红线。当时的他,真的认为,小指的红线系牢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然而“一辈子”的发音,便是音调上来又下去,可谓跌宕起伏、毫无坦途,不正暗指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指望得上“一辈子”么。 红线早断了,指望不上一辈子了,所以他与他的小夫人,就得在此时诀别了? ——说什么玩笑话。他还没过够呢。再多一秒也好,他不想浪费与小夫人残存的相依相守。 ——“说什么玩笑话。我还没爱够你呢,管‘它’谁谁谁,给老子边儿去。” 陡一转身,安纳斯坠下身子,就扑抱住了祈月烬。 胸膛嵌得死紧,不留间隙,不让生生死死偷潜而入,只让即将轮回的祷歌轻响于头顶,泻下溶于空气的叹息分子。 “祈月烬……”安纳斯抚摸着他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像在抚摸一颗多汁的果实,一颗他屡次想吞掉,终因他的傻傻微笑而不忍吞掉的果实,“你怎么不哭了?这种时候,你不该狂掉金豆儿吗?” 祈月烬蜷缩了身子,在安纳斯的怀抱里狠眨热辣辣的眼睛,回答突然很大声:“我不哭!我是大人了,我已经长大了,我才不哭!” 安纳斯发笑,将他的身子拉开一点,以便自己正视他的脸蛋。 “哟,还真没哭,小娇气突然不娇气了,是不是意味着我的小娇妻正式成为过去时了?夫人啊,你可别血腥残暴化,我可烦那些野蛮系的刁妇了。” 祈月烬用力摇头,瞪了彻亮的红眸直视安纳斯,落地有声:“我不会让安烦的!安若厌烦了我,一定是有人在跟我抢安,一定是有人在说我的坏话!我要打那个人,我杀了他,抢回安,安就不会再烦了!” 安纳斯敷衍道:“好好好,随你杀。老婆貌若神明、英明勇武,我等着在旁边拍你打人杀人的视频,剪辑过后拿去当纪实版的B级片上映——” 话锋一转,他陡然正色:“祈月烬,我要去杀掉祈月烛,你同不同意?” 祈月烬连出的气都没了。但他猛然扯住安纳斯的袖子,说出的话却是:“不行!安,‘它’太危险了!安会被伤到,安会疼,会流血的!我要替安杀了‘它’,‘它’坏,让安哭、疼,跟我抢安,所以我去杀‘它’!” 听闻祈月烬甚至不用“娘亲”的尊称,是彻底打心眼里、与祈月烛恩断义绝了,安纳斯既痛快又惘然,微笑因此带了些迟滞:“你真的这么想?他可是……生你的母亲……” 祈月烬回答时,眸光完全冷了,好似突然就有了历经千年才锻造出的无情决绝:“我的娘亲是人,‘它’,早就不是人了。灵穴告诉我,我是祈月,我有斩杀‘非人’的资格,所以我要杀了‘它’,杀了让安难过的‘它’!” “……”安纳斯未做评判,仅是摸了摸祈月烬唇角紧绷的脸颊。 看着他的赤发在暗色里仿佛也能溢彩流光,安纳斯撩起一束,任由它带出赤绸般的倩影,水瀑般溅落——蓦的,就在那赤发坠下的丝缕间隙里,想通了前因后果。 前因既已不可更改,后果,则要小心安排些事,才能达成了。 于是安纳斯将祈月烬搂入怀中,鼻尖对鼻尖,亲昵道:“永远不忘记我,你能不能做到?” 他怀里的祈月烬反用手臂禁锢住他的胸膛,惊天落石般答:“能!” 安纳斯:“再叫叫我的名字?” 祈月烬丝毫不敢任作他想,只泯灭了自身忧虑般一问一答:“安!” 安纳斯:“是哪个字,你写给我看……等等,我来写给你看,我教你。” 手指,泥地,横竖撇捺点,安纳斯持着祈月烬的手,就着他的食指,在血榕树下、泥地上,写出了一个大大的“安”字。 “你瞧,”他在祈月烬的耳畔吐出微凉的呼吸,声音是罕可闻得的十足温柔,“安,‘宀’字头,‘女’字底,合起来就指房子里有了女人,所以男人不打算走了,就要在这里扎根居住了。” “‘宀’又叫做‘宝盖头’、‘宝头儿’,我可稀罕你了,你就是我的宝,你长大了,能做个用头和肩膀顶起蓝天的人物了,所以‘宀’,指你。” “‘女’嘛,也指你。谁叫你看上去女里女气的,是不是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安夫人?” 祈月烬脸红了。但他支支吾吾,自觉说不过弯了眼笑的安纳斯,只好闭了嘴、干脸红。 “宝盖头是你,‘女’字底也是你,你既是我的家,又是我的夫人,所以我要在你这里扎根定居了,祈月烬。” 贴近他的唇瓣,安纳斯最后说:“记住我,烬。有了你,我才能存在,只要你不忘记我,我永远扎根在你身上,永远在你身边守着,绝不离开。” 他含住祈月烬的唇瓣,深深亲吻。 身大心小的男孩也闭了眼睛、关了泪水,回应他的亲吻。 红衣铺散,安纳斯仿佛卸下了架构起他的一撇一捺,抚摸着他身体的每一寸,便是琢磨着自身的存在,到最后再也忍不住了叹息,进入了他的身体,激起他细弱的声音,赤光荡漾于彼此的发梢,倒映在血榕粗劲枝干上的模糊身影便也随之晃动起落,见证着一场灵肉契合的交好欢合。 俯视着夫人情动的脸,安纳斯在汗水簌簌间,想着那一字安,终究明白了每个男人都逃不过的命: 家,与爱。 第一百三十四章:月之轮回 安顿祈月烬睡下后,安纳斯最后亲了亲夫人的额头,离开了血榕恢弘的地下溶洞,追着自己魔具的气息而去。 漆黑的隧道九曲回肠,安纳斯将魔力的输出功率提升至极致,终于在抵达魔具的所在之地前,借助最大半径的灵感知圈搜寻到了施和尚等人的位置。 再相见,铁牢门后,物是人非。 不过几天而已,施和尚肥嘟嘟的两腮全瘪了下去,一线天的眯眯眼倒显得有些大了,一看就知道他掉了不少肉。微沁槐跪坐在茅草堆上,面色青白,眼皮浮肿,素来打理妥帖的黑发如今就像一摊鸡窝,偶见其上的草籽杂叶,显得她凄哀无比。她满心挂念的儿子祈月馀则蜷卧在她的大腿上酣睡,不时抬起小手挠挠鼻头,一副不知悲苦的纯真模样。 一见到安纳斯,胖和尚瞪圆了双眼,蒜头鼻一抽,似乎要喜极而泣。微沁槐则紧咬下唇,将惨白的嘴唇都咬出了鲜艳的血色。她在不惊动祈月馀的情况下,深之又深的垂下了头颅,便是就着跪坐的姿态,给安纳斯磕了一个致歉的头。 安纳斯随意摆了摆手,活当一笑泯恩仇。紧攥住铁栏杆,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出不来?” 牢内的施和尚在骂了一句什么后,才苦笑道:“祈月烛那妖人在地道里放了不少邪物,我腿折了,一时半会好不了,就算带着微夫人母子出去了,也走不远啊!” 安纳斯不消问,就知道是祈月烛怎么着了施和尚的腿。但“出去”并不是他唯一的目的,所以他干脆利落、开门见山:“我要杀了祈月烛。你们帮忙吗?” 施和尚闻言,做的第一个动作不再是瞪眼,而是“啪”的扭头去看微沁槐。 只见狼狈的妇人依旧深垂头颅,一声不吭。 安纳斯刚想不耐烦的暗骂一句,就听得施和尚响起粗重的嗓门:“好!微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贫僧钦佩!”朝向安纳斯,施和尚挤出一个艰难的笑:“来,安崽子,卸了这破门,咱哥俩靠近了商量!” ****** 一番“商量”后,安纳斯得知,原来施和尚早就做了微沁槐的思想工作,方才微沁槐一声不吭,其实是默许了要加入“杀死祈月烛”的行动。 而施和尚毕竟干了数十年的除妖活计,道行不深,却也不浅。他提出了一个三人合作、方可达成的封印计划: 安纳斯打前锋,带着魔具出地牢后,拼尽全力将祈月烛杀成濒死状态; 施和尚在地下布施夺魄、束魂的结界,并借助纯清地气最大限度提升结界效力,待感知到祈月烛濒死时发动结界,在他使用恢复之术前拽出他的三魂七魄,将其封印于一具“容器”内; 那具“容器”,将是微沁槐的尸体。 安纳斯听完计划后,久久不能言语。可他深深的望入微沁槐黝黑的瞳仁,在里面看到的,唯有平静的水色,而已。 不待安纳斯开口,微沁槐就小心翼翼的挪动了祈月馀的身子,将他放置在最蓬松柔软的草堆上,为他盖好了牢内唯一的毯子、又捻好毯子的四角后,微沁槐起身,走向安纳斯,不再回头,只轻言道:“我为安先生带路。” 安纳斯点头,最后看了表情凝重的施和尚一眼,他转身就走,再不回顾。 ****** 一路无言而脚下生风,所以身侧只急速的流过阴寒的风声。 因为有微沁槐带路,就算摸黑行走,两人也没绕丁点弯路,很顺利的就抵达了安纳斯魔具的被封之处。 微沁槐知晓门锁的开启方法,三下五除二就卸了锁、拉开了材质不明的沉重暗门。 门后,是一个佛龛形貌的极小洞穴。安纳斯让微沁槐退下,亲自动手往里一捞,发现里面叮铃咣啷,好像还有不少东西。 不过他要的,只是自己的魔具。因此东西到手,他便无心再探,扭头就对沁槐道:“我该怎么回到地上?” 微沁槐转手,直直指向黑邃的前方,轻声道:“一直往前,切莫回头。” 安纳斯不出声的看了她一眼。 便也是最后一眼。 直直而去,不再回头。 微沁槐目送他消失在黑暗里,抬手,先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再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她发现,自己的眼角无泪,但嘴角,有笑。 这便够了。 蹲下身子,微沁槐将手探向安纳斯未加深究的小洞穴,仔细摸索了一阵,果真拖出一把银鞘寒冽的邪刀——“素玦”。 她用衣袖将刀鞘上的灰尘细细抹去,又极为缓慢的抽刀出鞘,任由刀刃在她面颊上投射出一斩而过般的冷光。 她看着刃面上映出的自己的容颜,深吸了一口气。 她明白自己没有未来了,就算祈月烛不下命令,她的婆家和娘家也饶不了她。 所以她一定要保住祈月馀的未来。好在祈月馀是男丁,祈月家和微家为了后代考虑,不会对他怎么样,唯一的阻碍便是喜怒无常,在拿不了祈月烬泄愤后,极有可能把祈月馀推进火坑的祈月烛。 所以她要用自己卑微的性命赌最后一次,参与施和尚及安纳斯的计划,杀死鬼神般战力的祈月烛,换得儿子平安喜乐的一生。 她将“素玦”架于颈侧,长吐一口气。 脑海中,往事飞掠而过,终究一片空茫,连儿子的笑脸也散作烟云。 她的一生,有太多后悔、太多遗憾,可此时,她的爱与恨都已远去,所以她除了释然的微笑,再无其他表情。 闭眼。 挥刀。 在银光与血色间,在极致的痛楚与麻木间,她最后看到的景色,是白雪与桃花的梦。 随即,倒地。祈愿与香魂同散。 黑暗将她与她的血完全吞没。 万籁,无声。 ****** 安纳斯没想到,自己抵达司君安的槐树小院,已是薄暮时分。 走近槐树浓荫下的小屋,推开门,刺痛安纳斯眼球的,是满屋室的大红装潢,赤绸与火缎极尽铺陈张扬之能事,共同泼染出一幅新婚燕尔的喜庆图景。 捏紧了手心中、钥匙链状貌的魔具,安纳斯将下唇咬出了疼痛,可他再抬起头来,只剩下了平静如水的表情。 他走进那龙凤呈祥的大红婚床,一屁股坐下,将最高级的柔滑面料弄得皱褶横生,活像亲手撕开了虚伪图景的一角,显露出其恶劣丑怖的本相。 抬颅眺望窗外,等待着溶溶的日头完全被地平线吞没,而心也知,一月之末,月相为朔,日月同升同落,所以今夜,月亮是不会升起的了。 月不升,便是安纳斯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在没有祈月烬陪伴他的决战时刻,也见不到月亮了。 令他怅惘。 摩挲着已化为手枪形貌的魔具,枪身的金属冷光刺刀般扫过面颊,他蓦地,就想通了一件事:为何在每个世界,他能与祈月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一个月。 因为月相变化的一个轮回,就只有一个月、三十天而已。 祈月烬是月亮,他爱上了月亮,所以他全部的悲欢离合,都要在月亮的一个轮回里完结。 安纳斯回忆起了高中课本里的一副月相示意图: 【……新月(初一)→峨眉月→上弦月(初七、初八)→凸月→满月(十五,十六)→凸月→下弦月(二十二、二十三)→峨眉月→新月……】 昂起头颅,闭上眼睛。 原来旁人终其一生才能体味完整的悲欢离合,到了他与祈月烬这里,所用的时间,不过月亮一个阴晴圆缺的轮回。 他该是可幸,抑或可悲? 他的确是从水里,捞着了明月的耍宝猴儿不错,可他的月亮停留于他怀中的时间,竟然只有一个月…… 在日月皆隐,夜色压城的时刻,安纳斯闭着眼,吞下泪水。 将自己放空…… 听心脏起落的声音。 听倒数计时的声音。 听宿敌脚步的声音。 当祈月烛一身火红嫁衣,推门,惊异后微笑,张开双臂时。 安纳斯一身素白,站起,手枪的红外射线对准了他的眉心。 在安纳斯未扣下扳机前,那便也是,为他点落了一滴血染的朱砂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素玦·觉醒之夜 眼前是半毁的铁牢门,身后是躲藏在阴影处、没了呼吸般闭眼打坐的施和尚,祈月馀缩着脖子笼着手,呆坐在一堆茅草上,满脑子的不知所措。 方才,祈月馀刚醒来,“入定”状态前的施和尚仅简短的向他解释了现状、吩咐了他几句话,就正式闭眼龟息、不理世事了。留下祈月馀抓耳挠腮、一脸迷茫,好几次想扒开施和尚的两只眼皮,问他自己的母亲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父亲要让他们暂住地下,为什么他不能一个人尝试着跑出去,还得乖乖呆在此处守候假寐般的施和尚,防止任何人“吵醒”他? 但施和尚已经虎着一双眼睛,强调过“不许打扰”了,祈月馀也隐约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因此万般无奈的忍了求知欲、压下了焦灼的心,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坐在茅草堆上,守候身后阴影里的猪光头。 周遭万籁无声,滚滚黑雾随着阴寒的气流弥漫铺散,好似里头藏了能吸取人精魂的邪灵,正为好不容易见到的肥美猎物压抑着偷笑。 毫无照明,毫无光源,要不是知道身后远远坐了个佛像般静默的施和尚,祈月馀一定以为自己身处逃不掉的死穴,他会在渴死饿死前,首先疯狂于永无止尽的凄迷黑暗。 将身体更加裹进单衣里,祈月馀反复暗示自己不要害怕,但蓦然的,就极度思念、渴望起有光有火的日子了。 唯有失去,才道珍惜,他可算明白了这句话暗含的苍凉。他闭上眼睛,调动全部的脑细胞,妄想描摹出阳光辉然、红华烂漫的春日盛景,好为他驱散这黑邃幽怖的阴冷现实—— “大哥!”一声急切的叫唤宛如春雷,炸响在祈月馀耳边。他忙不迭爬起身,飞也似的蹿到了那袭红衣倩影的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惊喜低叫:“烬弟!” 然而,祈月烬显然不像祈月馀那般兴高采烈。他没被施和尚警告过,因此声音放得无比的大,那是一种透出无穷焦灼的异常高亢:“大哥!安去了哪里?快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我要去找他,我不能让他离开我,大哥!” 祈月馀被反抓住肩膀摇晃,耳膜简直快被吼破。他不明白祈月烬在着急什么,可他陡然记起了施和尚的叮嘱,立马就捂住了祈月烬的嘴,低叫道:“小点声!胖子不许别人大声说话,还说什么……吵醒了他,会害死他和更多人!” 但祈月烬可不管,他一心只想知道安纳斯的去向,便撕扯祈月馀的手,透过指缝亮出极为尖锐的声音:“告诉我!安去了哪里,告诉我!我得去找他啊!我要赶不及了!他就要离开我了!告诉我吧大哥!快说啊快说啊快说啊!” 祈月馀被吵得头皮发麻,心里又急又慌,生怕施和尚因为祈月烬的大叫大嚷走火入魔,酿出什么不可挽回的惨剧。 “那边!”他一急,便也忘记要三思而后行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只是用空出的手指向某处随便一晃而已,祈月烬就真放开了他,一股脑跑进他所“指”向的深邃黑暗,头也不回,转眼便不见了! ****** 如风般奔跑,祈月烬好似一枚子弹,飞掠般的通过将空气都摩擦得发热。阴冷的气流被带出了火焰的温度,携卷着他赤色的身体,如同气态的铠甲,护送他前往决战的圣地。 可祈月烬奔跑着,却逐渐开始了声线细微的抽泣。 他早有预感了,早在他于血榕下独自醒来、伸手一摸、却发现枕边凄冷而安纳斯不见踪影时,他就有预感了! 他预感到,他的安会离开他!不是一时辰、一日夜、一个月的离开,而是直逼近永生永世的不得相见! 没有明晰的理由,就是如此觉得。这番预感像是一只阴毒的巨手,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要将他的心脏往死里挤、捏,直至挤捏出一股股的血水、一碎碎的肉渣,疼得他死去活来、呜呼哀哉! “安!安!安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回答我啊!”祈月烬用了最大的音量嚎叫,其声波仿佛可以破云裂日。可他的耳膜都被地道的回音震得刺刺抽痛了,还是没听到任何属于安纳斯的不耐回喊—— “呜啊!”祈月烬的脚一崴,一顿,他不得不停下来,却因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在短暂停留、给予脚腕回复时间的间隙,他鼻头一酸,心头一苦,哀嚎登时迸出:““你在哪里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泪水疯狂涌流,连胡乱擦拭都来不及。他在黑暗中瞪大了荡满泪水的赤红眼瞳,期翼着那个白色的人影忽现于他面前,怒着一张脸,却紧搂他入怀,替他吻去所有的泪水—— 安明明说过,会扎根于他身上的!明明他才是宝头儿,是夫人,是构架起”安“的一撇一捺,为什么他还在,安却一声不吭、抛下他离开了? “你说过不离开我的!”一把甩掉好似能划破掌心的泪珠,祈月烬对着黑暗大声嘶叫,“你骗我!你骗我!你又丢下我了,大骗子安!骗子骗子骗子——” “——哇啊!”祈月烬会借由飞扑闪过,全是靠着苍天赐予的战斗本能。 他快速爬起,刚抬头,就对上了一双赤血凝就的邪恶狼眼! 再一看,那确实是一匹庞大的巨狼,牙尖嘴利、锐爪寒亮,通体灰黑而皮毛泛光,正眯起了一双邪赤而狭长的眼,冲祈月烬喷吐猛兽腥臭的呼吸,仿若在微笑。 祈月烬的心脏停跳了一瞬,因为他在刹那间感知到了眼前兽类的凶,残,与贪。 它凶暴与残忍是一种毫无保留的赤裸,对血肉贪婪的渴求仿佛随着它的呼吸一鼓一胀,伴着它力道的积攒,即将膨为爆跃而起的血光绝杀—— 祈月烬不住后退,徒劳而疯狂的扫视周遭。他能感觉到饿狼的鼻息通过鼻腔而吐出时的躁动与火热,它那虬扎的筋肉绷起了一道道狰狞的青络,好似也藏了一颗颗的心脏,在鼓动着跳跃着嘶吼着血与肉与生与命与毁与灭与—— 后脚跟不知触碰到了什么,祈月烬一绊,竟惊险躲过了饿狼的一扑。 他的眼前只有它转过头颅后亮起的硕大赤瞳,他的泪还堵塞着视线,他甚至挤不出“救命”的字眼,只能胡乱的用手摸索,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一个冰凉而湿润的硬物—— 鬼使神驱般,他一把握住了那个东西,将它飞抽而起! 有一颗心脏,瞬间跳动于他的掌心!他的眼前冷光一现,仿佛有谁刹那间割开了他泪雾迷乱的视野,让他看清了野兽微秒间动作的极细致残影,让他能以视线解剥兽类的肌体,解析出它的致死点,以及它即将爆发的下一个动作—— ——无师自通。祈月烬看向那刃冷光的尽头,任由刀身侧出他更艳于饿狼的鲜血赤瞳,与那圆月般瞳仁里倒映着的、他成长后的形貌—— 他明白了: 【它是素玦 我是祈月烬 它是我的刀】 父命之名,父淋之血,素玦是司君安寄托给祈月烬的刀。 以父之名,以父之血,祈月烬握紧了素玦冷毅的刀柄—— 饿狼朝他挥出了朝向脖颈的致命一爪。 他向饿狼斩下了火光乍现的夺魂一刀。 他的脑海里,响起了安纳斯白鹤腾空般唳鸣的声音: 【战斗吧! 战斗吧,祈月烬,战斗吧! 如果陷入黑暗,就撕裂它;如果面临绝望,就斩杀它,无论什么人都有追求自由的权利,你也不例外! 没人能欺辱你、折毁你、抹杀你的希望,如果想要,就去做,就去尝试,就去踮起脚尖、跳上天空,够着它!】 饿狼的右爪几乎断裂,面颊也被划开了长长的一刀,它怒吼一声,大开的血口喷溅出带了毒的唾液,它用余光捕捉到雷电般绕到它身侧的祈月烬,便用钢锤般的狼尾横扫向他持刀的右手—— 祈月烬仰面躲过,大半个身子几乎挨上了地面。他在狼尾爆扫过他的鼻尖上空时,换手持刀,一个侧砍,纵切开了饿狼的肚腹,又于那污血狂涌前翻身一滚,重回饿狼的正前方。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啊——” 饿狼的瞳色转黑,它不顾即将滑出肚腹伤口的肠子,轰雷般跃起,誓要赌上一切扯烂祈月烬的身体—— 可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祈月烬收刀入鞘! 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被饿狼的阴影完全笼罩。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充斥着死亡的虚空,他就站在浮萍般的一点上,身影被拉得极长,好似瞬间便连通了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祈月烬—— 拇指一弹,右手一闪,素玦出鞘! 他的脑中闪现出最炫目的光华,那是冲上云霄的白鹤在用啼鸣震荡苍穹: 【战斗吧,战斗吧,战斗吧! 为了我,为了你,为了未来为了希望为了自由,为了所有的一切! 叫出我的名字,战斗吧!祈月烬!】 “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司君安的手仿佛按在他的手背上,安纳斯塔西亚也在他脑中呼喊,他的父亲,他的爱人都在他身边,他不再害怕,只用那深铭素玦记忆的居合斩,一刀而灌巨狼的咽喉! 拖拽出一刃的血光,他在血沫的飞溅中,完全破开了饿狼的身躯! “轰隆”—— 脚步不停,任由巨狼在他身后颓唐倒下,他携着素玦的血光、自身的火光,迎着风破空的声音,脑海中浮现出苍穹与白雪的小院—— 他即将寻向所爱! 带着觉醒后的决绝,他即将抵达安纳斯塔西亚的身旁! 等待他的,是—— 第一百三十六章:起始之月 苍天,细雪。 枝叶散落,泥土横翻,巨大的槐树被拦腰斩断,就算万分艰难,根茎与树皮依旧拉扯不离,任由槐树清香幽怨的体液流淌而过,也要做完最后的道别。 断折的槐树用大半截身子压垮了司君安的小屋。零碎的屋瓦与散乱的木棱真真切切的映照出了悲凉的现实: 祈月烬和安纳斯的家,没了。 【我的家没了……】 祈月烬恍恍惚惚的想着,摇摇晃晃的往前迈步,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白。好在细雪被他的睫毛截留,在瞬间融化为雪水,冰凉浸入他的眸子,提醒了他该寻向—— “安!”祈月烬“哐啷”一声扔掉了素玦和它的刀鞘,脚一颤,眼一亮,疯狂奔向被槐树压迫而瘫倒在地的废屋—— “安——呜!安,安!安!!” 如果祈月烬没有发现烂泥破瓦下、木桩碎石下的安纳斯,他也许不会如此惊惶恐惧。 可任何人看了眼前之景,都不可能不手脚发冷、惶然无措吧。 只见安纳斯塔西亚的腰部以下,全被一根粗大的房梁压住了。房梁上又是槐树粗硕的身躯,相当于他以半截身子承受了双倍的重量,即是承接了双倍的残害。这种情况下想也知道,他那下半截肉身早被压烂了,就算救了出来,也是个高位截肢的命。 他的下腹部则横亘着一道足以穿肠破肚的伤口,之所以未能让祈月烬看见皮屑肉渣下纠葛盘绕的狰狞脏器,全是因为安纳斯的出血量可怖到,好似能给腹部盖上一层红嫁毯的程度。 随着祈月烬的跑近,他那汩汩流动的鲜血也正式淌出了树干房梁的阴影,渗入晨曦下、覆盖着薄薄细雪的土地,便是拖曳出了又一抹重彩的笔触。 好似听到了祈月烬的脚步声,安纳斯便也缓缓撑开眼皮。细雪将他银灰色的睫毛凝成了两撇霜凌,好似白蝴蝶的冰棺。 被他眨落的雪屑掉落于他眼中,可他无动于衷。因为被燃烧弹与闪光弹毁害了最后的视力,他漆黑瞳仁的右眼此时一点光也透不进了;又因为没躲过祈月烛疯狂至极的一爪斩,他水色瞳孔的左眼被纵向劈裂,虽然借助魔力勉强缝合了眼球的裂缝,可由上眼睑坠落、挂于下眼睑的血色瀑布,他可就没法止住了。 安纳斯并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被毁容,他只知道自己脸上有够粘稠,好似被某种液体糊满了。他的嘴巴里甜腥腥得慌,微一张口,就有湿淋淋的液体倾泻而下,而喉管火烧火燎到了极致,反而自动解渴般涌起一股股酸液似的东西——胃被捅烂的后果,便是泻出胃酸,将体内器官腐蚀干净——安纳斯很平静的思考着,虽然看不见,依旧瞪大了猫儿眼,似乎在希望自己回光返照的状态能逆转天理,赐予他三秒钟的视力,再让他瞧瞧自己最亲最疼最宝贝的安夫人。 可惜,人虽将死,妄想终究是妄想。 安纳斯感觉祈月烬在他身边跪下,试图搬起压迫他身体的房梁,刚欲出言制止,发现气流通过喉管,只能让血泡鼓起,不由作罢。 可他还是能“听”的。隐约间,像通过一根丝线和一个纸杯,他听到祈月烬在嚎啕着大哭,窒息着抽噎。而他面皮下的神经末梢告诉他,不知何时,一场雨就下起来了,滴滴答答、密密麻麻,将他面颊上的血污冲刷出深邃的沟壑,像极了岁月纵刻的不灭泪痕。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安纳斯用最后的魔力使出了最后的魔术——心灵交谈,冷不丁冒出的第一句话竟是:【我还没死全,你哭什么哭?】 祈月烬正因抬不起房梁而愈发绝望哀嚎,脑中陡然响起安纳斯的声音,他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完全傻住了。 安纳斯一想,就知道祈月烬的小脑瓜没转过弯。他其实很想笑,但笑的话,血泡貌似会蹿起、彻底堵住喉管,那样就不得不直接窒息死了,可谓死得冤枉。 【别哭了,祈月烬,没必要为我流眼泪】安纳斯睁着什么也看不见的眼,只靠回忆勾勒出祈月烬的面容,用魔力编织出的语音极尽温柔,【我和你的故事还没结束,轮回还长,没必要因为流眼泪,看不见了前方的路】 可祈月烬抓起安纳斯掌心朝上、软瘫在身侧的手,反而哭得更凶了:“我听不懂!安说的我都不懂!我只知道安要死了,你要离开我了,你抛下我不管我不要我了!你是大骗子吗安!” 手腕粉碎性骨折,又被祈月烬紧紧攥住,倒也没觉得多痛。不过掌心承接到的、他的泪水的重量可就让人不堪重负了,安纳斯死命归聚自己逐渐消散的意识,转成强硬的训斥语气:【不许吵!不许哭!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记着,你一定要等我,我会回来找你,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能死,哪儿都别去,你就等着我!】 【能做到吗祈月烬!?】 祈月烬用双手裹住安纳斯的手腕,很大力的甩头,却只是在甩掉泪水,而非懦弱的退却。 “能!”他的声音响彻天地,将地上槐花的碎瓣都掀飞,朝向苍穹飘零。 听闻此言,安纳斯可以含笑闭眼了。 闭上眼睛,轻悠悠的,他问:【你现在,还相信我吗?】 祈月烬仰起头,不再看他走向死亡而表情空寂的血污容颜,同时也是为了倒流所有的泪水,不再让水珠子砸上他的眼,让他看不清了轮回的路。 “我一直相信安。”祈月烬鼻音汹涌的,这么说。 【……真不赖。夫人,你抬头看看,月亮一定出来了】 因为说过会“相信”他,祈月烬明知月亮不会显现于白天,还是就着仰头的姿势,睁开了眼睛。 映入他鲜红的瞳孔的,是苍天,细雪,和掩于灰蓝薄云后,淡白色的太阳。 微凉的晨曦打在他的面颊上,他能感到,自己裹于双掌之中的那根手腕,已然不在了。 裹着他的手腕,他的双手才能圈出一个圆;可他走了,他的圆满便破灭了。 怪不得他叫自己抬头仰望,原来是借助太阳的圆满,来稍稍弥补他的逝去所横加给自己的缺失。 但看月亮,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就算月亮出来了,那也是新月,是月之轮回的起始,一点都不圆满,反而充斥着未知、惊疑、孤独,和等待满月的无穷荒寂。 更何况,根本就没有月亮! “你又骗我了……” 祈月烬低下头,睁开眼,合拢双手,将安纳斯手腕本应处于的空间挤压为无。 五指相扣,他看着安纳斯烟消云散、只余一片湿淋血色的雪地,看着太阳倒映于雪地上的影子,突然惊奇的发现,其实月亮就藏在安纳斯的身下,随着安纳斯的消失,月亮终于在雪地上显现出身影了。 五指紧扣,他埋下头,深之又深的鞠躬,向着他消逝的爱人,向着他梦里的月亮,许下了延绵一生的祈愿: 【来接我】 ——与誓言: 【我永远等你!】 ——正文完—— 番外:棋局之外·魔女的幕后茶会之死局 “我永远,等你——” 安娜莉卡特娅面无表情的念完最后一句,手一扬,“唰”的甩飞了红黑封皮的剧本,任由它砸翻了欧式茶桌上的精美茶杯,书页摊开,暗红色的茶水不消时便浸湿了半叠纸,墨色的笔迹泡于水渍中,片刻便模糊而不清了。 “这就是你编出的新故事?这么老套而狗血的戏码,你用起来不嫌烦啊?” 将娇小的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安娜莉卡特娅满脸的不耐烦,翘了腿数落茶桌对面的安纳斯:“拜托,小笨蛋,有点新意好吗!三角恋也就罢了,可那是你当上了夹心汉堡包中的夹心耶!闻一闻就有馊味了,怎么可能让人产生继续品尝的兴致!?你啊,真令我失望!” 动作幅度很大的抄起茶杯,毫无淑女气质的猛灌一口红茶,安娜莉卡特娅砸吧着嘴抬起头时,蓝黑相间的异色瞳透出了冷寒的光。 毫无温度的笑着,她说:“剧本,是将我们的棋局转化为故事、记录给外人看的;对弈,却是我与你在这魔女的虚空进行的。怎么样啊,小笨蛋?好歹对我们的第二轮鏖战发表点感想啊?还是说你完全沉浸在了你那失败的棋路和狗血的故事里,呆傻掉了,说不出话了?” 一直埋头凝视眼前棋盘上,赤红色皇后棋子的安纳斯终于抬起头颅,异色瞳里暗光流转,他微沉吟,终于吐出冷淡程度更甚于安娜莉卡特娅的言语:“白毛女,解释清楚,我根本没有和你下棋的记忆,更不会安排‘三角恋’之类的混账戏码——你所说的到底指什么?!” 安娜莉卡特娅撇嘴耸肩,流气的摇晃茶杯,略透不耐:“哎呀呀呀呀,就知道你那小脑瓜想不明白这么直接明了的逻辑啦!连直球都接不到,你是脑中风了吗,叽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毫不在意安纳斯憎恶的眼神,安娜莉卡特娅继续自得其乐的说:“好啦好啦,其实嘛,什么剧本啦,故事啦,棋局啦,对弈啦,理解这些概念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抱着什么目的跟我签订契约的,可别忘咯!” 用持拿茶杯的手比出了一把枪的动作,身着白色蕾丝洋装的魔女笑容恶劣:“我给了你穿越时空的机会,让你回到了一千零八零年前,让你与童年的祈月烬相遇,让你掌握了决定祈月烬未来命运走向的权利——” “可你还是没能做到有所突破呢,小笨蛋。” “咯咯咯咯咯咯,啊哈哈哈哈哈!” “如果还是想不明白,听我一点点的解释吧,脑筋不灵光的小笨蛋哟~¤” “首先,在这一局棋中,你让自己成为了红皇后,借由牺牲自己,和我的白皇后祈月烛同归于尽,保住了你的红国王祈月烬,但你可别忘了,我的白国王还在棋盘上哟?” “所以这一盘,我们还是平手。” “国际象棋里,双方都无法将死对方的王时,称为‘material’或”死局“。翻译成‘deadend’也还凑合啦,反正你也算走进了‘死胡同’——此路不通哟哟哟?叽嘻嘻嘻嘻嘻嘻!” “照应你的故事呢,即~是~指~你还是没能跟祈月烬‘在一起’!以前是你活着,祈月烬死了;现在是祈月烬活着,你死了。虽然你在真正死亡的前一秒,启动了我装到你手机上的APP——那个我命名为‘轮转’的手机应用——” “你也真是敢想敢做呢!啊啦啦,吐槽点好多哟,比吃有籽瓜时,要吐的西瓜子还多哟!”安娜莉卡特娅挤眉弄眼,持杯的手摇来晃去,好似又有茶水泼、话题偏的趋势,“你也发现了啊!如果没设定‘轮转’的时间就启动了‘轮转’,那‘0000:00:00’的初始时间会把你带到我这里来呢!所以说,小笨蛋是想在我这里考虑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吗?哟呵呵,你只是因为自身的时间暂停了,而暂时没死而已哟!如果你想重回童年的小烬那里,还是逃不过挂机的命运哟?叽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你唯一的出路啊,就是——” “选择吧!”安娜莉卡特娅将茶杯狠狠砸向桌上的茶托,溅起了大朵大朵的暗红色水花。她眯起蓝黑异色的猫儿眼,戴着白色宽檐礼帽的头一偏,雪白的长发便垂下一缕,滑落圆润的肩头。她的笑容看似俏皮可爱,实则阴险歹毒。 “通过时间跳跃积蓄魔力,修复你那被压成泥巴酱的身体!因为你的伤势实在是太见鬼了嘛,不得不积攒能够贿赂死神的更多魔力呢!哦呵呵呵!让我算算,你该穿越到什么时代好呢~” “哎哟哟哟哟,还真不幸,因为你与小烬的因缘线缠得我都分不开了,所以你只能选择三个时间点进行跳跃哟!” “第一个,就是差不多一千年之前啦!不过我在前面也说过了,你穿回去就是个死,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再让小烬伤心了啦!否决否决!” “第二个,是上一局棋开局,你与祈月烬相遇的时间哟!如果将你最初的、与小莫子在一起的时间作为一切跳跃的起点,那么,可以称其为‘三年前’呢!” “经过了一千多年,你倒是身体无恙了,可注意哟,你将面对的,可是那个把你当做宗教来崇拜,情感超~级不成熟的小烬哟!病娇小烬哟!会为了你杀人,导致地脉歪曲,助长祈月烛气焰的小烬哟!” “小笨蛋你呀,绝对会大言不惭的拍胸脯保证,不会让小烬随便犯病娇,不会让他杀人,不会让他被祈月烛迫害至死,对吧?” “嘘嘘嘘嘘~¤~好抱歉呢,祈月烛在被你和猪光头封印前,早就下了一个诅咒啦!只要你和小烬重逢,那个名为‘三鸦煞’的诅咒就会启动,不停的偷吃小烬的灵力,并在小烬杀掉三人后,让祈月烛正式现身,把世界吃光光!叽嘻嘻嘻嘻嘻~★~嘻嘻,说笑啦~不过你和小烬的世界绝对会被搅得尸骨无存就是啦,咯咯咯咯。” “有没有可能避免小烬杀掉三人的情况发生呢?呜——嗯——哎~呀呀~答——案——是——” “很抱歉,不可能哟。” “被祈月家隔离,龟缩在象牙塔里,度过独自一人的千年时光的小烬——感情太不成熟了!很容易被祈月烛的诅咒影响,为了你而杀人哟!就算你带着他躲进深山老林里去了,祈月烛也会操纵山脚村庄里的农民,让他们进到山里去、危害你,这样它就能引诱小烬杀了他们了!” “小烬渴望保护你、留住你的心太强烈了,只要是为了你的安全,只要不让你离开他,他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他本质上就是个毫无安全感的小屁孩嘛,铁定会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被祈月烛教唆,砍个人什么的。” “所以说病娇是种麻烦的属性咯。但到底是谁养成了那样缺乏安全感且不折手段的病娇呢?” “叽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安娜莉卡特娅将安纳斯塔西亚惨白的面容框入视线,再扫一眼红茶液面倒映出的,与他的面容别无二致的、自己的面容,微笑不由自主的狰狞了。 “都怪你啊,小笨蛋。都怪你妄图苟活,妄图逆转命运,妄图与他重逢,将他抛弃了一千年啊。为了让他撑过一千年的孤独岁月,你教他独立,教他战斗,教他一直爱你,一直等你,教他不要放弃相信你,要一直守着候着,不能死,哪儿都不能去,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等你——” “是你,奠基了他的病娇性格;又是那等待你的一千年,让他的性格极端化,终致他为了你,可以毫无顾忌的杀人,毫无顾忌的残忍,毫无顾忌的病娇!” “小笨蛋啊——”安娜莉卡特娅摇晃手指,笑窝甜美,“你养了他,给予了他希望,却也害了他,将他推向绝望。你,真不愧是人类时期的我啊!‘希望与绝望的魔女’之名,果然是我们生来就该继承的称号!呵呵,啊哈哈哈哈!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啊!另一个我,小笨蛋!” 安娜莉卡特娅仰天大笑。 安纳斯塔西亚几近泣泪。 但她终究停止笑声。 而他终究没有落泪。 心有灵犀般,两人都默然了。在周遭皆白的魔女虚空内,两人围绕欧式茶桌面对面而坐,共同凝视茶桌上的茶杯,茶托,棋盘,棋子,剧本,然,各有所思。 “……哈……”还是安娜莉卡特娅先叹气,打破了死寂。她收回凝视茶桌的眼,手肘撑桌,托腮,懒洋洋的笑,冲始终低头的安纳斯挑眉:“我继续说咯。” “嗯嗯,接下来嘛……所以说,三年前的时间点也不推荐你选择啰!啊啦啦,就算你是名副其实的小笨蛋,但权衡利弊,总能够勉强的做到吧?不过啦,你再想一次重蹈祈月烬被祈月烛逼得炸油箱自杀的经历,我也不反对哟。毕竟,你只要让我暂时摆脱无聊就行了嘛,我期待着小烬崭新的自杀法,和你那彻骨绝望的表情哟!” 本质上是同一人,所以安娜莉卡特娅能清楚的感知到安纳斯混乱的心境。她暗自窃笑,颇有余裕的浅饮一口微冷的红茶,嚼下茶梗,她笑道:“别着急啦,不是还有最后一个时间点供你选择嘛!” “那便是你旅途的开端,一切的起点,与拟制出第二人格——莫悱的,祈月烬的相遇!” “让我们把它称作‘三年后’,也就是莫家遭遇海难事故的三年后吧!” “上次招待你来我的茶会,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希望你能用你那榆木脑瓜好好的回想起来啊~¤” “如果你不插手三年前的海难事故,莫家三口都会溺亡,而对你灰心丧气的祈月烬则借助莫家人的尸身、记忆,拟造出他向往已久的、作为一个普通人,平凡生活的梦。” “这样,‘祈月烬’作为第一人格,就彻底沉睡于意识之海了。沉睡之前,他朝由他拟制出的第二人格‘莫悱’下达了命令,让他进行日常活动,度过快乐远远少于烦恼?——的高中三年~⊙” “但千万别小瞧这三年对祈月烬的影响哟!跟你说过的,沉眠中的‘祈月烬’影响了‘莫悱’的恋爱观,让他不由自主爱上了你,而同样的道理,活动中的‘莫悱’也会将他在普通人的社会里学得的知识,潜移默化的传达给‘祈月烬’哟!” “通过学习‘莫悱’传来的知识,他不再是龟缩于象牙塔里,只能借助对你的思念苦苦存活的大病娇了。‘莫悱’融入了人群,‘祈月烬’便也融入了人群,群居的人类拥有极强的相互影响的力量,他在与人类的相处中被极大的影响了,情感终于得以成熟,终于摆脱了持续一千年的小屁孩大病娇心理,懂得了所谓的责任、容忍、谦让,学会了放弃与尊重生命……” “哈哈哈哈哈!我都不敢相信自己能说出那样正儿八经的话呢,叽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安娜莉卡特娅自娱自乐,倒也逍遥。她再扫视一眼虽垂目光、两耳却竖得像只兔子的安纳斯,发出一声冷哼,却也不点破,继续说开了: “所以三年后的祈月烬,才终于算是个大人啦!在你原本的世界,他读得了你的心,发现你将他忘光光,却也不会死缠烂打,而是一声不吭退居二线,将所有幸福的希望都留给莫悱——哇噢噢噢,那样子默默守候的小烬还真帅气呢!即使在第一个世界,你根本不领他的情,哟嘻嘻嘻嘻嘻嘻嘻!” “如果你前往新的、三年后的世界,小烬就不能读你的心了喔。如果你再和他相遇,给不了他‘你一定已经将他忘了个精光’这种印象,他会重新燃起希望,会试图唤醒你的记忆,会以非病娇的、全新的温柔方式去爱你哟。” “我归纳总结出的!三年后的小烬,已经由‘病娇’变异为‘闷骚’啦。不过~其实~他所学会的普通人的谈恋爱方式,很老土……” “就是持续的默默喜欢,外加,各种旁敲侧击,各种隐忍情敌,各种超越你想象极限的意银幻想,叽嘻嘻嘻嘻嘻嘻嘻嘻!真可爱呐,那样才是摆脱了病娇属性的他嘛。” “总之啊,三年后的他就算再对上你,不管你对他的态度如何,他都不会做出杀人放火的极端行为了!三年的时光让他接受了自己身为人类的部分,他也成了个真正热爱人类同胞、理解守护人类家园的意义的人,而不仅仅是为了完成祈月家交待给他的任务,总觉得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等待你的出现,他是为了你,而不得不守卫人类与人类所居的城市。” “我说到这里,你肯定想,哎呀,就选三年后吧!三年后多好啊,小烬懂事了、长大了,你也明白了怎样在魔女手中保护他,你们肯定能快快活活一辈子——” 安娜莉卡特娅露齿而笑:“想得美。” 她满意的看到,安纳斯刚抬起的、刚闪出光采的异色瞳,迅速沦为黑暗凄迷的两汪死水。 “别忘了祈月烛呐,”安娜莉卡特娅拾起她的白皇后棋子,随意把玩,“那只漂亮怪物,唯一的目的就是得到你,并干掉它最大的情敌——它儿子,祈月烬。” “只要小烬与你重逢,不管他病娇不病娇,祈月烛的‘三鸦煞’诅咒都会发动。就算小烬不为你杀够三人,祈月烛还是能靠着不断吞噬灵穴之力现身显形,只不过速度慢了点儿。我估计啊……一个月吧。只需要一个月,它就能勉强操控肉身,一心报复小烬、袭击你了。” “你可能会想着和小烬联手,共同对抗祈月烛吧?哟哟哟哟,劝你还是别做梦了,小烬的身体受不住啊!用移魂换体熬过了一千年,他的灵魄早就残缺了,空有武力、没有强健的肉身作为本钱,对上祈月烛,也逃不过只能靠自杀保护你的命呐。” “你呢,回到了原点,虽然经过一番时空旅程,魔力量有所提升,但毕竟没有千年前,能够将祈月烛打得奄奄一息、甚至封印它的实力了,盲目单挑祈月烛,就是找死嘛。” “你也不想好不容易与小烬重逢,结果又落得个无法相守的结局吧?”安娜莉卡特娅勾唇而笑,“所以啊,无论如何,你和小烬总得面临祈月烛这个绝世大麻烦呐。” “还有啊,”白魔女以手撑桌,站起身子,眯起了猫儿眼俯视安纳斯,“虽然祈月烬不再极端了,没有你,他也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生存下去了,但三年后,便是他肉身的极限之日,即使他自愿崩毁而亡,但你愿意什么都不做,任由他等了一辈子也没等到你,甚至不能做回自己,以莫悱的身份孤独死去么?” 对上安纳斯眸光冷然的无畏瞳仁,白魔女巧笑倩兮,向他比出了象征祈月烛的白皇后棋子,悠哉道:“千年前,三年前,三年后。你由原点出发,向前追溯,在每一个时空都没能与祈月烬度过一个月以上的时间,在每一场对弈中都与我平局。现在,反观你的故事,你认为,是否也是一场找不着出路的死局呢?” 摩挲着洁白而精美的棋子,安娜莉卡特娅笑得高深莫测,甜甜道出了安纳斯必将面临的多舛命途:“你的轮回,是一个解不开的结哟。你和祈月烬,到底谁是谁的劫难,连我都说不准啦。无论是祈月烛移情于你而不甘了千年的怨恨,还是历经光阴导致的祈月烬自身的脆弱,有太多因素阻碍着你和祈月烬啦。刚才我只是简要的列明了我所能记起的,挡在你和祈月烬面前的坏东西罢了,我得提醒你,无论你前往哪一个世界,想必没有任何一个世界会欢迎你和祈月烬的光明未来吧!哟呵呵呵,就算这样——” 安纳斯眼中、白魔女的笑,简直就是一个女性的他,在朝自己微笑: “你仍不放弃么?” 深深的,望入彼此的双眼,白色的魔女与白色的少年深深对视,好似中间摆着一面隐形的镜子,他们看着对方,却又是在看着自己。 安纳斯其实是明白的:他就是安娜莉卡特娅,安娜莉卡特娅即是他。 他绝望了,便会魂格灵魄升华为无所不能却百无聊赖的魔女;他不放弃,想要避免与祈月烬分离的宿命,便会陷入永世的挣扎,被困于希望与绝望的夹缝,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解脱。 可即便如此,他就能一个“放弃”说出口?就算他与祈月烬的轮回就是一个无头无尾的、解不开的莫比乌斯环,就算他牵着祈月烬的手,不断向前奔跑,却总是跑不出邪恶狞笑的死胡同,他就能说出两个字的“放弃”,一下子甩开那段刻骨的深情,一下子甩开那位痴情的夫人?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人,一个平平凡凡,一心渴望击溃命运、却总被命运玩弄的普通人,但他毕竟还有一位等候了他一千年的爱人,他毕竟还有选择是否抓住再一次的希望的权利,他毕竟曾经许下过“我决不、决不、决不放弃”的誓言,并经历了三个世界,体味过悲伤、别离,更歆享过欢乐、团圆! 此番放弃,便是永远放弃了!此番低头,便是永远抬不起头了!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只蜉蝣,朝生暮死;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只蚍蜉,不自量力。 可他同时也是人类!宛如极致脆弱的风中芦苇,却因怀有执着的思想、宏伟的抱负、对爱情不屈不饶的坚贞追求,而坚强、勇敢、无惧无畏! “我不放弃。” 安纳斯抄起面前棋盘上的红国王棋子,仰起头颅,蓝黑相间的眼眸炸裂出极尽明丽的光华: “我不低头,不认输,不放弃!我赌上一生一世、全部的轮回,定要给祈月烬一个平安喜乐的未来!” “我在此,发誓!” 他用最坚毅的神情,去对抗白魔女暧昧的微笑。 他站起身,挺直腰板,转为俯视白魔女,并抗衡般比出了红国王的棋子,便是暗示着,他要与超越了人类极限的魔女、宿命对抗,并永不低头,永不认输,永不放弃,誓为了自由、尊严与爱情而战斗!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紧攥了赤血色泽的棋子,便也是紧攥了自己的一颗赤心、一颗痴心。 他接过安娜莉卡特娅递来的手机,最后凝视身为另一个他的白魔女一眼,低下头,设定了即将前往的下一个世界的时间—— ——“祝愿你,解开你的死局。” 纯白的,希望与绝望的魔女安娜莉卡特娅,在乳白色的异空间内,在安纳斯塔西亚消失的瞬间—— 温柔的笑了。 番外:棋局之外·魔女的幕后茶会之魔女们的沙龙 在安娜莉卡特娅私密的鲜血鸢尾花园里,举办了一场魔女们的沙龙。 虽说是魔女“们”的沙龙,参加者也不过两位魔女、一位准魔女而已。 她们分别是:纯白的大魔女安娜莉卡特娅,水蓝的大魔女葛佳丝塔芙,以及绯色的准魔女鸢月姬。 前两者已是魔女元老院的座上客,早被冠以“卿上”的尊号,更位居十三长老席,享有创世及灭世的资格,是魔女界的中流砥柱。 而第三位绯魔女,则是被安娜莉卡特娅严密保护着的,被现存所有元老魔女公认,魔女界最辉煌的明日之星。大魔女葛佳丝塔芙甚至猜测,她是能够超越现存所有元老魔女的存在。 只种了鲜红鸢尾的盛大花园仿若燃烧着的火海,其中,唯一一片清亮的所在,便是花园中央的白色欧式立柱凉亭,那里也是此时,三位高位魔女所莅临的地方。 魔女们围绕洁白石桌而坐,葛佳丝塔芙单坐一方石凳,正面色沉静的翻看一卷红黑封皮的书册,不时抿唇垂眸,若有所思。而安娜莉卡特娅可不像她的魔女前辈那般静好了,只见她跨坐于鸢月姬的大腿上,不安分的扭动屁股,死箍住鸢月姬白皙优美的脖颈就往下拽,逼着身材高挑的她天鹅般弯曲细颈,被个头娇小的、白色的她撕咬着狼吻,发出津津有味、滋滋有声的水音,营造出美女与少女间的旖旎氛围。 “……安娜,”与白魔女身量相仿的水色魔女突然抬起眼眸,淡漠启唇,“我读完了。这次依旧是很有趣的故事,辛苦你了。” 可白魔女完全将前辈的夸赞当做了耳边风。只见她将贼手探进了绯魔女低胸的礼服,邪笑着揉捏她挺翘的玉乳,兼带挤捏她柔嫩的红樱,将那鲜润的两点刺激得硬挺,缀于雪白的胸脯上,勾得人直想更加银秽的亵玩。 而白魔女也确实亵玩了。 她用缺乏血色的嘴唇含住绯魔女一侧的红樱,牙齿轻扯、唾液湿润,一只手钻入她鲜红礼服的腿侧开口,熟练的顺着肌理、抚摸到她的大腿内侧,再弯起了手指挠弄她的私处,引得她红晕满脸、清幽喘息,素来空茫的异色双眸闪过不知所措的惊慌,曲线玲珑的身躯轻微颤抖,好似要柔软成一脉清丽的涟漪。 葛佳丝塔芙对于此景,见怪不怪。她扫视了一眼鸢月姬白嫩的赤裸双足,只见那精美的生灵却被银色的沉重锁链栓起,锁链的另一头隐入了火海般燃烧的鸢尾花海,而葛佳丝塔芙很清楚,钥匙也只在安娜莉卡特娅身上。 “安娜,”葛佳丝塔芙抚摸着红黑封皮的书册,突然觉得书皮上的淡薄水渍十分碍眼,便语气平淡道,“妾身可不喜欢脏污的书本,下次写作的时候,小心、留神。” “啊啦啊啦……”安娜莉卡特娅的应答十分敷衍,她不顾葛佳丝塔芙的在场,开始脱解鸢月姬深红华贵的低胸礼服,显露出她润如满月的雪嫩肩膀,和桃妖灼灼的赤红乳尖。 “知道了啦,下次我会注意的……”好歹还记得葛佳丝塔芙偶尔又偶尔的恶鬼般严厉,安娜莉卡特娅闲散的表了决心,“写激动了嘛,不小心泼了红茶……理解一下啦,我又不是故意……嗯哼,鸢月,终于学会挺腰了?真不错,我喜欢你主动……” 葛佳丝塔芙扶额。她完全不明白,安娜莉卡特娅为什么对她的偶人——鸢月姬,有着那般痴迷的眷恋。 虽说鸢月姬火焰与青空的异色眼瞳中,偶尔的偶尔,会透出些许神采,但下一秒,又会归为无尽的空茫。葛佳丝塔芙从未听过她开口说话,更从没见过她除了垂眸静默以外的神情。那样一个唯有空壳的半成品魔女,真值得希望与绝望之大魔女·安娜莉卡特娅卿爱恋般疼惜? 看着她只能借助安娜莉卡特娅坐稳身子,素来死寂的容颜终于因某魔女执着的挑逗遍布酡红,墨浓的睫毛幼兽般惊惧的颤动,好似逃不出牢笼的黑绒蝶在徒劳的翕动双翼—— “安娜,按照计划,你的下一局,名为‘Salome’s Checkmate’吧。鉴于妾身已经答应了在你的新游戏中赏脸,你可得好好想出令妾身满意的‘将死’之计啊。” 葛佳丝塔芙的眸中,水色荡漾。明明是多情的眼,可装饰在她秀丽出尘的平静脸庞上,不知怎的,就透出种蔑视万物的冷酷冰寒来。 她不再看纠缠着的白、绯魔女一眼,将红黑封皮的书册放于洁白石桌上,优雅起身,水蓝色的吊带连衣裙边角一飘,她就隐去了身形。 感知到水魔女已离去,安娜莉卡特娅蓦地放开了鸢月姬极致红润的嘴唇,转而抬高手臂,抚摸她赤色瀑布般秀美的长发。 “鸢月……”她压低了声音,异色的猫儿眼中,暗光迷离,再不银邪秽乱。 仰视着绯魔女重归空茫的双眸,安娜莉卡特娅撩起她的一缕赤发,置于鼻尖轻嗅,并喃喃暗语:“你真是个坏孩子,我一不碰你,你就不理我了……真坏。” 将雪白的头颅埋入鸢月姬雪白的胸脯,安娜莉卡特娅对着自己毫无神智的偶人闷闷道:“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理葛佳丝塔芙么。我啊,是想到了一些事……” “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是向着葛佳丝塔芙许愿,跨越了时空追寻你,结果落得个魔女化的结局的。” “我并不后悔变成魔女啦。只是,葛佳丝塔芙……到底是个怎样的家伙?” “在我做灵薄狱拥趸者的时候,她对我格外照顾的样子……其实,哼!你也知道,她只是为了获取人类的灵魂能量,借以修复魔女界的歪斜而已。” “不过啊,现在,她为什么要找我做同盟,还让我给她找乐子?唔嗯,就算说了你会不高兴,但这是她非常重视我的表现哟。” “我在想啊,她,葛佳丝塔芙,到底跟我有着怎样的因缘?” “可是,现在的我,能找到的唯一的线索,就是她‘水蓝色’的代表色……” “……我想到了拥有水蓝色眼珠的……司君安,和我的妈妈,露·莎乐美·泽佛奈尔……” “也许,还有另一个更高次元的存在,在恶劣的编写着我的故事吧。” 安娜莉卡特娅抱紧了她绯色的偶人,静默的闭上了双眼。 番外完当傲娇遭遇病娇(穿越)下+番外——搏仔糕
作者:搏仔糕 录入:0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