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御玺(2)+番外——林千寻

作者:林千寻  录入:06-12

 第四章:七星山地宫(二十)

 这一晚,苏泽心里像是堵着什么疙瘩似的,怎么也睡不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苏泽感觉床的一边微微下陷了一点,随即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 难道花嫁也睡不着?苏泽心想。他闭着眼睛没有动。 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便停了,耳边的呼吸声却渐渐清晰了起来,苏泽明显感觉到,那个小小的身体正渐渐朝自己后背靠过来。 她想干嘛?苏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少尊?”花嫁凑近苏泽耳边,低低唤了一声。 难不成这丫头想跟我圆房?苏泽心底闪过一道惊雷,把自己炸了个里嫩外焦。 花嫁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少尊,睡了吗?” 苏泽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心里默念:“我不是怪蜀黍,我绝对不是怪蜀黍……” 又静了片刻,花嫁低声自言自语:“看来是睡着了。不过……还是再加一道比较保险。”说着,她伸出一只手,在苏泽眉心轻轻一弹。 苏泽只觉一股清幽的香气飘入鼻间,随着他的呼吸渐渐渗入他体内。过不了多久,脑子便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然后他迷迷糊糊地感觉花嫁轻轻跳下了床,凑到他面前细细看了他片刻,轻声道:“风音……再见。” 不是“少尊”,而是“风音”,这似乎还是花嫁第一次唤他的名字。苏泽在意识模糊的边缘苦苦挣扎,同时暗暗唾弃自己,他都被那丫头暗算了,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此时的花嫁已经穿上鞋子,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了。 别走啊!苏泽在内心怒吼,你把我弄晕了算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忽然“噗通”一声,屁股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拉回了意识。他猛地睁开眼睛,恍了恍神,才发现自己居然从床上滚了下来,还好首先着地的是屁股而不是脸。 他揉着屁股爬起来,也顾不上琢磨自己怎么就突然破除了花嫁对他施下的昏睡咒,摇摇晃晃地追了出去。 因为是洞房初夜,繁茜怕两个孩子相处尴尬,便带着众人全数撤了下去,以至于屋外一个值夜的人也看不到。 苏泽不知道花嫁去了哪里,但还是凭着直觉追了过去。 他穿过一道道长廊,登上了神木峰最高的祭台,果然看见花嫁独自一人抱膝坐在祭台之上,望着远方幽暗的山峦怔怔出神。 苏泽猛然想起,这座祭台位于神木峰最北侧,祭台之下,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深夜寒风猎猎,吹起花嫁宽大的衣袍,衬得她的身子更加轻盈单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随风而去。 她为什么会坐在那上面?苏泽很想喊她下来,但是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怕打祭台之下的铜鼓。 “咚、咚、咚!”鼓面沉闷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如此喑哑。 鼓声终于惊动了祭台之上花嫁。她回过头,看见苏泽的瞬间,明显露出惊讶的表情,似乎没有料到苏泽居然没有被迷晕。 随即,她了然又自嘲地笑了笑,是呢,自己这么点法术,在少尊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 苏泽不停地冲她打手势,示意她赶快下来。 花嫁站了起来,转身默默望着苏泽。她临渊而立的漠然姿态更是让苏泽紧张得一颗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风音,”花嫁轻轻开口,“对不起。” 苏泽拼命摇头,心里满是怒火,他才不要听花嫁说什么对不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想不开跑来悬崖边玩刺激? 花嫁似乎被苏泽认真的表情逗乐了,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风音,我对你说过的吧,我不可以嫁给你的……不,确切地说,我不可以嫁人的。” 这话越听越玄乎,苏泽内心咆哮着: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仿佛听见了苏泽的心声,花嫁又是轻轻一笑,笑容却盈满了苦涩:“因为……我不是女孩子啊,我是如假包换的男孩子呢。同样身为男孩子的我,怎么可以嫁给少尊呢,这不是欺君之罪吗?” 苏泽蓦地睁大了眼睛,这一瞬间他很惊讶,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没有那么惊讶。 男生女相什么的,陈希扬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随即他感到万分懊恼,之前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当初都已经想到花嫁这孩子眉眼与陈希扬相似了,为什么就想不到他其实是个男孩子呢? 其实欺君之罪又怎么了,只要他去为花嫁求情,相信尊主也不会真的对花嫁处以严刑的,什么都有转圜的余地不是么? 苏泽出来得急,没有带上纸笔,他不容多想,咬破了手指便要在祭台的石板上写字。 花嫁俯身握住了他的手,有些心疼地看着他被咬破了的手指。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花嫁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发带为他包扎伤口,“你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我的,这个我知道。但是……” 她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浓郁的悲伤:“但是……有些事情,比那个更加严重,一旦戳破了,会连累很多人的,包括我那代族长舅舅,还有我们端木家族所有族人……” 苏泽听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事情会那么严重。 花嫁继续说道:“你可知道,今天我在雪花里面看见了什么吗?那是铭刻在我骨血里的东西,是我明明心里清楚,却又极力不愿承认的事实。” 花嫁说着,抬眼看向苏泽:“风音,其实,我是……” 祭台之上突然狂风大作,迷了苏泽的眼。呼啸的风声将一切东西席卷而去,包括花嫁未说完的那句话。 苏泽眨了眨眼睛,前一刻还温柔地为他包扎伤口的花嫁,突然之间消失不见了。 难道……他的心脏停滞了片刻,手脚阵阵发凉。 不会的,不会的……他哆哆嗦嗦地爬上祭台,跪在祭台的边缘,睁大了眼睛朝悬崖下看,可是那下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狂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衣袍,差点将他从祭台上掀翻下去。 “花嫁”声音终于冲破咽喉,冲破多年来无形的束缚,化作一声声嘶哑而绝望的呼喊,瞬间又被吹散在夜风之中。 陈希扬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淤痕在符宁止的治愈术下很快淡了下去,原本受到限制的灵能力也很快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 如此高强的治愈术,陈希扬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了看符宁止,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但我不会回答的。”符宁止率先开口堵住了他的问话。 陈希扬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你想问我的真身是什么,不是么?” 陈希扬耸了耸肩,还真被他猜着了。 “我的真身是我的秘密,如果轻易告诉了别人,我也就离危险不远了。” 陈希扬恍然:“就类似于……妖怪被人类知道了自己的真名,就会被叫出自己真名的人类所驱使是一个道理是么?” 符宁止黑了脸:“不要把我跟妖怪什么的相提并论。” “哦,”陈希扬似笑非笑,“这么说来你的身份比较高贵,是我唐突了。” 符宁止知道自己再多说也只有被调侃的份,撤了手转身便走。 “别生气,”陈希扬在他背后友好地笑了笑,“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帮我疗伤,我欠你一个人情。” 符宁止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 真是个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的年轻人啊。陈希扬心里觉得有趣,这样的人看起来真是太好欺负了。 “苏泽,苏泽你怎么了?”身旁突然传来聂臻的声音。 陈希扬听他叫唤“苏泽”,忙转头去看,见聂臻趴在苏泽身边,似乎苏泽有了什么动静。 他快步走过去问道:“苏泽怎么了?” “好像有点恢复意识了。”聂臻道,“你看,他在流眼泪。” 陈希扬细细一看,果不其然,苏泽虽然还紧紧闭着眼睛,但是双眉紧蹙,双唇微微开阖,低声念叨着什么,眼角缓缓淌下泪水,似乎非常伤心。 陈希扬帮他拭去泪水,然后轻拍他的脸颊,“苏泽,苏泽你醒醒!” “花嫁!”苏泽突然大喊一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陈希扬和聂臻都被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苏泽双眼无神地呆坐了片刻,眼眸中渐渐恢复了焦距。然后,他看见了陈希扬近在咫尺的脸。 那熟悉的眉眼,与梦境中的花嫁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花……他默默念着那个已经消失在幻境中的名字,缓缓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了陈希扬的脸。 “……”陈希扬被苏泽如此悲情地注视着,肉麻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要炸裂开来了。 但看在苏泽昏睡这么久终于醒过来的份上,他抽了抽嘴角,还是强行忍住了发飙的冲动,平心静气地问道:“苏泽,你在做什么?” “陈希扬……”苏泽的声音带着哽咽,“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嗯?”陈希扬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摸不着头脑。 苏泽觉得这样还是很不真实,他又一把抱住了陈希扬,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感觉到了对方温暖的体温,心里才踏实了不少。 陈希扬原本想把这个一醒来就上演琼瑶剧的神经病摔出去的,但是察觉到苏泽手脚全都冰冰凉凉的,猜想他是不是在梦境里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心里又软了下来,问道:“苏泽,你到底怎么了?” “刚才,我梦见你跳下了悬崖,我还以为你死了,真吓死我了。” “我怎么记得,你刚才是喊的花什么来着?” “哦,在梦里你有个新名字,叫花嫁。” 陈希扬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了两声:“哪个变态给我起了这么一个恶心的名字,还是说,这名字其实是你潜意识里给我起的?真没看出来,原来你是琼瑶她老人家的孙子啊。” “咳……”苏泽讪讪轻咳了一声,被陈希扬的毒舌问候了一番,他终于彻底回过魂来了。 这时他才恍然想起,他们还身处古墓之中,这个,他在梦境中真切感受过的地方。 第五章:皇甫风音(一) 苏泽清醒过来之后,才发现身边居然聚集了这么多人,还包括在哈尔滨邂逅的杨臣修和符宁止。 他一时有些脸臊,刚才他眼里只有陈希扬一人,脑子还十分混沌,便像小时候一样毫无顾忌地跟陈希扬搂搂抱抱。想必自己的举动都被这些人当笑话般看去了,当下得无以言表。 陈希扬却没有他这么复杂的心思,苏泽能醒过来,他便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见苏泽睁了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多出来的这些人,便将双方队伍在墓中偶遇的事情大致解释了一番。 此时纪玖的结构图已经画得差不多了,招手让众人过去看。 苏泽跟着大家凑过去看了一眼,立即“咦”了一声,一把抓过图纸,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陈希扬被他这个举动搞得有点懵:“苏泽,你看得懂?” “这地方……我好像比较熟诶。”苏泽一边对着图纸勾勒着结构地形,一边努力回忆梦境中自己去过的地方,大部分地方居然都能和图纸重合起来。 陈希扬感觉有些好笑:“我记得你的专业是历史,不是建筑,如果看不明白的话还是不要不懂装懂了。” “我真的看得懂!如果不相信的话,”苏泽指了指地图上的空白区域,“这些地方我有去过,虽然不敢保证全都走过,但是肯定能帮你们补全一部分的。” 陈希扬眯起了眼睛:“你说你有去过?” “如果我说,我在梦里面去过,你信不信?” 陈希扬看着他,没有说话。与苏泽认识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在开玩笑,什么时候没有开玩笑,陈希扬自信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此刻的苏泽,绝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杨臣修发话了:“既然苏泽的梦境这么厉害,不如我们就跟着苏泽走一趟吧,聊胜于无啊。” 于是众人收拾了东西,跟着苏泽继续上路。 陈希扬虽然心中半信半疑,但为防止苏泽再遇到什么意外,他还是紧紧跟在了苏泽身后,两人一边走路一边闲聊,陈希扬忍不住心里好奇,便问苏泽究竟做了什么梦。 苏泽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把自己所能记得的部分讲给陈希扬听,当然,中间省略了自己复杂的心理活动若干,只剩下了干巴巴的剧情大意。 陈希扬听完,挑了挑眉:“你是说,你在梦里娶了一个名叫花嫁的小孩子,而那个孩子正好跟我长得很像?” “是啊是啊,”苏泽一说这个就来劲,“陈希扬你说是不是很巧,我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啊,这张脸绝对在哪里见过,但是我死活想不起来,后来我脑中灵光一闪,这不就是陈希扬的缩小版吗?当然,你小时候长啥样我是没见过啦,不过我觉得应该跟花嫁长得差不多……” 苏泽还在那里自说自话,陈希扬阴阳怪气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在梦里擅自娶了一个很像我的男孩子做你的老婆?” “耶?”苏泽怔了一下,才发现陈希扬的脸色有点不对,立即回过味来,忙慌慌张张地解释道:“啊不是不是,我刚开始一直以为花嫁是个女孩么,娶了之后才发现他是男的……不是,花嫁像你只是碰巧,我不是故意要娶你……不是,如果我早知道花嫁是男孩子,又长得像你,我肯定对他避如蛇蝎……” “哦,原来你拿我当蛇蝎看呐……”陈希扬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敬而远之,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他越说越感觉自己表达的意思有问题,渐渐开始语无伦次了。 陈希扬心里窝着一团无名怒火,苏泽越是解释,他就越火大,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于是加快了脚步,把苏泽抛在了身后。 “哎,陈希扬你等等!”苏泽懊恼地抓了抓后脑勺,小跑着跟了上去。 眼前的景物突然一亮,苏泽猛地停住了脚步,大叫一声:“就在前面!”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全身戒备地问:“什么就在前面?不会又碰到怪物了吧?” 苏泽循着梦境中的记忆往前走:“那株巨大的神木,应该就长在……”但是他的话突然没了下文。 因为出现在眼前的,除了遍布着狰狞可怖的藤蔓之外,就只剩下一截露在地表之上早已枯朽了的古木躯干。 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步履蹒跚地走到神木之下,伸出手去抚摸那干裂成一道道沟壑的树干,突然之间悲从中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哭什么?”陈希扬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旁,给他擦了擦眼泪,虽然动作还有些强硬,但语气却已经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苏泽吸了吸鼻子,闷声说:“这株神木,在梦里面明明长得又高又壮、枝繁叶茂的,可漂亮了。繁茜说,它是整个芒宿人的精神支柱,如果它倒了,芒宿人也就离灭亡不远了……” 陈希扬皱了皱眉:“繁茜又是谁?” “哦,繁茜是我在梦里面的贴身侍女。” “嗯哼,贴身侍女。”陈希扬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此时身后众人已经跟了上来,杨臣修耳尖,捕捉到了“芒宿人”三个字,问道:“芒宿人……是什么人?” 苏泽抓了抓头发:“这个,我也搞不太清楚,只从他们的交谈中猜测,他们这个种族的人自称为灵媒族,建立了一个名叫芒宿的国家,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灵能力,就跟陈希扬的术法差不多,对了,他们每个人眉心都有一点朱砂,听说灵能力越高的人,朱砂的颜色就越深。” 陈希扬听到此处,心里“噗通”一跳,他突然想起,自己在进入姜启灵识的时候,就见过一个眉心有一点朱砂的男人,那个男人一头银色长发,有着酷似苏泽的眉目,还对他……他想到此处,猛地晃了晃头,这种事情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回想起来啊摔! 只听苏泽仍在滔滔不绝地说:“你们没能入我的梦里来,真是可惜了。我梦里面看见的神木峰,可比这地宫漂亮多了,简直就像仙境一样。不过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神木峰在很高很高的山顶上,甚至连云朵都能踩在脚底下,但是这座宫殿却埋在半山腰里,到处黑漆漆的。” 然后他又讲到了灵媒族的派系:“整个灵媒族分为四大派系,分别是言灵、祭灵、灭灵、预灵,每个派系都有一个领袖般的家族。而我们所在的这座宫殿,就是言灵尊主居住的地方,有点类似于我们通常意义上的皇宫吧,言灵尊主就相当于是统辖整个芒宿国的国王。” 纪玖听得津津有味,笑道:“苏泽,你还挺能耐的啊,做个梦也能梦见这么详细的设定,你都可以改行去当小说家了。” 苏泽讪讪一笑:“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具体的梦,更不要说醒来以后还能记得这么清楚了。梦里面除了陈希扬乱入之外,其他人和事全都是陌生的,我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老实说,这个梦境实在太真实了,如果不是及时醒来的话,我差一点就要信以为真了。” 其实……苏泽已经信以为真了吧。陈希扬看着一边走一边与众人侃侃而谈的苏泽的背影,沉默地想,也许苏泽自己没有察觉到,自他从昏睡中醒来之后,就开始变得比以前更加多愁善感了,刚开始为了一个在梦中跳崖的小孩子哭泣,现在又为了一株腐朽的枯木流眼泪。如果那些都仅仅只是梦的话,苏泽根本不会陷得这么深。 陈希扬暗暗咬了咬唇,他对于苏泽这样的变化感到十分不安,但又说不出来究竟不安在哪里。 他想叫苏泽忘掉那个梦,回到自己正确的人生轨道上来,但若那只是个梦境,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从未对苏泽说起过自己之前在姜启灵识中看见的那个人,更不曾描述过那人的面貌,为什么苏泽的梦中也会出现这样的特征?难道说,冥冥之中,上天在向他们暗示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正沉思间,听见队伍中有人发出了质疑:“苏泽,你带的这条路确定是对的么?前面又被石墙给堵上了。” 陈希扬抬头一看,果然,这里原本是一条宽敞的通道,前方却突然横亘了一道石墙,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不应该啊……”苏泽走过去敲了敲墙壁,自言自语道:“我印象中这里应该是没有墙的,从这个方向走,再左转,再右转,就是尊主的寝宫了,怎么可能会被截断了呢?” 纪玖和温之临走到石墙前仔细查看了一番,纪玖看向温之临:“温师兄,你看这石墙……” “是后来堵上的。”温之临语气笃定地说道,“如果真如苏泽所说,这条通道通往尊主的寝宫的话,那寝宫里极有可能放置着尊主的棺椁。” 苏泽吃了一惊:“怎么可能有人把寝宫直接当墓室的啊?” 温之临神色平淡地道:“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有些墓主人直接将居所作为自己死后安眠之地,所以会用石墙阻断去路,为的就是防止外人侵入。” 他顿了顿,“再加上你刚才说的,这座宫殿原本建在高高的山巅之上,但此刻却埋入了山石之内,虽然我不知道当时的人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但很明显,这种意图就是直接将整座宫殿改造成一座地宫,成为了墓主人的长眠之地。” 第五章:皇甫风音(二) 虽说这面石墙是后来堵上的,但纪玖和温之临怎么也找不到开启机关的方法。 “难道这道石墙用的不是自来石原理?”纪玖有些泄气,同时也觉得很没面子,居然还有他搞不定的机关? “机关一定是有的,”温之临拧眉沉吟,“只是这道石墙的机关设计方式比较独特,我们之前没有遇到过罢了。” 李思考见纪玖累得满头大汗,忙凑上去献计献策:“师傅,如果机关破解不了,就干脆用炸的吧?” 纪玖并非没有考虑过用炸药,但是看这地方的空间结构,上宽下窄,如果轻易用炸药,一个控制不好,极有可能造成塌方,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纪玖尚未开口,温之临已经予以否决:“不能用炸药,这样会出人命的。”他顿了顿,略微压低了声音,“而且,我觉得这墙有些古怪,好像机括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样,又或者……是被什么外力顶住了。” 马弈攸听得一阵恶寒:“你的意思是……这石墙后面,有什么东西?” 陈希扬上前一步:“你们退开,让我看看……” 他话没说完,苏泽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你该不会又用天目术吧?” “怎么了?” “你的伤才刚好,不要做这么耗费元神的事情。” “不碍事。”陈希扬淡淡驳了一句,想抽回手,不料苏泽手劲很大,一时抽不出来。 “我说了不准就不准!”苏泽突然凶巴巴吼了一句,非但陈希扬被吓了一跳,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嗬,这家伙胆子见长啊!陈希扬刚要吼回去,却在接触到苏泽眼神中蕴含的怒意时,心里莫名地虚了一下,原本要发作的脾气也突然之间泄了个干净。 真是见鬼,陈希扬心里低低咒骂了一句。他知道苏泽是在关心他,虽然这种关心方式透着一股子强硬的味道,而这样强硬的苏泽,让他感觉有点陌生。 但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屈服于一个小屁孩,陈希扬感觉自己的面子实在过不去,于是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陷入了沉默的对峙。 纪玖和李思考从未见苏泽对谁发过脾气,一时间也有点懵,不知道该不该出来劝。 杨臣修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嘴角噙着笑,仿佛在看一出好戏;符宁止则神色淡漠,仿佛这两个人吵不吵架,跟他没有关系。 还是温之临最先反应过来,打着圆场道:“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如果用炸药有危险,就……” “咦,那是什么?”李思考突然打断了温之临的话,走到石墙右侧,踮起脚尖,仰着脖子,右手伸得笔直,极力往右上角探去。 温之临见他这个姿势,问道:“你在做什么?” “那上面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凸了出来。” “在哪?”温之临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在石缝旁果然有个不起眼的凸起点,如果不仔细看,会让人以为是石面打磨不平留下来的痕迹。 “有没有什么东西让我垫垫脚?”李思考用尽了力气也够不到那个地方,只好向同伴求助。 众人四处望了望,还真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他垫脚的。 “我来。”马弈攸出人意料地开了口,非常有牺牲精神地抱住李思考的双腿,然后把他顶了上去。 李思考终于成功摸到了那个凸起点,尝试着按了下去,只听“喀拉拉”一声巨响,墙面突然从中间裂开一道缝。 “哇啊啊啊……”马弈攸被吓了一跳,下盘没扎稳,便连带着李思考一起滚落在地,两人痛得龇牙咧嘴。 那裂缝在不断扩张,并朝两旁移动,露出了石墙之后的第二道石墙。 “我就说嘛!”纪玖兴奋地一拍大腿,“这石墙之后果然有东西顶着!” 众人默默看了他一眼,当初这句话明明是温之临说的,在场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温之临倒是不与他计较这个,用手抹了抹第二层石墙上面的灰尘,发现墙面正中央露出一只清晰的手掌印。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合那掌印,不是很合手。 纪玖觉得好玩,也跟着去合,发现也不合手。从地上爬起来的李思考,也不甘落后地跑上去合,结果也不合手。 但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一手合在掌印上,一手拿出手机对准那掌印拍,口中自娱自乐:“李思考拍此一掌黯然销魂掌!”然后撤掌,假装那清晰的手印是被自己拍出来的,感觉非常拉风。 纪玖看着觉得好玩,让李思考给他也拍一张。然后两人便你一掌,我一掌,玩得不亦乐乎。 杨臣修摸了摸下巴:“这手掌印,该不会也是什么机关吧?” 他此话一出,纪玖和李思考都不敢再摸了。 苏泽突然心中一动,举步上前,缓缓伸出右手,朝那手印合了上去,居然恰如其分。 石门突然整个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扬起一地灰尘。 众人都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只有苏泽还傻傻站在原地,十分无辜地抬起手:“我根本就没有用力……” 陈希扬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刚才的事情了,走到他身边,推了推他:“既然你这么厉害,那就前边开路吧。” 石墙之后的通道,明显比之前拥挤了许多,因为通道两旁堆满了石像。 这些石像有的是人形的,有的则是动物形状,雕刻十分粗糙,基本看不清面貌,只能根据身形轮廓判断是男是女,或是什么动物。 这些石像每一尊都有两米多高,且相向而立,从中间经过的时候,仿佛被它们死死盯着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众人全部踏过石墙之后,还没来得及适应里面这种压抑的感觉,忽听身后传来石面摩擦的声音。他们回头一看,发现原本倒在地上的石墙居然自动竖立起来,又合了回去,那种竖立的方式,就像是方才石墙倒下时的慢镜头回放。 “耶耶耶?”李思考猛地一个激灵,跑过去想阻止那墙合上,但是为时已晚,他们全部被关进了这个空间里了。 “好……好恐怖……”马弈攸虽然干了多年的古董倒卖,但这毕竟是第一次下墓,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 此时,其中一尊石像突然动了一下。 站得离它最近的温之临立即向后退了几步,随即他背后的那尊石像又动了一下。 像是得到了指令一般,所有石像都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开始毫无章法地四处移动。 “我的妈呀,”马弈攸大叫,“这些石像是怎么自己移动的?这不科学!” 他刚叫完,几尊石像便同时朝他围拢过来。马弈攸拔脚就想跑,但那些石像像是长了眼睛,死死追着他不放。 马弈攸本能地跑去找温之临解围,无奈温之临自己也被两尊石像左右夹击,被马弈攸一搅合,引来了更多的石像,结果两个人被结结实实地挤在了石像堆里面。 “他们这样会被碾死的!”纪玖想上去救他们,话一出口,便立即有几尊石像同时朝他围攻过来。 李思考快速冲过来,想把纪玖救出险境,结果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两个人面对面地被围堵而来的石像挤成了压缩饼干,等他们反应过来是,发现相互间嘴巴对着嘴巴紧紧贴在了一起,分毫动弹不得。 一时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了呆滞。 纪玖好不容易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发出“唔唔唔!”的抗议。 “呜呜呜……”李思考满心委屈,他又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救人而已。 “唔唔唔唔唔!!!”我要杀了你!!! “呜呜呜呜呜~”师傅饶命啊~ 在这师徒二人用只有他们自己听得懂的语言互相交流的时候,杨臣修、符宁止也相继被石像围攻;聂臻因为是灵体状态,暂时不受石像威胁,但是他背上的任庭守的身体却难逃厄运。 陈希扬虽然尚未被石像困住,但他左躲右闪,不论用什么法术都对这些石像不起作用,看起来也应付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但惟独苏泽,当同伴们一个个被石像围攻的时候,他却一点事儿都没有,甚至有些石像明明朝着他移动过来,却在到了他面前的时候,突然偏了一下角度,从他身侧擦了过去,似乎有意避开他。 眼看着陈希扬被四面八方的石像挤压得快要撑不住了,苏泽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深吸一口气,冲过去用蛮力解救陈希扬。 于是陈希扬惊愕地看着苏泽轻而易举地将一尊尊两米多高的巨大石像一脚一个踹飞开去,就像奥特曼踹小怪兽那样大快人心。 苏泽的个人英雄主义情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顿时马力全开,见了石像就踹,很快便将同伴们一个个都解救了出来。 众人虽然被石像挤压得快要窒息,但好在除了擦破一点皮之外,都没有受什么严重的内伤。 马弈攸惊魂未定,看着苏泽像在看外星人:“我说苏泽,你该不会是开了外挂吧,为什么不管什么东西到了你面前就特别顺利?” 苏泽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自己的双腿,也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纪玖终于从被迫KISS的状态解脱出来,捂着嘴巴蹲在地上嚎啕:“老子的初吻,李思考你个混蛋赔我初吻!” 李思考饶是再好的脾气,这会也恼了,捂着嘴巴不甘示弱:“那也是我的初吻,师傅你特么还我初吻!” 第五章:皇甫风音(三) 就在纪玖和李思考师徒二人骂战升级、围观群众看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符宁止突然低声道:“你们看!” 最先听到他提醒的是站在他附近的杨臣修,杨臣修循着符宁止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些被苏泽踢得七倒八歪的石像,正在渐渐消解,其中一部分化作灰白色的烟雾袅袅上升,剩下那部分则化作石粉洒落在地。 纪玖和李思考的争吵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因为大家陆续都察觉到了这些石像的不对劲,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这诡异的场面。 通道两旁的一盏盏长明灯突然之间全部变亮了数倍,将整个通道照得如同白昼。通道的尽头,乌黑色的两扇铁门缓缓开启,仿佛在恭候众人的大驾光临。 众人呆了半晌,李思考怔怔道:“这是在……邀请我们进去吗?” “该不会是请君入瓮吧。”纪玖还心有余悸。 陈希扬拍了拍苏泽的肩膀,戏谑地道:“全民英雄,前边开路去吧。” 苏泽有些犹豫:“我怎么觉得,这门后面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陈希扬,你说我们进去之后会不会有危险啊?” 陈希扬一脸严肃地摆手:“别担心,如果遇到了危险,你只要用你的金手指一个劲地戳就可以了。” “……”苏泽无语了片刻,“拜托你别在这个时候拿我寻开心。” 陈希扬耸了耸肩。苏泽自从醒来之后,无往不利的奇迹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陈希扬不止一次地怀疑,他的那个梦境,其实并不只是个梦这么简单,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关键联系。 虽然话说得没心没肺,但陈希扬毕竟还是不太放心真的拿苏泽当开路先锋,他招呼大家跟上,自己紧随苏泽之后,全神戒备着,防止苏泽发生什么意外。 突然,走在最后的聂臻放慢了脚步:“我好想听到了守守的声音。” 苏泽惊喜地回头:“怎么,任庭守醒了吗?” 聂臻看了看伏在自己肩膀上的任庭守毫无意识的侧脸,摇了摇头:“不是从他身体里发出来的,而是……”他说着,环视了一下四周,脸上露出不太确定的表情。 此时陈希扬也注意到,古墓上空断断续续传来任庭守微弱的声音:“不要进来……有陷阱……不要……”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什么外力打断。 “守守!”聂臻担心任庭守有危险,情绪变得十分激动,“守守你在哪里?守守你说话啊!” 同样听见了声音的符宁止指了指铁门之内:“说什么‘不要进来’,他应该就在铁门之内吧?” 聂臻经他提醒,疯了似地朝铁门的方向冲去。 “你别冲动。”陈希扬一把拦住了他,“刚才任庭守是在向我们示警,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岂不是正好中了敌人的埋伏?” “但是守守现在有危险!”聂臻急得红了双眼,“他的魂魄被拘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刚才他话说一半便没了下文,也不知是不是被……”他不敢再说下去,不顾陈希扬的阻拦,背着任庭守的身体,快速朝铁门内冲去。 “喂你……”陈希扬拦他不住,与苏泽对视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身后众人见他们往里面跑,正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忽然看见铁门开始有自动闭合的迹象。 纪玖急了,招呼大家赶快追上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还没能跟进去,铁门已经关得严严实实的了。 “喂,哪有这么坑爹的事情啊!”纪玖敲打着铁门发脾气,结果拳头砸在坚硬的铁门上,痛得他龇牙咧嘴。 马弈攸跑得气喘吁吁,自我安慰道:“这铁门里面的东西肯定更邪门,我们还是在外面等吧,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有没有危险。” 杨臣修回头看向身后的符宁止:“你怎么看?” 符宁止一脸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我们擅自闯入人家家里面,主人关了门却没有放狗咬人,已经算很客气了。” “你的意思是”杨臣修话说一半,看了看四周,欲言又止。 温之临脸色阴沉地依墙而坐,不时地伸出右手轻拍自己的左胸,口中低声呢喃:“别担心,我会再想办法的,别担心……” 杨臣修转眼看见温之临这副模样,拧了拧眉,问道:“你还好吧?” 温之临抬头看了杨臣修一眼,一张脸有些苍白,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一旁的纪玖一眼,似乎有所顾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杨臣修也看了纪玖一眼,此刻纪玖还在跟李思考抱怨铁门突然关闭的事情,于是他走到温之临身旁蹲了下来,低声问道:“这件事,是不是非要打开墓主人的棺椁才能解决?” 温之临点了点头:“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杨臣修沉默了片刻,回头向符宁止招了招手。 符宁止默不作声地走过来蹲下身子,杨臣修问道:“你有没有办法打开这道铁门,不管用什么方式。” 符宁止眼皮跳了跳:“会激怒沉睡的灵魂的。” 杨臣修挑了挑眉,冷笑一声:“难道你还斗不过他?我知道你早已习惯了隐藏自己的实力,但是在我面前,你还是不要有所隐瞒比较好。” 符宁止无声地看了杨臣修一眼,眼眸中微微掀起一丝波澜,很快又覆灭下去。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尽力而为。” 苏泽与陈希扬追着聂臻跑了一段路,忽听身后铁门轰隆之声,回过头去,才发现铁门又自动关闭了。 苏泽傻了一下:“呃,他们没有跟上来么?” “看样子是。” “那怎么办?” “要不你去戳一下?说不定它就乖乖打开了呢。”陈希扬一逮着机会就调侃苏泽的“金手指”。 “还是算了,可能他们留在外面更安全一点。”苏泽说着,继续去追聂臻。 凭着梦境中的记忆,苏泽几乎可以断定,这里就是芒宿国灵媒尊主的寝宫正殿了。任庭守的呼唤断断续续又出现了两次,他们追寻着那声音穿过正殿,直接向左侧的偏殿奔去。 在拐过一道回廊之后,他们渐渐收住了脚步,聂臻就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前方,怔怔望着偏殿正中央放置着的一具水晶棺材。 任庭守那半透明的魂魄此刻就被封在水晶棺内,只见他双手交叠握于腹部,双目微阖,面容恬静,仿佛等待着王子的睡美人。 在水晶棺的上方,一株麝香百合的灵体悬浮在半空中,花瓣一张一合,从它的“口”中还断断续续发出与任庭守酷似的声音:“不要进来……这里有危险……” 苏泽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说:“我刚才就觉得奇怪了,任庭守既然口口声声叫我们不要进来,为什么还不断用声音来引导我们,原来是这妖物设下的陷阱!” 他说着,就要冲过去找麝香百合算账,却被陈希扬一把拽住了胳膊。 “你干嘛?”苏泽没好气地回头喝问。 “别冲动。”陈希扬低声劝了一句,然后抬了抬下巴,“我觉得这陷阱应该不是一个单纯的陷阱,既然它只放我们三人进来,应该有它的用意,且看它怎么说。” 麝香百合看着三人来到面前,故意又学着任庭守的声音说了几句话,然后发出阴谋得逞的古怪笑声,听起来十分刺耳。 聂臻终于找到了任庭守的魂魄,也顾不得跟麝香百合计较,跌跌撞撞地走到水晶棺材前,想把棺盖打开,但是他试了半天,才发现这具棺材居然是全封闭的,完全找不到开口处。 他抬起头,近乎祈求地望着麝香百合:“你能不能放了他,守守一个人被关在这棺材里,一定会很害怕,我求求你放了他。” “放了他,也不是不可以。”麝香百合的本音听起来男女莫辨,语气中带着戏谑,“不过有个条件哦。” “什么条件?” “用你的魂魄来换。” 聂臻怔住了。 麝香百合发出“咕咕”的笑声:“怎么样,舍不得了吗?” “简直欺人太甚,凭什么要答应它这种无理的要求?”苏泽气愤得想上去理论,又被陈希扬拽了回去。 “别搅局。”陈希扬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 “我搅局?”苏泽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聂臻拿自己的灵魂去换?” “老实说,我也很好奇聂臻会怎么做,不如先看看他的选择。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再出手相助也不迟啊。” 聂臻低着头,温柔地注视着任庭守,半晌没有说话。 麝香百合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怎么样,到底答不答应交换?” 聂臻重新抬起头,神色平静地问道:“如果我答应交换,你能保证还我一个毫发无伤的守守吗?” “那是自然。”麝香百合笑了笑,“我又没有伤害他,只是让他沉睡罢了。” 聂臻松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好,我答应。” “你可想好了?”麝香百合“咕咕”笑道,“魂魄交换之后,任庭守可以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但你就要堕入阿鼻地狱,永远也无法转世轮回了哦。” 聂臻面色坦然,仿佛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点了点头:“我说了,我答应。” 第五章:皇甫风音(四) 苏泽见聂臻连这么无耻的条件也接受,再也忍耐不住,快步冲到聂臻身旁,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道:“聂臻,你脑子清醒一点,你又不欠这妖怪什么,凭什么要任它摆布?” 聂臻看了苏泽一眼:“但是守守……你们有办法救他吗?” “呃……这个嘛,”苏泽想了想,干脆直接跟麝香百合叫板:“喂,你个妖怪,快点吧任庭守的魂魄放了,否则我……我……”他一时词穷,“我”了半天,想不出自己究竟能威胁对方到什么程度。 不料麝香百合突然叹了口气,声音又变成了温柔的女声:“尊主,您可终于回来了。” “啥?”苏泽傻了一下。 “奴婢名叫繁茜,您还记得奴婢么?” 这声音很熟悉,苏泽刚从梦中醒来,怎么会忘记。他惊得后退数步,指着麝香百合结结巴巴地道:“繁繁繁茜?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奴婢希望能永远守着尊主,无奈寿命有限,只能将自己的灵魂封入百合之中,在花谷中等待了千年又千年,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这株麝香百合说着说着,竟似盈盈欲泣。 此时别说聂臻和陈希扬听得莫名其妙,就连苏泽自己也很懵,繁茜变成一朵花已经是很惊悚的一件事了,如今这朵花居然还口口声声称呼他“尊主”,还说什么等了他千年又千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麝香百合转而望向聂臻:“年轻人,刚才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你的魂魄给了我也没有用,我真正想要的,是尊主现在的魂魄。” 它话音未落,一朵花瓣突然自行折裂,从中迸溅出淡红色的血液,朝着苏泽眉心飞射而来。 苏泽一个晃神的瞬间,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轻。一条透明的丝线从麝香百合的花蕊中延伸出来,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只见麝香百合晃了晃纤细的腰肢,细线轻轻一拉,便拽着他往前颤了几步,他一回头,发现自己的魂魄已从原本的身体中脱离了出来,而那身体则无知无觉地向后倒去。 丝线又是轻轻一拉,他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被麝香百合拽走,突然另一只手腕被紧紧攥住,他一抬头,看见陈希扬不知何时冲了上来,一手抓着他的手腕,一手捏了定魂诀,与麝香百合暗中较劲,眼中迸射出愤怒的光芒:“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随便带走他的魂魄!” 麝香百合与他对峙片刻,柔了声音劝道:“花嫁,你真正要等的人,是我们尊主,可不是眼前这个……”她顿了一顿,又道,“我摄走他的魂魄,是为了替换尊主真正的魂魄,好让你们团聚。” 花嫁??苏泽看了看麝香百合,又看了看陈希扬,他没听错吧,刚才这朵妖花居然称呼陈希扬为“花嫁”? 陈希扬眯了眯眼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最好赶快收起你的摄魂术,如果苏泽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会让你还有你那劳什子尊主一起陪葬!” 麝香百合似乎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真是口出狂言,别说你现在的肉身不过是巫族一个小小的分支家主,就算是当年的端木花嫁,也不敢对我们尊主如此不敬。花嫁,我看在你是尊主心心念念的故人份上,才给你一些颜面,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泽虽然没听得不明不白,但有件事他得先搞清楚:“喂,你说你要我的魂魄,那你又拘了任庭守的魂魄做什么?” “你们初入花谷之时,我便打算摄了你的魂魄,不料花嫁横插一手救了你,我只能暂时找个替代品,好引你们来此地交换。” “所以说到底,任庭守其实跟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对不对?现在我已经来了,你把他的魂魄放了!” 麝香百合似乎有些犹豫。 苏泽继续说道:“你不是要我的魂魄吗,我给你就是了,但作为交换,你把任庭守的魂魄放了,这个要求很合理吧?” 陈希扬一听这话急了:“苏泽,你别自作主张!” “没关系,”苏泽回头朝陈希扬笑了笑,“繁茜是好人,在梦境里她一直对我很照顾,她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繁茜?” 麝香百合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可以放了他。” “喂!”陈希扬还想再阻止,但是苏泽已经自动挣脱了他的定魂咒,让他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泽的魂魄被麝香百合牵了过去,包裹进巨大的花瓣之中。 “苏泽你个白痴,我活了几百年,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家伙!”陈希扬气得直跺脚。 就在此时,水晶棺材突然融化,任庭守的魂魄在半空中悬浮了片刻,然后缓缓漂浮到他的身体上方,再缓缓下降,没入体内。 “他很快就会醒来的。”麝香百合丢下这句话,裹着苏泽的灵魂渐渐消失。 “别跑!”陈希扬顾不得苏泽的身体,追着麝香百合消失的方向疾奔而去。 果然没过多久,任庭守渐渐苏醒过来,神色恍惚了半晌,才看清楚眼前的聂臻,他挠了挠头,迷惘地问:“聂臻,我睡了很久吗?” 聂臻眼里含着泪,动了动嘴皮子,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一把抱住了任庭守,真切感觉到怀里的人已经平安无事,才喃喃自语:“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任庭守目光落在一旁躺在地上毫无知觉的苏泽,问道:“苏泽怎么了?” 聂臻松开他,表情有些复杂:“守守,这件事,说来话长……” 苏泽被麝香百合包裹在花瓣中,只觉四周都是浓郁的香气,熏得他差点没背过气去。 好不容易从花瓣中解脱出来,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阴暗的密室,室内除了放置着一具棺椁,别无他物。 “这里是……?”苏泽盯着棺椁,突然有些情怯。 “这里便是尊主长眠之地。”麝香百合的声音柔柔响起。 “是……风音的父亲?”苏泽回想起梦境中那位有着和煦笑容的中年男子。 “不,这是芒宿国的最后一位尊主,皇甫风音。” “诶?”苏泽先是一怔,随即一想,当初他在梦境中便听大家称呼风音为“少尊”,看来风音最后还是继承了尊主之位了。 但是听麝香百合说到“最后一位”,他心里颤了颤,问道:“风音他……是亡国之君?”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难过,风音这么善良的一个孩子,如果做到亡国之君的份上,临死之前该有多自责啊。 麝香百合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算不得什么亡国,这是尊主自己的选择,奴婢不敢妄加评判。” 苏泽双手轻轻抚上棺椁的外壁,问道:“我可以……看看他吗?” “可以。” 苏泽得了许可,便用力推动棺盖。虽是石棺,但苏泽独自一人推动,竟也不觉得十分吃力。 棺椁之内是一具木棺,此棺做得十分精致,棺盖上雕刻着一幅图案,苏泽借着室内昏暗的长明灯,细看那图案,只见一名长发男子立在神木之下,接受着众人的顶礼膜拜。 麝香百合见他盯着那副图画看得入神,解释道:“这是尊主登基大典时的场景。” 苏泽用指尖轻轻描摹那图案上的男子轮廓:“看这幅画,风音他在继任尊主之位的时候,已经长大成人了呢。那时候的风音,能开口说话了吗?” “是的,彼时的尊主,已经是个勇于承担起一切责任与使命的男子汉了。” 苏泽突然想起自己梦境的最后一刻,风音眼睁睁看着花嫁跃下祭台,坠入无底深渊,那种悲痛欲绝的心情,至今想起来仍让他心悸。他很难想象,当初的风音,是如何在那样的打击下走出阴霾,成长为芒宿国新一任尊主的。 棺盖渐渐被打开,一道金色光芒划过眼前,苏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当他再度睁眼时,眼前又恢复到刚才昏暗的景象。他低头去看棺内,发现里面只有折叠得十分工整的几件衣服,根本没有什么尸身。就连那几件衣服,因为年份过于久远,已经腐烂得快辨别不出是什么料子了。 “这……”好歹也得留下点骨骸什么的啊!苏泽瞪着棺内,心里百味陈杂。 “其实尊主的肉身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了,根本没有留下遗骸。”麝香百合幽幽叹道,“真是难为了尊主,居然依靠一魂一魄支撑到现在。” “什么?”苏泽猛地一惊,“风音还留下了魂魄?” “你之前有做过关于前世的梦吧,否则你也不会认得奴婢繁茜。”麝香百合说道,“你之所以会发梦,是因为尊主趁你短暂昏迷之际,将自己的灵识渗入你的体内,与你的魂魄产生共鸣导致的。” “风音……为什么要选择我?” “你还想不明白吗?”麝香百合显得有些无奈,“你就是尊主的转世。或者说,其实你早已经猜到了,只是在潜意识里排斥这样的想法?” 苏泽脸色微微发白,指尖有些颤抖:“如果我真是风音的转世,那么我在梦中看见的花嫁,难道是……陈希扬的前世?” 第五章:皇甫风音(五) 铁门之外,温之临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坐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不断喘着气。 纪玖终于发现了温之临的不对劲,走过来问道:“温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温之临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我只是……身体不太好,你离我远一点儿。” 纪玖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 纪玖入盗门时间比较晚,与温之临的同门情谊不长,但他听其他师兄说过,盗门弟子中,最得师傅真传的就是大弟子温之临,尤其是看墓点穴的手法,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傅甚至有过将衣钵传于他的想法。但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温之临与师傅大吵了一架,带着穆顺离开了盗门。他的离去,一直是师傅心头的隐痛。 因此,纪玖对温之临的感情比较复杂,他和骆柒一样,一方面暗暗崇拜这位大师兄,一方面又谨记师门教诲,与这位叛出了师门的大师兄保持一定的距离。 刚才他见温之临身体不适,也是想着既然曾经是同门师兄弟,互相照应也是应当的,不料却在温之临那里碰了个软钉子,心里赌起气来,一言不发地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心里想着:好心没好报,我再理你就是白痴。 符宁止见温之临喘得厉害,俯下身来细细一看,发现温之临印堂之处隐隐有一股黑气逸了出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他二话不说,将自己右手中指咬破,然后按在温之临印堂之处,鲜血滴落在温之临的肌肤上,很快便渗了进去。黑气在符宁止指尖挣扎着绕了几圈,又被强行逼了下去。 片刻之后,温之临的脸色稍微有所好转,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他看了符宁止一眼,点了点头道:“多谢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符宁止神色淡然,说话的语气也听不出丝毫情绪,“下一次,我不能保证还能这么顺利地把他逼回去,不如……” “不行!”温之临似乎已经猜到了符宁止想说什么,用力摇了摇头,“不能这样放任他不管,我答应过他,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跟他在一起,永远不会丢下他的。” “那是你们之前的约定,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他已经被……”符宁止话说一半,杨臣修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没用的。”杨臣修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曾经劝过他很多次了,他一直不肯听。你越是劝他,他便越固执,还是算了。” 符宁止见杨臣修如此说,便又恢复到淡漠的表情,站起身道:“既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也无权干涉。但是有些事情我有必要提醒你,你用自己的凡人之躯压制他,就算囚得了一时,终有一刻会被他反噬,到时候你们两个倒是真的‘永远在一起’了。” 苏泽怔怔望着棺内那一叠衣物,想象着风音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 麝香百合似乎看懂了他心思,问道:“你想见他么?” 这对苏泽来说不啻为意外的惊喜:“我能看见他吗?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原本是可以见到的,但是尊主仅靠一魂一魄支撑至今,已是非常不易,他为了唤醒你前世的记忆,将灵识渗入你的体内,这又耗损了他大部分元神,所以此刻已经陷入了沉睡。” “他什么时候能苏醒?” “这个奴婢不知。这么多年来,尊主时常无规律地陷入沉睡,短则几日,长则几百年。”麝香百合顿了顿,问道:“你如果想现在见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用你的魂魄,去唤醒他。”麝香百合话音未落,突然张开巨大的花瓣,朝苏泽扑了过去。 苏泽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随即被石阶绊了一下,侧身栽倒在地,一抬头,便见麝香百合的花蕊已经完全张开,仿佛一张血盆大口,要将他吞入腹中。 “救……”苏泽本能地喊了出来,紧紧闭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苏泽睁开眼睛,看见陈希扬不知何时负手挡在他面前,指尖还缠绕着带着血光的金色爻线。 麝香百合被震出几米远,巨大的花瓣被爻线切割得七零八落,花蕊迅速枯萎灰败,一个半透明的女子灵体从中滚落下来。 “繁……茜?”苏泽定睛一看,那灵女正是梦境中那个陪伴在风音身边的侍女繁茜,只是比印象中看上去稍微年长了一些。之前繁茜说自己将灵体寄宿在百合之内,看来此话不假。 陈希扬冷冷看着地上的灵女:“我说过的吧,如果苏泽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会让你们全部陪葬,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所以你也最好不要触犯我的忍耐底线!” 繁茜脱离了寄宿体,灵体变得异常虚弱,脸色苍白,趴在地上挣扎了半晌,还是没能站起来。 “陈希扬……”苏泽话没说出口,便被陈希扬狠狠瞪了一眼:“你也最好闭嘴,收起你那多余的仁慈心。刚才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早就被这妖物果腹了。如果你再敢为这妖物求一句情,我便从此不再管你死活!” 苏泽立即把嘴巴闭上了。盛怒的陈希扬他不是没有见过,但是拿绝交做要挟这种事情,以前不都是自己耍着玩的么,什么时候被陈希扬学去了? 繁茜躺在地上发出凄凉的笑声:“尊主,尊主,您睁开眼睛看一看,您视之比生命还重要的承诺,那人却弃如草芥。尊主,奴婢不甘心,奴婢不甘心啊!” 整个空间中的气流仿佛突然凝结了一般,陈希扬和苏泽同时感到呼吸一窒,当他们透过气来时,发现空间裂开了一道缝,一个宽袍银发的男子缓步走了出来,他的身体和繁茜一样,呈现半透明状态,仿佛风一吹便会化作烟尘消散。 陈希扬在看到那男子的容貌时,心律突然变得不受控制,此人便是他在姜启灵识中见到的,那个有着与苏泽如出一辙的五官,眉心一点紫红朱砂的男子。 心跳声清晰可闻,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陈希扬故作镇定,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告诉自己一定要沉着,不可自乱分寸。 身旁苏泽安静得有些过分,他忍不住瞥了一眼苏泽,发现苏泽的脸上竟不见丝毫讶异之色,望着对方的神情十分专注,并隐约透着一丝悲楚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陈希扬暗自拧起了眉。 然而下一刻,苏泽说出的话更是让他大吃一惊。只听苏泽低声问道:“风音……你是风音么?” “是我。”那男子淡淡看向苏泽,眼神平静柔和,却又空茫悠远,仿佛望过了数千年的时空。 “原来,你长大之后是这个样子的啊……”苏泽喃喃自语,似乎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茫然若失。 他想知道那之后花嫁的生死,想知道风音后来是如何舐舔悲伤,想知道芒宿国为什么会走向灭亡、神木峰为什么会落败成冢……想问的太多,反而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皇甫风音向前走了几步,在即将接近苏泽的那一刻,陈希扬迅速挡在了苏泽的面前,全身戒备地瞪着皇甫风音,指尖金色爻线又开始旋转,发出“兹兹”声响,仿佛一条极度护犊且随时会攻击人的毒蛇。 皇甫风音微微一怔,目光落在陈希扬的脸上,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花嫁……”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陈希扬的发丝,却被后者敏锐地闪开了。 “花嫁呵。”皇甫风音没有着恼,反而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看你这样不顾生死地护着他,我还真是……又欣慰,又嫉妒呢。” 苏泽见陈希扬脸上敌意太盛,想起两人前世今生的渊源,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尴尬,轻轻拍了拍陈希扬的肩膀,劝道:“陈希扬,别这样,他怎么说也是我的前世呢。” 陈希扬皱了皱眉,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泽:“前世?” “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件事的,现在还有点消化不良。”苏泽说着,露出一脸“你的心情我感同身受”的表情。 陈希扬看了看苏泽,又看了看风音,从两人毫无二致的面容来看,前世今生这种说法似乎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并且对于苏泽在地宫中的金手指状态也给出了很好的解释。但是! “既然是前世,就更不应该欺负后世不是么?刚才那妖物三番两次要陷害苏泽,”陈希扬指了指一旁的繁茜,“说什么要用他的魂魄换她家尊主的魂魄,这总是不争的事实吧?” “没错,的确是我吩咐她这么做的。”皇甫风音大大方方点头承认,“苏泽体内尚缺一魂一魄,而这一魂一魄便在我这里。只有我们二人合而为一,才是完整的魂魄。” 陈希扬狐疑地看着他:“只是这样?” 皇甫风音失笑:“不然呢?” 陈希扬眯了眯眼:“如果你们两者合而为一,主体意识会是谁,你还是苏泽?” 皇甫风音怔了怔,似乎没有料到陈希扬会问出如此犀利的问题。他敛起神色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自然是我。” 第五章:皇甫风音(六) 苏泽听皇甫风音说“自然是我”的时候,明显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两个魂魄合而为一,我的自主意识就会消失?” 陈希扬回头瞥了他一眼,露出“你现在才产生危机意识吗”的鄙视表情。 皇甫风音没有直接回答苏泽,而是看着陈希扬:“你应该清楚,缺少一魂一魄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陈希扬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沉默了片刻,才极不情愿地回答:“缺少一魂一魄的人,八字极轻,容易沾染不干净的东西,寿命只有普通人的一半,死后忘记来处、不知去处,无法进入轮回。” 苏泽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自己八字极轻这件事,他是很早就知道的,所以就算自己不去招惹,也经常会有不干净的东西主动粘上来。 小时候他还没有开鬼眼那会,经常会遇到一些诡异的事情,因此总被吓得哇哇大哭,后来遇到了陈希扬,被开了鬼眼,标上了属于陈希扬的印记,一些小鬼见到他就主动避开了,一些没眼力见的大鬼被陈希扬教训过之后,也都不敢再随便招惹他了。 但是“寿命只有普通人的一半、死后无法进入轮回”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由转头看向陈希扬,惊讶地问:“不是吧,难道我会英年早逝,然后变成孤魂野鬼?” 皇甫风音淡淡一笑:“既然你知道魂魄不全之人的下场,应该不会再阻止我与他合体了吧?” 陈希扬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咬着牙道:“虽说苏泽是你的转世,但他好歹也是个活了二十多年、有自主意识的人,如果因为灵魂合体而消抹掉他的意识,这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皇甫风音默默注视了他半晌,眼眸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最后才轻轻叹了口气:“花嫁,我才是你要等的人……” 陈希扬“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真是抱歉,我们认识吗?我等你做什么?而且我拜托你,不要总是叫错我的名字,我姓陈,名希扬,比‘花嫁’那个女里女气的名字好听多了。” 皇甫风音勾了勾嘴角:“没错,你姓陈,是巫族陈氏一脉的后人。” 陈希扬觉得他这句话有些玄机,神色紧了紧,略带防备地问:“你什么意思?” “你们陈氏一脉有一条秘而不宣的家规,即身为陈氏的家主,必须在南方等候一个人,此人身份不详,出现的时间、地点也不详,但是你们必须年复一年地等下去,直到那个人出现为止,对不对?” 陈希扬脸色一变:“你是怎么知道的?” 皇甫风音没有回答他,继续说道:“你们陈氏一脉为了等候这个人,一直行踪低调,偏安一隅,甚至为了随时恭候那个人的到来,可以长年足不出户。但是到了你这一任家主,却轻易离开了那个地方,这难道不是失职么?” 陈希扬脸色大变,皇甫风音一语中的,戳到了他的软肋。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在接任家主之位时,曾在陈氏宗祠的列祖列宗面前发下重誓,只要那人不出现,他就一辈子不会离开鬼街。 但是自从认识苏泽之后,他屡屡触犯家规,还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只是离开几天罢了,应该不会那么不走运地就和那人错过了。此刻听皇甫风音提及此事,仿佛一巴掌掴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苏泽从未听陈希扬提起过这条家规,惊讶地转头问道:“陈希扬,这是真的吗?”随即他想到自己当初为了磨着陈希扬跟自己出来,不惜拿游戏账号去诱惑他,顿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不关你事。”陈希扬不用看就知道苏泽那家伙又在自责了,于是淡淡回了他一句。 扪心自问,这的确不是苏泽的责任,他陈希扬再怎么渣游戏,也不至于为了区区一个账号就被苏泽拐了出去,主要还是因为他心里本来就对苏泽放心不下,怕他这八字极轻的体质,如果离开了自己的势力管辖范围,再惹出点什么事情出来,自己就算手再长也护不住他。 皇甫风音见陈希扬脸上表情瞬息万变,便猜到了他此刻纠结的心情,于是又淡淡一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触犯了家规,却没有受到毒誓的反噬?” 陈希扬先是露出一丝迷惘,随即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他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苏泽,又看了看皇甫风音:“难道……那个人就是……” “没错,”皇甫风音接下他的话,“你们陈氏一脉必须等候的那个人,就是我的转世,苏泽。也就是说,身为陈氏一脉的家主,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作为被议论的中心人物,苏泽挠了挠头,一脸状况外的表情:“喂喂,我说,你们讲点我听得懂的话好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也问出了陈希扬的心声。虽然皇甫风音那自以为是的言行让他十分反感,但是从他一语道破陈氏一脉的家规这一点来看,此人必定与自己家族有着莫大的联系。 为了满足心里那挠人的好奇心,陈希扬不得不放下面子,问道:“你和我们陈氏一脉究竟有什么关系?我们家族为什么要承担这样的使命?” “此事说来话长。”皇甫风音说着,低了低头,似乎陷入了回忆。片刻之后,他才幽幽开口:“我是芒宿灵媒族的最后一任尊主,芒宿国自我之后,便不复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芒宿国所有人,都因我而死亡,而这其中,便有我最爱的人,他的名字叫端木花嫁。” 皇甫风音说这话时,视线落在陈希扬脸上,却又穿过了他,望向不知名的远方,仿佛在缅怀他那位铭刻在骨血之中的恋人。 他的视线很轻,目光很淡,裹着飘渺的悲伤与无奈,陈希扬却像是被他的目光灼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撇开了视线。 只听皇甫风音继续道:“花嫁命途坎坷,有一半是身世注定,另一半却是被我拖累。但是他却不曾怨怪我,临死之前让我立下承诺,不论千年还是万年,一定要在轮回中再度相遇,再续前缘。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死后必须经历三恶道的九世磨难,洗尽前孽,才能进入人道轮回,如此一来,我与花嫁在同一轮回中相遇的可能性就变得十分渺茫。” 陈希扬心下一震,三恶道即为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要在这三道之中轮回九世,不知要承受何等苦难,才能成就一个苏泽。他想着,无限同情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苏泽。 皇甫风音继续说道:“为了履行自己的承诺,我不得不依靠非自然手段,强行扭转命途,制造相遇的契机。”他突然顿了一下,问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大曜帝国?” 苏泽眼睛一亮:“大曜帝国?看来大曜文明果然是存在的!” 皇甫风音点了点头:“当时的九玄大陆上,曾经有芒宿、千代、初云、垩白以及大曜五个国家,大曜国人是曜神直系后裔,在曜神的庇佑之下,陆续灭亡了其他四个国家,最终建立了空前强大的大曜帝国。但由于开国皇帝杀孽太重,逃不脱七世血咒的束缚,只传承了七代帝王,便走向了灭亡。而大曜帝国的灭亡,也标示着整个大曜文明的消亡这一切,在空桐家族的预灵书中皆有记载。 “我因提前知晓这一结局,所以事先安排一小部分灵媒族人远离芒宿,从此隐姓埋名,蛰伏于乱世。大曜文明消亡之后,九玄大陆经历了几千年的空档期,终于又渐渐开始滋生新的文明,也就是现在的华夏文明。而那一部分灵媒后裔,则渐渐融入了新的社会体系,出现在了新的历史舞台之上,并被冠上了新的名字巫族。” “巫族”二字一出,陈希扬整个身子晃了晃,差点没一头栽下去这白头发的变态家伙居然是自己祖宗,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皇甫风音对于陈希扬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视而不见,继续说道:“漫长的岁月中,我一直在此地沉睡,直到巫族中的一名弟子无意间进入了言灵冢,将我从沉睡中唤醒。” 陈希扬神色复杂地开口:“那个人……是姜启?” “没错。” “灵媒御玺就是你给他的?” “哦?现在它被称为‘灵媒御玺’了吗?”皇甫风音好奇问了一句,继续道,“姜启预知了西周即将灭亡的命运,恳请我赐予他改变命运的能力。我便将芒宿国的传国御玺灵木神玺赠送给他,并叮嘱他,绝对不能将灵木神玺的存在告知天下,否则将导致天下大乱。” 陈希扬听到此处,思忖着,看来东周五百年的历史,果然是姜启通过灵媒御玺的力量换来的,但是不论是姜启的墓室还是巫族的史书中,都不曾记载这件事情,想必是姜启为掩盖灵媒御玺的存在,假借月渎咒这种巫族禁术来混淆他人视线。 但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许是因为姜启临死前在自己墓中记录下了关于得到灵媒御玺的事情,被修墓工匠看见,偷偷传了出去,所以才会有了后世关于灵媒御玺的传说。只不过姜启之墓有椒图镇守,多少盗墓之人进来之后死于非命,直到温之临那一队人的进入,才终于让灵媒御玺再度面世。 此时苏泽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问道:“那关于巫族陈氏一脉的使命什么的,也是你让姜启安排的吗?” 皇甫风音颔首:“姜启其人,是我事先布好的一枚关键棋子,他的出现,对我有极大的帮助。我一方面赠予他灵木神玺,一方面也对他提出了要求。我告诉他,在很久以后的江南之地,会出现一个很重要的人,让他不论如何要留下巫族一脉,前往江南等候那人的到来。” 皇甫风音说着,看向陈希扬:“如今看来,姜启果然严格遵守他对我的承诺,选择了你们陈氏一脉来继承这个使命,而你们也很好地完成了这个使命。” 第五章:皇甫风音(七) 陈希扬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你说你这样大费周章地布局,是为了与那个什么花嫁的转世相遇,但是你怎么能确定,找到苏泽的人就是花嫁的转世?” “这并非是我布局所致。”皇甫风音摇了摇头,“我原本只是安排让巫族后人等到苏泽出现,将他引来此地,使残缺的魂魄合而为一,然后我会耐心寻找花嫁的转世,等待他的出现。但事情的发展顺利得出人意料,我没有料到花嫁的转世即是陈氏后人,当你们登上七星山时,我便有了感应,所以……” “所以你对我设下了迷障,引我入局?”陈希扬回想起刚登上七星山时吃的那个闷亏,心下还有些愤懑。 “不错。”皇甫风音垂下了眼眸,脸上竟露出一丝羞赧,“我等候了这么久,终于感应到你的到来,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于是贸然引你相见,不料……”他说着,看了苏泽一眼,当时就是这傻小子愣头愣脑地闯入了他的结界,坏了他的事。 再见面时,陈希扬拒不承认自己是花嫁转世,对他再没有半分情谊,这样的结局,真不知是喜大于悲,还是悲大于喜。 一时间,三人都陷入了沉默,各想各的心事,各怀各的纠结。 “呼呼,终于找到你们了!”任庭守的声音突然打破了一室寂静。 苏泽转头看去,发现任庭守和聂臻正费力地抬着他的躯体从断墙处钻进来,而那断墙,想必是当初陈希扬为救自己而破开的。 陈希扬见这两人非但没有先行离去,居然还能扛着苏泽的躯体找到这里,心里叹服于他们的义气,刚要上前接过苏泽的身体,好让苏泽魂魄归位,不料一道人影迅速从眼前晃过,待睁眼看时,发现竟是繁茜先一步从他们手上扣下了苏泽的躯体。 聂臻与任庭守不明状况,看着室内两两对峙的四人,有些不知所措。 陈希扬心中大悔,方才只顾着与风音说话,忽略了一旁还有这残魂未除,竟让此残魂得了片刻喘息之机,以至于先发制人,掌握了主动权。 繁茜拼着所剩无几的灵力,将五指扣住苏泽咽喉,神色戒备地看了看陈希扬,然后劝皇甫风音道:“尊主,趁此机会吸纳了苏泽的魂魄,回归躯体吧!” 陈希扬不待皇甫风音有任何动作,立即护着苏泽的魂魄后退几步,瞪着皇甫风音威胁道:“你若敢动他,我便与你拼命!” 皇甫风音看定他,神色不动,眼眸中却波澜渐起:“花嫁,巫族身为灵媒后裔,灵力已大不如前,而身为陈氏分支的你,更不是我的对手,即便如今我仅存一魂一魄,要打败你也是绰绰有余,你与我拼不了命的。” 陈希扬心知皇甫风音说的是事实,两人实力的悬殊,在当初登上七星山的那一刻,便已经见了分晓,此时若真要拼命,非但护不住苏泽,还只能落得自取其辱的下场。但不拼命又能如何,难道眼睁睁看着苏泽的意识被此人吞噬? 他转了转眼珠,突然心生一计,一扬手甩出金丝爻线,在自己脖颈上绕了数圈,厉声道:“我拼不了你的命,拼了自己的命总还是可以的。你若敢吞噬苏泽的魂魄,我便立即自我了断,让你那再续前缘的梦想见鬼去吧!” 皇甫风音浑身一震,神情错愕地看着陈希扬半晌,眼眸中情绪瞬息万变,顷刻间掀起万丈狂澜,仿佛下一刻便要发作。 陈希扬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承受着对方席卷而来的强大怒意,虽然面上极力维持着镇定的神色,但心里却虚得不得了这仅存一魂一魄的变态家伙即便不言不语,也能给人造成如此大的威慑力,可见他的灵能力恐怖到了何种程度。 万一他发起狂来要与众人同归于尽,那可如何是好?这般想着,陈希扬的后背不禁淌下阵阵冷汗。 但是皇甫风音什么也没做,片刻之后,他抿了抿发白的双唇,眼眸微敛,将所有情绪又尽数收回眼底,看不出一丝波澜。 “既然如此……”再度开口时,他满脸倦色,声音暗哑,仿佛一瞬间苍老疲惫了许多,“既然如此,那么我成全你。” 陈希扬一怔,有点摸不清眼下的形势,他想成全自己什么? “不!尊主,不可以!”首先反应过来的是繁茜,她急得迸出了眼泪,“尊主,请您三思!” 皇甫风音转身看向繁茜,淡淡道:“繁茜,放了他吧。” 繁茜扣着苏泽的躯体不肯松手,拼命摇着头:“尊主,奴婢不甘心,您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 皇甫风音看着她,重复了一遍:“放开他。”言语中透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 繁茜注视着皇甫风音半晌,终于心灰意冷,双手一松,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苏泽的躯体失去了桎梏,便直挺挺栽倒下去,亏了任庭守反应快,忙在一旁接住了它。 陈希扬趁此机会,抓着苏泽的魂魄冲到他的躯体面前,用力一拍他的后脑勺,苏泽一个跟头栽了下去,再一眨眼,发现自己的魂魄已经归位。 皇甫风音缓缓走到繁茜面前,动作温柔地托起她的下巴,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低声道:“繁茜,这么多年毫无怨言地陪伴着我,辛苦你了。” 繁茜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胡乱摇头。 皇甫风音继续道:“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你也该进入轮回了。” 繁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急切地道:“不,我想继续陪着尊主,尊主去哪里,我便……” 皇甫风音抬起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天灵盖。 繁茜脸色骤变,大声喊道:“尊主……尊主不要”她话未说完,便化作一道灵光冉冉升起,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看着这急转直下的一幕,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何反应。 皇甫风音强行渡化了繁茜,又转过身来望向陈希扬,那一脸的决绝与寂寥,让陈希扬心中莫名一恸,心底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丝悔意刚才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那番威胁的话,是不是真的把他伤着了? 他蹙着双眉低下头去,心思千回百转,想找一些转圜的余地,但是想来想去,却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 皇甫风音刚要开口说什么,忽觉脚下微震,随即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闷吼,震得人耳鼓发麻。 任庭守捂着耳朵问道:“耳朵痛死了,这是什么声音?” “是……邪灵?”陈希扬有些不确定地看向皇甫风音,发现对方也同样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却说铁门之外,温之临被符宁止以血疗法压制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开始印堂发黑,全身痉挛。 这一次,不论杨臣修说什么,符宁止也不肯再出手相助。 温之临捂着胸口在地上打滚,最后终究承受不住,一声哀号,只见一团黑影从他胸口破体而出,化作邪灵的模样,在半空中横冲直撞,咆哮翻腾。 李思考、纪玖和马弈攸看见这恐怖的一幕,吓得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邪邪邪灵,”李思考结结巴巴地说,“这不是以前那个纠缠过我的邪灵吗?” 纪玖也跟着结巴:“可可可是为什么这只邪灵会从温温温师兄的身体里钻出来?” 马弈攸没有说话,但已经吓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他哀叹着自己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原本做倒卖商做得好好的,居然一着不慎踢到了铁板,被强行拉来下墓不说,还碰上一堆怪事,这邪灵这么可怕,只怕自己小命休矣! 温之临捂着胸口不断流血的伤口,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追着那邪灵,近乎哀求地道:“穆顺,穆顺你不要心急,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的,你先回来好不好?” 但是暴躁的邪灵根本不理会温之临,只是疯狂地一次又一次撞击着铁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纪玖看得傻眼,喃喃道:“不是吧,我幻听了吧,这邪灵是穆师兄?” 杨臣修见温之临情急之下就要朝邪灵扑过去,忙一把拉住了他:“你别靠近他,现在他的自主意识已经完全被邪灵所同化,他已经不认得你了,你贸然接近他,只会白白送了性命。”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温之临的胸口,“你的伤不轻,得赶快止血,否则……” 符宁止原本神色淡漠地坐在一旁,见杨臣修一个眼色打过来,才慢悠悠站起身,走到温之临身旁,一手按住了他的伤口。 只见一道暖光自他掌心散发出来,笼罩住了温之临的伤口,鲜血很快被止住了。 温之临感激地看向符宁止,刚想开口道谢,却听符宁止淡淡道:“原本早些将它释放出来,你也不必受这等皮肉之苦,简直自作自受。” 温之临被噎了一下,却还是用恳求的语气问道:“穆顺的魂魄被邪灵同化了,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他?” “你救不了他的。”符宁止一句话断了他的念头,“原本用邪灵寄养他的魂魄便是不智之举,如今造成邪灵反噬的局面,只能快刀斩乱麻,不能一错再错了。” 温之临脸色苍白如纸,慌乱地摇头:“我不相信,一定还有办法救他的……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地宫,距离墓主人所在地越来越近了,我决不能半途而废……” 符宁止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手,朝温之临后颈一个手刀劈了下去。温之临两眼一翻,便悄无声息地瘫软了下去。 杨臣修一把捞住温之临的身体,抬眼看向符宁止,语气里微微有些责怪:“你可别把他打残了。” “只是让他安静一会罢了。”符宁止淡淡道,“接下来我要集中精力对付那只邪灵,不希望总有人出来干扰我。” 第五章:皇甫风音(八) 那邪灵见温之临晕厥,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凌空一个回旋,张着血盆大口朝符宁止俯冲而来。 “你这邪灵倒还留了几分人性。”符宁止哼了一声,不疾不徐抬起一臂,五指微张,撑开一道铁网屏障,死死抵住那邪灵的一张嘴。 邪灵俯击了几次均未能成功,怒气更盛,口中利牙刺出,“咔嚓”一声生生将铁网咬断。 符宁止眼见对方利齿逼近,立即收回手肘,随即手握成拳,一记重拳迎面而上。 旁观的纪玖和李思考两人看得张大了嘴巴,对方可是邪灵,是能够咬断铁网屏障的邪灵,符宁止这细皮嫩肉的一拳送上去,还不被咬得粉身碎骨么? 就在邪灵利牙咬下之际,符宁止挥拳的臂膀突然旋起一道黑色旋风,幻化作一只幻兽的模糊轮廓,随着他一拳挥去的冲劲,急速迎击而上,随即被那邪灵一口吞入腹中。 邪灵被这突发状况懵了一下,一时间尚未反应过来,不知自己吞的是什么东西。 符宁止趁此空隙收回臂膀,连着后退了几步,沉着脸注视着邪灵。 双方静默了片刻,突然邪灵身体颤了颤,从体内发出一声清啸,随即它的肚皮左凸右凹地不断变幻形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横冲直撞。邪灵似乎不堪忍受这样的折磨,着一张脸痛苦地上下翻腾。 躲在墙角的李思考戳了戳纪玖的胳膊肘:“师傅,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那邪灵肚子里,你看清楚了没有?” 纪玖摸着下巴说:“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不过那东西太模糊了,我没看清楚。” 那邪灵在半空中翻滚了几次,终于忍耐不住,一阵哀吼,只见那幻兽破体而出,邪灵的身体瞬间炸裂开来,化作残骸碎片,飘浮在空中。 众人见此情景,全都松了一口气。马弈攸拍着胸口道:“这邪灵,算是消灭了?” 幻兽在空中蹦了几下,仿佛在庆祝自己的胜利。此时众人才看清楚,那只幻兽全身黑亮,体型有点像马,但比马更壮实,额头上长了一只角,散发出血腥的光芒。 “这是……”纪玖盯着那只幻兽,惊讶地喃喃自语:“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黑麒麟?” 李思考顿时来了兴趣:“黑麒麟,那是什么东西?” “麒麟原是上古神兽中的最仁慈的瑞兽,以白、金毛色居多,但也有一种极其罕见的种类,通体毛色黑亮如绸缎,在麒麟中算是地位十分尊贵的王者。黑麒麟一方面怀有瑞兽的仁慈之心,一方面又具有属于王者的威严与铁腕。” 纪玖说着,眯起眼睛打量着符宁止,此时那黑麒麟已经化作一团黑雾回归符宁止体内,他摩挲着下巴,低声道:“不知这符宁止究竟是什么身份,居然能召唤如此稀有的神兽黑麒麟。” 躺在地上的温之临悠悠醒转,恍惚了片刻,看见飘浮在空中的邪灵残骸,先是呆了一下,随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睁大眼睛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奋力冲向符宁止,揪住他的衣襟,目眦欲裂地叱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杨臣修上前劝道:“温之临,你别这样……” 他想将温之临的手松开,但是温之临一脸与符宁止拼命的模样,咬牙切齿地道:“我答应过他永远不会弃他,就算他最终会被邪灵同化,我也不会违背诺言,我如此辛苦地养着那邪灵,眼看就能让他解脱出来了,你……你有什么权利杀他,你有什么权利?!” 符宁止任由他揪着自己,嘴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没错,你养那只邪灵养得果真辛苦,用修道百年的净灵喂养不够,还得赔上活人生魂,当这些都无法满足邪灵的时候,你就用自己的身体来寄养邪灵,你这样不择手段地纵容那邪灵,难怪它会变得如此暴戾。这样的邪灵,岂是一只幻兽能够轻易灭掉的?” 温之临指尖一松:“你……什么意思?” 符宁止没有回答他,只是将目光投向半空。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原本飘浮在半空中的邪灵残骸又一点一点地重新凝聚起来。 在场之人顿时变了脸色,只有温之临一脸惊喜地推开符宁止,一步步蹒跚着朝邪灵的方向走去。 “等……”杨臣修才说出一个字,忽见隔空传来一道暖光,将正在凝聚的邪灵团团包裹住。 这道暖光对普通人来说和煦无害,但对依靠阴邪之气滋补壮大的邪灵来说,却炙热得难以承受。只见邪灵在暖光之中缓慢而痛苦地挣扎,仿佛连挣扎的力气也在逐渐流失。 这一道暖光来得十分突兀,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正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之时,铁门轰然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了陈希扬、苏泽、任庭守、聂臻,以及灵体状态的皇甫风音。 众人在见到皇甫风音的瞬间,都被他那酷似苏泽的面容惊得目瞪口呆。 李思考看了看皇甫风音,又看了看苏泽,结结巴巴地道:“怎怎怎么回事,苏泽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分分分身出来的?” 倒是杨臣修先一步认出了皇甫风音:“您就是……这里的墓主人么?” 皇甫风音缓缓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眼,然后目光落在杨臣修身上,淡淡道:“没错。” 杨臣修刚要开口,温之临已先一步冲了过去:“前辈,求求您救救我师弟!” 皇甫风音看了一眼邪灵,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温之临跪倒在地,哽咽着说:“我知道我这么做很愚蠢,但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述说着,众人这才听明白了大致情况。 原来两年前温之临等人进入姜启墓中,被椒图的幻杀之术折磨得几乎全军覆没。温之临感到自己命不久矣,便将灵媒御玺托付于最后进来的李思考。 不料李思考离去后不久,杨臣修便另外派了一组人下来寻找他们,发现除了温之临还剩一口气外,其余人全都已经丧命。 温之临一直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他知道即便将同伴的尸体抬出去,他们的魂魄也会被困于墓中,成为不得自由的地缚灵,久而久之,便会怨念丛生,最终幻化为厉鬼,永世不得超生。 其他人死了也就罢了,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唯独师弟穆顺,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弃之不管的人。他正发愁该如何将穆顺的魂魄带出去,此时墓中有邪灵追踪而出,寻找被盗走的灵媒御玺。 温之临认出那邪灵乃姜启的式神跋弘殉葬之后厉变而成,已经失去了式神意识的跋弘,心中只有一个意念,就是守住灵媒御玺,即便灵媒御玺被盗走,它也会锲而不舍地追踪而去。 于是温之临动了心思,趁着邪灵逃出墓穴之际,将穆顺的魂魄依附于邪灵体内,借助邪灵之力成功离开了墓穴。 但邪灵岂是温之临区区一介凡人可以操控的,它很快摆脱了温之临,追寻着灵媒御玺的踪迹,找到了李思考的住处,日夜纠缠李思考,逼迫他交出灵媒御玺。 李思考不明就里,为摆脱邪灵纠缠,听从了一位道士的建议,以低价将灵媒御玺卖了出去。邪灵失去了灵媒御玺的踪迹,只能放弃对李思考的纠缠,另寻下家。 此时温之临辗转找到了邪灵,发现穆顺身为人类的自主意识正被邪灵一点一滴地吞噬。他听说西安落雁塔内有净灵在修行,便试图用塔内净灵来转移邪灵的注意力,以保住穆顺的魂魄不被吞噬。 他请了一位和尚做法,将邪灵束缚在乌铁之上,然后他扮作普通游客进入落雁塔,趁乱将乌铁留在了塔内。邪灵的到来很快便惊动了塔内的净灵们,他们为了自保,只能避出塔外。 此时乌铁已经无法控制住邪灵了,它便在游客稀少时,对落单的游客下手,用幻象将他引至梁下,诱惑他自我了结性命,然后邪灵就能吸食到新鲜的魂魄了。 命案发生之时,正巧被苏泽一行撞上。邪灵感应到莫传延身上携带的灵媒御玺,便现身掠夺,不想被陈希扬坏了好事,只能落荒而逃。在逃亡途中再度遇到温之临,温之临怕邪灵再犯下命案,只能将它寄养在自己体内,用自己的生魂来喂养邪灵。 而后温之临从杨臣修那里得知他打算前往北极村寻找灵媒御玺主人之墓,想着也许能在此地找到拯救穆顺魂魄的办法,便自荐跟着杨臣修一起过来,凭着他那过硬的看墓点穴的本领,比苏泽一行人更早发现了古墓的位置,并十分顺利地从正大门进入了古墓。 皇甫风音听他说完,沉默了半晌,才道:“很遗憾,我现在仅剩一魂一魄,已经没有余力渡化邪灵,救出你的同伴了。” 温之临听闻这句话,脸色瞬间变得刷白,颤抖着嘴唇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如果连您也做不到……” 皇甫风音又道:“我做不到,并不表示你的同伴就没得救。” 温之临怔了怔,心底又升起一丝希望,试探着问:“您的意思是?” “别忘了,这里还有一位同样可以渡化邪灵的巫族后人。”皇甫风音说着,看向陈希扬,“陈氏家主,你说是不是?” 第五章:皇甫风音(九) 陈希扬见皇甫风音突然提到自己,怔了一下:“渡化净灵是没有问题,但是邪灵的话,难度会比较大吧,按照巫族惯例,我们通常采用灭杀的方式比较保险。” 皇甫风音眯了眯眼:“看来,巫族在继承灵媒能力的同时,分别取了祭灵和灭灵二脉的一部分能力,凡事都往保守方面考虑,难怪巫族会逐渐走向消亡。” 陈希扬听出皇甫风音言语中的奚落之意,不由心头火起。但皇甫风音说的是事实,他们陈氏分支的历任家主与当年的巫族祖先姜启相比,灵能力就差了一大截,更不要说与眼前这位灵媒尊主比了。 皇甫风音却突然口风一转:“端木花嫁是祭灵一脉灵能力最高的一任族长,你身为他的转世,即便失去了前世的记忆,但骨血中的灵能力应该还是能最大限度地保留下来的,你若不尝试一下,如何知道自己办不到呢?” 陈希扬隐约能感觉到,皇甫风音用这番话激自己出手为邪灵渡化,必定有他的目的,若是在平日,他才不会轻易任人摆布,但转眼看见温之临那犹如溺水中抓住一根稻草般的祈求,以及身旁苏泽望着自己的殷切眼神,他心下叹了口气,就算这是皇甫风音设下的一个局,他也只能闭着眼睛往里面跳了。 “我需要准备一下。”陈希扬瞪了皇甫风音一眼,然后看向身旁的苏泽,“过来帮我把风。” “把风?”苏泽有些懵,当看见陈希扬提着自己的手提箱走到角落时,突然明白过来,忙跟了上去,低声问道,“不是吧,你要在这里换衣服?” “为亡灵超渡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事情,尤其是为邪灵超渡,能保住自己不被邪灵反噬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可是这跟换衣服有什么关系?” 陈希扬瞥了他一眼:“你以为,巫族的衣服设计成这种繁复的式样,是单纯为了好看的么?它主要还是从提高防御性能的角度考虑的。”他顿了顿,挥了挥手:“背过身去,难道你要看着我换衣服?” “嘁,换个外套而已,装什么神秘感……”苏泽虽然这样嘀咕着,却还是老老实实背过身去。 众人对于陈希扬突然跑去换衣服的举动感到有些茫然,但李思考是个闲不住的人,趁此空隙,掏出手机偷偷对着皇甫风音“喀嚓”、“喀嚓”猛拍。 纪玖暗地里戳了他一下:“你还是消停一点比较好,这白头发的家伙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你可小心别冒犯了他,到时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拍几张照片留个念嘛,”李思考对纪玖的担忧不以为然,一边拍照一边啧啧赞叹,“你看他,明明长了一张和苏泽一模一样的脸,但是这气质,这风度,跟苏泽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可惜他只是远古时期的一抹幽魂,如果是放在现代,保管把那些追星的小女娃们迷得欲仙欲死。” 纪玖经他提醒,立即又想到一条生财之道:“不如我们打造这样一个Coser形象,把这些照片洗出来拿去网上卖,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李思考一听也兴奋起来,打开手机相册,打算挑几张好的,却发现他拍下的那些照片,都只有背景,没有人物,连皇甫风音的一根头发丝也看不见。 李思考脸色大变,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皇甫风音:“这这这……究竟怎么回事?” 离他们不远的聂臻与任庭守默默对视一眼,颇为无语地摇了摇头,给鬼魂拍照,亏他们想得出来。 此时陈希扬已经换上了巫族特有的服饰,黑色长发散落下来,将他的一张脸衬得越发妩媚妖娆,款款行来时,举手投足间风韵无限,让众人惊艳得目瞪口呆。 李思考吞了吞口水:“这……这真的是我们认识的陈希扬,而不是别的什么女鬼附体?” 纪玖阴恻恻看了他一眼:“你刚才吞口水是什么意思?” “耶?”李思考感到莫名其妙。 符宁止静静看着陈希扬走到面前,眼神逐渐变得深邃。杨臣修站在他身侧,明显察觉到他全身有那么一瞬间紧绷了起来,不禁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符宁止没有说话,待陈希扬走过去之后,才渐渐卸下戒备,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没什么,只是突然……” “突然什么?” “有种不太好的感觉。”符宁止顿了顿,脸上露出迷惘的神色,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身上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气味,但是我不太喜欢。” “熟悉的气味?”杨臣修听得云里雾里,“香水味?” 符宁止淡淡瞟了他一眼,对于他此刻突如其来的冷幽默,连捧场的心情都欠奉。 包裹着邪灵的暖光渐渐微弱下去,眼看邪灵就要挣脱暖光的束缚,陈希扬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退后。 待众人都退出了危险区,陈希扬两手结印,低诵咒语,掌心有金色爻线在快速旋转编织,随着他两臂拉开,爻线渐渐变粗变长,并逐渐编织成一只金色的空心圆笼。 “结”他双手一撤,金色爻笼骤然扩大数倍,将他与邪灵一同罩在了里面。 那邪灵好不容易挣脱暖光的束缚,立即又被爻笼罩住,不由戾气大涨,吞吐着乌黑的瘴气,咆哮着朝陈希扬扑了过来。 “御”陈希扬双手执于胸前,随着口中咒语源源不断地诵出,十指间咒诀不断变换,浑身渐渐散发出淡金色光晕。 邪灵扑至陈希扬面前,忽觉全身如灼伤般疼痛,忙又退开三尺,如此数度扑袭,均未得手,不由暴躁得上蹿下跳。 “缚”陈希扬指间咒诀再度变换,金色爻笼中突然延伸出密密麻麻的丝线,以邪灵为中心错落有序地自行编织,不消片刻,邪灵便像一只金色蚕蛹般动弹不得。 “渡”陈希扬十指回归结印状态,闭上了双眼,随着咒语吟诵速度的加快,不时有金色火焰从“蚕蛹”中直窜出来。 邪灵扭动着身体嗷嗷直叫,原本就不甚美观的脸被烫得不断变换形状,黑色的瘴气丝丝逸出蛹外,渐渐弥漫在爻笼之中。 陈希扬虽然面色镇定岿然不动,但脸上早已大汗淋漓。邪灵在拼死抵抗,他又何尝不是,那不断涌出的瘴气正在侵蚀他的身体,此刻他与邪灵,拼的不是攻击力,而是持久力,倘若他先支撑不住,落败的不仅是性命,还有尊严。 众人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扰他分了心神。众人之中又数苏泽最是忐忑难安,他站在爻笼之外,看了看邪灵,又看了看陈希扬,双手握拳,恨不能冲进去助他一臂之力。但是他知道凭自己这点微末力量,非但帮不上忙,还会给陈希扬添乱。 眼看着邪灵释放出来的毒瘴越来越浓郁,黑色的瘴气弥漫了整个爻笼,而陈希扬的脸色则越来越苍白,苏泽终于忍不住,转头向皇甫风音求助:“你有没有办法帮帮他?他这样下去会死的!” 皇甫风音注视着爻笼中两人对峙的局面,淡淡道:“这只跋弘已死去两千多年,在它体内积淀的怨气与毒瘴密度太高,不是一时半刻能渡化得了的,陈氏家主只有百年功力,能撑到此刻已是非常不易。” “你明知道还……”苏泽顿了顿,终于悟出了一丝苗头:“你故意设局让陈希扬以身犯险对不对?你为什么要陷害他?” 皇甫风音摇了摇头:“我并没有陷害他,我只是在帮助他突破自身的局限。” “强词夺理!”苏泽还想与他争辩,忽听纪玖一声惊呼:“糟糕,邪灵要冲破束缚了!” 苏泽回头看去,果然发现邪灵身上的金色爻线在黑色瘴气的腐蚀下,开始渐渐消融,而陈希扬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失去意识,但他仍是死死咬住嘴唇,不敢有半分松懈。 苏泽实在看不下去了,趴在爻笼之外低声喊道:“陈希扬,别跟它硬耗了,你会撑不住的!” 陈希扬依然闭着双目,不间断地吟诵着咒语,对苏泽的声音恍若未闻。 苏泽急得抬高了声音:“陈希扬,快停止,否则你会被邪灵反噬的!” 忽听“嘭”地一声,邪灵彻底挣脱了爻线的束缚,紧接着整个爻笼轰然炸裂,瘴气释放的瞬间,形成强大的气流,将陈希扬整个身子撞飞了出去。 忽然一道白影如风驰电掣般一闪而过,众人定睛看时,只见皇甫风音已稳稳当当地接住了陈希扬,衣袂翻飞间,四两拨千斤地化去了四处乱窜的毒瘴攻势,使得其余众人免遭池鱼之殃。 陈希扬意识混沌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知觉,一抬眼,发现自己竟倒在皇甫风音怀中,四目相对的瞬间,皇甫风音的眼瞳中没有过多的情绪,仿佛一潭幽深的湖水,宁静而深邃。 陈希扬感到自己的脉搏突然跳快了半个节拍,随即心口猛地一窒,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涌上脑海,这样的感觉很陌生,让他心生怯意。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故作镇定地想要起身,皇甫风音不慌不忙地扶他站稳脚跟,却并未撤手,两人依然保持着互相依偎的暧昧姿势。陈希扬蹙眉,又看了皇甫风音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皇甫风音无声地笑了一下,微微俯首,在他耳边低声道:“以你这般微末的咒术,想要渡化邪灵,不啻于以卵击石。想让我教你真正渡化邪灵的方法么?” 第五章:皇甫风音(十) 陈希扬狐疑地抬头看他,难道除了渡灵咒,还有更好的方法为邪灵超渡? 皇甫风音没有再说话,只见他右手一扬,便有一把银质长剑横空出世,破风而来。 “接剑。”皇甫风音不待陈希扬反应,已将剑柄塞入他手中,自己则站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引导他挥起长剑。 “唰”剑锋一甩,一道炫目的剑辉划过,做了一个漂亮的起式。 难道这人竟要手把手地教他舞剑?陈希扬意识到这一点时,微微皱了皱眉,对他故作暧昧的态度有些抵触。 此时的邪灵,在冲破了爻笼的结界之后,也折损了一些元气,但它只是稍作喘息,便又卷土重来,打算趁胜追击。 陈希扬略一思忖,觉得此刻还是以大局为重,不宜为了这点私事与皇甫风音闹翻,再加上他自己也对皇甫风音说的那个方法非常好奇,当下只能暂时放低姿态,虚心求教。 皇甫风音看到陈希扬妥协,于是不疾不徐地开始引导他,剑锋划过之处,一招一式,带着抑扬顿挫的韵味,却又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 邪灵数次扑袭而来,都被那银光恻恻的凛冽剑锋逼退回去。陈希扬知道这剑招厉害,于是越发全神贯注,默默记下皇甫风音引着他走过的每一个招式。 他俩一个穿着上古灵媒皇族的素色长袍,一个穿着色彩鲜艳条纹繁复的巫觋长服,双人合璧共执一剑,衣袂翩然间,剑锋挥洒自如,犹如一条穿梭在彩屏之中的银色蛟龙。 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众人都被这美轮美奂的画面震撼住了。 陈希扬被皇甫风音带着走了十几招之后,渐渐觉得眼前的场景有说不出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这样两个人,一个带着另一个,手把手地教习这套剑法。只不过那个时候,两人的位置正好反了过来,教的人是他,而学的人是…… 他蓦然回过神来,想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随即他发现,皇甫风音握着他的手已经渐渐松开了,而他在离开了对方的引导之后,竟也能心随意动、触类旁通地摸索出下一个招式的路数,似乎这些招式被他演练过了无数遍,身体本能的记忆已经逐渐被唤醒,每一个细胞都开始欢快地跳跃,仿佛在庆贺这一日的重生。 这就是……传说中能渡化众生的祭灵舞?他灵台逐渐清明,手中剑招未停,大脑却也没闲着这个只存在于巫史远古记载中的名字,居然有朝一日会借由他的身体再度呈现在世人眼前,这怎能不让人心潮澎湃! 此时皇甫风音已经撤手退至一旁,放手让陈希扬任意施为。陈希扬没有了拘束,手中长剑越发恣意轻灵,绵延不尽的剑光在半空中划下一道道咒符,渐渐编织成密不透风的结界,将邪灵团团围住。 邪灵打算故伎重演,像冲破爻笼一般冲破结界,不料这结界柔韧无比,无论它如何冲撞也无法对结界造成丝毫破坏,无奈之下,它只好再度吐出毒瘴,企图腐蚀结界,但瘴气根本还来不及弥漫开来,便被结界中的咒符吸收得一干二净。 陈希扬知道这邪灵此刻已经是黔驴技穷,于是腕力一收,长剑执于胸前,一边默诵渡灵咒,一手捏了咒诀自剑刃处轻轻抚过,鲜血滴落的瞬间,化作殷红的咒符,自剑身显现出来。 “去”陈希扬一声清喝,剑锋在空中一个起落,直指邪灵眉心。 一道血红的光芒破空而去,瞬间没入邪灵体内。 邪灵受到冲击,浑身巨震,眉心像是被戳了一个洞,有浓密的瘴气汩汩泄露出来,随即被结界尽数吸收。 随着瘴气散去,邪灵的身体也逐渐透明起来,渐渐显现出跋弘的兽体形态,它的腹中还依稀能分辨出两个灵体轮廓。 其中一个魂魄已经被邪灵吞噬得差不多了,面貌轮廓都变得十分模糊,也基本没有什么主体意识了,想必这便是邪灵在落雁塔中吞噬的那名游客的魂魄。 另外一个还能分辨出外貌,体格比较健硕,看上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似乎还保留了一些主体意识。 当瘴气散尽之后,那名游客残留的魂魄便化作轻烟,渡入了轮回。 另一个年轻人自跋弘体内挣脱出来,匍匐在地,朝温之临的方向伸出手去,口中喃喃唤道:“师兄……师兄……” “穆顺!”温之临扑倒在结界之外,无法触碰到他,捂着嘴巴泣不成声。 跋弘元神受到重创,但主体意识总算回归了清明,它摇摇晃晃地立起身,神色平静地注视着陈希扬,嘴巴一张一合,说出人类的语言:“你就是陈氏现任家主?” 陈希扬不料他会与自己说话,怔了片刻,才答道:“是,我是。” “我原是受了主人嘱托,在墓中等候你的到来,好将灵媒御玺交付于你。没想到两千多年的漫长岁月,渐渐消磨了我的心智,以至于我被心魔所惑,最终堕落成邪灵的模样。”它说着,有些羞惭地叹了口气。 陈希扬知道他所说的主人,便是与它有过式神契约的巫族先祖姜启。 按照契约的条件,式神在主人活着的时候,听凭主人差遣,当主人死去之后,必会吞噬主人的魂魄,然后等待下一个契约主人的出现。 而眼前这只跋弘,却在主人死后,仍然为了完成主人的嘱托而在墓中等候了两千多年,即便心魔入侵而异化成了邪灵,也依然不忘守护灵媒御玺,这份忠诚,实在让人很难不为之动容。 只听跋弘继续道:“如今我的使命已经完成,我也该走到尽头了。只是,以后不再有主人相伴,即便再入轮回,也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了……”它说着,神情落寞地低下头去。 陈希扬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玻璃瓶,递到跋弘面前:“这里面,收集了姜启残留在尸骸中的微末灵识,也许,你比我更需要它。” 跋弘一听这话,立即双眼绽放出异彩。它默默注视着那只玻璃瓶半晌,才张口叼住了它,心怀感激地朝陈希扬俯了俯首,然后化作轻烟进入了轮回。 跋弘一走,结界便自动解除。 陈希扬全身力气散尽,踉跄了几步,眼看着要跌倒在地,苏泽眼疾手快,一个箭步窜上去,稳稳扶住了他。 “你怎么样?”苏泽担忧地看着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还好。”陈希扬摇了摇头,闭上双眼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稳住了心神。然后他转身望向皇甫风音,递出手中长剑:“这个还给你。”他顿了顿,又道,“刚才,多谢你。” 他是真心实意地道谢,如若不是皇甫风音出手相助,只怕非但是他,在场众人都难逃被邪灵果腹的命运了。 皇甫风音摇了摇头,并未伸手去接:“这剑,原本便是你的东西,我只是物归原主。”他顿了顿,又道,“包括那祭灵舞,也算是,物归原主。” 陈希扬微微一怔。 苏泽却是听懂了,方才皇甫风音教陈希扬舞的那套剑法,简直与梦境中端木花嫁在选妃大典上舞得一模一样。 当看着皇甫风音与陈希扬共舞一剑时,穿着巫觋长服的陈希扬,与盛装打扮的小花嫁的身影重叠了起来,那一瞬间,他竟生出“这两人很登对”的想法,随即心里的别扭感越来越强烈,折磨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毛病。 此刻听皇甫风音说什么“物归原主”,他突然心里一阵慌乱,生怕陈希扬要离他远去,不由下意识地抓紧了陈希扬的衣衫。 陈希扬被他抓痛了手臂,轻轻蹙了蹙眉,不明所以地看了苏泽一眼。 苏泽自己心虚,神色飘忽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皇甫风音转头看了看穆顺,又看了看聂臻,说道:“你们二人,对这世界的执念太重,只怕不那么容易进入轮回。” 众人一听这话,不由凝神看向他,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皇甫风音继续道:“我记得当初神木峰还在的时候,北面深渊之下,有一潭温泉,我们称它为‘化身池’。失去肉身的魂魄,三年之内多少还会残留一些肉身的元素物质,将魂魄置入化身池内,年复一年,可渐渐炼化出一具复制的肉身,只是这具肉身的保质期是多少年,尚无人知晓。” 话说到这份上,再笨的人也听出他言下之意了。 温之临第一个反应过来,问道:“那化身池现在何处?” “我不知道,”皇甫风音摇了摇头,“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它便只是神木峰的一个传说,没有人证实过它的真实性。更何况,如今过了这么多年,物换星移,沧海桑田,连原本高耸入云的神木峰,也变成了现在的七星山,至于那化身池究竟是否还存在,我也不好说。” “有希望,总比绝望的好。”说这话的,竟是任庭守。 聂臻看向任庭守,神色有些犹豫:“守守……” 任庭守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以前不知道这个传说也便罢了,既然现在知道了,我们不如去试着找找看,也许会出现奇迹也说不定。” “没错,”同样受到鼓舞的温之临接口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他说着,看向穆顺,“这两年都捱过来了,你会继续坚持下去的吧,穆顺?” 穆顺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只要师兄不放弃我……” “我永远不会放弃你,”温之临脸上难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傻小子,你什么时候见我食言过?” 两对阴阳相隔的恋人开始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符宁止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氛围,对杨臣修说:“穆顺的魂魄已经救出,我们可以离开了么?” “再等等。”杨臣修说着,看向皇甫风音:“前辈,我想请教一件事。” “你说。” “听说灵媒御玺可以实现人们的愿望,您应该知道他的咒语吧?” 这话倒是提醒了苏泽。刚开始他寻找灵媒御玺的咒语,一方面是为了救治骆柒的父亲,一方面也是自己想借由咒语为契机,解开大曜文明的神秘面纱。 如今骆柒的父亲已经故去,而他也意外遇到了皇甫风音,想要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更快一些,所以对咒语一事倒也不那么执着了。但既然杨臣修问起,他也不妨听一听。 皇甫风音看了杨臣修一眼,又看了看符宁止,脸上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喟然而叹道:“缘分这东西,还真是无处不在,不管是善缘还是孽缘……” 杨臣修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皇甫风音却回答了刚才那个问题:“灵媒御玺的咒语,不是靠语言文字记录下来的,而是靠历代言灵尊者用灵识传承下来的。” 杨臣修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启动咒语的代价太过沉重,没有任何文字负载得起。不管你能否听懂,我话只能说到此处,不能再透露更多了。” 此时皇甫风音的灵体渐渐变淡,双膝以下已经开始模糊。 苏泽心里有些着急,追问道:“我想知道,大曜文明究竟为什么会消亡,你能告诉我吗?” “大曜文明的消亡,是由很多复杂的因素造成的,我一时间也说不清楚。”皇甫风音顿了顿,抬眸看向苏泽,“如果你执意要追寻这一段历史,不妨去大曜神宫看一看。” “大曜神宫?”苏泽怔了怔,“它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给你指一个方向,”皇甫风音说道,“当时的九玄大陆上,一共有五个国家,北有芒宿灵媒族,南有初云飞翎族,东有千代双栖族,西有垩白驭兽族,这四个国家共同环绕着中部的大曜后裔族。只要同时集齐灵媒族的神木灵玺、双栖族的海龙珠、驭兽族的麒麟珏,以及飞翎族的火凤鸣石,就相当于找到了能够开启大曜神宫的钥匙。” 苏泽想了想,说:“如今灵媒御玺,也就是神木灵玺已经面世,要如何找到剩下三件宝物?” “这四件宝物在冥冥之中互相辉映。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神木灵玺的下落,就能通过它的指引,找到另外三件宝物的下落了。” 皇甫风音说到此处,便不再多说下去。他回过身来,深深看住陈希扬,伸手轻轻触摸他的脸颊,低声道:“你不希望苏泽失去他的主体意识,那就只能让苏泽吞噬我的意识了,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向来都会努力去做。” 陈希扬听到这句话,突然有一种复杂的情绪蔓延上来,鼻尖有些酸涩,心里揪得难受。 “你这一世的人生之路,我便送到此处了。日后……”皇甫风音说到此处,突然欲言又止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再度开口,“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不要难过,不要停留,不要回头,要永远往前看。” 陈希扬觉得他话里有话,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就在他心神恍惚间,皇甫风音已俯首在他唇边印下一吻,然后扬了扬嘴角,露出偷腥得逞的笑意,然而这样的笑容却难掩他眼中的悲伤。 他低低呢喃道:“别了,花嫁。”魂魄逐渐变得越来越透明,最后凝聚成点点灵识,悉数没入苏泽体内。 番外章:童年回忆(一) 1999年,春。 鬼街入口处,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被自己的祖父牵着手,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 他的祖父似乎不太擅长应付小孩,干巴巴哄了几句,仍是不见什么效果,显得有些束手无措。 “咦,这是……”鬼街深处缓缓走来一个年轻男子,手中提着一只购物袋,看见爷孙俩的时候,明显怔了一下。 那祖父看见来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陈希扬,好久不见。” 陈希扬一时间没能认出他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睁大了眼睛:“难道……你是苏阅?怎么一晃眼你都变成老家伙啦?” “是啊,是啊,岁月不饶人啊。”苏阅讪笑了一下,虽然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人了,再次见到陈希扬时,他还是不自觉地露出年轻小伙子般的局促表情。 记得第一次见到陈希扬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毛头罢了。四十多年过去了,自己已经成家立业,生了儿子,有了孙子,可是眼前的陈希扬,却还是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般,年轻得让人嫉妒。 陈希扬并不像苏阅那样有太多的感慨,四十年的光阴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倒是苏阅手上牵着的这个泪眼汪汪的小娃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是你的孙子?”陈希扬蹲下身来,好奇地盯着小娃子看。 “是啊,他叫苏泽。”苏阅说着,晃了晃苏泽的手:“苏泽,叫叔叔。” 苏泽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头发,精致的鼻梁,还有那PIKA~PIKA会发光般明亮的眼睛。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目不转睛互相打量了片刻,苏泽渐渐忘记了哭泣。 “这孩子,”苏阅无奈地笑,“怎么不叫叔叔?” 苏泽依然盯着陈希扬看,平日里特别甜的一张嘴巴,此刻却死活不肯开口叫人。 “不要叫叔叔了,”陈希扬倒不以为忤,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苏泽肉嘟嘟的脸蛋,“叫哥哥吧,哥哥听起来比较年轻。” 苏阅在一旁听得一头黑线,让苏泽叫他叔叔都已经算是便宜他了,居然还想听小孩子叫哥哥,这让苏阅这个年过半百的人情何以堪啊! 苏泽似乎被他戳得很不高兴,鼓起腮帮子瞪着他,就是不肯开口叫人。 陈希扬逗了苏泽一阵,转头看向苏阅,突兀地说了一句:“你的这个小孙子,以后恐怕会人生坎坷啊。” 苏阅一阵紧张,试探着问:“怎么说?” 陈希扬反倒笑了:“你难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四十多年都不曾联系过,今日突然带着孙子来我这鬼街,难道不是特地前来拜托我帮忙的么?” 苏阅脸上露出一丝尴尬:“那个……其实也不是故意来麻烦你的,只是我这孙子,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便经常会无缘无故受到惊吓,号哭不停,问他什么他又说不上来。刚开始以为是过度思念父母才会这样,还专门带着他去看了好几个心理医生,但都检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偶然有一次带着他去寺庙玩,寺庙里有个老和尚说他命里犯煞,而且煞气很重,只怕活不过二十岁。我一听急坏了,突然想起四十年前你帮过我一次,所以想着来找你试试……” 陈希扬沉默地听着,视线落在苏泽身上,似乎在凝神思考着什么,待苏阅说完之后,才抬眸看向苏阅:“你既然决定了带他来找我,就表示你相信我,对么?” “那是自然。” “那就先把苏泽留在我这儿一段时间吧。” “这个……”苏阅有些犹豫。 “不放心?” “倒不是不放心你,只是担心这娃认生……” 陈希扬俯下身去,又戳了戳苏泽的脸:“小家伙,怕我么?” 苏泽气鼓鼓地说:“我才不怕你呢!”他脸上还挂着眼泪,鼻子一抽一抽的,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没有半点气势。 陈希扬失笑,又问:“如果让你一个人留在我这里,你敢不敢?” 苏泽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祖父,此时苏阅也正低头看他反应。苏泽突然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在陈希扬面前丢了面子,于是把脖子一梗:“有……有什么不敢的?” 见苏泽果然中了自己的激将法,陈希扬一脸得逞地揉了揉他的发顶:“那就这么说定了。” 苏阅有些惊讶,他这个孙子虽然算不上什么乖宝宝,但平日里见了长辈,多少还能表现得比较乖顺,怎么遇到了陈希扬就处处跟他呛声呢? 但既然苏泽自己都说不怕了,他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护犊,于是客气地向陈希扬笑了笑:“那么,苏泽就拜托你了。” 看着祖父渐渐走远的背影,苏泽咬着手指,心里突然有点后悔,难道爷爷就这样把他丢给这个陌生的怪蜀黍不管了吗? 陈希扬拍了拍苏泽的后脑勺:“小家伙,别看了,看再久你爷爷也不会把你领回去的,你就乖乖跟着我混吧。” 苏泽用带着敌意的眼神瞪着陈希扬:“你想干嘛?我警告你哦,我可是知道儿童保护法的,你不可以欺负我哦!” 陈希扬一掌拍了下去:“知道儿童保护法了不起啊!” 苏泽跳了起来:“我妈妈说,总是打小孩后脑勺会变笨的!你再拍我后脑勺试试?” 陈希扬毫不犹豫又一掌拍了下去,然后挑眉看着他,一脸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你你你……”苏泽前后看了看,爷爷早已走得不见了踪影,整条街上只剩下他和陈希扬两个人,真是求助无门。 看来,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了。他咬了咬牙,扑上去用了吃奶的力气对陈希扬拳打脚踢,打了半晌不见对方有半点反应,一抬头,陈希扬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棵树,他吓了一跳,左右张望时,发现陈希扬抱着双臂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可恶!”苏泽气坏了,大吼一声,便朝陈希扬冲过去。陈希扬身形又是一晃,他不可避免地扑了个空,摔了个狗吃屎。 如此反复几次,苏泽总算是回过味来了眼前这个男人非常不好惹,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用袖子抹了抹自己在地上滚得脏兮兮的脸蛋,恨恨地瞪了陈希扬一眼,心想我打不过你,跑总可以吧?于是他撒丫子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跑了一会儿之后,他有些疑惑地放慢了脚步。他记得自己跟爷爷从路口走进来的时候,明明没走多久就遇上那个人了,怎么这会跑出去,跑了这么远还是没有看见路口呢? 他回过头看了一下,发现陈希扬依然保持着环抱双臂的姿势,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一吓非同小可,苏泽也顾不得面子里子了,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跑。直到跑得满头大汗,还是没能跑到路口,两边的景物千篇一律,一回头,陈希扬还是站在那个地方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冲他笑。 苏泽毕竟还是个孩子,哪里见过如此诡异的事情,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陈希扬觉得自己戏弄得有点过了,摸了摸鼻子,走上去拍拍他的头:“行了,哭什么鼻子啊。” 苏泽不理会他,越发扯开嗓门往死里哭。 陈希扬撇了撇嘴:“有句话说得好男子汉大丈夫,流汗流血不流泪。我认识你不超过半个小时,你就哭了两次,你说你丢人不丢人?” 苏泽一点也不觉得丢人,幼儿园里比他哭得凶的小朋友多了去了,谁哭得大声,老师就哄谁,想要什么玩具也都能拿到手,所以他在幼儿园里经常跟别人比赛谁哭得最响亮。 陈希扬从未遇到过这样冥顽不灵的小娃子,更从未学过如何哄孩子,当下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掏了掏耳朵道:“你哭得我心烦,如果你一直哭下去,我就不理你了,等你什么时候哭完了再来找我吧。”说罢转身便走。 苏泽噎了一下,心想不对啊,这人怎么那么没有耐心,再哄哄他不就好了嘛,真是的,害他都有点哭不下去了。 陈希扬其实走得并不快,听见身后小娃子踢踢踏踏抽抽噎噎的声音,便觉得有些好笑,这娃子所有心思全摆在脸上,道行这么浅还敢跟他斗。随即他又自我反省,自己几百岁的人了,跟一个五岁小娃娃斗,也实在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情。 正犹豫着要不要停下脚步等等苏泽,忽然发现身后的脚步声没有了。他转过头去,看见几只小鬼正好奇地围着苏泽转,鬼街很久没有陌生人造访了,突然来了这么一个粉嘟嘟的小娃子,也难怪它们这么兴奋。 苏泽虽然看不见这些小鬼,但似乎有很强烈的感应能力,只见他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睁着一双泪眼左瞅瞅、右瞧瞧,浑身瑟瑟发抖,模样十分可怜。 其中一个小鬼捉弄心起,突然凑到他脸上“啵”地亲了一口,苏泽只觉得脸颊上一阵冰凉,随即寒意袭遍全身。他禁不住一个激灵,等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尿了裤子。 他脑袋一空,傻了片刻之后,突然泪腺一崩,便“哇”地一声再次嚎啕起来。 陈希扬无奈抚额哭哭哭,这死小子为什么这么能哭?! 番外章:童年回忆(二) 陈希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沦落到给孩子换尿裤的境地。 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洗衣机前往里面倒洗衣粉了,他“啪”地一声合上洗衣机的盖子,有些自暴自弃地想,我这到底是欠了谁的。 回到客厅时,苏泽已经换上了陈希扬丢给他的那套睡衣,成年人的尺寸对于五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些,好在苏泽仍是孩子心性,虽然穿着长袖长裤走一步还绊三下,却觉得十分有趣,自己跟自己玩了半晌,才发现客厅中央的茶几上放着一堆零食,他双眼一亮,朝着其中一包薯片扑了过去。 这家伙倒是一点都不客气,陈希扬心里嘀咕着,早知道会有小屁孩造访,他就先一步把零食全部藏起来了。 苏泽抱着薯条爬上沙发,抬眼看见正对面的电视机,扭头问陈希扬:“遥控器在哪儿?” 陈希扬挑了挑眉:“干什么?” “看电视啊,《奥特曼》快开始了。”苏泽回答得振振有词。 “等下我要看《柯南》的,《奥特曼》那种脑残片还是不看为好。” 苏泽撇了撇嘴,一脸的鄙夷:“你居然还喜欢看动画片,《奥特曼》至少还是真人演的呢。” “真人演的了不起啊,脑残就是脑残。” 苏泽怒了:“你才脑残,你们全家都脑残!” 陈希扬一把夺过苏泽手里的薯片:“吃我的东西还敢跟我顶嘴,我告诉你,现在你可是在我的地盘上,如果惹得我不痛快,我就把你丢到大街上,让你再尿一次裤子。” 苏泽的气焰果然瞬间低了下去,五岁的孩子对于尿裤子这种行为已经产生了一定的羞耻心,想到刚才在陈希扬面前尿了裤子还哭了鼻子,他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 陈希扬装作没看见,走到沙发的另一端,打开电视,果然《柯南》已经开播了。 陈希扬看得津津有味,而苏泽毕竟年龄太小,对这种推理剧情看得云里雾里,不消片刻便开始坐不住了。 但是因为陈希扬刚才的恐吓,他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嚣张,只好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先是在沙发上扭来扭去,见陈希扬一点反应也没有,便改为滚来滚去,见陈希扬还是没有反应,再改为跳来跳去,突然一个没站稳,被裤脚绊了一下,便一个跟头栽了下去,脑袋撞在茶几的边缘,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陈希扬吓了一跳,这声响听着就感觉撞得挺疼的,他顿时头皮发麻,准备好承受小屁孩的新一轮眼泪攻势,不料苏泽趴在地上呆了片刻,然后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有些晕晕乎乎地倒在沙发上,捂着脑袋没吭声。 陈希扬好奇地凑上去看了看,发现这小家伙额头上红了一片,整张脸因为忍痛而憋得通红,眼眶里已经逼出了眼泪星子,但是他吸了吸鼻子,愣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这是什么情况?陈希扬有点懵,按照这小家伙的脾气,这时候应该抓住机会哇哇大哭才对,怎么突然之间变硬气了? 过不了片刻,苏泽额头上的红块便渐渐肿了起来,似乎撞得不轻。陈希扬见他痛得“嘶嘶”抽气了,还是不肯开口服软,只好去拿云南白药。 “痛不痛?”陈希扬按着苏泽在沙发上躺好,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苏泽对这样的陈希扬有点不习惯,眨巴着眼睛看着陈希扬,忘记自己要回答什么了。 “把眼睛闭上,我给你喷点药。” 苏泽乖乖闭上了眼睛。然后他感觉有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拨了一下他的刘海,有一种陌生却温暖的感觉悄悄从心底滋生开来,他还来不及细细品尝这种感觉,便感觉到一阵冰凉的东西喷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被冷得浑身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蜷起身子想要躲开,却被陈希扬先一步按住了身体。 “别动,这药水有点凉,忍一忍就好。” 陈希扬覆在他眼睛上的那只手没有松开,温暖的感觉仍在他眼前流转。苏泽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相信他,于是停止了挣扎。 陈希扬喷完药之后,怕他太凉受不住,于是用指腹轻轻帮他把药水揉开。 苏泽睁着眼睛,看着陈希扬指缝间流泻下来的那一丝微光,感受着额头上凉凉的柔柔的触感,突然觉得非常舒服,全身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给苏泽上完药之后,陈希扬才发现这小家伙此刻安静得有些反常,于是松开手看他的表情。 苏泽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刺了一下眼睛,眨巴了几下之后,看着头顶上的陈希扬发呆。 陈希扬见他一脸呆萌的模样,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喂,小子,撞傻了么?” “……”果然刚才温暖什么的都是错觉!苏泽一时间感觉非常委屈,吸了吸鼻子,咕哝道:“妈妈……” “啥?”陈希扬把耳朵凑了过去。 “想妈妈,呜……”苏泽突然之间眼泪哗啦啦地涌了出来。不同于之前的嚎啕大哭,这一次苏泽哭得有些压抑,声音都哽在喉咙里,好几次噎得快要断气。 陈希扬一开始有些手足无措,随即想起苏阅曾经提到过,这孩子的父母都已经过世了。记忆中的某根神经被轻轻拨了一下,他恍然想起,似乎也是在这样的年纪,他失去了心目中如神一般高大伟岸的父亲。 淡淡的愁绪弥散开来,陈希扬想哄哄苏泽,但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个人独处惯了,不知道要说什么样的话,才能抚慰一个孩子痛失双亲的心灵。 苏泽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回过神来时,陈希扬已经离开了。 他身边放着那包拆开的薯条,电视机的频道,也不知何时换到了《奥特曼》的画面。 一个小时之后,陈希扬提着购物袋回来时,看见苏泽抱着薯片坐在电视机前看得津津有味。 他的眼睛还有些水肿,但明显已经从悲伤中恢复过来了。 苏泽扭头见陈希扬走进来,忙从沙发上跳下来:“你去哪里了?” 陈希扬将两大包购物袋放到他面前:“还不是为了给你买衣服?自己拿去换。” 苏泽瞅了瞅他:“在家里的时候,都是我爷爷帮我穿衣服的。” “……不要告诉我,你还得我伺候你换衣服。” 苏泽眨巴着眼睛一脸纯真地看着他:“刚才这套睡衣不是你帮我穿的么。” 这小子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陈希扬瞪了他半晌,吐出一个字:“脱!” 陈希扬虽然说得咬牙切齿,手下动作也有些粗鲁,但好歹是耐着性子帮苏泽换上了新衣服。 苏泽突然开口问道:“陈希扬……” 他话没说完,陈希扬猛地抬头,眉梢抽了抽:“你叫我什么?” “陈希扬啊,我听我爷爷就是这么叫你的。” “不叫‘叔叔’或者‘哥哥’也就算了,你居然连名带姓地叫我?你爷爷有没有教过你,小孩子要懂礼貌?” 苏泽撇了撇嘴,没吭声。 陈希扬戳了戳他的脸:“快叫哥哥。” “不叫。” “叫!” “不叫!” 陈希扬用两只手揪住他的脸蛋:“你叫不叫?” “不叫,就是不叫!”苏泽感觉两边的脸蛋都要被捏扁了,却还是梗着脖子跟他扛。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峙了半晌,陈希扬突然撤了手,恶狠狠地说:“晚上不给你饭吃。” 苏泽也不甘示弱:“反正我有薯条。” 陈希扬一把抄起茶几上所有零食:“连饭都没得吃了,还指望吃薯条,想得美!” 苏泽突然扑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腿。他的本意是不想让陈希扬拿走零食,但由于扑得狠了一点,陈希扬一个没站稳,竟被苏泽扑倒在地。 陈希扬撑起身子瞪着他:“臭小子,反了天了!” 苏泽从陈希扬腿上爬到他腹部上,伸手要去撂他手中的零食袋。陈希扬看出了他的企图,凭借自己胳膊长的优势,愣是让苏泽够不到。 苏泽继续往上爬,爬到了陈希扬的胸前,突然手下一滑,整个人趴了下去,“PiaJi”一声,亲了陈希扬一脸的口水。 “咦~”陈希扬嫌恶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 然而就在他忙着擦脸的档儿,苏泽跳了起来,成功抢到了零食袋,然后蹭蹭蹭后退几步,将零食袋藏在背后,神情戒备地瞪着陈希扬,防止他再度来袭。 陈希扬躺在地上呆了片刻,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样跟一个五岁的孩子较真,是不是脑子秀逗了? “行了,你爱咋样就咋样吧。”陈希扬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晚饭只有泡面,吃不吃随便你。” “泡面好耶!”苏泽一听这话,兴奋地手舞足蹈,连零食也不要了。 他爷爷苏阅是个十分注重养生的人,很少让苏泽吃泡面、肯德基、麦当劳等一切垃圾食品,以至于苏泽对泡面也生出高于常人的憧憬。 当他们一人一包盒装泡面坐在餐桌上时,苏泽随口问了一句:“陈希扬,我要在你这里住多久?” “住到你不再随便哭鼻子为止。”陈希扬托着腮帮子,懒洋洋地回了一句。他瞟了一眼苏泽头顶上那若隐若现的八字,这么轻的八字,他还是第一次见。 苏泽撇了撇嘴:“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哭鼻子的。” “那么我们打个赌怎么样?”陈希扬凑近苏泽,露出邪恶的笑容,“今晚你去屋外呆一晚上,如果能忍着不掉一滴眼泪,我明早就把你送回去。” 番外章:童年回忆(三) 四月的南方,到了夜晚还是有些风凉露重的。 陈希扬用厚衣服将苏泽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将他推出了门外。 苏泽内心百般纠结,不止一次地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入了陈希扬的圈套。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虽然心里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履行自己的承诺。 陈希扬关上门的时候,还坏心眼地冲他笑了笑:“如果害怕了千万别忍着,大声哭出来,只要你哭出来,我马上接你回屋。不过从此以后就不要妄想能早点回去了。” 陈希扬门一关,苏泽立即觉得周围温度下降了好几度,阴寒的感觉渐渐聚拢过来,脸颊上突然一阵冰凉,全身的鸡皮疙瘩顿时炸了开来,他忍不住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就想飙眼泪,但又立即想起陈希扬的话,又只能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 这期间,陈希扬一直躲在窗帘后面观察苏泽的反应。其实当他将苏泽推出门外时,就已经有周边的鬼魂被吸引了过来。 像苏泽这种八字极轻的人,非常容易招惹孤魂野鬼的纠缠,其中也包括在鬼街生活的这些被净化过的鬼魂。虽然并非出于恶意,但依附在他周身,也是出于一种本能,这对一个成年人来说,都是极大的困扰,更何况苏泽还只是个孩子。 “这小娃子,究竟是什么来历?”陈希扬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通常八字极轻的人,大部分是因为体内魂魄不全造成的,而之所以魂魄不全,又与轮回转世中的磨难密切相关。 陈希扬思忖着,这小娃子上辈子究竟造了何等深重的冤孽,以至于这辈子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如果真是这个原因,自己就不能贸然出手相助了,否则坏了上天的规矩,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看到苏泽一个人哆哆嗦嗦站在黑夜中,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实在太过可怜,陈希扬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不管怎么样,先弄清楚情况比较好。他这般想着,捏了咒诀开启了自己的天目,窥视苏泽的上三世轮回。 片刻之后,他仓皇闭目,用手按住了眼睛。 地狱道、恶鬼道、畜生道苏泽竟在此三恶道中辗转轮回了三世,即便有天大的罪孽,也早已偿还得干干净净了。 心底翻涌起来的那种异样的情愫,让陈希扬有些不知所措,对于一个认识才不到一天的孩子,他竟产生了类似于心疼的感觉,这对生性凉薄的巫族来说,实在是太荒谬了。 陈希扬自从接任陈氏家主之位以来,在鬼街已经独居了上百年,期间也曾遇到过几个误入鬼街的人类,有的被他消去了关于鬼街的记忆,有的则在赌咒发誓绝不泄露鬼街秘密之后,安然放了回去,其中就包括苏泽的爷爷苏阅。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鬼街之外的人产生好奇,甚至同情与怜悯。但是苏泽的出现,让他破了很多次先例先是主动让苏泽留下来,然后开启天目探寻苏泽的轮回轨迹,再然后,他苦思冥想着,如何才能帮助苏泽摆脱这样悲惨的命运。 陈希扬扶着额头想,自己竟会突然对某个人、某件事多愁善感起来,难道真的是寂寞太久了吗? 苏泽在门外的树荫下,哆哆嗦嗦地不知站了多久。 身体已经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这种彻骨的寒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发自内心。 神思恍惚了一阵之后,他听见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看时,发现陈希扬神色淡漠地站在他面前,蹙眉盯着他看。 “我……我没哭。”苏泽首先想到的是这句话,发出来的声音抖得不像话,让他自己听着也有些心虚。 “没有哭,那这是什么?”陈希扬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下,摊开满手的泪渍给他看。 苏泽怔了一下,忙用手背擦了擦脸,果然脸上冰凉凉的全是泪水。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哑口无言,心里却感到万分委屈,他明明有拼命在忍了,可是眼泪不受他自己控制,他有什么办法。 “跟我回去吧。”陈希扬轻轻叹了口气,揽了苏泽的身子欲转身进屋,不料却被苏泽大力挣了一下。 陈希扬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苏泽。 苏泽咬了咬苍白的嘴唇,哆嗦着道:“我……我真的没有故意要哭。” “是不是故意的,那重要吗?事实上你就是哭了。” 苏泽似乎是被他这句话刺激到了,小脸一绷,两手胡乱擦了擦脸,说道:“不相信可以再来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眼泪流下来。” 陈希扬有些哭笑不得,俯下身去看着他:“我问你,你是希望以后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中,还是希望一次性解决掉这样的麻烦事,再也不用哭哭啼啼的被人笑话?” 苏泽两眼亮了一瞬,问道:“可……可以解决掉吗?”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陈希扬顿了顿,“但条件是,这段时间你必须乖乖留在我这里,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到处乱跑。” 苏泽认真思考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利弊得失。最后他下定了决心,故作老成地点了点头:“成交。” 这一晚,苏泽躺在陈希扬的被窝里,睡得格外香甜,半夜无故惊醒之类的事情也没有再发生过。 但是第二天,他苦逼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大清早的,陈希扬就将他从被窝里揪了出来,然后丢给他一本小册子:“把这里面的东西全部背下来,一天背一页,背不出来没饭吃。” 苏泽随手翻了翻,顿时瞠目结舌,这小册子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而且一个都看不懂! 于是两人展开了以下对话 “这是啥?” “咒语。” “咒语是啥?” “类似于儿歌的东西。” “我为什么要背这些东西?” “那你们老师为什么要教你们背儿歌?” “因为……”苏泽词穷,这么一想,他还真不知道为什么幼儿园的老师要教他们背儿歌。 傻了半晌,苏泽终于找到一句可以反驳的话:“可是你这个东西好难看,我们的儿歌都有很漂亮的图片的,还有拼音,老师教一句我们念一句……” “图片什么的都是浮云,”陈希扬摆了摆手,“就算有咒符画给你看你也看不懂。不过教一句念一句,这个可以有。” 他说着,带了苏泽在一张小茶几旁坐下来,指着小册子上的其中一行字,示范道:“ㄆㄊㄍㄉㄗㄛㄟㄨㄑㄎㄐㄠㄤㄋㄝㄌㄦㄢㄞㄙ。” “……”苏泽眨巴着眼睛,听得云里雾里。 陈希扬又示范了一遍:“ㄆㄊㄍㄉㄗㄛㄟㄨㄑㄎㄐㄠㄤㄋㄝㄌㄦㄢㄞㄙ。” “……”苏泽张了张嘴,还是念不出来,因为听完最后一个发音之后,早已把第一个发音忘到爪哇国去了。 陈希扬耐着性子道:“我再示范一遍,事不过三,如果你还记不下来,我就不教你了。听好了ㄆㄊㄍㄉㄗㄛㄟㄨㄑㄎㄐㄠㄤㄋㄝㄌㄦㄢㄞㄙ。” “……”这回苏泽直接掀桌了:“这么变态的东西谁记得住啊啊啊!” “早饭没得吃。”陈希扬懒得跟他废话,“零食什么的也不准吃,我都已经收起来了。”他走开半步,又补充一句:“记得把小茶几摆回原位,桌子不是你想掀就能掀的。” 半个小时之后,苏泽别别扭扭地跑来跟他妥协:“陈希扬,你再教我一次呗。” 一连几天,在陈希扬惨无人道的高压政策之下,苏泽奇迹般地背完了小册子上的所有咒语。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记忆力相比成年人就是具有天生的优势,成年人胜在理解式记忆,而孩子胜在机械记忆。 所以当苏泽将所有咒语都印在脑海里之后,这些咒语的意义就跟幼儿园老师教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一样只不过是张口就来的发音罢了。 这段时间里,苏泽幼小的世界观里初次纳入了灵媒与巫术的概念,并在陈希扬循序渐进的引导下,开始了解净灵与邪灵的的区别,能够根据身体的反应,大致判断出接近自己的灵体是怀着善意还是恶意,进而渐渐克服了一被鬼魂靠近就吓得哇哇大哭的条件反射。 苏泽离开鬼街的那一天,陈希扬在苏泽脖子上挂了一只画有平安咒的辟邪玉,原以为可保苏泽一世平安,不料苏泽的体质太过特殊,还是经常会有不长眼的恶鬼前来纠缠,甚至差点害了苏泽的性命。 百般无奈之下,陈希扬只好与苏泽的爷爷约定,每到寒暑假期间,便让苏泽搬到鬼街居住,以便陈希扬随身保护他的安全。 如此过了几年,直到苏泽十岁生日那一天,陈希扬在深思熟虑之下,送了苏泽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开启了苏泽的鬼眼,并在他眉心留下了一道专属于巫族陈氏家主的护持印记。 “吾以巫族陈氏第三十三代家主陈希扬之名,赐汝灵媒护持之身,咒印为证,如有犯者,皆为陈氏宿敌。” 自此,巫族后人陈希扬便与魂魄不全的苏泽小朋友结下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一世纠葛。 ——第一卷·芒宿卷·千帐孤灯·完—— 第二卷:千代卷·洛河神泣 第一章:黄粱梦境(一) 他不知在泥地中躺了多久。 当意识逐渐清明的时候,他发现视线中出现了一张十六七岁少年的脸。漆亮的眼睛,白皙的皮肤,乌黑的长发,以及缚在额头上的那一条代表平民身份的素色发带。 “你醒了?”少年毫不掩饰脸上雀跃的神色,说出来的话却有些伤人,“我还在想,如果再过一会你还没有醒过来,我就丢下你不管算了。” 他轻轻按了一下太阳穴,极力让自己从混沌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四周皆是荒凉的枯木,方圆几百里杳无人烟,因此这个平民少年的出现,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你是……?” “我叫阿错。”少年大大方方自报姓名,然后俯下身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他犹豫了一下,“我叫皇甫寻。” “你姓皇甫?”少年明显吃了一惊,他的目光落在了皇甫寻的额头上,先是疑惑了片刻,随即又露出了然的神色:“你是皇甫家族的家生子对不对,而且你额头上的朱砂颜色非常淡,应该是灵媒族与异族杂交生下的孩子吧?” “杂交”两个字让皇甫寻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是看这少年目光坦然,不像是有心挖苦他的样子,所以他打算忽略掉这个不雅的词汇。 阿错见他不答话,忙又摆手道:“啊,我不是嘲笑你的意思,虽然大部分灵媒族人都比较轻视混血的孩子,但是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看不起你的。” 皇甫寻抬头看向他:“为什么?” 阿错一怔:“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会看不起混血的孩子?” 阿错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去,低声咕哝:“你这么一脸认真追究的模样还真是……”随即大声道,“人人都应该平等相处不是吗,哪里来这么多的为什么。” 他说着,没等皇甫寻接话,又问道:“你在这泥地里昏迷了那么久,但是我没发现你身上有什么明显的伤痕,难道是受了内伤?” 皇甫寻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摇头道:“没有,应该……没有。” “那能站起来吗?” 皇甫寻点了点头,依言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的衣服很脏,粘着结了块的泥土,风很冷,吹得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看上去十分可怜。 阿错帮他拍打掉身上的泥土,问道:“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片荒岭上来的?还认得回家的路吗?” 皇甫寻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认得,还是不记得了?” “我……没有家。” 阿错沉默了一下,问,“这么说,你是从皇甫家族里面偷偷跑出来的小家奴?” 皇甫寻眨了一下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阿错当他默认了,于是叹了口气:“难怪你会在这种地方晕倒,如果你实在没有地方可去,那就跟着我回家吧,我家里虽然条件不太好,但至少不会让你流落街头。” 皇甫寻点了点头,笑了一下。 “你笑起来的模样真乖。”阿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皇甫寻皱了皱眉,这个阿错明明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但是说话的语气却像是主人对待宠物难道是他的错觉?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乖乖被阿错牵着走了。 “那个……” “嗯?”阿错回了一下头,等他下文。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带我很熟,”阿错露出自豪的表情,“因为我经常来这里采药。越是人迹罕至的荒岭,就越藏著名贵的药材,我经常采了药拿去附近的镇子上卖,能换不少钱。” 阿错吹嘘了半晌,不见身后有任何反应,不禁回过头去看他,却发现皇甫寻正盯着自己看得出神。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没什么。”皇甫寻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视线。 “你该不会想说我长得漂亮吧?很多人这么夸我来着。” “……”皇甫寻心想,这小子的脸皮出乎意料的厚。 阿错自然是听不见皇甫寻的腹诽,又开始叨叨絮絮地吹嘘自己的赚钱生涯。 皇甫寻沉默着听了半晌,突然冒出一句:“我觉得……你有些眼熟。” 阿错怔了怔,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很多人拿这话跟我套近乎,不过我都已经邀请你去我家了,你再说这话岂不是太晚了?” 皇甫寻有些气结,他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的,结果却换来了对方的戏谑。他决定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阿错再度开口:“不过……你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皇甫寻脱口而出,随即后悔自己的立场不坚定。 “一个……跟你长得有点像的男孩子。”阿错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他跟你一样,拙于表达……不,他根本不愿意开口说话。他很善良,也很温柔,只可惜……”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可惜什么?”皇甫寻的声音有些喑哑。 “没什么。”阿错摇了摇头,似乎强行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抽出来,又恢复轻快的语调,“说起来,我刚发现你的时候,差点把你当做是他。因为小的时候与他只有数面之缘,我已经差不多忘记他长什么模样了,只是觉得你给人的感觉跟他很相似。但是仔细想一想,你们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嘛,”阿错说着,看了一眼皇甫寻眉心那淡淡的朱砂印记,“他跟你不同,他拥有非常强大的灵能力,而且……他身份尊贵,不会像你这般落魄。” 皇甫寻眯起眼睛,默默注视着走在前方的阿错的背影,过了良久,才低低唤了一声:“阿错。” “嗯?” “你为什么叫阿错?” 阿错一哂:“那你为什么叫皇甫寻?” 皇甫寻斟酌了片刻,答道:“因为我一直在寻找。” 阿错原本以为他会说“名字是父母起的,我怎么知道”之类的话,却没想到他会如此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不禁追问:“寻找什么?” “寻找一个人,以及……自己存在的意义。” 阿错皱了皱眉:“听起来似乎很沉重。”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叫阿错?” “因为啊……我以前的人生是错的,所以要想办法改正过来。” “……听起来也很沉重。” “哈,彼此彼此。”阿错的声音听起来总是非常轻快欢悦,似乎想用置身事外的态度来掩饰心底不可触碰的伤痛。 ****** 苏泽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 他依稀记得现在还在放暑假,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所以一厢情愿地把手机铃声当做闹钟铃声摁掉了。 “刚才做了什么梦来着……”他迷迷糊糊地想,希望可以接着刚才的剧情继续做下去。 过了片刻,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苏泽非常暴躁,抓起手机想再次摁掉,却在睁眼的刹那,看见来电显示上端端正正的三个字王琮昱。 苏泽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瞬间清醒了。 “苏泽你居然敢挂我电话?!”王琮昱怒吼的声音震得苏泽头昏脑胀。 “不是……你大清早打过来,我还以为是手机闹铃呢。”苏泽一边解释一边揉耳朵。 “大清早?现在都九点半了好吧,你怎么还在睡,不用上班吗?” “王同学,”苏泽一本正经地纠正他,“别忘了,我是一名人民教师,我有合法的暑期休假权利。” “嘁,我倒忘了,你这家伙人模狗样的居然还能混个人民教师,也不怕误人子弟。” “……滚!” “不跟你贫了,那什么,过十分钟之后开门。” “哈?”苏泽呆了一下。 “我现在在你家附近啦,既然你在家,我就顺道来窜窜门。” 苏泽非常不情愿地从床上跳下来,刚洗漱完,门铃就响了。 王琮昱穿了一身白色运动衫,似乎刚从哪里运动完回来,阳光健康的气息让整天宅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睡的苏泽感觉有些晃眼,然后他就真的拿手挡住了眼睛:“我说你这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怎么突然想起到我这儿窜门了?” “嘿嘿,我们部门刚完成了一个大项目,暂时没有接新的活,我们经理一高兴就让我们全体放假三天。”王琮昱说着,有些嫌弃地瞅了瞅苏泽那乱糟糟的鸟窝头,“暑假都过去一半了,难不成全被你这样白白荒废掉了?” 苏泽心想我这个暑假不知有多忙,才刚从北极村回来没几天,元气大伤啊有木有,睡还没睡够呢。 当然这话不能对王琮昱讲,对方虽然是自己发小,但是中间有那么几年断了联系,再度见面时两人虽然还是保持着以前那样随意的相处模式,但总觉得有些秘密不是随便能够拿出来分享的。 王琮昱见他不说话,眼珠子一转,问道:“你该不会……一直宅在家里玩网游吧?” “啊?”苏泽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你上次不是跟我要了《冰河帝国》的VIP账号么?难不成你这段时间就没日没夜废寝忘食地渣游戏去了?” “啊……啊哈,那个啊……”苏泽这才想起来,当时跟王琮昱要了账号之后,转身便丢给了陈希扬,算是兑现了自己对陈希扬的承诺。 但是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王琮昱一直是被蒙在鼓里的,不知道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心虚,他总觉得如果被王琮昱知道了真相,非得跟自己翻脸不可。 第一章:黄粱梦境(二) 王琮昱见他结结巴巴的,追问了一句:“到底是不是啊?” “咳,算……算是吧。”苏泽含含糊糊地点着头,心中却暗暗叫苦,那什么帝国的,他连界面都没正眼看过,突然感觉亚历山大。 “你小子,”王琮昱明显露出了自豪的神色,毕竟这《冰河帝国》是他们公司的主打产品,“现在玩到几级了啊?” 苏泽露出迷惘的表情:“是啊,几级了?” “喂,我问你呢,别是玩傻了吧?走走,开电脑去,让我看看你的进度。” “哎别别……”苏泽赶忙拦住他,想哭的心都有了。 “怎么啦?” “我……我马上就要出门了。”为了阻止王琮昱,他只好变相地下逐客令了。 “出门?去哪儿啊?” “嗯,去……去陈希扬那儿。”王琮昱从小就对陈希扬抱着莫名的敌意,这一点饶是苏泽再迟钝,也多少有些察觉出来了,如果说是去找陈希扬,王琮昱一定不会想跟着去。 果然,王琮昱一听陈希扬的名字,立即拉下脸来:“怎么,你现在还和那家伙有联系啊?” “呃,是啊。”苏泽老老实实点头。 “我真心实意劝你一句,陈希扬那家伙,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常人,哪有男人头发留这么长,穿着打扮这么花哨的?还有他那长相,一脸的妖里妖气,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人类。还有,以前每次去他住的那条街,就感觉周围阴森森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有……有吗?”苏泽纠结地打着哈哈,“还……还好吧?” “反正我是非常不喜欢那个地方,我劝你也最好少去,免得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会啦,怎么可能。”苏泽讪笑,要说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只怕他这十几年来招惹的东西都没有五岁之前的多。“我是真有要紧事去找他。” “能有什么要紧事啊。” “咳,你也知道,他和我爷爷有些交情的,我是为我爷爷的事情去找他。”苏泽随便找了个借口,反正最近忙活的事情都跟爷爷的那个研究课题有关,他也不算在撒谎。 王琮昱突然不说话了。对于苏泽爷爷几年前过世的事情,他多少是有些耳闻的,觉得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只好拍了拍苏泽的肩膀:“总之,你去他那里多少加点防心,别到时候被个妖怪吞了都不知道。” 苏泽忙一个劲点头,心里想着还好最近几年王琮昱和陈希扬都没有打过照面,如果让他发现陈希扬不论过多少年都保持着二十多岁的模样,只怕更要一口咬定陈希扬是妖怪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王琮昱,苏泽站在门边叹了口气。 原本是没打算出门的,但是既然谎话已经说出了口,不出门反而心里有鬼,所以干脆还是走一趟为好。 但是到了鬼街之后,苏泽却扑了个空,经常一连几天足不出户的陈希扬居然没有在家里呆着。 “会去哪里呢?”他想了想,拨了陈希扬的电话,结果电话提示说“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苏泽傻了片刻,才依稀想起,不在服务区的意思……难道是在那个地方? 陈希扬在陈氏宗祠的阁楼中一呆就是一个上午,说是要翻阅古籍,但经常看着看着,神思便不知飘向了何处。 老妪几次上楼来,都发现陈希扬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怔怔出神,仿佛自从几日前出远门归来之后,他便满怀心事,郁郁寡欢。 老妪默默看了他半晌,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问起。 倒是陈希扬察觉到了老妪的存在,抽回神思,问道:“嬷嬷,现在什么时间了?” “午时了。”老妪一直深居宗祠之内,仍然保持着古时候的计时习惯。 “哦,我该回去了。”陈希扬站起身,将手中的书卷放回到书架上。 “少主这一次来,可有什么收获没有?” 陈希扬神情萧索地笑了笑:“算是……有吧。” 至少原本感到疑惑的事情,现在都基本有了眉目:第一,古籍中关于姜启的记录,极有可能是按照姜启本人的遗愿删除的;第二,咒术卷中关于月渎咒的记载属实,至今为止还不曾有过使用月渎咒成功的先例,至少姜启那一桩,不过是他移花接木蒙蔽世人的假象。 走下楼梯的时候,陈希扬突然问了一句:“嬷嬷,我们陈氏家族的祖训中有没有提到,我们在等到了‘那个人’,完成了陈氏千年的使命之后,又该何去何从?” 老妪明显怔了一下:“少主为何有此一问?”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好奇。”好奇我们陈氏家族今后存在的意义后半句话没能说出口,因为这对在此守候了几百年的嬷嬷来说,是个很残忍的问题。 回到住处时,他看见苏泽托着腮帮子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被太阳晒得有些昏昏欲睡。 陈希扬走过去,踢了踢他的鞋子:“什么时候来的?” 苏泽抬头觑了他一眼:“我都在这儿等了一个多小时了。你是不是又去那什么宗祠了啊,打你手机老说不在服务区。” “嗯,去查了点东西。”陈希扬不欲多谈,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中午吃过饭了么?” “十点不到的时候吃了两个包子,不知道算是早饭还是中饭。” “那就陪着我吃点吧,我饿死了。”陈希扬把苏泽领进门,然后习惯成自然地使唤他:“来厨房,帮忙洗菜。” 苏泽也是习惯成自然地跟了过去:“中午吃啥?” “素面。” “……我可以不吃么?”苏泽的表情有点纠结,认识了陈希扬十几年,他的厨艺居然没有丝毫进步,这真是一个奇迹。 陈希扬看了他一眼:“嫌难吃的话,要么你来做?” “我做就我做。”苏泽自觉接过了陈希扬手中的食材。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给陈希扬做饭了,苏泽想想自己有时候挺犯贱的,明明是跑来蹭饭吃的,结果都是因为受不了陈希扬做出来的味道,只能自己动手慰劳自己。 既然掌勺人换成了苏泽,陈希扬便自觉切换成打下手的角色,开了水龙头开始洗菜。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了一会闲话,苏泽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道:“陈希扬,我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呢。” 陈希扬知道苏泽的倾诉欲望又来了,于是顺着他的心意问:“什么梦?” “我梦见了你,还有我自己。” “哦。”陈希扬应和地兴趣缺缺。 “不过在梦里面,你不叫陈希扬,叫什么来着……‘阿错’?对,是这个名字,很奇怪吧,哈哈!” “嘁。”陈希扬撇了撇嘴。 “我的名字叫……好像叫‘皇甫寻’吧?你看,我的名字比你的文雅多了。” 陈希扬在听到“皇甫”两个字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那是你的梦,自然随便你怎么做了。要是到了我的梦里,你的名字说不定会变成‘阿呆’或者‘阿傻’吧。” 苏泽被陈希扬吐槽了一番,自讨了个没趣,也失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并且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陈希扬今天似乎情绪有些低落。 他想问问陈希扬究竟什么事情不开心,但又因为陈希扬的脾气比较难琢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此时陈希扬反而先开了口:“上次听你说要联系骆柒的,结果怎么样了?” “没能联系上。”苏泽一提这事就万分泄气,“这几天我都给骆柒打了好几通电话了,居然都是关机状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该不会是换了手机号了吧?” “好端端的干嘛突然换手机号?” “他如果打算在上海定居,换个本地号码很正常啊。” 苏泽想想不对:“如果他真的换了号码,为什么没有通知我们?” 陈希扬抬头看了他一眼:“人家好歹是个富二代,想要被家族认可,首要的事情就是洗白自己的前科。你觉得他还会跟我们这些曾经一起下过墓的人保持联系么?” 苏泽拧着眉,仍然摇头:“不对,我总觉得,应该不是这么回事,骆柒不像是这种人。” 陈希扬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你别忘了,他最初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就冒用了他哥哥的身份。我想,他恐怕巴不得把自己以前入过盗门的事情抹得干干净净,一点渣都不留。” 苏泽还想反驳什么,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擦了擦手,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突然眉开眼笑起来,拿着手机在陈希扬面前晃了晃:“你自己瞧瞧,这是谁打来的电话。” 陈希扬瞥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是“骆柒”两个字。 “嘁。”陈希扬撇过脸去不再发表言论。 苏泽接了电话便问:“骆柒,你小子总算给我回电话了啊?” “嗯,你发的短信我看到了。”骆柒开门见山,连寒暄都免了。 苏泽这才想起,之前因为电话打不通,便发了条短信,希望能借灵媒御玺一用。这灵媒御玺毕竟是骆家的收藏品,要借出来恐怕有些难度,所以他发这条短信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骆柒继续道:“灵媒御玺我已经带在身边了,大概明天就能到你们那里。” 苏泽睁大了眼睛:“你动作还真快!其实不用你亲自送过来,我去也是一样……” “先这样吧,具体情况明天见面了再说,我先挂了。”骆柒很快结束了这次通话,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 “哦,好。那……明天见。”苏泽带着一肚子疑惑,挂了电话。 陈希扬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骆柒说明天就过来,”苏泽顿了顿,看向陈希扬,“我有点担心,我总觉得,他似乎情绪不太对。” 第一章:黄粱梦境(三) “咦,这个人眉心上的朱砂印记很淡。” “该不会是哪个不安分的芒宿人与异族生下的孩子吧?” “真是作孽,这种混血的孩子生下来有什么用,只会让灵媒族高贵的血统受到玷污罢了。” “哎,这样下去,我们灵媒一族迟早要灭亡的啊……” 皇甫寻跟着阿错进入这个镇子之后,便收到了沿途路人投来的轻蔑目光。 阿错拉着皇甫寻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仿佛对周边人群的谈论充耳不闻,但是皇甫寻隐约能感受到,阿错沉默之下隐藏的怒气。 大人们肆无忌惮的讨论声传到孩子们的耳朵里,那些孩子便蹦蹦跳跳地跟在皇甫寻身后,一边嚷着“异族的孩子是杂种”,一边捡起小石子往皇甫寻身上丢。 皇甫寻垂着头没有吭声,模样看上去很狼狈,但低垂的眼眸中却毫无惊慌之色,反而有些担忧地看向前方阿错的身影。 果然,阿错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回过身来冲那些孩子恶狠狠地道:“你们都给我滚开!” 那些孩子吓得一个哆嗦,看见阿错目露凶光,怯怯怔了片刻,然后一哄而散。 皇甫寻拍了拍阿错的肩膀,原本想劝他不必这么生气,话还没出口,阿错又拉起他的手道:“跟我来。” 皇甫寻跟着阿错在一条巷子里兜兜转转,最后进入了一家商铺。 阿错拿出几贯钱砸在柜面上,大声道:“老板,给我一条质地最好的发带!” 那老板被他吓了一跳,嘟嘟囔囔地道:“买发带就买发带呗,用得着这么气势汹汹的吗?” 阿错从老板手里接过发带,缚在皇甫寻的额头上,盖住了他眉心的朱砂印记。因为皇甫寻的个子略高一些,阿错不得不微微踮起脚尖,双手绕到他的后脑勺,双手灵巧地绑了一个蝴蝶结。 皇甫寻摸了摸额头上的发带,懵懂地问:“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显示自己平民身份的标记,”阿错解释道,“一来芒宿人普遍轻视异族混血,你眉心的朱砂颜色太淡,很容易就会被认出来,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二来,芒宿贵族子弟为了证明自己灵能力的强大,动辄对别人发起挑战,一旦接受了挑战,死伤概不负责,这给灵能力较弱的人带来很大的忧患,但是如果带上了这条发带,就承认了自己是灵能力最低等的平民身份,尊者有过禁令,任何人不得向平民发起挑战,否则会受到处罚。所以说,这条发带相当于是平民的护身符。” 皇甫寻看了看阿错额头上相同式样的发带,恍然道:“就像阿错的一样,是么?” “没错,”阿错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发带,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我也是……嗯,也是平民。” 皇甫寻望着他微微笑了起来:“能和阿错一起当平民,我很高兴。” 阿错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被他脸上毫无杂质的明朗笑容晃了一眼,紧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咕哝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你这傻子。” ****** 苏泽醒来之后,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睡在陈希扬家的客房里。昨天因为缠着陈希扬教他玩《冰河帝国》玩得太晚,所以干脆就在陈希扬这里睡下了。 他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回想起方才的梦境,满脑子的问号。 此时陈希扬推开一条门缝,问道:“苏泽,醒了没?” 苏泽把脑袋一歪,继续装睡。 陈希扬黑线:“你几岁了,居然还跟我玩这么拙劣的赖床方式?” 苏泽一动不动,继续装睡。 陈希扬“嗯哼”一声冷笑,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抬起一只脚便往苏泽肚子上踩下去。 苏泽骨碌一个翻身滚下床来,险险避过那一脚,口中抱怨道:“好啦好啦,我醒了!到底有什么事啊,连个懒觉也不让我睡。” “起来跟我干活去。” 苏泽眨巴了一下眼睛:“干什么活?” “骆柒不是今天要过来么,总得买点菜盛情款待一下吧。” “哦。”苏泽一想也是,简单洗漱了一下,便跟着陈希扬出去买菜。 提着菜篮子走了几步之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抓了抓后脑勺,兀自“嘿嘿”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陈希扬撇了他一眼,“一脸傻相。” “我只是觉得……陈希扬,你好像不像以前那么讨厌骆柒了耶,你居然会为了招待他而出去买菜,这在以前简直不可想象!” 陈希扬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即冷着脸道:“别误会了,我只是帮着你贿赂他罢了。” “贿赂他?” “你不是要跟他借灵媒御玺么,怎么说也得把他伺候好了不是?” 苏泽知道陈希扬这是死鸭子嘴硬,也不戳破他,继续“嘿嘿嘿”地自得其乐。 两人出了鬼街,一边闲聊一边在附近的菜市场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两人手上都是满满的东西,而苏泽的话题又转到梦境上来了。 “陈希扬,你会不会重复做同一个主题的梦?” 陈希扬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同一个主题?” “就是,这个梦里面的人物设定和以前的梦是一模一样的。” 陈希扬嗤笑了一声:“还人物设定呢,你当你是在做游戏设计啊?” “我是说真的啊,”苏泽道,“你还记得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个梦吗,梦里面你说你叫阿错,我说我叫皇甫寻。” 陈希扬敛去脸上笑意,看了他一眼:“怎么?” “昨晚我又梦见我和你在一起了,你还是叫阿错,我还是叫皇甫寻,不过那个剧情……好像是接着前天晚上的梦境继续的!” “梦还有连着做的?” “所以我才觉得很不可思议啊!其实我原本昨天就想告诉你的,那个梦的背景,跟上次我在七星山地宫里面做的梦很像,里面也有芒宿国,有灵媒族人,只不过上次我们是在神木峰上,这一次我们在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镇上。” 陈希扬蹙了蹙眉,垂下了眼眸,似乎在思考什么。 苏泽继续回忆道:“你的模样看上去比现在年轻一些,估计有十六七岁左右吧,我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陈希扬一个眼风扫过来:“你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占我便宜啊,我好歹算是你的长辈,你连名带姓地叫我也就算了,居然还在梦里YY自己和我同龄?” 苏泽撇了撇嘴:“我实话实说而已,这梦又不是我主观意志能左右的。”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你这梦难道不是你潜意识中主观愿望的反映么?” 苏泽被驳得哑口无言,他对佛洛依德不熟,还真不太清楚潜意识和梦境究竟能有多大关联。 两人刚走到家门口,苏泽的手机就响了。 “苏泽,我咋找不到鬼街的入口了?”手机里传来骆柒的声音。 “这么快就下飞机了?”苏泽一怔,随即道,“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吧。” “就在你上两次带着我进入鬼街的地方啊,可真邪门了,我明明记得是在这附近的,但就是死活找不到入口……难道是我记错了?” “咳,”苏泽讪笑了一下,“陈希扬对鬼街的入口设了保护结界,一般人走不进来的,就算硬闯进来也会迷路。 骆柒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突然发起飙来:“你TM早说啊我差点要怀疑自己得老年痴呆了啊啊啊!” 昨晚你这么急着挂电话,我哪还能想到这些啊!苏泽在心里叫屈,但他没敢在这时候火上浇油,只好先安抚骆柒:“行行,你呆在原地别动啊,我马上就出去接你。” 十几分钟之后,苏泽便带着骆柒进了门。 陈希扬发现骆柒的大包小包都被苏泽扛在肩膀上,好奇地问:“骆柒,你这是……借宿呢,还是搬家啊?” “我来投靠你们了。”骆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投靠?”苏泽和陈希扬异口同声地问,都有些不可置信,骆柒怎么说也是骆家二公子,怎么可能沦落到投靠他们的地步? 骆柒不看他们脸上惊诧的表情,直接把背包中的一团报纸拿出来放在桌上:“如果你们想跟我收房租费的话,我拿这个抵总可以了吧?” 苏泽哭笑不得:“骆柒,你脑子抽住了吧,居然拿废报纸当房租费?” 陈希扬见那团报纸里面似乎裹了什么东西,对苏泽道:“你去看看里面包了什么。” 苏泽依言将报纸团拆开,顿时怔住了,里面居然是没有了盒子的灵媒御玺!他抬头看向骆柒,结结巴巴地问:“骆柒,你没搞错吧,居然拿灵媒御玺抵……抵房租费?” 骆柒没有回答他,神情颓丧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在鬼街外头转悠了这么久,快渴死了,有水么?” 陈希扬点了点头,转身去厨房倒水。 苏泽觉得骆柒的举动很不对劲,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追问道:“骆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骆柒只是盯着眼前的灵媒御玺发呆,什么话也不说。 “先别问了,让他喝完水再说。”陈希扬端着一杯水走出来,神色平静地递给骆柒。 骆柒拿起杯子“咕咚咕咚”一气喝完,然后抹了抹嘴巴,叹了口气:“我……没有家了。不,应该说从一开始,我就不曾有过家。这灵媒御玺,算是我现在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吧。” 第一章:黄粱梦境(四) 事情回溯到一周之前。 办完了骆衡华的丧事,骆融和骆柒兄弟俩都未能完全从悲痛之中挣脱出来,一连几日,骆融都与骆柒同吃同睡,当然,除了吃和睡,他们更多的时间是在聊天。 骆融跟骆柒讲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从最初送走骆柒之后一家三口的艰难度日,到后来骆衡华抓住机遇做一些小本买卖,赚了一笔钱之后,他们还完了以前的债务,骆衡华的野心又开始冒头,着手与合伙人做更大的生意。 当骆衡华生意逐步走上正轨之后,骆母则把心思放在了寻找小儿子的事情上,他们找到了当时骆柒养父母的地址,才得知夫妇俩全都已经遇难,他们的孩子虽然没有找到尸体,但也已经失踪多年,不知生死了。 这一下骆母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整日生活在懊悔自责的阴影中,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这样过了几年之后,骆氏的生意已经如日中天,骆母却因悲痛过度而撒手人寰。 骆融说到此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声音也有些哽咽。骆柒默不作声地听着,脸上早已泪痕交错。 当他失去养父母,再度变成孤儿的时候,也曾在心底痛恨过自己的亲生父母,痛恨他们没有在自己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来找自己。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之后,再回顾当时的心境,他突然发现,当时的痛恨在如今看来,早已如同过眼云烟,消散殆尽,现在留下的,仅仅是失去了双亲的痛苦和无奈。 骆融又叨叨絮絮地说了许多往事,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骆柒一直沉默着,对自己的过往只字不提。他问道:“骆……柒,你现在的名字叫骆柒是吗?” 骆柒点了点头。 “以前的名字呢,还记得么?” 骆柒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其实他记得的,虽然当时被送走时年龄不大,但那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名字,又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否认了这个事实。 骆融叹了口气:“忘了就忘了吧,反正你的身份证都已经这样了,那就叫骆柒也挺好。” 他顿了顿,又问:“小柒,你养父母去世之后的那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能给我说说么?” 骆柒沉默了一下,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一边流浪,一边打工。”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后来遇到了一个堪舆大师,跟着他学了一些风水方面的知识,偶尔也会帮人看看风水。” “看风水啊……”骆融微微皱了皱眉,“风水这种东西,应该都是骗人的吧,说出去也不太好听,今后你正式进入了骆氏,我会安排你去接受正规的教育,不要再跟别人提这个事情了,知道不?” 骆柒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其实他刚才只是露出一些口风来试探骆融,但很明显,骆融对这种事情是非常瞧不起的,只因对象是自己弟弟,说话措辞才会如此委婉。如果让骆融知道自己是利用这些风水知识去挖死人墓穴的,不知会多么震惊。 骆融又说要选个时间正式介绍骆柒进入骆氏,安排他跟骆氏的几位大股东见个面,先混个脸熟什么的。骆柒听着听着却开始神游,他总觉得进入骆氏、成为骆氏经营团队的一份子,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情。 骆融还在自顾自说着他为骆柒计划好的前途,突然手机就响了。他起身走到一旁接完电话,回来时脸色非常阴沉。 “公司里出了点事。”他简单向骆柒解释了一下,“杨氏你知道的吧,从前两年开始就一直筹谋着想要吞并我们的那个财团,听说最近又开始不安分了,想趁着爸爸去世的时机,偷偷购买我们的股份。还好我们这边发现得早,不过已经有一小部分股份流出去了,我得赶快回去处理这件事。” 他说着,匆匆换上正装,临出门前又嘱咐了一句:“小柒,我可能要出差一段时间,这几天你乖乖在家呆着,哥哥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兑现给你的。” 骆柒乖顺地点了点头,朝骆融挥了挥手。 骆融关上门之后,他还隐约听见骆融对门外的人说了一句:“照顾好他。” 现在是谁守在门外呢,骆柒想了想,觉得这个时候能寸步不离地守在骆家的,除了莫传延,再没有别人了。 果然,骆融离开没多久,莫传延便推门进来了。 骆柒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对进来之人没有什么反应。 莫传延走到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刚才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 骆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咕哝了一句:“哦,没想到这房子装修这么好,隔音效果却不怎么样。” 莫传延对他明显的讥诮不甚在意:“我是骆家的贴身保镖,以前骆家父子谈话都不曾提防我,所以我也没有特地避开你们的必要。” 骆柒瞅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是在彰显自己在骆家相当于半个主人的身份地位吗? 莫传延顿了顿,接着道:“刚才你哥说让我照顾好你,其实不用他提醒,我也一直在考虑,该如何‘照顾’你。前阵子骆老爷子去世,你们兄弟俩都很悲痛,骆融想好好跟你相处一阵子,我便一直没有来打扰,我觉得我这样做还是比较仁至义尽的。” 骆柒仔细想了想,这几天莫传延的身影的确很少在他们眼前晃,也许他一直都守在门外,但是不曾进来打扰倒的确是事实。但是他不明白,莫传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传延看出了他的困惑,继续道:“但是任何悲伤痛苦都得有个度,就好比骆融,刚才他和你呆在房间里,跟你讲过去的事情,讲父母的事情,那个时候他是你温柔的兄长;但是现在,他要去公司里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他就是骆氏年轻有为的新一任总裁。在我看来,比起做一个被亲情所束缚的兄长,总裁这个角色更适合他,也更能让他的人生价值得到充分发挥,你觉得呢?” 骆柒还是不太明白他究竟想表达一个什么样的主题思想,但多少能猜到莫传延背着骆融来找他谈话,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于是冷着脸道:“你究竟想说什么,开门见山地说了吧,这样绕着弯子可不像是你莫传延的风格。” 莫传延挑了挑眉,嘴角渐渐透出一丝冷酷的味道:“既然你想听明白话,那我就明白跟你说了。骆氏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位置适合你,就连骆融的身边,你也不适合继续呆下去。” 骆柒心里腾地窜起一股怒火,之前在西周古墓中的时候,莫传延曾经说过类似的话,那个时候骆柒没有心情跟他计较这些,因为他一门心思想着先救自己的父亲。 如今父亲已经去世,骆融对他也算不错,虽然安排他去学习、进骆氏的这些决定对他来说还十分陌生,但是为了不辜负哥哥的期望,他也想努力去试一试。没想到莫传延却在这个时候旧话重提,让他感到十分恼火。 莫传延仔细观察了一下骆柒的表情,淡淡笑了一下:“你心里一定在想,你们兄弟俩的事情,我一个外姓人有什么权力干涉对不对?” 骆柒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了一下,没错,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莫传延又说:“有些事情我也不瞒你,我从读书的时候就开始喜欢骆融,他身上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优点,这是最初吸引我的因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我早已经把他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事情,他的安全、他的梦想、他的利益,全部都是我要守护的东西。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么?” 骆柒其实听不太明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条件地守护与付出,这种强烈的情感他不曾触碰过,也不可能了解。 莫传延继续道:“眼下骆融面临着人生中的一道大坎,但为了能让你安心,他什么都没说。你应该知道,现在杨氏对骆氏虎视眈眈,已经亟不可待地想要吞并我们了,而且骆氏内部的几大股东也开始出现了分裂,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们人心不稳,甚至叛变。这个时候,骆融作为新上任的总裁,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只能表现得完美无缺,才能堵住恶意中伤者的嘴巴,你明白么?” 骆柒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他多少还是明白的。 莫传延直直地盯着他:“但是你又明不明白,你的存在,便是骆融身边最危险的一颗炸弹。” 骆柒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为什么?” “你可知道,骆融一旦坐上总裁之位,他所代表的就已经不是他个人了,而是整个骆家。而外界所知道的骆家,只有骆融这么个独生子,他们不知道次子骆柒的存在,更不知道,这个次子竟然是个盗墓贼。一旦骆融将你带入了骆氏的核心,你将不再拥有秘密,因为你的过往,你曾经做过的任何事情,都将成为媒体挖掘的谈资,到那个时候,非但你自身不保,还将连累骆融,你的事情会让他脸上抹黑,甚至有可能会害他失去总裁之位,失去骆氏,让你父亲这么多年打拼下来的成果拱手让人!” 第一章:黄粱梦境(五) 骆柒目瞪口呆了半晌,才讷讷问道:“你是说,我会成为我哥的绊脚石?” 莫传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没错。” 骆柒喘了两口气,感觉自己有些胸闷。之前他只担心骆融知道自己的过往之后,会嫌弃他、疏远他,却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存在,竟然会危及骆融的地位、骆氏的利益。 莫传延见他半晌没有说话,也看出来他的内心已经在动摇了,于是放缓了口气说道:“之前我对你有所误会,所以对你颇多防范,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也看得出来,其实你并不在乎骆家有多少财产,更不会对骆融做出不利的举动,只不过被亲情蒙蔽了眼睛,一时考虑不周罢了。现在我和你把话说开,希望你能够站在弟弟的角度,为骆融的立场考虑一下,帮他做出他所应该做的选择。” 骆柒沉默了半晌,低低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明天我就离开骆家。” 莫传延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上一扬,脸部的轮廓更加柔和了一些:“你毕竟是骆融的孪生弟弟,我也不忍心做得太绝,让你无家可归。这样吧,我会帮你安置一套房产,再帮你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至少能让你生活得衣食无忧。但是你得答应我,从此不要再与骆融联系,但凡可能与他碰面的地方,你都尽量不要出现。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的身份,就算有人问起来,你也必须一口咬定,你只是凑巧跟骆融长得相似,你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样的条件,你能做到么?” 骆柒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莫传延:“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房子、工作什么的,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虽然没有多少钱,但至少还能养活自己。”他顿了顿,突然勾了勾嘴角,“我可以不要骆家的财产,但是你总得送我点东西作为补偿吧。” 莫传延眯了眯眼:“补偿?”随即他抽出一张支票,“说吧,要多少钱,只要是在我可偿付的范围内,我会尽量满足你。” “我不要钱。”骆柒摇了摇头,然后指着莫传延的眼睛:“用你眼睛里的那把钥匙,打开灵媒御玺的盒子,我想要的是灵媒御玺。” 莫传延眉心一拧:“你说什么?” 骆柒定定看着他,语速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灵媒御玺。” 莫传延周身的气温骤然下降了十度,他断然拒绝道:“别痴心妄想了,灵媒御玺可是骆家重要的收藏品,岂是你想要便要的。” 骆柒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冷冷一笑:“原来,骆家小儿子的身价,连一枚御玺的收藏价钱都不值。” 莫传延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怒气:“你要多少钱,我都会尽量满足你,但灵媒御玺是骆家的收藏品,很抱歉,我无法答应你这个要求。” “据我所知,骆家的收藏品多了去了,这灵媒御玺的价格也不是最贵的那一个,我就不信骆家会把它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更何况” 骆柒说着,盯住莫传延,“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我好歹是骆家的小儿子、骆融的孪生弟弟,就算之前有点不光彩的前科,那也是我们骆家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既然想横插一手,那多少得牺牲点什么不是么?我骆柒以前在圈子里混的时候,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没道理到了你面前就变成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吧?既然你铁了心要赶我出骆家的门,那么这灵媒御玺,也是我要定了的东西。” 莫传延按捺下内心的怒火,抱起双臂道:“如果我就是不给你呢,你又能奈我何?” 骆柒笑了笑,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刚才的对话,我可是全程录下来了的,你信不信,只要我动动手指,这份录音就会被传到网络上去?大不了大家拼个鱼死网破,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莫传延的脸色突然阴沉得可怕。 他刚往前倾了倾身子,骆柒立即后退好几步,一脸警惕地瞪着他:“你别想来硬的哦,我知道你当过兵,身手很了不得,但是我不怕你,如果你想从我这里抢手机,那就跟我比比,是你的步子快,还是我的手指快。” 莫传延做了一个深呼吸,平心静气地妥协道:“你别冲动,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想要灵媒御玺,我给你就是了。反正对骆家来说,它也不过是个毫无使用价值的收藏品罢了。” 听完骆柒的叙述,苏泽惊讶地问:“你真的录音了?” “没有,我吓唬他的,当时我整个人都懵了,哪里想得到会去录音啊。”骆柒耸了耸肩,“只不过他居然真的会被我糊弄住,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苏泽感叹:“看来你哥真的是莫传延的死穴啊,他这么冷静的一个人,一遇到关于你哥的事就乱了。” 骆柒叹了口气,道:“好了,我已经把灵媒御玺带过来了,你们既然要跟我借,好歹得告诉我这御玺还有什么用处吧?” 苏泽想着,如果要把前因后果告诉骆柒,势必会提到皇甫风音那一段。 自从北极村回来之后,他和陈希扬两人都非常默契地对皇甫风音这个名字讳莫如深,苏泽不知道陈希扬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至少他自己,心里存了一份别扭的心思,这心思他自己还没有参悟透,他只是单纯的不想提到这个人。 他下意识地抬眼去看陈希扬,见对方神色冷淡,似乎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于是他简略地将在七星山地宫里的遭遇说了一遍,在提到皇甫风音时,只说他是灵媒族最后一代尊主的魂魄,至于前世今生什么的,却是只字未提。 骆柒没有察觉出苏泽言语间的尴尬,对于整个下墓的过程听得非常专心,听完之后迫不及待地搓着双手道:“看来这里面有很大的玄机啊,把我的心都给勾起来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行动,带上我啊,我虽然学艺不如我师傅精湛,但至少可以给你们当个帮手什么的。” “带上你我是没意见啦,”陈希扬插了一句,“问题是,你知道这灵媒御玺怎么用么?当时皇甫风音只说灵媒御玺能够指引我们找到另外三件宝物,但是没有说怎么个指引法,这样不明不白的,让我们完全没有方向可循啊。” 骆柒和苏泽对着灵媒御玺捣鼓了半天,果然如同陈希扬所说,完全没有方向可循。 这个事实深深地打击了三个人的积极性,于是吃过午饭之后,陈希扬丢下还在围着灵媒御玺团团转的苏泽和骆柒,自己跑去房间里玩游戏去了。 到了下午两点多,苏泽突然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喂,请问是苏泽先生吗?”对方问得很客气。 “啊,我是。请问您是……?” “您好,我是骆柒的哥哥骆融,请问最近骆柒有跟你联系过么?” “这个……”苏泽顿了顿,一手按住电话,转头对骆柒说唇语:“你哥打来的电话!” 骆柒一怔,随即冲他摆了摆手。 苏泽会意,拿起手机道:“不好意思,骆柒没有联系过我。” “哦,这样啊……”骆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是这样的,骆柒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离家出走了,我打他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如果您知道他的下落,麻烦您尽快与我联系。” “哦,好……好的。”苏泽答应得有些心虚。 “那就这样吧,谢谢您了,再见。”骆融也不多废话,很快挂了电话。 苏泽放下手机之后,回味了片刻,才问:“你哥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骆柒也是一怔:“对哦,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没有告诉过他吧?” 骆柒翻了翻白眼:“我告诉他你的电话号码干嘛呀,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苏泽托着腮帮子苦思冥想:“那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骆柒突然一拍大腿:“我记得你告诉我手机号码的时候,莫传延也在一旁不是么。” 苏泽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吧……” 然后两人面面相觑难道是莫传延告诉骆融的? “可是没道理啊,”骆柒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他自己还千叮万嘱让我不要主动跟我哥联系呢,怎么可能自己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哥?” 两人讨论来讨论去,又陷入了死胡同。 第二天一早,苏泽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他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才“喂”了一声,便听对方开门见山地问:“骆柒是不是在你那里?” 苏泽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来电显示,差点把手机摔了出去这回打电话来的居然是莫传延! 苏泽顿时一肚子气:“莫传延,你究竟想怎么样?你不是把骆柒赶出来了么,现在又打听骆柒的下落做什么?” “骆柒果然躲在你这里。”莫传延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当然,如果仔细回味一下的话,还是能听出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的。 苏泽道:“没错,他的确在我这里,你想怎么样?” “我在鬼街附近,找不到入口,你让他出来见我。” “你想赶他就赶他,想见他就见他啊?你是他谁啊?” “我和他的问题,我自会与他解决,你只需要通知他出来见我就行了。” 苏泽被他高高在上的态度惹毛了:“我凭什么听你的啊?鬼街入口是设了结界的,你有本事就自己进来啊。” 莫传延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数一二三,如果你坚决不肯通知骆柒,我就去找个道士来,让他破了这劳什子结界。” “喂喂喂”苏泽没辙了,见过无赖的,还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他虽然心里很替骆柒打抱不平,但是如果鬼街的结界被破坏,陈希扬的愤怒才是最可怕的。 他手忙脚乱地爬下床,跑去另一张床上推骆柒:“喂,骆柒,别睡了,你的冤大头杀到鬼街外面来了。” 第一章:黄粱梦境(六) 骆柒走出鬼街,果然看见一身黑衣的莫传延神情冷漠地等在那里。 骆柒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悠悠地晃到他面前,拽拽地问道:“找我干嘛?” 莫传延看了他一眼,掀了掀嘴皮子,还没开口说一个字,骆柒又道:“我丑话说在前头哦,如果你是来讨回灵媒御玺的,很抱歉,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我们可是有字据为证的,我才不会轻易还给你。” 莫传延冷冷道:“我既然答应了给你,就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骆柒露出疑惑的神色:“那就是我哥不同意咯?” “灵媒御玺不过是件徒有虚名的收藏品,你哥并没有追究这件事。”莫传延顿了顿,神色有些不自然,“我来不是跟你要回灵媒御玺的,我是……咳,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骆柒掏了掏耳朵:“你说啥?” 莫传延吸了口气,重复了一遍:“你哥让我带你回去。” 骆柒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你不是一心想赶我走的么,现在我哥一句话,你又乖乖跑来找我了?莫传延,你做人的原则性哪里去了?” 莫传延有些负气地扭过头去,原本十分有优势的毒舌此刻居然都没有派上用场。 骆柒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凑近莫传延看了看他的左脸,蓦地瞪大了眼睛:“哇,你的脸怎么了,被打了?” 莫传延猛地向后退了两步,有些尴尬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左脸颊。 骆柒原本只是脱口而出的猜测,见莫传延这么大的反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连串地问:“你真的被打了?被谁打的?我哥?” 莫传延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哈!”骆柒幸灾乐祸地大笑了一声,感觉心里前所未有的痛快,“你真是活该被我哥揍,谁让你欺负我的,我哥揍得好,揍得真好!” 莫传延满脸戾气:“你笑够了没有?没错,我是被骆融打了又怎么样,我不认为我有做错,骆融妇人之仁地把你留在身边,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啧啧,你这是来求我回去的态度么?” “我有求你么?” “哦,那我走了,你自便吧。” 莫传延一把抓住了骆柒的胳膊,一脸别扭地瞪着他,想开口却又实在服不下软来。 骆柒被他瞪得很纠结:“你别这么瞪着我行么?老实说了吧,这次我是不会再回去了,麻烦你代我跟我哥说声抱歉,我辜负了他的期望。” 莫传延仍是抓着他不放:“我必须得带你回去。” “为什么?就因为我哥揍你了?你不是特种兵出身的么,他揍你你不会躲么?” 莫传延嚅动了一下嘴皮子,没吭声。 骆柒叹了口气:“莫传延你这人矛盾不矛盾,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哥而赶我,现在好啦,我自己滚蛋了,你又因为我哥一句话拉下脸来找我,你说你何苦来着?” 莫传延绷着脸道:“我苦不苦我自己知道,不必你费心。你倒是跟不跟我回去?” “不回去。”骆柒自从听了苏泽关于七星山地宫的那段经历之后,已经对寻找另外三枚钥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时候要再把他拉回骆家当什么二少爷,打死他都不干。 莫传延咬着牙问:“你怎样才肯跟我回去?” “说了不回去就不回去,我还要跟着苏泽和陈希扬他们去寻宝贝呢。” “寻什么宝贝?” 骆柒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了你也不明白。我拜托你别再缠着我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他说着转身要走,发现莫传延仍然死死抓着他的胳膊。 骆柒瞪着他:“喂,我说你这家伙,快点放手啊。” 莫传延仍是那句话:“跟我回去。” “不回!” “回去!” “不回,打死我都不回!” 往来路人纷纷侧目,不知这二人在路边上演哪出狗血基情戏。 骆柒被路人看得有些不自在了,猛地甩手推开莫传延,转身便钻入了通往鬼街的结界。 身后脚步声十分清晰,骆柒一回头好嘛,这面瘫的家伙居然像块牛皮糖似地跟了进来。 “你……”骆柒刚卯起劲要轰人,却听莫传延低低说了一句:“你想寻宝贝,我便跟着你去,等寻到了宝贝,你总该收收心跟我回去了吧。” 这话听得骆柒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莫传延对他多么情意绵绵呢。 不过莫传延很快接了下面一句:“反正你哥已经放了话,如果不把你毫发无伤地带回去,我也甭想回去了。” ……哥,还是你狠!骆柒满脸黑线的同时,在心里默默地竖了一个大拇指。 于是骆柒回到陈希扬住处时,身后多了一个冷着脸的跟屁虫莫传延。 “啊嘞,这是怎么回事?”陈希扬一脸的状况外。 骆柒摊了摊手,把事情的缘由大致解释了一下,很无奈地看着陈希扬:“反正他就这么跟着进来了,我又赶不走他,不如你来赶?” “赶什么呢,”陈希扬突然摸着下巴笑了,“他不是说要跟着你一起寻宝么,这现成的免费保镖不用,你是傻子啊?” 骆柒一听觉得有道理,转头问莫传延:“你会保护我的吧?” 莫传延挑眉看他,眼睛里的寒光能冻死人。 “你刚才不是说了么,我哥让你‘毫发无伤’地把我带回去,所以这过程中如果我缺胳膊断腿了什么的,你不得负责么?”他说着笑了笑,拍着莫传延的肩膀道,“哎呀,害什么羞啊,你上回不是给我当过一次保镖了么,一回生二回熟嘛。” 莫传延被骆柒的厚颜无耻噎得说不出话来。 苏泽在一旁琢磨了半天,问了一个困扰他半晌的问题:“莫传延,你怎么就笃定了骆柒会在我这儿?” 莫传延道:“昨天骆融不是给你打过电话了么?打完之后他就确定骆柒在你这儿了。” 苏泽与骆柒对视了一眼:“……我不是跟骆融说,骆柒不在的么?” 莫传延翻白眼:“骆融的智商有多高啊,一听就知道你在撒谎。” 骆柒和陈希扬一起向苏泽投去鄙视的目光,这家伙的撒谎天分真不怎么样。 苏泽突然竖起了耳朵:“咦,什么声音?” 经他一提,其余三人也都听见屋子里响起奇怪的声音“咔嗒、咔嗒”,每隔两秒钟响一次。 随后他们发现了声源物,竟是搁置在茶几上的那枚灵媒御玺。 骆柒蓦地睁大了眼睛:“你们看见没有,它在发光!” 果然,灵媒御玺的内部有一团绿色的光源在转动,光芒一闪一闪,有越来越亮的趋势,仿佛挣扎着要冲出什么束缚。 “咔嗒”的声音还在继续,莫传延脸色一黑:“这玩意儿,该不会突然爆炸吧?” “你想多了……”骆柒虽然如此吐槽着,两条腿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咦,它外部的镶金好像有些松动。”苏泽却毫无危机意识,反而凑过去仔细地瞧。 绿色的光芒越来越亮,扩散到灵媒御玺之外,形成了以御玺为核心,半径十多厘米长的绿色光晕,并且随着“咔嗒”声越来越急促,光晕的半径还在迅速扩大。 陈希扬心里也升起了一丝不安,说道:“苏泽,你还是小心些……” 他话音未落,忽听“嘭”的一声脆响,镶金因崩断而脱落,随即绿色光源像是完全挣脱了束缚,光芒大盛,迅速向四周扩散,不消片刻,整个屋子全都被绿色的光芒所笼罩,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什……什么情况?”骆柒的声音明显在发抖。 “喂,骆柒,别扒我衣服!”莫传延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怒。 “我哪有扒你衣服,只是看不见东西,不小心勾到了一下。” “那你现在可以松开手了么?你自己发抖也就算了,但是请不要拽着我一起抖!” “……” 陈希扬被光芒刺得两眼泛酸,只能闭着眼睛摸索着向前走了两步,试探着唤道:“苏泽,苏泽?” 苏泽没有回答。陈希扬突然有些心慌,苏泽离那光源最近,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又急急唤了几声,才听苏泽仿佛刚刚回神一般,喑哑着声音道:“我没事。” 陈希扬心头一松,循着他的声音走过去,很快便触到了苏泽的手。 “我在这里。”苏泽的声音竟分外镇定,抓住了陈希扬的手,牵引着他靠近自己,“你看不见我么?” 陈希扬皱了皱眉:“怎么,你能看见?” “唔,一开始也看不见的,但是很快就适应了,这光芒其实很柔和,不要惧怕它,睁开眼睛过一会就能看清楚了。” 陈希扬依言缓缓睁开眼睛,忍着酸痛的感觉极力往前看去。果不其然,眼前的光芒渐渐变得柔和,视线内的景物逐渐清晰起来,虽然仍带着绿色的朦胧感,但已经完全不感到刺眼了。 光晕中苏泽近在咫尺,望着陈希扬淡淡微笑。这一瞬间,陈希扬突然产生一丝错觉,仿佛站在身边的这个人不是他所熟悉的苏泽,而是…… “咦,”苏泽很快又被灵媒御玺吸引去了注意力,兴奋地道,“陈希扬你快看,这御玺的外形发生了变化!” ……好吧,刚才的果然是错觉。陈希扬低头细看,果然发现御玺的四个棱角处各自凹下一小块,那形状看上去……像是一个大拇指的指印模? 苏泽伸出右手大拇指,按在了其中一个印模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御玺之内的光源突然闪烁了一下,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在冲他眨眼睛。 苏泽又将左手的大拇指按上去,发现与印模的契合度没有右手这么高,御玺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难道不对么?”他想了想,对陈希扬道,“你来试试?” 陈希扬感到很莫名,但还是学着苏泽的样子,伸出右手大拇指按在了其中一个印模上。 灵媒御玺体内的光源又闪了一下,仿佛验证通过了他的身份。 这一下苏泽算是明白了,原来这四个印模都是右手大拇指才能契合的。他想起这屋子里正好四个人,于是转头冲骆柒和莫传延招手:“你们两个快来,试一下另外两个指印模看能不能契合。” 第一章:黄粱梦境(七) 四个人的右手大拇指同时按在灵媒御玺的指印模上时,众人惊讶地发现,灵媒御玺体内的光源又发生了变化,有三道深浅不一的细线朝着三个方向辐射出去,其中辐射距离最短且颜色最深的一条线指向的方位是东方。 苏泽内心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拿出手机拍了下来。 奇景大约持续了三四分钟,然后渐渐淡了下去,直到整个屋子的光芒消失不见。 骆柒和莫传延还呆呆站在原地,一脸状况外的表情:“这究竟搞的什么玄乎?” “一定是灵媒御玺给我们提示了!”苏泽高兴得手舞足蹈,“刚才那三道光线,分别指向了东、南、西三个方向,我猜一定是其它三把钥匙所在的方位。” 陈希扬看了他一眼:“你难得这么敏锐。” 骆柒有些疑惑:“昨天我们摆弄了这么长时间,这御玺都没有丝毫反应,怎么莫传延一进来,它就有反应了?” 莫传延冷哼了一声:“也不看看谁是它主人。” 骆柒炸毛:“现在这灵媒御玺是我的,我才是它主人!” “应该不是谁是主人的问题,”苏泽摆了摆手,“你们注意到那四个指印模了吗?我猜想,它的启动是有条件的,比如说四个人的右手大拇指什么的。” 骆柒顺着他的意思推断:“也就是说,我们这里正好有四个人,条件齐备,所以它就被启动了?可是这条件也太容易满足了吧,难不成随便凑四个人就能启动?” 苏泽纠正道:“准确来说,应该是四个拥有与指印模相契合的大拇指的四个人。” 骆柒翻了翻白眼:“听起来真拗口。” 莫传延想了想,道:“这也有说不通的地方,我记得上一次来鬼街,我们四个人就聚在一起过,怎么没见它有这么大反应?” “也对哦……”苏泽抓了抓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陈希扬看了苏泽一眼,心里默默地想,这一次与上一次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上一次苏泽体内还缺了一魂一魄,灵魂不算完整,而这一次,风音那一抹魂魄归位之后,苏泽体内的三魂七魄才算是完整的,这恐怕也是促使灵媒御玺启动的必备条件之一吧。 ****** 皇甫寻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拿着阿错塞给他的钱袋子,慢悠悠地在小镇的街道上闲逛。 跟着阿错在镇上生活了一个月,他已经掌握了基本的生活技能,比如买菜煮饭洗衣拖地,还有去荒岭上挖药材。 其实皇甫寻学东西很快,阿错讲解一遍他就能听懂并记住,唯一让阿错不满意的是,他的心肠太软,嘴皮子不够利索,买东西的时候不会讨价还价,阿错不跟在身旁就会被坑去好多冤枉钱。 但是这一次阿错决定放手不管了,递给他一个菜篮子和一袋钱,要求他必须用手上有限的钱买到指定的菜,完不成任务就别想回家吃饭。 被推出门的时候,皇甫寻感觉心里有点委屈,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他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没有一点金钱观念。 来到这个小镇生活之后,他一度惊讶于大家贫穷的生活和拮据的收入,所以买东西的时候,明知道卖家开价有点高,他也佯装不知地如数付钱,只不过每每如此的时候,都会换来阿错一顿唠叨。 如今阿错已经不想唠叨他了,直接给他下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为的是让他吃个教训长点记性。 虽然皇甫寻知道阿错这么做也是煞费苦心,但是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了,菜篮子里还是空空如也,他就感觉万念俱灰……难道今晚真的要露宿街头了吗? “喂,小伙子,你都在我摊子面前蹲半天了,你到底买还是不买啊,我赶着收摊回家吃饭呢。”卖葱的老婆婆实在忍不住提醒他了,这小伙子该不会连一把葱的钱都付不起吧? “哦哦,”皇甫寻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忙让开道,“不好意思,婆婆,您收摊吧。” “你不买了?” “嗯……嗯嗯。”皇甫寻耷拉着肩膀点了点头。 老婆婆“嘁”了一声,将地摊布一裹准备走人,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觑了他一眼,啧啧叹了一声:“你这副可怜样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了,算了,就当我老太婆为自己积阴德吧,这把葱我白送给你了!” 皇甫寻傻呆呆地接过老婆婆塞过来的葱:“这怎么好意思……”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这时候你应该说‘谢谢’。” “谢谢婆婆。”皇甫寻乖乖鞠了一躬。 老婆婆摸了摸皇甫寻的头,转身走了。 皇甫寻目送着老婆婆的背影,吸了吸鼻子,幸福地感慨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此时街对面的一个大声吆喝的少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算命咯,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算错了不要钱!” 皇甫寻细细打量那少年,年纪大约在十四五岁左右,眉目干净,唇红齿白,笑起来很讨人喜欢。 皇甫寻走到那少年面前,低头看了看他脚边放的一些卜片,是些很常见的占卜道具。 少年看见来了一个客人,立即两眼放光:“这位客人,要算命吗?” 皇甫寻笑了一下,问道:“你是预灵一脉的弟子吗?” “对呀对呀,客人要算命吗?” 皇甫寻有些感兴趣,却又有些苦恼:“可是我钱不多……” “没关系,可以赊账的!” “赊账?” “对啊,如果算得不准,您就不用付给我钱了;如果算准了,您回家拿钱给我也没问题!” “你不怕我赖账吗?” “不怕,我在这镇子上混了好几年了,基本上在这一带住的我都认识,就算你今天跑了,我明天也能跑去你家找你要钱的。” 皇甫寻眨巴了一下眼睛:“我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你,你是一个月前被阿错从外头捡回来养的小米虫嘛。” “……”皇甫寻脑门上划过一滴冷汗,仔细想想,他的确是阿错养在家里的米虫,吃住都是阿错包的,他却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贡献。 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完成阿错交给他的任务,不能再把钱浪费在算命这种虚无飘渺的事情上了。 “我……还是算了,再见。”他朝少年挥了挥手,转身要走。 “哎,别啊!”少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不想算命了吗?” “那个,我家里没有多少钱,恐怕付不起你帮我算命的费用。”皇甫寻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不是说了可以赊账吗!” “赊账的话,可能要赊很久……” “这个……”少年面色为难地斟酌了起来。 “还是算了。”皇甫寻转身。 “哎,好啦好啦,”少年再度拉住他,有些认命地叹了口气,“你想赊多久就赊多久,这样总行了吧?” 皇甫寻惊喜地回过头来:“真的吗?” “比珍珠还真!”少年虽然嘴上如此保证,心中却无比愤恨,若不是因为生意太差,坐在这里摆了一天的地摊也无人问津,他至于这样毫无原则地拉拢客户吗,“不过我们得说好,如果我给你算得准的话,你得帮我做做宣传,多介绍几笔生意哦。” 皇甫寻立即满口答应。 “那我们开始吧。”少年拉着他在地摊前坐下,一本正经地递给他一块破旧的卜片,吩咐道:“你把这块卜片放在掌心,两手掌心并拢,心中默念三声‘吾心虔诚’,然后把卜片还给我记得,一定要用心默念哦,不能有丝毫敷衍的成分。” 皇甫寻点了点头,认真照做,默念三遍“吾心虔诚”之后,突然听见手中的卜片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摊开手掌一看,发现那原本便有许多裂纹的卜片,突然又多出了一道新的裂纹。 他将卜片还给少年,一脸期待却又茫然地看着对方。 “唔……”少年观察着卜片上那道新产生的裂纹,沉吟良久,然后抬头看了看皇甫寻:“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阿寻。”皇甫寻谨遵阿错叮嘱,对外人隐去了自己的姓氏。阿错说,因为他的身份是离家出逃的家奴,隐去姓氏是为了避免给自己惹麻烦。 “哦,阿寻。”少年琢磨着他的名字,想了想,又问:“你真的只是个平民?” 皇甫寻点了点头。 “可是不对啊……”少年面露疑惑,开始自言自语,“你的命格明明不是这样的……” 皇甫寻向前倾了倾身:“你有算出什么吗?” 少年没有回答他,又问道:“你姓什么?” 皇甫寻怔了一下,在撒谎还是不撒谎之间摇摆不定,但既然是来算命,心存欺骗总归是不道德的,他犹豫了片刻,最终只能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少年很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随即露出“我理解你”的表情,“你是孤儿对吧?所以才会被阿错捡回来么。”少年说着,一脸豪气地拍了拍皇甫寻的肩膀,“其实那没什么,我也是个孤儿,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跟你算是患难同胞。” 皇甫寻看着少年的眼神,渐渐泛起了一丝同情,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雪烙,下雪的雪,烙印的烙。” 皇甫寻眉心跳了一跳:“你叫雪……烙?” “是啊。” 皇甫寻低下头,隐约想起空桐家族似乎有个本家的女孩子,名叫雪涵。难道这少年也是空桐本家的人? 他张口想问,但是慎重起见,他还是忍住了没有问。 第一章:黄粱梦境(八) 皇甫寻见雪烙将那卜片放在手里翻过来覆过去地看,忍不住追问:“你算出什么了没有?” 雪烙又仔细盯着皇甫寻瞧了半晌,有些纠结地抓了抓后脑勺,说道:“那个……算是算出了点,但是这结果也太……你明明是个平民,命格却非常高贵,而且你居然……居然……” 皇甫寻见他如此惊讶,迫不及待地问:“居然什么?” 雪烙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凑近皇甫寻小声道:“你在往后的命途中,也许会犯下孽障,极大极大的孽障。”(注:此处的“孽障”不是骂人的话,而是指它的本意罪恶。) 皇甫寻怔了一下:“你说什么?孽障?” 雪烙一脸认真地点头:“你应当知道轮回转世一说吧?这孽障也许会影响你死后的轮回,所以你最好想办法避开它。” 皇甫寻微微皱起眉,有些怀疑地看着雪烙。 雪烙拍胸脯保证:“你相信我,我的卜算一向很准的,童叟无欺!” “可是要验证你的话,非得等到我死了不可,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雪烙泄气地耷拉下脑袋:“你说得没错,我只会算长远的事情,却算不到近在眼前的事情,没办法在最短的时间里给出有效的证明,所以大家都不相信我的话,我的生意一直很清冷。” 皇甫寻默默看了他半晌,然后从菜篮子里掏出一把葱,放在他面前。 雪烙抬了抬眼皮:“这是啥?” “这是葱。” “我当然知道这是葱。问题是,你把葱搁我这儿是什么意思?” “我身边没有多余的钱了,所以,这把葱算做订金吧。” “……” 皇甫寻起身要走的时候,雪烙突然扑到他面前:“阿寻大善人,赏我一口饭吃吧,我今天没做成一笔生意,无处糊口啊。” 皇甫寻为难地看着他:“可是,我自己也……” “呜呜呜,”雪烙开始抹眼泪,“实不相瞒,其实我已经饿了三天了,今天如果再没饭吃,我真的会饿死的!” 皇甫寻纠结地看了看他,又瞅了瞅自己手中空空如也的菜篮子。天人交战了半晌之后,他扶起雪烙,劝慰道:“别哭了,我带你去吃饭吧。” 他们二人来到一家包子铺,雪烙狼吞虎咽地咬下第五个包子之后,才眨巴着眼睛问道:“对了,阿寻,你刚才不是说身边没钱了么,怎么还买得起包子?” 皇甫寻叹了口气:“这钱原本是阿错让我买菜用的,但是……反正我也买不了那些菜了,还是请你吃包子比较实在。” 雪烙有点为他担心了:“你把买菜的钱请了我一顿饭,回头阿错会不会骂你啊?” 皇甫寻沉默地摇了摇头。 雪烙万分羡慕:“阿错对你真好。” “他会直接让我露宿街头。” “……”雪烙。 为了报答皇甫寻,这天晚上,雪烙让他在自己的破烂小屋里将就了一晚。 到了半夜里,气温骤降,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雪烙没有御寒的棉被,只好跟皇甫寻抱在一起直哆嗦。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听见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雪烙跑去开了门,发现站在门外的人竟是阿错,他一手撑着纸伞,一手挽着绒毛大衣,鞋尖上满是雪泥,不知一个人在雪夜中徒步寻找了多久。 阿错看了雪烙一眼,神情冷淡地问:“阿寻是不是在这里?” “啊……是,”雪烙退后两步,“您请进。” “不必了,让阿寻出来见我。” 察觉到阿错脸上的不悦,雪烙忙回头招呼皇甫寻:“阿寻,阿错找你来了。” 皇甫寻耳尖,早已听见了阿错的声音,兴奋地跑到门口,待见了阿错的脸色,心里又浮起一丝尴尬,讷讷唤了声:“阿错。” 阿错动作粗鲁地将手中的大衣丢给他,恨恨说了一句:“跟我回家!”说完转身便走。 皇甫寻手忙脚乱地将大衣捧在怀里,一抬眼瞧见阿错眼角微红,心里一个晃神,忙披上大衣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回过头来看雪烙,发现雪烙正倚在门边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 “阿错,”皇甫寻小跑着几步追上阿错,底气不足地道:“阿错,能不能……收留一下雪烙,他这屋里太冷了,会冻坏的。” 阿错不可置信地瞪了瞪眼,提了一口气正待要骂,见皇甫寻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子,一副准备好被骂的模样,以及即便知道会被骂,还是要提出这种请求的坚决表情,阿错突然失去了骂人的力气。 两人面对面站了半晌,阿错丢下一句“笨蛋”,撑起伞往来时的路走去。 皇甫寻知道阿错向来刀子嘴豆付心,这样的态度算是勉强答应了,于是开心地冲雪烙招手:“快跟我们回家!” ****** 第二天一早,骆柒起床洗漱的时候,发现苏泽那张床已经空了。 他咬着牙刷走到客厅,看见苏泽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埋首画着什么。 “在做什么呐?”骆柒凑到他身后看了看。 只见苏泽拿着一份地图,对照着昨天手机中拍下的那张照片,不停地变换角度,画出意义不明的细线。 苏泽扭头见是骆柒,解释道:“我在测算海龙珠可能在的位置。” 他顿了顿,又道:“海龙珠是双栖族的宝物,双栖族在东面,所以它必定是在这一带位置。”苏泽一边说,一边拿铅笔在地图的东海岸线画了个圈,“但是灵媒御玺辐射的角度太过模糊,没有办法确定它所在精确坐标,这一点很让我犯愁,总不能让我们把东海岸线有可能藏有古墓的地方全都挖个遍吧,这太不现实了。” 骆柒盯着图纸想了一会,说:“有一种方法,虽然不能保证100%的精准,但是把误差缩小到四五公里以内,还是没有问题的。” 苏泽听得两眼一亮:“什么方法?” “堪舆微视仪,”骆柒颇为得意地道,“这是我师傅生前研究出来的一种新式堪舆设备。” 苏泽不解地问:“堪舆微视仪是什么东西?” “就是一种仪器,通过输入数据、分析数据,能够模拟出相应的三维地势图。但目前这种仪器还处于实验论证阶段,我师傅在临死前把他的实验手札交给了我和纪玖,纪玖一看理论性的东西就犯晕,所以这手札一直由我保管着。” 苏泽迫不及待地问:“这手札能借我看看么?” “那当然没问题,不过……”骆柒顿了顿,“有一点要申明,知识产权可是属于我师傅的。” “放心啦,这点基本道德我还是懂的。” 看着骆柒跑去取手札的背影,苏泽微微有些出神,喃喃自语道:“这家伙,跟梦里的雪烙怎么这么像……” 他脸上的神色时而迷惘,时而清明,似乎有所感悟,却又无法确证。 “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一只手搭上了苏泽的肩膀。 苏泽回头,见来人是陈希扬,一脸刚刚睡醒的慵懒样,身上还穿着宽大而性感的睡袍,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眼角微挑,透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 苏泽望着这样的陈希扬怔怔发呆,昨夜的梦境不合时宜地乱入进来,阿错转身时那微微泛红的双眼,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睛。 “怎么啦,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对啊。”陈希扬有些担心地探他的额头。 伸出去的手突然被对方牢牢握住,虽然并未使出多大的力气,但指尖传递而来沉稳坚定的气息却让陈希扬吃了一惊。 他诧异地迎上苏泽凝视着自己的视线,发现那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清澈眼眸,此刻看起来却深不见底,仿佛两潭能摄人魂魄的湖水,在无声地召唤着他的灵魂。 “苏……苏泽?”陈希扬突然心生恐惧,抓住苏泽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一下,“苏泽?” “啊?”苏泽眼中凝结之气突然散开,眼眸立即又恢复了以往的清澈干净。他不知发生何事,有些迷惘地看着陈希扬。 陈希扬虚惊一场,刚要偷偷松下一口气,却听苏泽说:“陈希扬,我昨晚,又梦见你了。” 他顿了顿,见陈希扬没有接话,于是继续道,“你还是叫阿错,我还是叫皇甫寻,不过这一次,梦境里面多出了第三个人跟骆柒长得一模一样的雪烙。” “你想说什么?”陈希扬不耐烦地打断他,语气有些恶劣,“你究竟想在我这里试探些什么?” 苏泽静静看了他半晌,才低低道:“陈希扬,我只是……只是有些害怕。已经连续好多天了,我每次闭上眼睛,都会梦见相同的两个人,一个像你,一个像我。他们的故事好像有生命一般,在我的梦境中不断地延续。 “每一次醒过来,我都会对现实产生怀疑,每一次都要花好几分钟的时间,才能搞清楚自己究竟是谁,是苏泽,还是皇甫寻。陈希扬,我很担心,我总觉得,风音其实并未消失,他一直藏在我的身体里,用他的方式试图唤起我对前世的记忆。陈希扬,我害怕我有一天醒过来,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风音,而忘记了自己曾经是苏泽……” “不会的,”陈希扬双手捧住苏泽的脑袋,像安慰小时候的苏泽那样,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低声道,“你只要记住,你是苏泽,拥有二十多年记忆的苏泽,你绝对不会向皇甫风音屈服的。想想看,你可是拥有二魂六魄的绝对优势呢,风音只有一魂一魄,你怎么说也不可能输给他的,对不对?” 第一章:黄粱梦境(九) 骆柒跑去房间里取手札的时候,看见莫传延正在打电话。 莫传延察觉到骆柒进来,拿着手机的指尖紧了一下,然后把手机递给了骆柒:“你来得正好,你哥要跟你说话。” 骆柒犹豫了一下,接过手机,叫了一声:“哥。” “小柒,”骆融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如此沉稳柔和,“你还是不愿意回来吗?” 骆柒没有吭声,对莫传延,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跟他回去,但是在面对骆融的时候,他心里就没来由的心虚,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哥哥。 骆融道:“你是不是还在生阿延的气?他之前对你说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他也知道错了,所以你乖乖跟他回来吧,好不好?” 骆柒听到“他也知道错了”这一句时,抬眼看了一下莫传延,不能苟同地撇了撇嘴。但是当着骆融的面,他又不好直接驳回他的话。 “哥,其实我这一次出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对于骆融的追问,骆柒无言以对。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就向骆融坦白算了,讨厌也好,鄙视也罢,就算到头来做不成兄弟,至少他能堂堂正正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用这样藏头露尾战战兢兢。 莫传延似乎看出了他的企图,抢在他开口之前一把夺过手机,对骆融道:“骆融,交给我吧,我会带他回来的。”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骆融一听到莫传延的声音,便又开始冒火,“阿延,我弟弟是被你赶走的,你可要好好哄着他,把带他回来。还有,不准对他用强,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回来,明白么。” 莫传延挂了电话之后,发现骆柒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他看。 “刚才我已经打算跟我哥摊牌了,你为什么要阻止我?”骆柒问,“这难道不是对你有利么?” “不算什么对我有利。”莫传延恢复了淡漠的神色,“你若是向他摊牌,骆融会对你失望不假,但更多的会是伤心、自责,我不想看到他难过。” 骆柒冷笑了一下:“你把我哥保护得也太过周密了,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根本没有你想象的这么脆弱,他的心灵世界强大着呢。” 莫传延面无表情地看着骆柒:“我当然了解他的一切优点,但这与我想要保护他的心,并不矛盾。” 骆柒无奈地耸了耸肩,放弃与他继续争执。 他将自己的行李包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师傅那本破旧的手札本,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莫传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狐疑地跟了出去。 骆柒刚走到客厅,便看见苏泽和陈希扬额头抵着额头说着悄悄话,他蓦地收住了脚步,呆了一呆。 跟在他身后的莫传延一时不察,便撞到了他的背上,刚要说什么,视线落在了客厅那两人的身上,忙一手捂住骆柒的嘴巴,将他拽了回去, 骆柒挣扎了几下,好不容易从莫传延的胳膊下挣脱出来,气呼呼地问:“你干什么?” “防止你打扰别人的好事。”莫传延说得云淡风轻。 骆柒怔了一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你是说,他们两个,其实是……” “我可什么也没说,”莫传延双手抱臂,“你要是心里头有个什么龌龊想法,也与我无关。” 骆柒原本有些恼怒,但转念一想,突然露出暧昧的笑容:“这么说来,你对我哥的那点心思,也是非常龌龊的咯?” “你”莫传延瞪起了眼睛,话还未出口,骆柒也不甘示弱地梗起脖子反瞪回去:“怎么,你心里不服气么?我并不歧视同性恋,但不论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都得两情相悦才行。经过前阵子的观察,我哥对你似乎并没有那方面的感情,你喜欢了他这么久,他究竟知不知道呢,还是说,他心里清楚,却从未回应过你?你这样一直单恋下去,处处为他着想,真的值得吗?” 莫传延似乎被他戳中了软肋,脸色幻变了几次,黑得十分彻底,咬牙切齿地道:“值不值得,我自己心里清楚,不必你来操心。” “我可没那闲情逸致操你的心。”骆柒摊了摊手,“我只是有点感慨罢了。我活了二十几岁,虽然还没有正经谈过什么恋爱,但从旁人那里还是看到、学到一些道理的。都说先爱上的人便是输家,如果爱上了却得不到回应,更是万劫不复。所以我觉得,在感情上我们必须保持谨慎的态度,如果确定无法得到回报,就不要投入太多,否则连本都赔不起。” 骆柒说着,拍了拍莫传延的肩膀:“这是我作为骆融的弟弟,对你善意的提醒。” 莫传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看了骆柒一眼,抬手格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转身回房去了。 骆柒的一只手堪堪停在半空中,望着莫传延的背影有些出神他刚才看到了什么,莫传延脸上竟露出了类似忧伤落寞的表情?这家伙居然也会忧伤? “我说,你打算在这里躲多久?”苏泽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传了过来。 骆柒吓得一个激灵,猛地转身,看见苏泽和陈希扬都是一脸狐疑的表情看着自己。 “那那那什么,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的好事吗?”骆柒一紧张,居然把莫传延的原话照搬了过来。 苏泽看了看陈希扬,仍是一脸疑惑:“打扰我们的好事?什么好事?” 陈希扬似乎听出了骆柒的言下之意,脸色有些不自然地岔开了话题:“刚才苏泽说,你能提供堪舆什么仪的手札,那东西在哪里?” “哦哦,”骆柒这才想起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忙取出手札本子,递给苏泽:“就是这个。” 苏泽接过手札,回到桌旁,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一个小时之后,他意犹未尽地合上手札,重重叹了口气。 骆柒就坐在他身旁,问道:“怎么样,看懂了吗?” “理论上的表述我是可以看懂啦,但是……那些公式的演算,完全超出我的理解范围啊。”苏泽说着,挫败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更何况,要把理论的东西模拟成具象化的三维图,还需要请一位电脑高手帮忙。” 骆柒转头看向陈希扬:“你不是很擅长玩电脑么,你应该懂的吧?” 陈希扬双手交叉亘在胸前:“你太抬举我了,我只擅长玩,可不擅长研究。” 苏泽似乎突然受到了启发,站起身道:“我知道该请谁帮忙了!” “谁?” “王琮昱在一家网游公司上班,应该能认识不少电脑程序方面的高手吧?”苏泽说着,立即换上鞋子奔了出去。 陈希扬在听到“王琮昱”三个字的时候,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但很快他又闭上了嘴巴,只是默默目送苏泽奔出门去。 骆柒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看苏泽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垂头坐在沙发上的陈希扬,问道:“王琮昱是谁?” “苏泽的发小。” “那好啊,有熟人帮忙,总比没头绪应对的好。”骆柒自说自话了片刻,随即察觉到陈希扬面上不快,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什么不高兴的。”陈希扬收起了脸上的情绪,自言自语,“好无聊,反正现在也没我什么事了,我去玩游戏了。” ******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两天两夜。 这对于神木峰北面山脚下的小镇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的天气。 阿错在屋子里生了一个小暖炉,三人围着炉子坐成一圈,吃着香喷喷的烤番薯。 “家里储备的粮食不多了,”阿错看了一眼窗外那布满了天空的鹅毛大雪,“可是这雪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再下个两天的话,我们可就要断粮了。” 雪烙心虚地把脑袋垂了下去,他知道阿错原本只储备了两人份的粮食,如今突然多出一张嘴,自然是不够吃了。 “那个,等会我出去找些吃的吧。”雪烙小声提议。 皇甫寻问道:“这样的天气,能找到吃的吗?” “野菜什么的,现在肯定是挖不着了,但可以打些小野兔、野麻雀什么的。”雪烙不太确定,因为他自己以前打猎的时候就从来没得手过,但在阿错面前,他又不想被看成是一个完全吃白食不干活的人。 皇甫寻顿时来了兴趣:“好啊,一会我也去。”他说着转头问阿错:“阿错要不要一起来?” 阿错翻了翻白眼,刚要开口拒绝,却看见皇甫寻一脸期待的表情:“打野兔、野麻雀,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人多一点比较热闹啊。” 阿错只好硬生生把“不去”两个字吞回肚子里去。 接下来的话题,就开始围绕打猎的准备工作而展开。雪烙明显是懂得一些理论知识的,说起来头头是道,皇甫寻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所以拿了纸笔记录得很认真,打算全套工作做足了之后,获个大丰收。 他们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忽听门外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门板上。 三人吓了一跳,雪烙第一个跳起来去开门,门一开,便有一个黑影直挺挺栽倒下来。 “喂喂喂”雪烙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那黑影压倒在地。 “救……救命……”雪烙在那人身下徒劳地挣扎,皇甫寻和阿错合力将那人翻转过来,不禁露出惊诧的表情。 这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穿着一身象征灭灵族身份的黑衣,腰间还挂着价值不菲的配剑。一道十余寸长的伤疤斜着贯穿了他的前胸,血流不止。 少年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显然已经不堪重伤,陷入了昏迷。 第一章:黄粱梦境(十) 黑衣少年在床上昏迷了三天,总算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雪过天晴之后,阿错带着皇甫寻出去采药,独留雪烙看家兼照顾病人。 他们原本以为雪烙会伺候不惯人,没想到回到家的时候,看见雪烙正坐在病床前呱唧呱唧说个没完,说的话题都是些小镇上居民的家长里短这也算是他在镇子上混了几年的唯一收获。 负伤的少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双眼半开半阖,也不知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阿错早已受不了雪烙的唠叨,递给皇甫寻一个警告的眼神,皇甫寻摸摸鼻子,走到病床前拍了拍雪烙的肩膀,委婉地提意见:“你这样不停地说话,会不会吵到他睡觉?” “咦,”雪烙面露惊讶,“他都躺了这么久了,难道还睡不够吗?我是怕他一个人躺着太无聊,才故意找话题帮他解闷来着,说得我自己都口干舌燥了。”说着跑去拿水喝。 皇甫寻心里默默想,这哪里是解闷,简直是噪音污染的程度了好吗?这少年居然一直忍到现在,实在是好脾气、好修养。 此时少年浓密的睫毛眨了一下。皇甫寻见他醒着,俯下身轻声问道:“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少年睁着眼睛,像是看着他,又像是没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雪烙喝完水回来,接口道:“别问啦,小月月如果肚子饿了的话,自己会说的。” 皇甫寻表示很惊讶,自从这少年醒过来之后,就不曾听他开口说过一句话。难道雪烙在独自照顾他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取得了对方的信任,并且与少年交换过名字了?不过“小月月”这个称呼实在是……太腻味了。 雪烙重新在床边坐下,继续开始他的个人脱口秀。 皇甫寻实在受不了,只好跑去隔壁间帮阿错干活择拣草药这种活计虽然枯燥乏味,但比起忍受雪烙的八卦疲劳轰炸,简直有如天堂。 雪烙终于把镇上所有人的八卦全部轮了一遍,然后抹了抹嘴,意犹未尽地问:“你还想听什么吗?” 少年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唔,那么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雪烙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卜片,“这可是我赚钱的伙计,以前都是要收费的,今天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我就免费帮你算一次吧。” 雪烙将卜片塞进少年手心,叮嘱道:“你把这块卜片放在掌心,两手掌心并拢,心里默念三声‘吾心虔诚’,等听到卜片轻轻裂开的声音之后,就把它还给我。” 少年握住卜片,双手在胸前并拢,片刻之后,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摊开手掌时,卜片已经碎成了两瓣。 “诶……?”雪烙呆了一下,接过卜片仔仔细细瞧了半晌,然后向后挪了半个屁股,一脸惊悚地看着少年:“你身上的杀气好重,居然仅靠念力就把我的卜片折成了两瓣……” 少年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无辜加迷惘地看着雪烙。 “好吧,一块卜片而已,碎了就碎了吧,我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不过……”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地道:“我有跟你说过的吧,我给人算命向来很准的。虽然这块卜片碎了,我还是能算出你的命数……” 一直在屋外择拣药材的阿错和皇甫寻听见雪烙越说越低的声音,不由好奇心起,同时停下了手中的活,靠近墙根竖起耳朵努力偷听。 “我告诉你哦,”雪烙声音低得近乎在耳语,“你以后啊,会遇到一个非常非常喜欢的人。” 少年静静望着雪烙,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只是浓密的睫毛在雪烙靠近的瞬间,几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 只听雪烙继续透露天机:“你为了那个人,甚至可以断子绝孙。” 雪烙说完之后,一脸期待地观察少年的反应。但令他失望的是,少年脸上依然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就像在听雪烙之前讲的那些八卦一样,冷漠而淡定。 “砰砰砰!”屋外有人大力地砸门,把正在专心致志听墙角的阿错和皇甫寻惊得差点跳起来。 来人一边砸门一边粗鲁地吆喝:“开门,快给老子开门!” “来了来了!”阿错没好气地跑过去,刚打开们,便被一只粗壮的胳膊用力推了一下,他一个没站稳,往后趔趄了几步,被眼疾手快的皇甫寻从后面托住了身子。 随即有一群身穿灭灵族服装的黑衣男子鱼贯而入,大声嚷嚷道:“快说,月刹是不是被你们藏起来了?” 阿错翻了翻白眼:“月刹哪位啊?” 为首的黑衣人厉声喝道:“别给老子打马虎眼,我们接到线报,说月刹重伤之后昏倒在你们家门口,然后就被你们抬了进去,这几天一直不见他出来,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快给老子回个话!” 皇甫寻心里一动,想起方才听雪烙叫那少年“小月月”,难道就是他们口中的“月刹”? 此时阿错也差不多已经回过味来了,见这些人来者不善,十有八九就是追杀月刹的死对头,如果此刻将月刹交出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他脑中快速转着念头,面上却镇定自若,神色淡定地问道:“我们的确救过一个受了剑伤的人,不过他是不是就是你们口中的月刹,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皇甫寻心下一紧,不知阿错有什么打算。 那黑衣首领道:“肯定就是月刹错不了,他胸口那道剑伤就是老子划的!他现在是不是还藏在这里,快把人给老子交出来!” 阿错似乎有些为难,问道:“交出你们要找的人,有赏钱么?” 黑衣首领怔了一下,随即露出鄙夷的笑容:“赏钱好说,只要你们将人交出来,我便即刻带你回去领赏。” 阿错“啧啧”摇头,露出万分惋惜的表情:“可惜,太可惜了,早知道救了他能换赏钱,我就不让他这么早走了。” 皇甫寻一怔,不知阿错此话何意。 黑衣首领皱起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你们来迟了一步,就在昨天晚上,那个月……月什么的,说自己能下地走了,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走之前连半个子儿都没留下,还耗费了我这么多天的药材,想起来真是一桩亏本买卖。” 黑衣首领露出狐疑的表情:“你说的是真的?但是我们的线人说,他自从进了你们家门之后,就从未走出大门一步!” “你也说了是大门啦。他的确从来没有走出大门一步,因为他是从后院翻窗出去的嘛!”阿错说着,懊恼地拍了拍后脑勺,“我当初还心里纳闷,他怎么放着好端端的大门不走,非要去翻窗户呢,现在想来……哎哎,早知如此,我死也要拦着他的!” 皇甫寻被阿错的一番装腔作势搞得心里憋笑不已,但又担心这帮黑衣人不肯罢休,如果非要闯进卧房里去查看,那岂不是当场穿帮?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他刚担着心,便听那黑衣首领长臂一挥:“是不是真的跑了,要亲眼看过才知道。兄弟们,给我搜!” “喂喂,别啊……”皇甫寻一着急,便张开手臂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怎么?”黑衣首领眯起眼睛看着皇甫寻,“心虚了?” “不……不是,”皇甫寻急得大脑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道,“那里面你们不……不能进去,因为……因为……” “什么事这么吵啊?”身后传来雪烙含含糊糊的声音。 皇甫寻一回头,看见雪烙披着深衣赤着双脚,睡眼惺忪地走出来,一边抓了抓蓬松的头发,一边好奇地问:“怎么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客人?” 皇甫寻脑子里某两条思维神经“嗒”地一声接在了一起,随即整个思路变得顺畅了许多,说出的话也流利了许多:“因为我弟弟在睡觉嘛……对,他在睡觉。” 黑衣首领仍是一脸狐疑地将雪烙从头打量到脚,然后一把推开皇甫寻,带着部下往里面冲。 屋子里窗扉紧闭,床上被单半掀,但少年早已不知去向。 其中一名黑衣人上前摸了摸床垫子,报告道:“老大,这垫子还是温的!” “当然是温的啦,”雪烙翻了翻白眼,“我刚起床嘛。” 黑衣首领没有搭理他们,四处转了转,仍不死心地命令部下将所有可能藏人的箱子、柜子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仍是一无所获。 阿错在一旁看得直嚷嚷:“喂喂,那可是我刚刚择拣好的药材,你别把它们给抖乱了!” 但是没有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黑衣人将整个屋子搜了一遍,没找到他们追踪的人,只好聚拢到首领身边,问道:“老大,看来的确是让那小子先一步跑了,这下怎么办?” 黑衣首领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到窗边,问道:“你是说,昨晚他就是从这里翻窗出去的?” 阿错耸了耸肩:“没错啊。” 黑衣首领推开窗户,看见外面是一块小型的菜地,稀稀拉拉地种着看起来不太能吃的植物,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黑衣首领一场期盼落了空,重重吐出一口气,转身对部下挥了挥手:“撤。” 众黑衣人立即鱼贯而出。 黑衣首领走出几步,又回头对三人道:“我们是濮阳本家的御守侍卫,那濮阳月刹是家族中通缉多年的逃犯。如果日后他再回到这里,或者你们听说了他的消息,请务必与濮阳本家联系。” 阿错忙点头带应。 黑衣人一走,雪烙立即跑到窗户旁,低声唤道:“小月月,他们都走啦,你可以下来了。” 话音稍落,便见一个黑影从窗外的屋檐上翻身而落。 月刹经过这一番折腾,牵动伤口,脸色又苍白了不少。雪烙心疼地扶着他重新在床上躺下。 皇甫寻看了看阿错,又看了看雪烙,笑道:“你们难道是事先商量好的吗?居然演得这般天衣无缝。” 雪烙笑了笑:“阿错很聪明啊,刚才一边拖延对方,一边暗示我让小月月从后窗出去。也亏得阿寻你在门外拦了他们一下,我才有足够的时间把戏做足。” 三人急中生智化险为夷,互相对视一眼,都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容。 月刹躺在床上喘了片刻,低声道:“三位的救命之恩,我濮阳月刹会铭记一辈子。” 第二章:河图洛书(一) 苏泽再次回到鬼街,已经是两天之后。 他将肩膀上十几公斤重的仪器卸下之后,气喘吁吁却又十分兴奋地道:“哪里有电源,我要给你们演示一个神奇的东西!” 陈希扬帮着他将电源接上,骆柒和莫传延闻声走了出来,看见两人捣鼓着这台仪器,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这仪器有个很帅气的名字,叫‘河图洛书’,是王琮昱他同事内部研发的一个试验品,原本是拿来做3D网游演示用的,我大致观摩了一下,觉得其中有些功能跟骆柒他师傅手札中提到的堪舆微视仪有相通之处,就跟他们借了过来。” 苏泽一边说,一边开启了开关,只见仪器的凹槽中,亮起点点光源,这些光源以一定的规则排列起来,当所有光源亮度达到一定程度之后,这些光源开始呈一定规律浮动,渐渐光源连成了一条条细线,细线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布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苏泽解释道:“我听他们的技术部人员说,这是根据河图、洛书的推演原理制作而成一个微缩仿真模型,基本上我们从卫星上能够拍摄到的最细微的东西,都能在这台仪器上展现出来,精确度误差在0.01左右。” 此时,仪器上的光景又发生了变幻,以线网平面为水平线,更多的线条开始高低起伏地参差开来,有的凸显成山,有的低凹成谷,山谷之间分布着错落有致的城镇村庄,有的地方建筑成群,有的地方小桥流水。 “这是那技术人员根据我提出的需求,特地调好的东部沿海一带的地势形貌。”苏泽说着,在仪器一端的输入框内键入了几项数值,那三维地势图便向东面继续延伸,三维视图中出现了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以及波涛起伏的海平面。 他将能演示的功能全部演示了一遍之后,问骆柒:“这个跟你师傅的堪舆微视仪比起来,功能差不多吧?” “勉强能用吧。”骆柒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其中一座山的顶峰,整个视图立即以山顶为焦点作迅速调整,将山上的一草一木都细致地呈现了出来。他又碰了碰其中一棵树,视角立即调向了那棵树,树上的每一片树叶,甚至树叶上爬行的甲壳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哇哦”骆柒忍不住惊呼出来,不得不佩服高科技的日新月异。 陈希扬对这些电子设备最感兴趣了,在苏泽演示了几遍之后,很快便学会了基本的数据输入规则。于是陈希扬和骆柒两个人完全霸住了这台仪器的掌控权,一个操作,一个演示,玩得不亦乐乎,反倒把苏泽和莫传延晾在了一旁。 苏泽跑进厨房倒水喝的档儿,莫传延也跟着晃了进来,双臂环胸,一言不发地看着苏泽。 苏泽被他一双探究的眼神盯得发毛,差点被水呛到,咳了几声问:“有什么话就说吧,别这么看着我行么,我消受不起。” “你们是不是又要去盗墓?”莫传延开门见山地问。 “这不叫盗墓,”苏泽解释道,“我们只是去……呃,寻宝。” “说白了不就是盗墓么?”莫传延面无表情地下了定义,“反正都是不正当行为。” “怎么不正当了,”苏泽据理力争,“我这是为考古事业做贡献!” “说是为了考古,你们有国家认证的考古资格证明吗?” 苏泽噎了一下,婉转地道:“我……我爷爷有。” “你爷爷又不是你。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早就不兴那一套世袭制度了吧?” 苏泽被他冷嘲热讽的刺了几句,有点受不了了:“我们要干什么是我们的事,你如果不乐意参加,没有人逼你啊,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当然没有兴趣管你们的闲事,但你们把骆柒拉下了水,用的还是骆氏的收藏品,一旦追究起责任,骆氏便脱不了干系,这我就不能不管了。” 苏泽还想说什么,忽听“嘭”的一声闷响,莫传延脑袋一震,像是受到了剧烈的撞击,随即整个身子一晃,便两眼一翻,栽倒了下去。 在他的身后,陈希扬手持平底锅,冲苏泽抬了抬下巴:“你又不是什么伶牙俐齿的人,跟他废话只会让你自己吃亏而已,这个时候你只要用暴力解决就可以了。” 苏泽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被敲晕了的莫传延,又看了看突然出现的陈希扬,愣了半晌才问:“陈希扬,以莫传延的警觉度,你是怎么靠近他的?” 陈希扬撇了撇嘴:“普通人的速度无法靠近,难道我就不会用瞬移术啊。” 苏泽不得不感叹,特种兵那种侦查与反侦查的技能,到了陈希扬这里,貌似……不太顶用?希望莫传延醒来之后,不要太受打击。 骆柒走到莫传延身旁,蹲下身来幸灾乐祸地戳了戳他的脸颊,确定他晕得很彻底了,才抬头问道:“这家伙该怎么处理?我总觉得,他醒来之后还是会百折不挠地坏我们好事。” 苏泽提议道:“把他赶出鬼街不行么?” 骆柒摇头:“现在他已经差不多知道了我们要做的事情,我怕放他出去之后,他会把我们的计划全部泄露出去。” 陈希扬凉凉道:“要不干脆杀人灭口?” 骆柒往旁边跳了一下:“这种事情我可下不了手。” “那就干脆带在身边嘛,”陈希扬顿了顿,改口,“不,是绑在身边。只要他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他就没有机会搞什么小动作来破坏我们的行动了。” 苏泽和骆柒一齐向他投去迷惘的目光:“怎么个绑法?” 片刻之后,骆柒抬起一只手,看了看铐住了自己左手和莫传延右手的那副手铐,问道:“陈希扬,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苏泽嗤笑一声:“他对这种玩意儿一向很有收集癖好。我小时候如果敢跟他对着干,他就拿各种各样的方法折磨我,手铐这种道具都已经是小Case了。” 骆柒向苏泽投去一记无限同情的目光,然后又落回到自己手腕上:“还有一个问题,为啥非要把我跟他铐在一起?” “因为这个大麻烦是你带过来的,”陈希扬摊了摊手,“所以你得负全责。” 骆柒无话可驳,想了想,又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但是这样很不方便啊,难不成我吃喝拉撒都得跟他捆绑在一起解决么?” “等开始行动之后,我们四个人就是一个紧密合作的小团体了,彼此呆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越能保证大家的安全。我这样只是让你提前适应这种情况罢了。”陈希扬顿了顿,“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骆柒摸了摸鼻子:“暂时……嗯,没有了。” 莫传延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仰面躺在了沙发上。 骆柒和陈希扬仍在研究“河图洛书”,对东海沿岸每一个有可能藏有古墓的风水宝地都进行一次堪舆评估,然后筛选出几个可能性最大的地方,打算先去踩点。 莫传延一动不动地躺着,面色冷静地回忆自己之所以会躺在这里的原因。然后他就想起了晕厥之前后脑勺上那一记振聋发聩的重击。 怒火腾地一下窜上了胸口,他猛地坐起身来,右手无意识晃了一下,发现沉得厉害,有一股尖锐的拉扯力勒得他手腕生疼。 “嘶”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听见身旁的骆柒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左手手腕,转头看见他坐了起来,忍不住埋怨道:“你能不能轻点儿?” 莫传延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手腕上那副崭新的手铐看了半晌,然后视线顺着手铐移动到另一只手的主人身上,周身开始散发出凛冽的寒气。 他晃了晃手,咬牙切齿两字一顿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手铐啊。”骆柒故作天真,“你该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 “为何,手铐,会在,你我,手上?” “陈希扬说,为了防止你泄露机密,今后的一段时间内,你必须和我们捆绑行动。”骆柒非常聪明地把陈希扬推出去做挡箭牌。 陈希扬耸了耸肩:“没错,这是我的主意。你后脑勺上那一下也是我打的。”一脸你能拿我怎么着的无赖表情。 莫传延伸出手:“钥匙。” “没有。”陈希扬很快驳回,“我傻的么,既然打算铐住你了,还会给你提供钥匙?” 莫传延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加重了语气威胁:“我再说一遍,钥匙。” “我也再说一遍,没有。” 莫传延恨恨瞪视他片刻,然后企图用蛮力掰开手铐。 一旁的苏泽非常怜悯地看着他:“你被气糊涂了么,手铐岂是人力可以掰开的?你又不是大力神。” 莫传延掰了半天没有一点效果,坐在沙发上呼哧呼哧生闷气。 过了半晌之后,他恻恻转过脸来看着骆柒,嘴角勾起一丝危险的弧度:“捆绑行动,嗯?” “没错啊。”骆柒隐约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刻,莫传延突然站起身,自顾自往洗手间走去。 骆柒被他一个猛力拉得脚步趔趄,问道:“喂喂喂,你要去哪里?” “没看见吗,我要上洗手间。”莫传延的声音听起来愉悦又阴森。 第二章:河图洛书(二) 从卫生间出来之后,莫传延神清气爽了许多,骆柒则一脸惨绿。 苏泽瞅了瞅他们俩,关心地问了一句:“骆柒,莫传延怎么你了啊?” “他……他居然把我关在卫生间里熏了半个小时,呕”骆柒说着,又弯下腰去干呕。 苏泽刚想问莫传延拿什么熏了他半个小时,随即会过意来,脑内了一下莫传延面若冰霜地做出如此幼稚的报复行为的画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骆柒的脸色更难看了:“苏泽,你居然还幸灾乐祸,你究竟是站在哪边的啊?” “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啊。”苏泽立即收起笑容,一脸正经地表明立场。他看了看一旁面无表情的莫传延,凑到骆柒耳边低声道,“那什么,骆柒,你也不能就这样被他欺负了啊,咱要变被动为主动……” “嗯嗯,我正在想对策。”骆柒摸着下巴暗暗磨牙。 很快骆柒的报复时机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莫传延在左,骆柒在右。莫传延想抬起右手拿筷子,但是骆柒偏偏像是侧边瘫了似的垂着左手一动不动。 莫传延恨恨瞪了骆柒一眼,骆柒客气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吃饭只用右手,左手没多大用处,我就习惯把它暂时闲置了。” 莫传延一字一顿地道:“但是我要用右手。” “那就用啊。”骆柒一脸无辜,“我又没阻止你用右手。” 莫传延晃了晃自己的右手:“那就麻烦你配合一点。” “这手是你自己的手,要我配合做什么?”骆柒仍是一脸无辜,“难不成你还要我喂你?” 莫传延知道骆柒是铁了心跟他装傻充愣了,深吸了几口气,打算放弃自己的右手,问陈希扬:“有没有勺子?” 陈希扬一拍额头:“哎呀,你一说倒提醒我了。昨天我不小心打碎了几只勺子,又忘记去买了。不好意思啊,暂时没勺子用了,你用筷子将就一下吧。” “所有勺子全部打碎了?” “是啊,”陈希扬做了一个撒手的动作,“就这么一不小心,全砸地上去了。” 莫传延额角青筋暴突,眼看着就要发作出来,但他还是用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如果因为这种事情而失态的话,他就输了。 然后,他神色淡定地用左手拿起筷子,动作看起来十分笨拙,刚夹了一块米饭,“吧嗒”一声,筷子掉了。 苏泽一脸认真地给莫传延示范左手握筷的姿势:“其实啊,你应该多锻炼自己的左手,握筷其实是个脑力活,可以一定程度开发你的右脑,我们现在大部分人都是左脑大右脑小,这样不平衡发展是不对的……” 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莫传延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断告诉自己要淡定,要宠辱不惊,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三人将莫传延折磨了一番之后,才将话题转到了他们的出行计划上来。 骆柒道:“根据灵媒御玺指示的方向,再结合我对那一带地区的堪舆评估,最有可能藏有古墓的地方是浙江省的俞源和诸葛村,我们不如先去这两个地方踩个点。” 苏泽一边翻地图,一边道:“俞源在武义县附近,诸葛村在兰溪市附近,如果是自驾车的话,我们从武义绕道兰溪会顺路一些。” 陈希扬漫不经心地道:“那就明天出发,先去俞源,再去诸葛村,一个一个地找,总能找到线索的。” 这天晚上,骆柒不得不和莫传延同睡一张床,一个在右,一个在左。 骆柒因为明天就要出发的缘故,在床上辗转反侧,兴奋得睡不着觉。这可苦了莫传延,骆柒每动弹一下,都能把他惊醒。 他忍了半晌之后,终于道:“我说你这是在贴烙饼吗,你还让不让我睡了?” “我贴烙饼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那就把手铐解开!”莫传延忍无可忍了。 “钥匙不在我这儿,你有本事就跟陈希扬要啊。” 莫传延果然不说话了。 骆柒在黑暗中得意地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居然能让莫传延吃瘪至此,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你不必太得意,”莫传延的声音幽幽传来,仿佛料到了骆柒此刻脸上会出现何种表情,“我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什么?”骆柒打断了他的话,现在的莫传延就像是一只被拔去了爪牙的狼,他的威胁听起来毫无威慑力。 “别以为一副手铐就能制住我,如果不是因为你是骆融的弟弟,我早就把你杀死好几次了。” “但我是骆融的弟弟这一点已是既定的事实,莫传延你接受现实吧。我哥让你必须保证我‘毫发无伤’,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莫传延又沉默了。 骆柒内心吹起了凯旋的号角,为了庆祝自己阶段性的胜利,他手脚并用地在床上翻过来又覆过去。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莫传延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恨不得咬死他。 “怎么样怎么样?”骆柒依然用极度欠揍的声音挑衅他。 “那我只能这么办了。”莫传延一个翻身,结结实实地压在了骆柒身上。 “……”骆柒突然被禁锢地不能动弹,怒道,“你压我身上做什么?” “为了让你安分一点。”莫传延的声音听起来气定神闲,波澜不惊。 “从我身上滚下去!” “不,我觉得这样睡起来更舒服。”莫传延说着,当真将骆柒当成了肉垫,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骆柒用力挣扎了一下,非但徒劳无功,反而有种别扭的感觉蔓延至全身,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些熟悉的画面,似乎是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但仔细一回想,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档儿,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头皮也开始阵阵发麻这种感觉非常不妙啊,他脑海中警铃大作,又开始剧烈挣扎。 “喂,麻烦你老实一点。”莫传延连眼睛也懒得抬一下,伸出一只手拍了拍骆柒的脑袋,像在为一只处于暴躁期的小狗顺毛。 骆柒的脸突然红了,虽然一时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脸红,但是他非常庆幸,还好现在是在黑暗中,不至于被莫传延看见了笑话。 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他在脸红的同时,胸口也开始噗通噗通心跳如雷。趴在他胸口的莫传延突然抬了抬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你心跳这么快做什么?” 骆柒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他咬了咬嘴唇,一时间愣是想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借口。 莫传延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坏笑:“原来你紧张了。” 凯旋的号角尚未吹完,便意外遭遇滑铁卢,“乐极生悲”四个字被演绎得淋漓尽致,骆柒真想一头撞死在床头柜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骆柒顶着一对黑眼圈,无精打采得像是霜打过的白菜,反观莫传延倒是精神气爽,面色红润。 两人走出卧室的时候,看见苏泽和陈希扬早已经起来了,正在做出发前的准备。 “你们来得正好,”苏泽一见到他们就冲他们招了招手,指着“河图洛书”那台仪器道,“帮个忙,把这仪器搬到车子的后备箱里去。” 骆柒和莫传延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哟,才处了一晚上,默契度见长啊。”陈希扬抱着一大包东西笑意盈盈地从他们面前走过,轻飘飘撂下一句话,“骆柒,瞧你那憔悴样,昨晚操劳到几点啊?” 骆柒暴躁了:“什么操劳到几点,我简直被搞得一晚上没睡好!” 一屋子人都安静了,三双眼睛意义不明地注视着他。 骆柒这才回味过来自己那句话中的暧昧含义,慌忙摆手:“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希扬和苏泽已经扭过头若无其事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骆柒抬高了嗓门:“喂喂,你们都什么意思?我真不是那意思!” 苏泽叹了口气,凑近骆柒低声道:“其实……昨晚上,我们睡在隔壁的,都听见了。” “听见啥了?” “什么‘不要’啦,‘放开我’啦,‘快从我身上滚下去’啦什么的。” 苏泽每说一句,骆柒脸色便白了一层。他能说,这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么?但是谁能相信,莫传延那天杀的居然真就压在他身上睡了一晚上,害得他到现在都腰酸背痛腿抽筋! 苏泽一脸严肃地拍了拍骆柒的肩膀:“我也是从青春期过来的,也曾跟着同学偷偷看过那种片子,所以这种事情我理解的。你放心,我和陈希扬口风很紧的,绝对不会到处乱说,真的。” 骆柒无语了片刻,转过头去,默默朝莫传延放射怨念电波。莫传延则憋着笑一本正经地目视前方,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骆柒咬牙切齿了半晌,突然拿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莫传延一瞥眼看见他拨的是骆融的电话,立即警惕心起:“你做什么?” “向我哥告状,说你强暴我。” 莫传延脸色一变,立即扑过去抢他手机,于是两个人当众扭打在了一起。 陈希扬和苏泽围观了片刻,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犯愁:“这一路,恐怕不得安生了。” 第二章:河图洛书(三) 在芒宿的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镇上,出现了四个年轻的陌生人,他们每个人都用发带遮住了眉心的朱砂,在平民区的一条巷子里安家落户。 据说他们从异乡长途跋涉而来,但是当左邻右舍们好奇地打听他们来自哪里时,他们都只是安静地笑一笑,并不回答。 这四个人落户不久,便开了一家面馆,老板名叫阿错,据说长得像桃花般明艳,但就是脾气不太好,主要工作是站在柜台后面负责收账,兼指挥三个伙计干活。 伙计一号是厨子阿寻,性格温顺老实,最擅长的是煮面,经他之手做出来的面味美价廉,不出半个月,面馆的美名就传遍了整个小镇,很多人都慕名前来一饱口福。 伙计二号是小二雪烙,长相讨巧并且话唠,每每有眼生的客人进来,他都会过去搭个讪套个近乎,寻着机会给人家看看相,尽挑些吉祥话说,逗得客人眉开眼笑,手上阔绰的还能给他赏点小费什么的。 伙计三号是门神月刹,一天到晚面若冰霜,刚开始因为啥事儿都不会干,老板一怒之下罚他去门口站岗,这一站反而引来无数花痴少女,变相地给面馆增加了不少盈利,于是老板喜笑颜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吩咐他今后什么活都不必干,只要每天乖乖在门口站着就行。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面馆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老板和三个伙计的名声也传遍了整个小镇。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名气一大,麻烦也就接踵而至。 这一日,面馆里来了一位公子哥,身后带了十几名随从,人多得把整个面馆都塞得水泄不通。原本坐着吃面的客人们一见到这位公子哥,纷纷弃面离去。 有好心人在离开之前不忘低声提点老板:“这位可是当地财大气粗的杜家少爷,千万小心伺候着,得罪了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阿错拉住那位客人询问:“这杜家可有什么来头没有?” “具体不清楚,只听说是四大家族中某一家分支的外戚。” “分支的外戚啊”阿错摸了摸下巴,脸上很有些不以为然。 那客人不敢再多言,赶紧抽身闪人。 果然这厢杜家少爷就拍着桌子发飙了:“瞎眼了吗?怎么这么久还不上菜谱?” 雪烙笑嘻嘻地点头哈腰:“公子您误会了,咱小店是小本经营,从来只下一种面,所以没这‘菜谱’一说。公子您进来就当是愿意来吃面的,小的已经通知厨子做去了。” 杜少爷眉梢一挑:“怎么,难不成进了你们的门槛,就只能吃这一种面了?” 雪烙继续赔笑:“公子哪里的话,只不过我们这厨子手笨,只会做一种面,别的他也做不来,还请公子多多见谅。不过小的可以保证,我们这里的面口味绝对出挑,包管您吃了还想再吃!” 杜少爷还想再说什么,皇甫寻已经新面出锅,向雪烙招了招手。雪烙忙将面端到杜少爷面前,一脸殷勤地道:“公子您且尝尝,如果不好吃,咱绝对不跟您收钱!” 杜少爷冷笑一声,低头扒了一口面,顿时两眼一阵呆滞真的很不错!但随即他想起自己是来闹事的,不是来捧场的,忙将筷子往地上一掷:“这什么怪味道,吃得本公子想吐!” 雪烙脸上笑意一僵,还没想好如何应对,皇甫寻走了过来,端起面碗吃了一口,一脸认真地道:“这面没有怪味。” 雪烙忙也尝了一口,笑道:“公子,这面……味道很正常啊。” 杜少爷抬腿将身边的凳子踢翻,双眉倒竖:“怎么,难道你怀疑本公子故意刁难你们不成?” 可不就是故意的么……在场众人都在心里默默地叹一口气。 雪烙还想再劝,杜少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得了得了,叫你们老板过来。” 阿错早已在一旁冷眼围观了很久,此时见杜少爷点了他的名,于是双臂环胸冷冷问道:“杜公子,有什么指教?” “嗬,这家伙脾气比我还大!”杜少爷正愁没理由挑事,见了阿错这态度,立即兴奋了,面上却装出万分恼怒的模样,回头对一干随从道:“你们瞧见没有,他这是对我不满意呢。” 像是演练了无数次一般,立即有一个狗腿随从走出来用力推了阿错一下,恶声恶气地道:“你就是老板么?你们下的面这么难吃,倒了我们少爷的胃口你知道么?我们少爷的胃有多金贵你知道么?你倒了他的胃口害他在未来的三天内食不甘味,你要怎么赔偿他?” 这随从每说一句就推一下阿错,步步将阿错逼到角落里去。皇甫寻实在看不过去了,横跨一步挡在阿错面前,冷冷瞪着那名随从。 那随从先是一怔,被皇甫寻眼神中莫名的寒气逼得下意识退了一步,但很快他清醒过来,挺了挺胸脯,一脸凶相地瞪回去:“怎么,不服气啊?” “道歉。”皇甫寻一字一顿,声音很低,却不容置疑。 “对不起!”随从吐出这三个字之后立即惊愕地捂住了嘴巴,他是脑子进水了吗,居然让他道歉他就道歉了? 杜少爷也觉得十分不可置信,他站起身一脚踹上那随从的屁股:“没用的东西,我养着你是为了听你跟别人道歉的吗?” “不不,少爷,我不是故意的,”随从立即一脸哭相地抱住杜少爷的大腿,“小人刚才一时犯浑,着了他的道……” “滚,今天开始不必再跟着我了!”杜少爷此话一出,立即有另外两名随从走上来,把此人拖了出去。 杜少爷将视线落回到皇甫寻脸上,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抬起手出其不意地扯掉了他额头上的发带,看见他眉心那淡得不能再淡的朱砂印记之后,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个杂种,我还以为……” 他顿了顿,再次看向皇甫寻:“既然你只会做面,那就跟我回去,天天做面给我吃。” 老实说,刚才吃的那一口面,实在令他有些神魂颠倒,从小到大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不过为了达到自己整人的目的,他还是忍住了吃完整碗面的冲动。于是他便想出这么个法子,把这厨子带回府里去,既达到了自己捣乱的目的,又不会亏待自己的胃。 雪烙一听这话锋不对,忙赔笑道:“这位公子,这可使不得,阿寻是我们这家面馆唯一的厨子,您若带走了他,我们这面馆可就难以为继了啊……” 杜少爷歪了歪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雪烙一眼:“你们面馆是否停业,关我什么事?”说着对皇甫寻招了招手:“跟本公子回去。” “我不去。”皇甫寻站着不动。 杜少爷回过头来觑了他一眼:“我警告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皇甫寻还是道:“我不去,我只给阿错干活。” 杜少爷脸上顿时风云密布,眼神阴鸷地盯着他:“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们杜家是这镇子上势力最大的家族,就连县老爷也得看我们三份颜面,如果我不想让你们活着,就能用至少一百种方法让你们悄无声息地死去。” “呵。”阿错轻轻笑了出来。 杜少爷额角青筋暴凸:“你笑什么?” “没什么,”阿错耸了耸肩,“我不相信你有那么大的本事,要不你可以试试看啊。” 杜少爷的自尊心从未受到如此大的挑战,顿时暴喝一声:“来人,把这几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绑起来!” 但是没有人回应他。 杜少爷回头一看,差点眼珠子掉下来,只见跟着他来的那十几个随从,居然不知何时全都被打趴在地上,呻吟声此起彼伏。 而原本一直事不关己地站在门口闲闲看风景的月刹,此刻正坐在其中一个随从的后背上,慢条斯理地将手中一碗面喝得连汤汁都一滴不剩,末了还朝皇甫寻递上碗来:“干了些体力活,饿死我了,还有面么?” 皇甫寻笑了笑,非常体贴地又给他盛了一碗面。 “你你你……你们……”杜少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们四人说不出话来。 阿错直接当他不存在,挥手指挥三个伙计:“都别愣着,这面馆里被搞得一团乱,还怎么做生意啊,快把这些碍事的家伙轰出去。” 于是他们三下五除二地把杜少爷和他的随从们一个个丢出了门槛之外,杜少爷落得一身狼狈,指着面馆的牌匾道:“你们等着瞧,回头我就让我爹派人拆了你们这家面馆,让你们跪着来求我!”然后气呼呼扬长而去。 但是没有一个人把他的威胁当回事,继续算账的算账,下面的下面,打扫的打扫,站岗的站岗,仿佛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只是阿错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扫一下皇甫寻的侧脸,似乎在暗中观察他,皇甫寻则专心致志干他的活,丝毫没有察觉。 “阿寻。”阿错终于开口唤了他一声。 “嗯?”皇甫寻侧过头来看着他,眼神干净地不含一点杂质。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阿错问得有些吞吞吐吐。 “你指哪方面?” 阿错被他简单一句话问倒了,谁都有自己不想告人的过去,他们当初半路相识,谁也没有对谁兜过底,凭什么自己想要隐瞒的同时,却要逼迫别人对自己毫无保留呢? 阿错沉默了片刻,换了个轻松的语调:“那个,你刚才命令对方道歉的时候,用了轻微的言灵之术吧?” “……嗯。”皇甫寻低下头去继续煮面,沸水的雾气蒸腾而上,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阿错见他没有否认,自笑了一下:“我倒是差点忘了,你是皇甫家族的家奴,身体里多少继承了点言灵一脉的血统。只是你的灵能力太弱了,以后还是尽量少用吧,免得伤了元气。” “好。”皇甫寻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第二章:河图洛书(四) 苏泽是被陈希扬用力推醒的。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驾驶座上,才想起这是在去往俞源的路上,他们在高速公路的服务区停靠休息。 “你不是说只是眯会眼么,这样也能睡过去,真有你的。”陈希扬站在车窗外,一边调侃着,一边将矿泉水瓶递给他,语气里透着一丝担心,“开车累着了?” 苏泽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接过瓶子仰头便灌。 “又做梦了?”陈希扬看似漫不经心,眼角却不时地向他飘过来。 “是啊,梦见我们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上,开了一家面馆。”苏泽语调轻松地与他闲聊。 “我们?” “你,我,还有骆柒和莫传延……”苏泽说着,又摇了摇头,失笑道,“不对,在梦里我们不叫这个名字。” “跟我说说吧,”陈希扬侧身靠在车窗上,把玩着自己手里的矿泉水瓶,似乎很有心情跟他聊天,“反正那两个家伙上厕所还没回来,闲着也是闲着。” 苏泽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以前每次和你提起我的梦,你似乎总有些不耐烦,这次怎么……” “我还不是为你着想?看你每次梦醒之后好像都很有倾诉欲望,如果没有听众满足一下你的欲望,你还不得把自己憋死。” 苏泽抖着肩膀笑了起来,他知道陈希扬虽然嘴巴上不饶人,其实心肠很软。自从上次他对陈希扬说出自己的隐忧之后,陈希扬便开始有意识地关注他发梦的情况,甚至主动开口询问,他知道陈希扬心里是担心他的。 两人聊天的档儿,骆柒和莫传延并排走了回来,还不停斗着嘴。 虽然之前陈希扬拿了一件衣服裹住了他们手上的手铐,但两个人走路的姿势还是有些奇怪,他们自己也觉得十分别扭,自然是看对方越发不顺眼。 好在这条高速公路车流量不大,在服务区停车休息的人也不多,免得他们被人看了笑话。 四人没再耽搁,上了车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下了高速,进入了武义境内。 俞源村位于武义县城西南20公里处。 他们抵达村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前来接应他们的是一个名叫俞韶的小伙子。 这俞韶是俞源村村长的儿子,也是个喜欢钻研历史的年轻人,几年前帮着他父亲撰写《俞源史志》期间,特地拜访了苏泽的爷爷苏阅,这一老一少促膝长谈了一个晚上,成了忘年之交。 因着这一层关系,这一次苏泽联系俞韶说是要到俞源村考察一下,俞韶便自告奋勇地来给他们做向导。 苏泽接过俞韶递过来的自绘地图,发现俞源村四面环山,仅在北面有一个小缺口,整个村庄就像一个口小肚大的瓶子。一条山溪从东南方流入村中,与另一条从南方流来的山溪合二为一,然后折向北方,至村口形成“S”形流向村外田野。这“S”形与周围的山沿在村口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太极圈,正好是一条阴阳鱼界线,把村庄分为太极两仪。 “我们村如果从上往下看,就是一个太极星象图。”俞韶无不得意地说,“你们知道吗,1974年在河北宣化出土的辽代砖墓星象图中显示的星象分布,和我们村的设计完全一致,即按‘天罡引二十八宿,黄道十二宫环绕’来排列的,这村口的‘双鱼宫’属阴阳双鱼星座,为十二宫之首,其余十一宫分别环绕村庄的十一座山岗,都是自然生成的。” 骆柒听得啧啧惊叹:“难道你们这个村庄的格局都是天然形成的么,竟有这样巧妙的事情?” “倒也不是全天然的,”俞韶笑了笑,“我听祖辈的人说,我们俞源村第五代族长俞涞与刘伯温相交甚笃,刘伯温有一次途径我们村子,正遇上村子里旱涝不断,瘟疫流行,民不聊生。他看了一下我们村子的地形之后,便建议俞涞将村口的直溪改为曲溪,设计成太极图的形状,与十一道山岗共同形成黄道十二宫,以此将村里的瑞气留住。那以后,我们村的旱涝和瘟疫竟奇迹般地消失了,大家都认为刘伯温是神人,于是遵循他的嘱咐,按照二十八星宿的布局建造房子,渐渐形成了现在的星象图布局。” 四人一边听得入神,一边跟随俞韶走入村内。 自从俞源村被开发为旅游胜地之后,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游客来访,所以当地村民对这四个年轻人的出现倒也不甚在意,只是在看见骆柒和莫传延之间那件包裹着的衣服时,好奇地多望了两眼,莫传延冷着脸看回去,他们便纷纷扭头该干嘛干嘛了。 众人经过其中一口水塘时,陈希扬渐渐放慢了脚步,盯着那水塘瞧了片刻,问道:“这水塘是天然的还是人工凿的?” “原本是天然的,后来也曾人工修护过。”俞韶解释道,“我们村里一共有七口水塘,形成‘北斗七星’的格局,将我们村的俞氏宗祠围在星斗之内,有护佑子孙的意思。” 苏泽见陈希扬只是盯着水塘不说话,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陈希扬回过神来,换上轻松的神色,摇了摇头:“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苏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凭他对陈希扬的了解,这家伙平日里总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只有在发现什么古怪的时候才会露出方才那种严肃的表情。 但是陈希扬不肯说,想必是顾忌俞韶,于是苏泽也不好再追问。 俞韶带着他们在一家旅社安顿下来,看看时间不早了,便要告辞,临走前约了他们明天上午一起去村子附近走走看看,顺带又提了一句,说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有剧团在俞氏宗祠里表演社戏,有兴趣可以去看。 俞韶走后,莫传延实在忍不住,扯着骆柒走到陈希扬面前,命令道:“快给我钥匙解开这该死的手铐!” 陈希扬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钥匙丢在家里了,没带出来。” 莫传延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此时就连骆柒也有点受不了一天到晚跟莫传延COS连体婴了,他不太相信地追问道:“钥匙真丢在家里啦?” “可不是,我真没带出来。”陈希扬难得地露出了抱歉的表情。 骆柒无语了片刻,犯愁道:“可是老这么铐着也不是办法,”他晃了晃手,“现在是夏天,手上裹着衣服实在太热了,再这样下去我也受不了了。” “其实不需要衣服也没关系啊。”陈希扬说着,低声念了一句咒语,手指在手铐上轻轻点了一下,那手铐便突然消失了。 “咦,不见了?”骆柒大喜过望,刚抬手挥了挥,莫传延的手也跟着抬了起来。 “啊嘞?”骆柒又摇了摇手,莫传延的手也跟着摇了摇。 这时莫传延的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了。 “怎么回事,”骆柒大叫,“明明手铐没了,为什么他的手还老粘着我的手?” 莫传延愤怒地咆哮:“你以为我乐意粘着你的手吗?” 骆柒毫不示弱地吼回去:“你不乐意就别粘着我啊!” 早已见惯了陈希扬这种把戏的苏泽无奈地说:“你们别被陈希扬骗了,其实手铐还在,他只是对手铐施了障眼法罢了。” 骆柒和莫传延默默相望,无语凝噎,第一次不约而同地产生了想要掐死陈希扬的冲动。 吃过晚饭之后,听说晚上的社戏会演《双龙会》,骆柒便耐不住心痒想去看,而必须与他捆绑行动的莫传延自然是不愿意去凑那种热闹,于是两人又开始了毫无营养的斗嘴活动。 陈希扬嫌他们太吵,早早丢下他们回房间去了。 苏泽其实也想去看社戏,于是怂恿道:“莫传延,你也一起去吧,反正晚上闲着没事,要不然你难道愿意一个晚上呆在房间里和骆柒大眼瞪小眼吗?” 这一句话果然戳中了莫传延的软肋,莫传延沉默了一下,放弃了无谓的反抗。 三人向俞氏宗祠走去,一路上遇到很多同行的游客,他们也都是冲着社戏去的。虽然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但俞源村依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骆柒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苏泽不见了。他停下脚步回头去寻他,发现苏泽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站在落后他们七八步的地方,不知在看什么地方,神色茫然地怔怔出神。 “苏泽,”骆柒唤了一声,“傻愣着干啥呢?” 苏泽恍然回神,快步跟了上去,说道:“真是奇怪,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在哭,可是四处看了看,又没看见哭的人。” 骆柒笑道:“你看这来来往往的游客,哪个不是笑嘻嘻,谁会出来玩还哭鼻子啊。” 苏泽自嘲地笑了笑:“也是,可能是我听错了。” 可是走了几步,他又听见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他猛地回头看去,暮色中依然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见哭泣人的影子。 骆柒见他神色不对,问道:“你又怎么啦?” 苏泽掏了掏耳朵,脸色有点难看,“骆柒,我该不会是得了幻听症了吧?” 骆柒和莫传延互相看了一眼,对于苏泽的反常表现都感到十分莫名。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振奋人心的擂鼓声,三人循声望去,不远处便是俞氏宗祠的戏台,此时《双龙会》已经开演了。 第二章:河图洛书(五) 看完社戏回到旅社,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了。 苏泽推开房间的门,发现里面一片漆黑,他以为陈希扬睡着了,但是打开灯之后,却看见陈希扬床上的被子铺得整整齐齐,人却不在屋里。 隔壁隐约传来骆柒和莫传延的吵架声,这两人到了这个点还如此精力充沛,苏泽不禁对他们产生由衷的敬佩。 一边心里调侃着,苏泽一边取出手机拨打陈希扬的电话。很快另一只耳朵里传来陈希扬那格外闹腾的手机铃声。 苏泽四下里看了看,发现陈希扬的手机此刻正躺在床头柜上闪得正欢。 这家伙……苏泽咬牙切齿地想,大晚上不知跑去哪里闲逛,居然还不带手机! 苏泽抬腕看了看时间,十一点一刻了,这个点若是还不回来,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这个念头把他吓出一个激灵,忙带上手电筒出门找去了。 此时的俞源村,已经渐渐陷入了沉睡。 苏泽走在小道上,除了偶尔遇上三两个喝了酒晚归的游客,基本见不到什么人了。 他一边走一边思忖,陈希扬究竟会跑去哪里?像他这么宅的一个人,白天都懒得出门,更何况是晚上。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白天陈希扬对着水塘发怔的场景。当时陈希扬好像问了俞韶一句话这水塘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开凿的。 这句话究竟有什么深意在里面呢? 苏泽凭着记忆,找到了白天他们经过的那个水塘。 夜风微拂,迎面扑来一丝海腥味。苏泽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地方算是浙江省的腹地,距离海边还有好一段距离,怎么会有海腥味? 正百思不得其解,耳边又隐隐约约响起了微弱的哭泣声。 苏泽猛地收住了脚步又是那样的哭声! 之前跟着骆柒和莫传延去看社戏的路上,他就屡屡听见这断断续续的哭声,只不过当时骆柒和莫传延都没有听见,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后来社戏一开演,铿锵有力的锣鼓声和围观人群的喝彩声一阵接着一阵,很快把那哭声盖了过去,久而久之,他便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没想到,这半夜三更的,他居然又听到了相同的哭声,而且还越来越清晰,听得他全身寒毛直竖。 但渐渐的,他觉得这哭声里透着莫大的委屈和悲伤,让听的人也莫名染上悲戚的情绪。他不禁开始猜想,究竟是谁,为了什么事,这样日日夜夜不间断地啼哭。就算对方是个鬼魂,也必定是受了莫大冤屈的鬼魂。 因着这份同情心和好奇心的作祟,他努力克服自己内心的胆怯,循着哭声朝塘岸走了过去。 走近水塘时,他发现塘面上似乎泛着一层淡淡的浅蓝色浮光,随着哭声的时断时续、时起时落,那浮光也在忽明忽暗地微微闪烁着。 这水塘果然有鬼!苏泽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想,不禁加快了脚步,想要走到水塘边一探究竟。 忽然黑暗中伸出一只手,一把将他拽到了树荫下。 苏泽下意识地想开口惊叫,立即被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随即,鼻尖传来了熟悉的淡淡的香味,属于陈希扬特有的香味。 他立即安静了下来,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着,模样十分无辜。 过了片刻,陈希扬松了手问:“你怎么来了?” 苏泽文不对题地答:“原来可以说话啊?” “我什么时候说不可以说话了?” “那你捂我嘴巴做什么,我还以为周围有敌情呢。” “……我是怕你尖叫,很容易打草惊蛇懂么?” “说话就可以?” “说话的分贝和尖叫的分贝,凭你的常识应该可以正确判断吧?” “……”苏泽无言以对。 陈希扬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跑过来了?” “还不是为了找你!”苏泽一提这个就来气,你大半夜一声不吭地跑出来也就算了,居然还不带手机,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你吗?!“ 这小子的脾气越来越大,居然开始用质问的口气跟自己说话了,陈希扬虽然心里很不爽,但考虑到忘带手机的确是自己的疏忽,当下也发作不得,只能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苏泽又问:“不过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观察。”陈希扬答得高深莫测。 苏泽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观察浮光?” 陈希扬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你看得见浮光?” “我应该看不见么?”苏泽有些奇怪,自己是开了鬼眼的,还是被陈希扬亲手开的,能看见光怪陆离的东西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么。 陈希扬又问:“你除了能看见浮光,还发现了什么?” “我还听见有人在哭,断断续续的哭声。你听见了么?” 陈希扬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他盯着苏泽看了半晌,才喃喃自语:“我施了净目术才能看见的东西,你居然……”他猛地住了口,皱了皱眉,又咕哝着:“难道是……他的缘故?” 苏泽听不见他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只隐约听见“净目术”三个字,好奇问道:“净目术是怎么回事?” “就是能看见连鬼眼都看不见的异象。”陈希扬解释道,“这水塘底下藏着极重的怨气,但因为有北斗七星阵镇着,怨气很难散发出来,道行低一些的巫师,根本察觉不到这里有什么异样。” 苏泽问道:“你今天白天经过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 “我当时也只是听见哭声,觉得有些不寻常,所以留了心。刚才过来这里,明明听得见哭声,却不知哭声出自何处,最后施了净目术,才发现了塘面上的浮光。” “这浮光是怎么回事?” “是灵气从塘底渗透出来,长年不散积郁而成的。”陈希扬说着,皱了皱眉:“但是很奇怪,哭声里面明明透着极重的怨气,但这浮光看起来却十分清灵,这让我有些搞不懂,被镇在北斗七星阵之下的,究竟是怨灵还是净灵。” “要我看啊,八成就是怨灵了。”苏泽推测道,“你还记得白天俞韶说的话吗,他说当初设下这阴阳八卦及二十八星宿阵法的,是刘伯温。这刘伯温可是位高人,既然他主张设下这阵法,必定是认为这里有不好的东西在作怪了。如果是净灵,他还会下这么重的手吗?” 陈希扬摩挲着下巴,沉思着没有搭腔。 苏泽又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北斗七星阵之下,究竟镇着什么样的怨灵,听他的哭声,实在可怜得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心生怨恨。” 陈希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苏泽一边说一边拿眼瞄自己,于是抬了抬眉梢问道:“我听你似乎话里有话啊,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苏泽嘻嘻一笑:“陈希扬,要不要……我们下去看看?”他指了指水塘。 “我没兴趣,要下去你自己下去。” “你骗鬼吧,大半夜一个人跑来这里蹲着,居然还说自己没兴趣,骗鬼鬼都不信。” 陈希扬撇了撇嘴:“好吧,我的确打算去探探究竟的,但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这水塘下面的东西估计来头不小,如果贸然下去,恐怕是自找死路。所以……” “所以,你刚才躲这儿是在犹豫么?”苏泽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希扬,居然也开始瞻前顾后了起来,难道是在七星山踢到了铁板造成的心理阴影么。 当然这话绝对不能说出来,如果把陈希扬刺激得恼羞成怒,他能预见自己会被整得很惨。 陈希扬听不见苏泽的心理活动,只是专注地想着自己的对策。半晌之后,他抓着苏泽的胳膊转身便走。 “咦,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旅社。” “不下去了?”苏泽有些失望。 “等明天找俞韶打听清楚再说。”陈希扬说着,补充了一句,“知己知彼,才好下手。” 这一天晚上,苏泽奇迹般的没有再梦见阿寻和他的伙伴们,取而代之的,是乱七八糟的百鬼夜行图。 到了凌晨三点的时候,苏泽被噩梦惊醒,然后便辗转反侧地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有些困惑,自从开启鬼眼之后,他做噩梦的频率越来越低,有时候一连好几个月也不曾做过一次噩梦,但是这一次……他隐隐感到有些奇怪,究竟是什么干扰了他的心绪? 深夜中,能听见睡在邻床的陈希扬平稳的呼吸声。 他侧过头,借着窗外投设进来微弱的月光,打量着陈希扬的睡脸。 陈希扬曾经说过,他人生中的两大嗜好,一是玩游戏,二是睡觉。而此刻,他应该正享受着最大的人生乐趣吧。 一想到自己夜不能寐,这人却在一旁呼呼大睡,苏泽感到心里十分不平衡。这心态一旦失了平衡,捣乱的念头便冒了出来。 苏泽蹑手蹑脚地爬下床,猫着身子挨到陈希扬床前,近距离盯着他看了一会,确定他没有在装睡,便用手指拈起他脸颊上贴着的一缕长发,拿发梢在他鼻尖扫了扫。 陈希扬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动了一下。苏泽机警地缩回手埋下身去。 但陈希扬并未醒来,只是下意识地用手揉了揉鼻子,很快又熟睡过去。 苏泽捂着嘴巴偷偷地笑,故伎重演地又骚扰了陈希扬几次。 终于,陈希扬一个喷嚏把自己惊醒过来,睁开眼睛迷惘了片刻,然后,他的视线落下来,看见床边伏着一个黑影,在不断地抖抖抖…… “喂,你今年几岁了?”陈希扬眯了眯眼,声音里带着睡意的慵懒。 苏泽抬起头,一只手还捂着嘴巴,非常吃力地憋着笑,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陈希扬冷眼看他:“这幼稚的把戏你从五岁玩到二十五岁,你还不嫌腻?” “不腻,”苏泽摇着头,继续吭哧吭哧地笑,“能看你出丑,玩多少次我都不嫌腻。” 陈希扬不言语,坐起身,抬起脚,毫不客气地往他背上踹过去。苏泽也不躲闪,嘻嘻笑着由着他踹。 陈希扬踹过瘾了,然后定定看向他:“又做噩梦了?” “唔……”苏泽摸了摸鼻子,蹲坐在床边没有动。 陈希扬勾了勾唇角,在黑暗中凑过身来,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要本大爷陪睡么?” 第二章:河图洛书(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苏泽一睁眼便对上了陈希扬一双清亮的眼眸。 两个人面对面躺着,距离很近,几乎到了鼻尖抵着鼻尖的程度,很明显陈希扬已经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了他好一会了。 两人眨巴着眼睛对视良久,苏泽终于忍不住了:“陈希扬。” “嗯?”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你不是也盯着我看?” “那是因为你一直盯着我看,所以我才盯着你看的。” 陈希扬弯起嘴角笑了一下,换了个话题:“昨晚后来没有再做噩梦了吧?” “唔……?唔。”苏泽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昨晚的事情。 当陈希扬邀请他同枕共眠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跳上了陈希扬的床。当时陈希扬用特鄙视的眼神看着他:“你闹腾了半天就等着我这句话呢吧?” 苏泽嘿嘿讪笑了一下,掀开陈希扬的被子钻了进去,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依然是熟悉的味道,独属于陈希扬的味道。只有闻着这样的味道,他才能安心闭上眼睛。 后半夜是怎么睡着的,他已经没有印象了。但是他知道,后来的这几个小时,是他自北极村回来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次,没有任何梦境,只是单纯地入睡,醒来之后感觉神清气爽,四肢百骸都舒畅无比。 苏泽没有赖床的习惯,睡醒之后便生龙活虎地跳下了床,顺便把原本打算再赖一会床的陈希扬也拉出了被窝,两人一边洗漱一边讨论今日的行程。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苏泽跑去开了门,见来的是俞韶,于是眉开眼笑地邀请他进来:“我们正在说你呢,不知道现在打电话给你,会不会太早了点。” “不早不早,”俞韶笑着说,“我有早锻炼的习惯,每天清早起来先在附近跑一圈,再去买早点吃。”他说着,看了看手表,“现在正好是吃早餐的时间,这楼下有个包子铺,卖各种馅儿的包子,口碑很不错的,所以我想带着你们一起去尝尝。” 苏泽一听这话,立即响应,并跑去隔壁叫上骆柒和莫传延一起去。 骆柒和莫传延开门出来的时候,各自都已经穿戴整齐,但两个人的脸上都是臭臭的表情。 苏泽估摸着他昨晚吵得不够,今早醒来又接着吵了,对他们这种锲而不舍彼此仇视的心态实在是无可奈何,当下干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笑嘻嘻地招呼他们跟着俞韶去吃早饭。 五个人来到包子铺的时候,已经有几个早起的游客也慕名而来,三三两两地坐着吃包子了。 俞韶对这里是了如指掌,一口气点了好几盘包子,什么梅菜扣肉馅、青菜蘑菇馅、麻辣豆腐馅,各色口味应有尽有。 众人挑着自己喜欢的口味吃,纷纷赞不绝口。骆柒咬了几口之后,突然看着包子发起怔来,然后又抬头看了看苏泽。 苏泽一脸莫名:“怎么不吃了?” “苏泽,我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你也是这样坐在我对面,请我吃包子来着。”骆柒说着,又自嘲地笑了笑,“一定是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我们才刚认识不到一个月,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起吃过包子,我那记忆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莫传延在一旁冷嗤了一声:“我看你不是记忆出现了问题,而是智力出现了问题。” 于是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再度开始了唇枪舌战。 陈希扬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连吃个早饭都不得安宁,如果不是因为俞韶这个外人在,他恐怕早就站起身赏他们一人一脚了。 然而此刻苏泽的沉默却让陈希扬有些意外。 苏泽听了骆柒那番话,先是一阵恍惚,然后依稀想起在那个以“皇甫寻”为第一视角的梦境中,他曾拿出自己原本要用来买菜的钱,请长得酷似骆柒的雪烙吃了一餐包子,那是皇甫寻和雪烙的第一次见面。 难道说,在骆柒的记忆里,也还残留着身为雪烙的记忆碎片?他抬起头,看着表情生动地和莫传延斗着嘴的骆柒,欲言又止现在的骆柒,还会记得那个曾经被他细心照料过的沉默寡言的月刹吗? 俞韶算是第一次见识了如此争吵不休的一对冤家,他礼貌性地劝了几句,却被直接当做空气无视掉了,转头见陈希扬和苏泽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表情继续吃饭,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只好率先打开了话题,将自己制订好的几条行走路线和盘托出,征询他们二人的意见。 陈希扬对他的计划不置可否,却提出了一个令他意外的请求:“俞韶,你能不能先带我们沿着北斗七星阵的七个水塘的路线走一遍?” “七个水塘?”俞韶感到十分奇怪,“那只不过是普通的水塘而已,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苏泽明白陈希扬的用意,接口道:“俞韶,我私下里问你个问题,希望你不要介意。” 俞韶见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忙也端正了神色,道:“你请问。” “你们这儿的水塘,有没有曾经死过人?” 俞韶明显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原本吵架吵得正欢的骆柒和莫传延,也暂时休了战,被苏泽的这句话吸引去了注意力。 苏泽知道俞韶是想岔了,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这水塘……似乎有点问题,我们只是有些疑惑,所以私下跟你问问。你放心,我们不会到处去说的。” 俞韶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水塘会有什么问题?” 苏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从俞韶口中打听一些事情,就不能把他蒙在鼓里,但是这事要是实话实说,俞韶也未必会信,到时候若是觉得他们在装神弄鬼,那就麻烦了。考虑到这一层,苏泽为难地看了一眼陈希扬。 陈希扬站起身道:“俞韶,你且随我来。” 俞韶一脸茫然地跟着陈希扬来到水塘边,奇怪地问:“这不是我们昨天经过的水塘吗,有什么问题吗?” 陈希扬什么也没说,抬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然后移开。 俞韶眨了一下眼,视线在塘面上定格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睁大了眼睛,往前冲出几步,不可置信地叫道:“怎么会这样?!” 随后跟来的骆柒和莫传延都没有看出什么异样,见俞韶如此大惊小怪的反应,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 苏泽知道俞韶大约是看见了塘面上的浮光。这浮光在白日里会变得很淡,想他昨天第一次经过这里时,也根本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到了晚上才察觉有异样。此刻俞韶经过陈希扬施了术,很快就看见了浮光,想必是陈希扬在咒术中动了些手脚。 他想到这一点,在一旁偷偷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很快咒术的时效便过去了,俞韶眼中的浮光渐渐淡去,他仍盯着塘面怔怔发呆,口中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我和苏泽想问你的问题。”陈希扬说道,“我们怀疑这水塘底下有冤情,所以才打算找你问问缘由。” 俞韶似乎尚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陈希扬:“你是会法术的高人吗?居然有这般通神的能力?” “实不相瞒,我小的时候曾跟着一位云游道长学过一些皮毛。”陈希扬睁着眼睛说瞎话,竟也将俞韶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陈希扬的眼神也立即多了几分敬畏之意。 “说起这水塘,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样的事。”俞韶抓了抓后脑勺,努力回忆道:“我依稀记得早年似乎发生过孩童失足落水的事件,但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好像也不是在这个水塘,是在另外一个……具体哪个我也记不清了。 “后来大家都了加强了安全防范意识,失足落水之类的事情便很少再发生了,而且我们这里的风水一直很好,老一辈的人都说,这是托了先祖的福,不曾有人提起这里发生过什么冤案。” 骆柒虽然不知道俞韶究竟看见了什么,但是听他们说的内容,也大致猜到了一些,环视了一下周围,说道:“此处风水确实好,但是你昨天也说了,一部分是天然形成的,一部分是人为改造的结果,尤其是将村口的直溪改为曲溪的设计,简直是点睛之作,将整个黄道十二宫的瑞气笼在了两仪之中。但是,这样的设计也隐隐透出一丝肃杀之气。” 俞韶听出骆柒是风水方面的行家,忙虚心请教道:“这肃杀之气,从何说起?” “北斗七星阵,自古以来便是镇龙法宝,而此处的设计,用水塘围成北斗七星之势,环绕俞氏宗祠,怎么看都有点借瑞龙之气兴旺家族的意味在里面。” 俞韶听了更是觉得不得要领:“我们俞氏一族在明、清两朝虽然出过不少进士、举人、秀才,但也只是做了些官罢了,如果我们祖上真的借了什么瑞龙之气,那也应该跟皇帝搭点边吧,再不济也至少能图个封侯拜相啊。”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下来,话题讨论到此处,处处透着玄乎,怎么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俞韶突然一拍后脑勺:“我怎么把那事儿给忘了呢?” 苏泽忙问:“什么事?” 俞韶朝他们招了招手:“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也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第二章:河图洛书(七) 俞韶带着他们,走过了大半个俞源村,来到了接近村尾的地方,指了指前面的一排农舍,说道:“我想带你们见的人,就在那里。” 苏泽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自家门口的藤椅上,口中叼着一管乌黑的烟斗,一边吧嗒吧嗒抽着烟袋子,一边费劲地弯下腰去捣鼓着脚边不知名的罐子。 苏泽疑惑地问:“这位是……?” “这是我们村目前还健在的年龄最大的老人,已经有一百多岁了。我们小一辈的基本上都已经不清楚他本名叫什么了,只知道老一辈的人都称呼他‘俞伯’,我们也便跟着叫他‘俞伯’。” 俞韶顿了顿,又说:“俞伯是我们村里资历最老的老人,知道的事情很多,别看他年纪大,但记忆力却非常好,很多久远的事情,他只要听过一次,就一定会记在脑子里。几年前我跟着父亲编撰《俞源史志》的时候,有很大一部分内容还是根据俞伯口述记录下来的呢。” 苏泽与身后陈希扬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觉得这俞伯应该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于是他们跟着俞韶向俞伯走去,俞韶先一步在俞伯面前站定,恭恭敬敬地喊了声:“俞伯。” 俞伯置若未闻,只是伸长了胳膊去够一个放在最远处的罐子,苏泽眼疾手快,忙态度谦恭地将那罐子递到了他眼前。 俞伯没有立即接过罐子,而是抬起眼皮觑了苏泽一眼。苏泽立即咧开嘴讨好地冲他笑了笑,一脸殷勤的模样。 俞伯不做声地接过了罐子,过了片刻才道:“小伙子,你挡着我面前的太阳了。” 苏泽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俞伯说的是自己挡住了原本太阳照在他身上的阳光,忙往旁侧让了一步,口中笑道:“俞伯,抱歉。” 俞伯又看了他一眼,对他表现出来的谦逊和恭敬似乎颇为受用。 俞韶见俞伯似乎心情不错,于是蹲下身去与他套近乎:“俞伯,又在忙着制药呐?” 俞伯只顾着手上的活,没搭理他。 俞韶似乎被他这般冷待惯了,丝毫不觉得尴尬,转头对苏泽他们夸耀道:“咱们俞伯可厉害了,能制很多种中药,我们村很多人家生了病,不去看医生,首先来找俞伯讨中药喝,保管药到病除。” 苏泽忙附和道:“哇,这么神奇!” “行了,”俞伯有些受不了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地挥开俞韶,“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每次来都会给我添麻烦,这一次也痛快说了吧,别在我面前拐弯抹角的瞎吹捧!” 俞韶讪讪地笑了下,忙给俞伯介绍道:“俞伯,这是苏泽,考古学家苏阅的孙子。苏阅教授您听说过不?之前我跟着我爸编撰《俞源史志》的时候,我还特地跑去苏教授家里取经来着,就那时候认识的苏泽。” 俞伯这才拿正眼瞧了瞧苏泽,嘴里含糊地咕哝着:“原来是苏阅那老小子的孙子啊,看着倒有几分相像。” 苏泽听见他说“苏阅那老小子”的时候,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转念一想,也是,俞伯已经有一百多岁高龄了,而他爷爷去世的时候也不过七十岁出头,在这位俞伯眼里,可不就是个老小子么。 随即他又想到了陈希扬,怎么说也肯定比眼前这位俞伯还要高龄吧,但是陈希扬不管从生理上还是从心理上都丝毫看不出老年人的特质。 想当年刚认识陈希扬那会,这老家伙居然还厚颜无耻地扯着他的脸皮逼他喊“哥哥”,相比之下,这位俞伯倚老卖老地说一句“苏阅那老小子”,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就在苏泽开小差的档儿,俞韶已将此番来意简略解释了一下,问道:“俞伯,在您的印象中,这水塘里可曾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没有?” 俞伯抽着烟袋沉思了半晌,朝他们招了招手,说道:“你们跟我进来。”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俞伯在搞什么玄乎,但又不好多问,只得乖乖跟他进去。 农舍外表虽然看上去低矮简陋,但屋里倒是收拾得干净整洁,主要是因为俞伯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堆放,所以看上去十分宽敞明亮。 苏泽因为受到了爷爷苏阅的影响,从小就跟古籍打交道,所以一眼就看见屋子角落里摆放的一个木制书架上放着几本年代久远的古书。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书架前,一脸兴奋地打量那几本书,却因为屋主人在场而不敢妄动。 通常爱书的人,都对自己珍藏的书籍十分珍视,尤其是这些因为年代久远而纸张变得十分脆薄的古书,一不小心就会弄破,这样的损失是不论多少金钱都换不回来的,苏泽深谙这其中的道理,所以只能眼巴巴地盯着看,不敢贸然翻阅。 “你小子倒是眼尖。”俞伯并未露出不快,慢悠悠地踱到书架前,抽出其中一本线装书,一边小心翼翼地翻开,一边说道:“这是我太爷爷留给我的宝贵遗产,据说是先祖俞涞手札的誊抄本,当然,也不算是第一代誊抄本了,至于是第几代,我太爷爷也记不清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前几代誊抄本都差不多遗失了,只有这一本完好无缺地保留至今。” 俞韶一听“俞涞”的名字,立即两眼放光:“这真的是俞涞手札的誊抄本吗?俞伯您竟然藏着这样宝贵的历史资料,怎么都没听您提过?” 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当初他和他父亲编撰《俞源史志》的时候,求了俞伯很久,他才肯将一些祖先轶事讲述给他们听,却不知他竟然还私自珍藏着俞涞手札的誊抄本。 俞伯似乎看穿了俞韶的心事,瞥了他一眼,道:“这是我们家的祖传之物,你以为我会随便拿出来么,万一被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小毛头弄坏了、弄丢了,我可找谁赔去?” 俞韶暗地里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出言顶撞。 倒是苏泽很快把话题拉了回来,迫不及待地问:“俞伯,您拿出俞涞手札的誊抄本,是不是说明俞涞在手札中提到过和那水塘有关的事情?” 俞伯并未回答他,只是翻至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几列文字,说道:“这里提到,南宋时期,杭州人氏俞义护送父亲的灵柩从松阳返回杭州,途径此地投宿,半夜起来时,发现放置在溪边的灵柩周围浮光缭绕,他认为这是父亲显灵,便直接将父亲葬在了此处,同时举家搬迁到此地定居,成为了我们余源村最早的祖先。” 俞韶听了点头道:“这件事我在《俞源史志》里也看到过,但是这跟我们问的水塘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俞伯并未理睬他的问题,继续往后翻,然后又指着其中一页说道:“这里讲述的是俞涞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在元朝至正九年,也就是公元1349年,余源村开始旱涝不断,同时瘟疫也伴随着爆发了出来,村民病死无数,俞涞作为余源村第五任家主,四处求医无门。 “有人猜测是余源村的村民冒犯了神灵,所以受到了神灵的责罚;但也有人猜测,是有恶鬼作祟,以吸食死去村民的灵魂为生。为此,他们多次请和尚、道士前来做法,希望能安抚神灵、驱除恶鬼,但都不见成效。 “就在他们感到心灰意冷之际,俞涞的至交好友刘伯温途经此地,看到村里的惨况,当即向俞涞问明了情况,然后他又四处勘察了一番,最后来到其中一口水塘边,静立良久。那天晚上,他和俞涞在书房中密谈了一夜,然后写下‘河图洛书’四个字,翩然离去。” 骆柒和莫传延对视了一眼,他们想起苏泽借来的那台很先进的仪器,取的就是“河图洛书”这个名字,当下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俞韶问道:“河图洛书是什么意思?” 俞伯却不正面回答,而是看向了苏泽:“你爷爷是玩考古的,你既是他孙子,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含义吧?” 苏泽点了点头,答道:“古有‘河出图、洛出书’的说法。传说伏羲时期,黄河里出了一匹神马,背上画着图,伏羲就照着这幅图,画出了八卦;又说夏禹治水时,洛水里出了个神龟,背上刻有文字,大禹就照此写出了《洪范·九筹》。到了后来,河图洛书被视为阴阳五行术数之源,太极、八卦、周易、六甲、九星、风水等皆可溯源至此。” 俞伯捻须颔首道:“不错,当年俞涞对着刘伯温留下的四个字潜心琢磨了一宿,突然醍醐灌顶,立即命人将村口的直溪改为曲溪,设计成太极图的形状,然后又按照二十八星宿的布局建造房子,按照北斗七星阵的布局挖凿水塘,渐渐形成了现在的余源村格局。”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余源村得以摆脱瘟疫厄运、繁衍至今,竟是托了这“河图洛书”的福。 陈希扬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问道:“老先生,俞涞手札中可曾提到,刘伯温与他的那一夜密谈,究竟谈了些什么?” 俞伯摇头道:“手札中并未细说此事。” 陈希扬锁眉沉思道:“我猜想,刘伯温若只是单纯建议俞涞改造村子布局,又何必故作神秘地与他关门密谈。而且根据手札所述,刘伯温在密谈之后才留下‘河图洛书’四个字,而俞涞是在刘伯温离去之后才自己悟出其中的含义,可见他们之前密谈的内容,根本与‘河图洛书’毫不相干。那么他们谈的又是什么呢?” 苏泽想了想,猜测道:“手札中说,刘伯温在村里四处勘察了一番之后,来到其中一口水塘边,静立良久可见问题出在水塘上。我猜测,刘伯温和俞涞密谈的内容,肯定跟这水塘有关。” 俞韶听了这番分析,着急问道:“俞伯,您仔细看看,手札中真的没有任何关于密谈内容的记录?” 俞伯沉默了片刻,道:“这本誊抄本上的确没有关于密谈内容的记录。不过誊抄本的最后有附注,说明原手札有缺页,似乎是手札装订之后,又被撕去了几页。至于撕去的内容,后人却不得而知。” 第二章:河图洛书(八)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基本上可以肯定,俞涞手札中撕去的那几页,十有八九和刘伯温密谈的内容有关。 无奈原手札已经不复存在,誊抄本又无法再现当时的内容,他们一群人站在这里干着急,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希扬斟酌了片刻,又问:“老先生,据您所知,俞源村在发生了那场瘟疫之后,还有没有再出现恶鬼作乱的事件?” 俞伯努力回忆了一下,摇头道:“就我所知,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的灾难了。后来俞源村世代子孙做官的做官,行医的行医,过得很平顺,没有出现过什么大起大落的事情。想来也都是因为祖先福荫庇佑。” 话说到此处,能打听的基本都打听了,打听不出来的,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了。苏泽等人见好就收,谢过俞伯之后,便跟着俞韶告辞出来。 俞韶原本对水塘之事并不知情,如此一来,倒是被勾起了很大的好奇心,心里仍有不甘,追问道:“我猜想,这水塘下面肯定有东西,要不我去跟我爸说说,让他带些人来把这水塘里的水吸干了瞧瞧?” 苏泽好笑地看着他:“你别被好奇心冲昏了头了。这几个水塘是北斗七星阵的主心骨,若是把水塘给翻了,等于是把整个阵法都给破坏了,先别说你们村的人答不答应,首先你爸就不会答应吧?” 俞韶讪讪笑了一下:“说的也是。”他顿了顿,“可是,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当初刘伯温到底看出了什么玄乎,又跟俞涞说了什么秘密的话。俞涞也真是的,既然记录下来了,就不要再撕掉嘛,搞得我们这些后人心痒难耐。” 苏泽见他连自家老祖宗都埋怨上了,不禁有些好笑,刚想开口劝他几句,一转眼看见陈希扬在向他打眼色,于是借口说还要回旅社去写点材料,约了俞韶明天再碰面,便好言好语地将他打发了。 俞韶走后,苏泽迫不及待地问:“陈希扬,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了?” 陈希扬道:“我打算今晚我们两个先潜到水塘下面去看看,不过这件事得瞒着俞韶。” 苏泽有些为难:“我们找了俞韶帮忙,真正行动的时候又瞒着他,这样算不算是过河拆桥啊?” 陈希扬瞥了他一眼:“这水塘下面有些什么,我们都还不知道,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有你一个拖油瓶我都已经够头痛了,再加一个俞韶,你想让我们三个都困死在里面不成?” 苏泽立即闭上了嘴巴,做了个“一切听你指挥”的手势。 骆柒不甘寂寞地问:“那我呢,我也想跟着下去。” 陈希扬说:“你和莫传延在岸上等着,必要的时候好接应我们。” 骆柒郁闷了:“凭什么要我和他一起在岸上等?我跟着下去也好助你们一臂之力啊!” 陈希扬看了他一眼:“现在你和莫传延是捆绑行动状态,你们两个要么一起在岸上等,要么一起下……” “那就一起下!”骆柒立即两眼放光,也不过问莫传延的意见,直接作出了决定。 陈希扬表情冷淡地接上刚才被打断的话:“如果是一起下,你们手上带着手铐,水下行动不方便,万一遇到什么差池,你们想在水下做一对亡命鸳鸯,我是没什么意见的。” “……”骆柒瘪了瘪嘴,瞪着一旁面无表情冷眼旁观的莫传延,欲哭无泪。 接下来的时间,陈希扬指派骆柒和莫传延去准备一些潜水用的装备,自己则拉着苏泽去水塘附近踩点。 苏泽不明所以,问道:“下个水塘还需要踩点?” 陈希扬觑了他一眼:“你以为就从那个水塘下?” “难道不是从那里下?”苏泽丈二摸不着头脑。 “我问你,昨晚上我们发现有浮光的水塘,是第几个水塘?” 苏泽想了想,翻开地图对照了一下,说道:“昨天我们是在这个位置,如果根据北斗七星的排列次序的话……天枢、天璇、天玑,应该是在天玑的星位上。” 陈希扬一边走一边道:“前方还有一个水塘,你看那个水塘是在什么星位上。” 苏泽又对照了一下地图,道:“那是在玉衡的星位上。” 陈希扬带着他走到水塘边上,说:“你现在凝神看一下,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时值正午,头顶上阳光灿烂,照得水塘上一片波光粼粼。苏泽眯起眼睛凝神静气地盯着塘面看,不消片刻便开始头晕目眩两眼发黑。 当他再度睁眼时,便发现水塘之上隐约笼罩着一片浮光,与昨晚在天玑位置上的那个水塘一般无二。 苏泽惊讶地道:“原来这里也有异象!” 陈希扬点了点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每个星位的水塘上都会出现浮光。并且我估计,北斗七星阵的这七个星位,与天空中的那七颗星遥相呼应,每颗星的明暗程度各异,所以每个星位的法力也不同,有的星位法力较强,有的星位法力较弱。” 苏泽想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所以说,法力较强的星位上,泄露的灵气会少一些,所以浮光就淡一些,反之,法力较弱的星位上,浮光就会强一些,对不对?” 陈希扬点了点头:“所以我们绝对不能从法力弱的那个星位潜入,那样对我们很不利。” 苏泽问道:“那应该从那个星位下手呢?天空中哪颗星星最亮?” 陈希扬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也不是这么判断的,我们应该找阵眼下手,通常阵眼的法力都是最强的地方。” 苏泽立即恍然大悟,一拍后脑勺道:“天枢!” 他们到天枢星位的水塘旁踩完点,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回到旅社看见骆柒和莫传延已经准备好了潜水装置,正坐在沙发上斗嘴。 这两个人一闲下来就斗嘴,似乎不斗嘴就全身难受,斗着斗着反倒斗出默契来了,一见苏泽和陈希扬回来,便立即停战,先干正事。 四个人出去吃了晚饭,又回到屋里,开始商量具体细节。 陈希扬似乎已经整理出了一套行动方案,侃侃而谈,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就连万一水下发生了意外,骆柒和莫传延在岸上针对不同情况应该采取那种补救措施,也都一一列了出来。 整个行动方案讲解完之后,陈希扬发现苏泽怔怔望着自己出神。他抬手在苏泽面前晃了晃:“喂,发什么呆呢,我说的话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苏泽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朝大家笑了一下,又看了陈希扬一眼,似乎有话想说,但犹豫了一下,觉得此时说出来不是时候,于是作罢。 其实苏泽心里藏着很大的疑惑,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从这次行动一开始,陈希扬便积极参与其中,甚至主动出谋划策,并且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与之前那个连出个门都要威逼利诱,做事漫不经心,凡事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的陈希扬,简直判若两人。 这样的落差在苏泽看来是那么不可思议,他却不知道,陈希扬的人生观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的陈希扬,其实是有些目空一切的,因为对什么事情都不甚在意,所以言行举止上难免透着一些随性不羁。他以为自己身为巫族陈氏的家主,就算能耐不是最好,也至少能混个中上,平日里因为没有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所以他过得有些浑浑噩噩,虚无度日。 但是自从在北极村七星山吃了瘪回来之后,他闭门反思了很久。 首先,他意识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且不说那个身份神秘的符宁止究竟有多高深莫测,单就七星山地宫中那个仅存一魂一魄的灵媒族尊主皇甫风音,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他整得抬不起头来。 并且听风音的意思,这世界上还隐藏着很多强大的势力,比如那闻所未闻的双栖族、飞翎族、驭兽族,还有那凌驾于各族之上的大曜神族。在这些未知的神秘力量面前,他的能耐就像一只蚂蚁一样,根本微不足道。 其次是对自身价值认知的改变。之前他对自己生存意义的认识,也不过是谨遵父亲的遗嘱,等候那个不知何时会出现的人。认识苏泽之后,虽然他对苏泽付出了超于常人的关注,但也只是觉得他与苏泽比较有缘,想着也许苏泽会是他漫长的人生路上驻足比较久的过客罢了。 而如今,他知道了自己与苏泽的前世渊源,明白自己这辈子算是和苏泽牵扯不断了,所以他也便坦然接受了现实,决心好好照顾苏泽。 如果苏泽此生的梦想是寻找大曜文明消亡的缘由,那么他便陪着他一起去寻找,一路上护他周全,直到他实现梦想为止,至少在苏泽的有生之年,他不会是先转身离去的那一个。 他总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对皇甫风音有所亏欠,既然这一生他回应不了风音,那就竭尽所能地全都弥补在苏泽身上这,就是他给自己制定的人生目标。 第二章:河图洛书(九) 四人讨论完行动方案,又重复了一遍各自分内的工作和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便趁着夜色离开了旅社,往天枢星位的水塘走去。 这时是晚上八点多,路上往来行人大部分是夜间出来购买纪念品的游客。 苏泽他们每人背上背着一个旅行包,一边走一边装模作样地赏玩路边摊上的小物件,看到喜欢的还真的跑去跟摊主讨价还价,把戏做得很足,倒也没有引起别人的疑心。 这般闲逛着到了晚上十点多,游客渐渐散去,摊主们也陆续开始收摊,此时四个人已经慢腾腾地逛到了天枢星位的水塘附近,挑了一棵大树下隐蔽的位置,将身上的背包卸下来,取出里面的潜水设备。 苏泽和陈希扬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潜水服,背上潜水装置,头上戴着防水的探照灯,便相继潜入水塘之中,很快沉了下去。 骆柒和莫传延假装是要在水塘边露营,做足了准备之后,便背靠着背坐在塘岸上,美其名曰看星空,实则是为苏泽和陈希扬把风。 夏天的水温,即便到了夜间,也不算太凉,所以苏泽和陈希扬下水之后,很快便适应了。 水塘不算太深,两人没费什么力气,便很快沉到了塘底。 苏泽嘴巴里咬着呼吸器,朝陈希扬做了个手势,建议两人分头搜索,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但是陈希扬很快摆手否决了他的建议。 苏泽知道陈希扬是不放心他单独行动,虽然心里有那么点不服气,但是迫于陈希扬长期以来的银威,他压根没有反对的立场,只能乖乖跟在陈希扬身后,缓慢向前移动。 突然,苏泽心里“咦”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不论怎么划也前进不了多少。 他回头查看了一下,借着探照灯的灯光,他发现有几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米多长的水草缠绕住了他的腰身,因为潜水服比较厚的缘故,他一时竟未察觉到。 他心里越发疑惑,他记得刚才过来的时候,这里的水草稀稀拉拉的不成气候,怎么一转眼就这么长了,而且像是有生命一般,很快顺着他的身体缠绕过来,虽然勒得不算太紧,但也绝对不宽松,让他一时间竟挣脱不开。 此时前方陈希扬的身影已经逐渐远去,苏泽咬着呼吸器,没法开口呼救,心里一阵焦急,突然想起陈希扬在讨论方案的时候曾经说过,如果在水下遇到危险,又无法呼救,就用探照灯打求救信号。 苏泽立即伸手关掉了额头上的探照灯,随即又打开,再关掉,再打开。如此反复几次,陈希扬终于察觉到了身后闪烁的灯光,返身折了回来。 他见苏泽被水草缠住,还在徒劳地拼命挣扎,心下叹了口气,抓住苏泽的一条胳膊,示意他不要乱动,然后伸出两指,一边心中默念咒语,一边在水草上横向做了个切割的手势。 苏泽只觉腰身的束缚力猛然一松,那些水草像是露出了怯意,渐渐舒展开来,松开了苏泽,向后退去。 苏泽看到这副景象,再怎么迟钝也能猜到,这些水草恐怕不是普通的水草,它们有自己的主观意识,有统一的指挥,会集体行动,也会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立即撤退。 他有很多疑问想问陈希扬,但是此刻身在水下,他开不了口。 而陈希扬似乎也因为察觉到了这些水草的不同寻常,抓着他胳膊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开,两人由一前一后改为并行方式,愈加小心谨慎。 苏泽回想刚才他还自以为是地建议两人分头行动,没想到现在仅仅是跟在陈希扬身后,陈希扬一个照顾不周全,他便遇到了危险,心里对自己又是失望又是郁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满足于躲在陈希扬的羽翼之下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变得强大起来,起码应该有自保的能力,而不是事事拖累陈希扬。 陈希扬却不知道苏泽心里藏着的这些疙瘩,他只是专注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护着苏泽又往前划了一段距离,渐渐放慢了速度。 此时,他们发现前方有一块区域水草特别茂盛,长长的水草扭动着柔软的腰肢,在水中浮游摇曳,像是女子细长的手臂,又像是怪物会吃人的触须。 同时,他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水塘中大大小小的鱼在这一片地区几乎绝迹,虽然偶尔会有几条鱼靠近这块区域的边缘地带,一旦水草那细长的“触须”摇曳一下,鱼儿们便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慌慌张张地掉头就跑。 苏泽想起以前在书里看到过关于食人花的描述,心想难道这地方还有食鱼草的存在? 此时陈希扬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后指了指前方。 苏泽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在水草集聚的中心地带,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 因为是在水下,任何东西看上去都有些模糊,苏泽眯着眼看了半晌,还是看不清那块黑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于是忍不住想靠近去仔细看看,却被陈希扬一把抓了回来。 苏泽摊了摊手表示疑惑,陈希扬调整了一下额头上探照灯的角度,示意他再看。 探照灯的光束在陈希扬的调整下不断扫来扫去,苏泽惊讶地发现,不论光线从哪个角度打过去,那块黑色的东西一直那么黑,仿佛将所有照射在它身上的光线都吸收殆尽了一般。 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现,在陈希扬手掌心写下两个字“黑洞”。 这其实是一个比较荒谬的猜想,苏泽想到黑洞两个字时,自己在心里就先摇头否决了。 黑洞的概念只存在于宇宙中,在地球上似乎并不适用,因为不论什么样的东西,在光线的照射下,都或多或少会有些反射,但是眼前这块黑色的物体,却黑得太不正常了。 他以为陈希扬会嘲笑他的这个猜想,没想到陈希扬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只是盯着那黑色物体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苏泽不知他在想什么,又不好随便打断他,心下有些百无聊赖,便随便拣了泥土里的一块石头,试探着朝那黑色的东西丢过去。 此时他们距离那黑色的东西还有一段距离,石头被抛出去的时候,受到水流的阻碍,速度变得很慢,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抛不了多远就会坠落下来。所以苏泽也只是随便抛抛,并没有真的指望能打中那个东西。 但是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那石头先是在水中缓慢飞出一个抛物线,在接近水草边缘时,突然改变了坠落的轨迹,向着黑色物体的方向斜飞过去,而且越是接近那物体,石头的飞行速度便越快,最后“嗖”地一声没入黑暗之中,不见了踪影。 看那样子,与其说是被苏泽抛过去的,倒不如说是被那黑色的不明物体吸了进去。 苏泽惊得往后缩了一下,而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陈希扬也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两人立即提高了警觉,全身戒备地盯着那东西看。 三秒钟的静默过后,那东西突然抖动了一下。 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苏泽也跟着抖动了一下,虽然两只手都抓着陈希扬的手臂,但脸上却是一副“我很想逃跑”的表情。 陈希扬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朝他挥了挥手,意思是:“你跑吧,我留着。” 苏泽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这模样实在太没出息了,刚还想着自己要变强,要有自保能力,不能拖陈希扬的后腿,怎么一遇到事情又故态复萌了呢? 他很快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强行将心头那阵恐惧压了下去,然后挺直了腰杆,朝陈希扬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要和他共进退。 陈希扬又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转变有些意外,但当前的情况不容他多琢磨,因为那黑色的东西又抖动了一下,紧接着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剧烈,似乎下一刻就要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冲出来。 果然,下一刻就有东西从里面飞射出来了,速度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应对。 苏泽只觉得额头上被重重撞了一下,随即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栽倒下去。 还好陈希扬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了回来,他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额头上传来阵阵钝痛,像是撞得狠了,也不知有没有流血。 但可以肯定的是,额头上绑着的探照灯已经灭了。 他定睛看时,发现探照灯碎成了渣,已经完全报废,而砸中他额头的,竟是之前他丢进去的那块石头。 这这!苏泽瞪着那块石头,心里又是恐惧又是好笑,难不成那黑黑的东西把石头吞下去之后,觉得吃着不对劲,又吐出来报复他? 陈希扬捡起那块石头,隔着手套将石头来回掂量了一下,发现石块表面粘着一层稀释的黏液。 苏泽在一旁看着,觉得这黏液越看越像是活物的胃液,一想到这沾了黏液的石头曾经敲在自己额头上,就忍不住一阵恶心,胃里都开始翻搅起来。 陈希扬似乎丝毫不觉得恶心,拿着石块琢磨了半晌,突然抬头对苏泽做了个“撤”的手势。 苏泽一怔,这就撤了? 陈希扬懒得跟他磨叽,一手揣着石头,一收拽着他的胳膊,掉头往来时的方向划去。 第二章:河图洛书(十) 在赶走杜家少爷之后,面馆一连几天门庭冷落。 镇上的人都知道面馆老板得罪了杜家少爷,鲜少有人再敢去面馆吃面,即便是想去吃面的,也是匆匆买了打包带走,生怕被杜家少爷知道。 如此一来,面馆的经营情况呈直线下滑状态,很快濒临入不敷出的窘境。 雪烙这个小二无事可干,每天把抹布搭在肩膀上,坐在门口唉声叹气。 门神月刹依然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看到有发花痴的小姑娘远远躲着瞧他,也只装没看见。但是雪烙在一旁每叹一口气,他的眉头就微微皱一下。 当雪烙叹第五次的时候,月刹终于开了口:“为什么叹气?” “因为没事可干啊,好无聊。”雪烙抬头看向月刹,“我真佩服你,每天站在门口什么事情也不干,你不觉得无聊吗?” “不无聊,”月刹摇了摇头,“我很忙。” “……忙啥?” “忙着练功。” “光站着就能练功?”雪烙一脸的不置信。 “练内息。” “哦……”雪烙恍然,随即又露出一脸崇拜的表情,“你的武功很厉害吧?上次我看见你一个人打他们十几个人,轻松得连眼睛都不眨!” “一般般。”月刹面无表情地表示了一下谦虚。 此时厨子皇甫寻也跟着走了出来,跟雪烙一起并排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子发呆。 雪烙问:“阿寻你怎么了?” “阿错说没人来吃面,让我不用干活了,所以我没事可做了。” 雪烙颇有些同病相怜地看了看皇甫寻,突然想出一条妙计:“要不我们拉上月刹和阿错,像以前一样出去捕猎吧?” 皇甫寻立即两眼放光:“好啊好啊。” 月刹冷冷道:“我不去,我忙着练功。” 雪烙:“……” 皇甫寻转头问柜台后的阿错,“阿错你呢?” “我也忙,不去。” 皇甫寻站起身走过去,看见阿错还对着算盘噼里啪啦打个没完,他好奇地问:“阿错,今天都没有什么收入,你还在算什么账呢?” “我在算支出。” 皇甫寻:“……” 此时门外传来人声:“咦,这里有家面馆呢,走了大半天的路,饿死我了,先吃了面再走吧。” 四人同时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上好的绸缎衣裳,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她身后跟了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见同伴喊饿,点头道:“既然饿了,那就先吃了再走吧。” 少女先一步跨入面馆,环视了一下四周,皱了皱眉道:“怎么这么冷清,还营不营业啦?” 雪烙见这两人眼生,听他们说的话,似乎是从外地来的,忙摆出店小二的招牌笑容,殷勤地凑上去道:“营业的营业的,两位请坐!” 少女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面?” “我们这儿只有一种面,不过味道特别棒,要不要来一碗尝尝?” 少女听他说只有一种面,露出嫌弃的表情,刚要开口,只听她身旁的少年道:“既然好吃,那就端上来让我们尝尝。如果发现你是在忽悠人,我们可不会付钱的。” “那是当然,您二位稍等。” 雪烙转身便冲皇甫寻使眼色,皇甫寻知道有生意上门,忙跑去灶边开工。 就在皇甫寻煮面的档儿,少女与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开了,音量不算很大,但是因为面馆里就他们两个客人,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只听少女抱怨道:“师傅居然派我们来这么偏僻的小镇执行任务,真是没有人性。” 少年温言安抚道:“这是你我进入师门之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师傅也是相信我们的能力,才派我们来的。” “相信我们的能力?”少女瞪大了眼睛,“这种骗人的话你也信?其实是别人都不愿意来,所以才推给我们做的吧,明显就是看我们俩好欺负。” 少年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搭腔。 少女拿着筷子把玩了片刻,低声问道:“师兄,那年兽……真的很凶吗?” 少年脸上也有些不确定:“听师傅说,这年兽每到年关前后,就会跑来镇上捣乱,尝尝逮着谁便将谁叼走,受害者无一生还,想必……是十分凶残的食人兽吧。” 少女听得身子瑟缩了一下:“这么凶残,我们打得过它吗?” 少年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管打不打得过,总得试一试啊。” 少女忿忿不平地道:“以往这种体力活不应该都是灭灵族干的吗,为什么现在会落到我们祭灵族的头上?这不明摆着让我们去送死吗。” 少年叹了口气:“谁让我们新一任族长实力太弱呢,族长的实力不够强大,端木长老在长老会议上说话就会失去分量,所以我们才总是被灭灵族的人欺压啊。” 少年顿了顿,又道:“我听家族里的长辈说,之前端木长老选定了端木花嫁为族长继承人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我们会从此在灭灵族面前扬眉吐气一回,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哎,真是红颜薄命,自她去世之后,祭灵族里就再也找不到灵能力像她这么厉害的继承人了。现在的这位新族长,虽说是端木长老的小女儿,灵能力在同辈之中也算是佼佼者了,但是比起当年的端木花嫁,还是差了一大截啊。” 少女听他提到“端木花嫁”,压低了声音问道:“端木花嫁真的死了吗?可是我听说她只是失踪了而已,并没有确定死亡啊。” 少年摇了摇头:“你想想,从神木峰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这么多年都没有被找到,十有八九是活不成啦。” 雪烙生平最喜欢听别人讲八卦了,虽然表面上装着很忙的样子擦了桌子又擦凳子,但两只耳朵却竖得尖尖的,听这端木家族的八卦听得津津有味。 皇甫寻从锅里捞出煮熟的面,招呼雪烙道:“一碗面好了,来把面端过去。” “哦哦。”雪烙手脚伶俐地将这碗面递给少女,便顺势在两人对面坐下,好奇地道:“两位客官,我刚才听你们提到端木花嫁,你们也是端木家族的人吗?” 少年警惕地打量了雪烙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别误会,我只是纯粹好奇啦。”雪烙笑得一脸无害,“我小的时候就曾经听过端木花嫁的名字,听说她是祭灵族有史以来灵能力最高的人,真的是这样吗?” “可不是吗,”少女似乎很乐意与雪烙分享八卦,一脸崇拜地道,“我小的时候可崇拜端木花嫁了,她不但灵能力高,还长得非常漂亮,是我很多同门师兄弟的梦中情人!” 阿错打着算盘的手指微微一抖,几不可见地撇了撇嘴,然后继续噼里啪啦地虐待算盘。 皇甫寻看似专心致志地煮着第二碗面,嘴角却微微向上扬了一下。 雪烙好奇地问那少女:“你见过端木花嫁本人吗?” “那倒没有。不过我们同龄的孩子都是这么传的,听说少尊选妃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端木花嫁,非要娶她做少妃不可。”少女说得眉飞色舞,“当时我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全都乐坏了,端木花嫁若是当上了少妃,可得把灭灵族的人气死不可,我们也不用总是被他们欺压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哎!” 雪烙点头道:“当年那件盛事我也有所耳闻啦,听说当时濮阳家族、端木家族和空桐家族各选出一位女童参加少尊的选妃大典,没想到在端木花嫁表演才艺的时候,少尊竟然亲自为她伴奏!少尊对端木花嫁的爱意表现得这么明显,当时大家就猜测,端木花嫁必定是新一任少妃无疑了。” 少女接着道:“少尊对端木花嫁的情谊真是感天动地,听说端木花嫁失踪之后,少尊每天守在神木峰的祭台上,说要等花嫁回来,可是过去了这么多年,端木花嫁再也没有出现过,尊主和端木长老多次派人去神木峰下面寻找,也都没有什么收获。少尊因为伤心过度,渐渐的身体越来越差,现在几乎每天都卧病在床,闭门不出了。” 算盘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阿错盯着眼前的账本一动不动,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皇甫寻将煮好的第二碗面搁在台子上,招呼了雪烙一声,便径自走到阿错面前,轻声问道:“账都算完了么?” 阿错恍然抬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连刚才皇甫寻问了句什么也没听见。 皇甫寻耐心地又问了一句:“账都算完了么?” “哦,差……差不多了。”阿错意外的有些结巴,茫茫然看着皇甫寻,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 皇甫寻将手递到阿错面前,给他看自己手腕上的红肿。 阿错果然立即被吸引去了注意力,抓起他的手问道:“怎么搞的?” “刚才不小心烫的。”皇甫寻老老实实地回答,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的味道。 阿错给了他一个白眼:“连下个面也能把手给烫伤,你还能再白痴一点吗?” 皇甫寻憨憨笑了一下。 阿错没有再责怪他,动作娴熟地取出柜子里的纱布给他包扎,口中嘱咐道:“等会可能会起水泡,不论是觉得疼还是痒,都不能去碰它,知道么?” 皇甫寻点了点头,望着低头为自己忙碌的阿错,脸上的笑容很满足。 第二章:河图洛书(十一) 就在阿错忙着为皇甫寻包扎、雪烙忙着和吃面的顾客打听八卦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尖锐的叫嚷声:“爹,就是这个地方,就是这些人把我打伤的!” 阿错转头往门外看去,见杜家少爷带着一胖一瘦两个中年人和一帮随从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月刹守在门口,一见来人,立即进入了备战状态,一边冷冷盯着杜少爷,一边握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 杜少爷显然对上次被揍的事情还心有余悸,被月刹的眸子淡淡一扫,立即感觉脊背冰凉,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他爹身后缩了过去。 杜老爷挺着发福的肚子,满怀敌意地看了月刹一眼,转头对身后穿着官袍的干瘦男子道:“镇长大人,我儿子说得没错吧,这家面馆的伙计简直就是毫无教养的流氓!” 镇长捻了捻灰色的长须,清咳了一声,打着官腔道:“掌柜的是哪位?” 阿错跨出门去,淡淡道:“我是。” 镇长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杜公子脸上的伤,是你让人打的?” 阿错看了看杜家少爷上那团缠得有些夸张的绷带,尚未开口,杜少爷便大声嚷嚷道:“就是他,就是他让他手下的几个伙计一起来揍我的!” 他突然语气一转,期期艾艾地道:“镇长大人,您得为我做主啊,这样的面馆不能留,得拆掉他们的牌匾,将他们从我们镇子上赶出去才行!” 雪烙有些听不下去了,当时月刹最多只是把这嚣张的杜少爷丢出去罢了,哪有他说得这么严重,这明显是公报私仇。 雪烙气呼呼地站起身冲出去,刚要开口辩解,只听身后传来少女愠怒的声音:“什么事这么吵,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镇长循声望去,看见面馆里坐着的那一男一女衣着华贵,额头上都有银红色的朱砂。 芒宿国居民以灵媒族人为主,但凡有些灵能力的人,眉心天生会有一点朱砂,颜色深浅不一,从浅到深大致分为浅红、桃红、银红、焰红、绛红、品红、紫红七个等级,朱砂颜色越深,代表灵能力越强,其人数占比也越少。 银红这个等级的灵能力不算高,但也不低,基本都是各大家族中的贵族子弟,生来便拥有一定的灵能力,但还有极大的提升空间,所以他们除了跟随师傅修行之外,还需要在实战中提升能力、积累经验。 镇长一见他们的装束,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忙堆起笑容迎上去道:“两位是从国都冰岭来的么?” 少女奇道:“你怎么知道?” 镇长殷勤地笑道:“两位身上带着贵气,真是掩都掩不住。不知两位是路过此地,还是……?” 少女道:“我们师傅接到消息,说你们这镇子上每到年关便有年兽出没,所以师傅派我和师兄前来帮你们除了这恶兽。” 镇长一听,兴奋地直搓手,脸上的笑容越发殷勤:“这真是天大的喜讯!请问二位如何称呼?” 少女道:“我们是端木家族旁支的弟子,我叫端木蓉可,我师兄叫端木明晔。” 镇长笑道:“两位少侠来得真是时候,再过几天年关又到了,还请两位出手除了那恶兽,让大家也好过个安心年。” 名叫端木明晔的少年缓步走出来,问道:“那年兽特征如何,能否给我们描述一下,我们心里也好有个数。” 镇长露出为难的神色,抱歉地笑了笑:“实不相瞒,那年兽每次出没都在夜深人静之时,且凶残无比,但凡见过年兽的人,没有一个能留下性命的。” 杜家少爷见这话题扯得有点远了,镇长明显被这两个端木家族的弟子吸引了注意力,都忘了这次来是要做什么了,忙在旁提醒道:“镇长大人,除兽的事情你们稍后慢慢商量,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好好惩处这四个嚣张跋扈的异乡人啊!” 镇长经他提醒,忙又摆出大老爷的架子,对着阿错正色道:“你们几个,居然敢在我的地盘上无故滋事,简直目无王法,你们的面馆是别想再开了,非但如此,我还要将你们抓进地牢里去关上几个月,让你们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雪烙一听怒了:“你这镇长简直不问是非、颠倒黑白,明明是这姓杜的挑衅在先,带了一群人来我们店里捣乱不说,还要强抢我们的厨子,我们只是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罢了!” 端木蓉可听了这话,当下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转向了她,不知她究竟在笑什么。 端木蓉可之前和雪烙闲聊了几句,因为同样八卦的体质而熟络起来,所以此时心里的天秤已经偏向了雪烙,不顾身旁端木明晔的眼色阻拦,嘻嘻笑道:“强抢民女的事情,我听过很多,但是这强抢厨子,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杜公子的口味真是不同寻常啊。” 杜家少爷听她如此奚落自己,原本是要发作的,但见端木蓉可虽然长得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倒也秀色可餐,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若隐若现的酒窝看得他心痒难耐,当即就起了色心,调笑道:“本少爷的口味是否寻常,端木姑娘你亲自体验一下不就知道了?” 端木蓉可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向端木明晔告状:“师兄,这臭小子调戏我!” 端木明晔知道自己这个师妹,一开口必定会招惹是非,暗暗抚了抚额,出来表明立场:“杜公子,蓉可师妹虽不是端木本家的弟子,但好歹也是旁支家主的嫡亲女儿,还请你言语上放尊重一些。” 镇长见端木兄妹二人翻了脸,考虑到自己这小镇还得仰仗这两人除去恶兽、维护治安,忙安抚道:“是是,我们乡下人见识少,言语上无意冲撞了二位,还请二位多多见谅。” 那杜家少爷还在垂涎端木蓉可的美色,有点舍不得让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去打年兽,眼珠子一转,凑到镇长耳边嘀咕了几句。 镇长当即一拍大腿:“这主意不错!” 随即镇长装出一副开明大度的模样,对阿错四人道:“既然有端木姑娘为你们这几个异乡人求情,那我就不赶你们走了,你们可以留下来继续经营面馆。” 阿错与同伴们互相看了看,他们不相信镇长会突然发善心放过他们,而且还是听了杜家少爷的“主意”,但他们又实在猜不出,镇长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端木蓉可也是半信半疑:“你真的不为难他们了?” “那是自然,我是一镇之长,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镇长说着,面向端木蓉可和端木明晔微笑道:“两位远道而来,我这个镇长也应尽一尽地主之谊,请两位随我来。”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端木明晔道:“还是不麻烦你了,我们要去找年兽……” “这个不忙,”镇长摆手道,“还有几天才到年关,年兽现在也不会出来。两位不如先在本官府邸好生休息,养精蓄锐了才能一举拿下年兽啊。” 端木明晔与端木蓉可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心里也是有些畏惧年兽的,听镇长如此一说,心想拖得一天是一天,于是便欣然答应了镇长的邀请。 看着镇长和杜家父子等众人簇拥着端木兄妹浩浩荡荡离去,阿错和三个同伴面面相觑,不知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这天下午,镇长身边的一位师爷前来传令:“镇长大老爷虽然对你们网开一面,不将你们赶出本镇,但是你们也须将功抵过才行。年关将近,年兽又将出来害人,既然你们几个这么能打,不如就为镇民们做点贡献,能将年兽杀掉那是最好,就算杀不了,就当是帮端木家族的二位贵人探探路,收集一些情报。” 师爷说完以上这番话,弹弹袖袍,扬长而去。 雪烙一把将抹布甩在桌子上,愤愤道:“什么将功抵过,这分明就是变相地送我们去死,镇长根本没打算放过我们!” 阿错摩挲着下巴思忖道:“这想必就是当初那姓杜的给镇长出的主意了吧,他们一方面稳住端木兄妹二人,一方面对我们来个借刀杀人,既不得罪端木蓉可,又报了私仇,好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 雪烙垮了脸:“阿错,现在不是夸赞敌人的时候吧?” 此时月刹突然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雪烙叫道:“月刹,你去哪里?” 月刹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清清冷冷:“杜家少爷是我打的,责任也该由我一个人负。” 雪烙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你该不会想一个人去杀年兽吧?” 月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雪烙气得直跺脚:“你这傻子,敌人让你往火坑里跳,你就真往里跳啊?你你你” 月刹道:“四个人跳,不如我一个人跳来得好。” 雪烙眼圈一红,死死揪着他的衣衫不放:“不行,你不准去,我不能让你白白去送死!” 但是他的力气太小,见月刹欲挣脱走人,忙回头向阿错和皇甫寻求助:“你们也说句话,让月刹别犯傻啊!” 阿错被他吵得有点烦,挥了挥手道:“还没到生离死别的时候,拜托你们两个别搞得这么缠绵好么。” 月刹和雪烙:“……” 皇甫寻道:“我们四个人要团结一致,不能搞内部分裂,要么就都不去,要么就四个人一起去。对吧,阿错?” 月刹动了动嘴皮子,似乎还想反驳什么。 阿错看了皇甫寻一眼,勾了勾嘴角:“阿寻说得没错,也许我们四个人合力,就真能把那只年兽解决了也说不定。” 第二章:河图洛书(十二) 听说年兽藏身于西山之后的山谷之中,具体巢穴不明,只于夜间出没,且觅食地点毫无规律。 阿错、皇甫寻、雪烙、月刹四人来到西山脚下,发现通往山谷的路有两条,他们拿不准年兽会走哪一条路。 阿错提议两两分组,每一组人负责埋伏在一个路口,一旦发现年兽踪迹,切勿轻举妄动,立即以烟花作为联络信号,待两组人员汇集之后再动手。 众人都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于是阿错与皇甫寻一组,雪烙与月刹一组,分头行动。 阿错因为常年在山野中采药,对山路地形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于是很快找到了便于埋伏的有利位置,和皇甫寻一起,花了半个时辰将埋伏工作准备到位。 接下来就是静候年兽出现了,两人身上覆满了树叶,坐在掩体之后一动不动,百无聊赖地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地坠落到山后头去。 时间突然变得十分漫长,一个时辰之后,阿错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侧头看了看皇甫寻,发现这小子已经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阿错咬了咬牙,伸手拍了拍皇甫寻的后脑勺。 皇甫寻惊醒过来,茫然四顾:“年兽出来了?” 阿错冷哼一声:“就你这种睡法,年兽把你吃了都不知道。” “……”皇甫寻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为了不让自己继续犯困,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但是过不了多久,瞌睡虫便又冒了出来。 阿错见皇甫寻脑袋一点一点的貌似又快要梦会周公去了,只能再次将他拍醒,提议道:“阿寻,我们聊会天吧。” 皇甫寻强打起精神,答道:“好啊。” “聊什么?” “不知道。” “……” 两人大眼瞪小眼,静默了半晌,还是阿错先开了口:“阿寻,你说过你是皇甫家族的家奴对吧?” 皇甫寻默然,他可没有亲口承认过,明明是阿错自己想当然这么认为的。 阿错见他没说话,继续道:“我当初捡到你的那个荒岭,距离神木峰不远,你是从神木峰的皇甫本家逃出来的么?” 皇甫寻想了想,点了点头。 阿错又问:“你从小就住在神木峰上?” 皇甫寻又点了点头。 阿错看向他,眼神中隐隐带着一丝希翼:“那么,你认识少尊么?” 皇甫寻一怔。 阿错以为自己问的话有些突兀,随即改口道:“不对,你只是一个小家奴,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接触少尊,更不要说认识他了。那么,你见过少尊么?” 皇甫寻望着阿错,缓缓点了点头。 阿错紧接着又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皇甫寻眼神中有一丝不太分明的情绪轻轻划过,他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作答。 阿错又掩饰地笑了一下:“上次听雪烙和那个端木蓉可说起少尊的事情,所以……嗯,我有些好奇罢了。” 皇甫寻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在神木峰的时候,他过得……不太好。” 阿错露出担忧的神色:“听端木蓉可说,少尊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真的有这么严重吗?你见到他的时候,也能明显看出他气色不好吗?” 皇甫寻斟酌着道:“少尊他……一直郁郁寡欢。” 阿错的呼吸微微停顿了一下,试探着问:“为什么?还在因为端木花嫁的事情生气吗?” 皇甫寻抬眸定定看向阿错:“他没有生气,只是想不明白,花嫁为什么就这样丢下他不管。” 阿错低下头去:“也许……我是说,也许花嫁有他自己的苦衷呢。” “什么苦衷?因为花嫁是男儿身吗?” 阿错惊愕地抬头,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皇甫寻眼神闪了一下:“是少尊偷偷告诉我的。” “偷偷告诉你?”阿错微微眯起了眼睛,“你和少尊……是什么关系?” 皇甫寻只能继续撒谎:“我是……是少尊的近侍。”他顿了顿,意识到阿错在担心什么,忙又解释道:“少尊待我,比待繁茜还要信任。这件事,他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再也没告诉别人。” 阿错先是很震惊,没想到皇甫寻这个小家奴竟然会是皇甫风音的心腹。 随即他松了一口气,浑身的戒备也放了下来:“看来,少尊对你很信任呢。”他的眼神轻轻飘远,幽幽道:“我还一直担心他会交不到朋友,既然他能与你说心里话,说明他已经把你当朋友看待了。” 皇甫寻没有说话,刚才阿错说漏了口风,但因为他自己正处于情绪激荡的状态,一时间没有意识到,于是他也便假装不察,没有戳穿阿错。 随后阿错又问:“可是你为什么要偷跑出来呢?你跑出来的事情,少尊知道吗?”其实他心里想问的是,连你都偷跑出来了,少尊岂不是又失去了一个朋友? 皇甫寻点了点头:“少尊知道,是他鼓励我偷跑出来的。” 阿错又是一阵错愕:“少尊鼓励你……?” “少尊说,既然呆在神木峰不开心,那就离开吧。”皇甫寻顿了顿,又道,“少尊还说,花嫁刚刚失踪的那几年,他一直在想,为什么花嫁会这么决绝地离开他,就算花嫁是男儿身又如何,他可以原谅花嫁,可以允许花嫁退婚,也可以继续帮花嫁隐瞒身份,只要花嫁还愿意与他做朋友。他甚至想,是不是他早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花嫁,花嫁就不会消失得这么彻底了? “但是后来,他渐渐想通了,也许花嫁离开,不是因为害怕暴露身份,而是因为他不愿意呆在神木峰,不愿意继续戴着端木花嫁的面具,做整个家族的傀儡,他想要更自由更真实的生活。所以,少尊他渐渐理解了花嫁,也原谅了花嫁。” 阿错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听着。因为暮色渐浓,皇甫寻看不清楚阿错脸上的表情,但是他能感觉到,阿错的肩膀在轻轻地颤抖。 他很想把阿错抱在怀里,低声安慰他,告诉他不要自责,不要愧疚,只要他觉得自己这几年过得开心就好。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现在坐在阿错身边的,只是一个名叫阿寻的小家奴。也只有小家奴阿寻,才能让阿错敞开心防,释放压抑在心底的那些情绪。 所以他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并且转开了脸,将视线投向远方暗沉的天际。他知道阿错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情,所以他耐心等待着。 过了半晌,阿错吸了吸鼻子,略带哽咽地问道:“可是,少尊还是过得很不开心,对么?” 皇甫寻心想,以前在神木峰,他的确很不开心,但是自从再次遇见阿错,他发现自己的人生瞬间变得色彩斑斓了起来,多年的伤心与等待,也都有了价值。 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阿错,让他不必为自己担心。 阿错见他不说话,又问:“端木蓉可说,少尊已经病重到卧床不起的程度了,那是真的吗?你离开神木峰的时候,他的情况怎么样?” 皇甫寻斟酌了片刻,道:“少尊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外界传说的这么糟糕。但他闭门不出是真的。” 阿错听了前一句还略微放心了一下,听到后一句,又开始紧张起来:“他为什么闭门不出?” “他……也许有他自己的打算。” 阿错皱起了眉头,对皇甫寻的含糊其辞感到不理解。 皇甫寻只好摊手:“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了。” 于是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阿错还陷在自己的情绪中,细细回味着刚才两人的交谈内容。渐渐地,他皱起了眉头刚才的谈话中,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突然,他眉心跳了一下,低声而急促地唤了一声:“阿寻。” “嗯?”皇甫寻转头茫然地看向阿错,却发现阿错用探究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似乎想在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皇甫寻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向后靠了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阿错眯起了眼睛:“阿寻,我越想越不对……为什么你对我的问题有问必答?” “因、因为是你问我的啊。” “身为少尊以前的近侍,少尊对你如此信任,还放你自由,等于是对你恩重如山。你这样随便向陌生人透露少尊的私事,真的好么?” 皇甫寻急了:“阿错又不是陌生人!” “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还没有亲密到可以让你对我毫无保留的地步吧?” “……”皇甫寻的额头开始冒汗,果然冷静下来的阿错犀利得让人发憷。 皇甫寻乱了阵脚的模样更是让阿错心中起疑,他又盯着皇甫寻打量了一番,一字一顿地问:“你,究竟是谁?” 皇甫寻被逼到了绝路,心想如果不从实招供的话,恐怕会彻底失去阿错的信任。他迅速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眼一闭,心一横,咬牙道:“其实,我是……” “啪!啪啪!”夜空中突然绽放出绚烂的烟花,照亮了半边天空。 阿错和皇甫寻俱是一怔,随即不约而同地跳起身来:“年兽!年兽出现了!” 第二章:河图洛书(十三) 阿错与皇甫寻赶到另一个山道路口,看见一只体型巨大的年兽正在向月刹和雪烙发起攻击。 月刹长剑在手,招招攻势凌厉,却始终未能伤到年兽半分,他自己反而多处被抓伤,形势于他极为不利,他只能护着身后的雪烙且战且退。 雪烙一眼瞧见了远处跑来的阿错和皇甫寻,忙挥手求救:“阿错,阿寻,快来帮忙!” 阿错一边跑一边骂:“你们两个白痴,不是让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的吗?!” 雪烙辩解道:“我们的确没有轻举妄动啊,是你说一看到年兽就放烟花联络你们的,哪想到这年兽一看到烟花就变得非常兴奋,立马朝我们冲过来了……” 阿错摸了摸鼻子,难道关于年兽害怕烟花爆竹的传闻是假的? 此时年兽又是一爪子扑过来,月刹闷哼一声,身上再添新伤,呼吸已经有些乱了。 雪烙看得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怎么办,这年兽刀枪不入,难缠得很,月刹快支撑不住啦!” “刀枪不入么?”阿错冷哼一声,独自冲到了年兽眼皮子底下。 皇甫寻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叫道:“阿错,你离它太近了,快闪开!” “我倒要看看,它是不是全身上下都刀枪不入。”阿错脚步停顿的瞬间,已经从背后摘下短箭,对准年兽的眼睛“嗖”的就是一箭。 年兽左眼中箭,捂住眼睛向后蹒跚了一下,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声音尖锐,震彻云霄。 阿错趁此时机带着月刹和雪烙后撤几步,与年兽拉开一定的距离。 片刻之后,剧痛的年兽开始抓狂,因为眼睛受伤,它的攻势虽然更加凌厉,但攻击的方向却变得毫无章法,常常一爪扑空,反而自己绊了几个趔趄。 但是阿错这边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受了伤的年兽已经完全被激怒,狂态毕现,让人根本近不了身,别说是月刹的长剑了,就连阿错的短箭也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这样凶暴的巨兽还真是少见,”雪烙惊魂未定地道,“看来我们一时半会拿不下它,而且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用预感了,”阿错打断了他的话,指了指远处,“残酷的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众人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在山道的尽头,又陆续出现了几只年兽,每一只的体型都与眼前的这一只相当。 皇甫寻咋舌:“难道年兽也是群居动物?” 阿错点头:“想必刚才这年兽嘶吼并非单纯发狂,而是在向同伴传递求救信号。” 皇甫寻接口:“这么说来,它们也算是智慧型动物啊。” 雪烙急得跺脚:“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吧,咱们难道不该先逃命吗?” “它们数量太多了,我们仓皇逃命只会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阿错冷静地看了月刹一眼,“你还撑得住么?” 月刹咬了咬牙,闷声道:“没什么大问题。” “那好,你先带着雪烙走。” 月刹一怔,不由看了阿错一眼。他没想到阿错关心他身体状况,只是为了让他带雪烙走。 “别这么不服气地看着我,”阿错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如果不把雪烙这个拖油瓶带走,只会害得我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喂喂”雪烙气得大叫,“当初是谁说要四个人合力解决掉年兽的啊?!” “当初是当初,现在形势不同了,当然应该随机应变。”阿错答得面不改色。 月刹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他略一思索,觉得四个人留下来的确没什么必要,于是转身扛起雪烙就走。 雪烙身型瘦小,很轻易地就被月刹抓起来扛在了肩膀上,他恍惚了一下,随即用拳头砸月刹的后背:“月刹你快放我下来!” 月刹不理他。 雪烙又叫:“要跑也是我自己用腿跑比较快好不好!” 月刹这才顿住脚步,将雪烙放了下来。 雪烙也不含糊,两脚一沾地,立即撒丫子跑得比月刹还快。 阿错一回头,发现皇甫寻还在,他皱了皱眉:“你也赶快走!” 皇甫寻岿然不动:“雪烙是拖油瓶,我可不是。” “你的灵能力太弱,留在这里只有……” 阿错话没说完,皇甫寻已经大踏步向那群年兽迎了上去。 阿错怔了一下:“阿寻你做什么?” 皇甫寻置若未闻,定定望着那只受伤的年兽,缓慢却坚定地吐出两个字:“安静。” 那年兽果然渐渐安静了下来,虽然不再继续发狂,但是它的面目依然十分狰狞,完好的那只眼睛死死瞪着皇甫寻,四肢用力蹬着地面,似乎想朝他扑过去,却又半晌没能挪动半分,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压迫着它,让它动弹不得。 在这只年兽的身后,那些前来助阵的同伴们竟也渐渐放缓了脚步,虽然不至于像这只年兽这样寸步难移,但脸上也隐约透出一丝畏惧之色,喷着粗气踌躇不前。 “是言灵术!”阿错心中惊叹了一声,言灵术是施术者催动自身脑海中的念力,使之变幻成为各种无形的攻击力和控制力的一种高端法术,对象越强大,施术者耗损的元神就越大,严重者有可能会因为耗尽元神而导致念力失控,最终反噬自身。 阿错快步来到皇甫寻身旁,看见皇甫寻两眼一瞬不瞬地盯住那群年兽,脸色紧绷,唇角抿成一条直线,额角渐渐渗出了汗水。 阿错暗暗吃惊,心中越发疑窦丛生若皇甫寻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家奴,他怎么可能拥有震慑一群年兽的强大念力? 他如此想着,又下意识地去看皇甫寻的眉心,因为缚着发带,所以看不见朱砂的颜色。但是阿错清楚地记得,皇甫寻眉心的朱砂颜色很淡,这明显是混血人的标记,当初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亲手为皇甫寻绑上了发带。 但是现在,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皇甫寻所散发出来的顽强的念力,虽然不及言灵贵族那般气势磅礴,却十分坚韧绵长,绝对不像他眉心朱砂颜色所呈现的那样薄弱。 他沉默地注视着皇甫寻,突然发现这个少年身上充满了谜团,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 年兽们扛不住皇甫寻那源源不断的念力压迫,受伤的那只已经伏在地上口吐白沫了,后来的那几只也逐渐精神萎靡,耷拉下脑袋趴在地上,失去了战斗的意志。 此时的皇甫寻也因为使用了大量念力而元神虚脱,豆大的汗珠不断滑落下来,脸色苍白如纸。 “阿寻,够了。”阿错担忧地看着他,“快停止,否则你的元神会被耗尽的。” 皇甫寻浑身的力气被抽尽,精神力一松懈,全身顿时虚软如泥。 阿错见他晃了晃身子,眼看着就要栽倒下去,立即上前扶他,随即感觉到对方整个人的重量都向自己身上压了过来。 阿错趔趄了一下,迅速调整姿势,改扶为抱,才堪堪将皇甫寻的身子稳住。 “阿错。”皇甫寻将下巴抵在了阿错的肩头,气若游丝开口唤他。 “我在。”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说什么傻话。”阿错低声呵斥道,“你这一次太莽撞了,要制服年兽,还有别的办法,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何苦要拼上自己一条性命?” “我只是……想跟自己赌一赌。”皇甫寻喘了口气,“赌你会不会心疼我。” “你!”阿错深吸了一口气,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在这个时候骂人。 皇甫寻渐渐垂下眼眸,声音越来越低:“阿错,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像我记挂你那样,一直记挂着我吗?” 阿错顿时全身僵住,抱着皇甫寻一动不动地静默半晌,才涩然开口:“你是……你是谁?” 皇甫寻没有回答,他已经陷入了昏迷。 泪意渐渐漫上眼眶,阿错紧紧抱住皇甫寻的身体,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骨节泛白,他咬住牙根低吼:“你这家伙,到底是谁?!” 一条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接近阿错背后,仍陷入激荡情绪中的阿错并未察觉。 风声呼啸间,那黑影猛地抬手,给了阿错后颈一个凌厉的手刀。 阿错因为突如其来的痛楚而骤然睁大了双眼,只是一瞬的功夫,他的眼瞳便模糊了焦距,随即失去了知觉。 ※ “苏泽,苏泽醒醒,苏泽!” 恍惚中,苏泽听见陈希扬的声音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陈希扬的脸近在咫尺,带着腾腾的怒气。 他眨巴着眼睛呆滞了三秒钟,突然一把抱住陈希扬,呜咽道:“阿错,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被人打晕了呢!” 陈希扬猝不及防地跌进苏泽的怀里,听他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先是一怔,随即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嘴角不可抑制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扬起手,往苏泽下巴上便是一记倒勾拳。 “嗷呜~”苏泽捧着下巴仰面栽倒下去,舌头差点咬出了血,“你你你干嘛打我?” 陈希扬叉腰俯视着他:“如果还没有清醒过来,我不介意再给你一拳。” “清醒了清醒了!”苏泽抱着脑袋从床上翻滚下来,口中抱怨道,“就算叫我起床,也不必用这么暴力的方式嘛。”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陈希扬戳了戳他的脑门,“你这一觉可是足足睡了十二个小时,我都在外头办完事回来了!” 苏泽抓过闹钟看了一下,果然已经过了中午吃饭的点。随即他抬头问陈希扬:“你去外头办事?办什么事?” “你该不会把这个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吧?”陈希扬提着一个标本袋,在他眼前晃了晃。 苏泽定睛一看,是一块石头。他才恍然想起,昨晚他们潜入水塘中,陈希扬将砸中他脑门的那块石头带了回来。 一想起那石头上恶心的黏液,苏泽立即皱着眉头倒退三步:“你拿这个东西去化验了?结果出来了?” “他们初步判断,这上面的黏液是某种生物的胃液没错。”陈希扬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但根据他们对胃液成分的分析,认为这应该是一种生活在深海区的海洋生物。” 第二章:河图洛书(十四) “海洋生物?”苏泽不可置信,“你说那水塘底下黑漆漆的东西是一种海洋生物?” 陈希扬摊手道:“化验的结果是这样没错。” “这不科学啊!” 陈希扬翻了个白眼:“请问什么是科学?” “呃……”苏泽摸了摸鼻子,的确,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事情就从来没有科学过。 陈希扬又道:“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东西果然是个活物,而不是你所说的什么‘黑洞’。” 苏泽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只要是活物就好办。”陈希扬顿了顿,“我们今天准备充分之后,晚上再下一次水,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苏泽无言地看着他,现在的陈希扬,对于追查这件事,态度简直比他还积极,他甚至可以隐约看见陈希扬头顶上熊熊燃烧的激昂火焰基本上,除了玩游戏,他还从未见过陈希扬对其他什么事情表现出如此亢奋的状态。 这样的陈希扬真是不多见,苏泽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不过,他很开心,同时也被陈希扬昂扬的斗志感染起来,终于有了两个人并肩作战的感觉了。 但过了半晌,苏泽渐渐回过味来:“话说,陈希扬,你上哪儿去做的化验,而且居然一个上午就出结果了?” “这个你就别管了,”陈希扬摆了摆手,“我们陈氏一脉在南方扎根了近千年,这点人脉还是有的。” 苏泽还想再问,门外传来了俞韶的声音:“苏泽,你起来了没有?骆柒说一直没见你出房门,吃午饭的时候也没看见你,你该不会到现在还在睡吧?” 苏泽与陈希扬面面相觑,他们差点把俞韶这家伙给忘了。不过经俞韶一提醒,苏泽的肚子立即“咕咕”叫了起来,胃里的空虚感翻江倒海地席卷而来。 苏泽跑去开门,陈希扬则十分默契地收起了手中的样本袋。 苏泽将俞韶迎进门来,讪笑着道:“这不刚起么,正和陈希扬商量着去哪儿解决午饭的问题,你来得正好,要不也一起去?” 俞韶看向房里的陈希扬,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你们两个一起睡到这么晚?” 苏泽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暧昧,还后知后觉地打着哈哈:“是啊是啊。” 这一下,俞韶的眼神更加古怪了,要笑不笑地“哦”了一声,视线在陈希扬身上扫了扫,一脸“我懂”的表情。 陈希扬被他赤果果的有色眼光看得很想炸毛,但是又不好戳穿苏泽的谎言,如果说自己刚从外面回来,俞韶问起去出去干嘛了,反而更麻烦。 于是陈希扬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默默忍下了这个误会,心里把苏泽那二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 骆柒和莫传延听见隔壁有动静,也都过来窜门,刚好听见了方才那番话,好不容易看见陈希扬吃瘪,都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憋笑。 俞韶见人都到齐了,于是大手一挥:“走走,我先领你们去吃饭,然后带着你们四处逛逛。我们俞源村虽然地方不大,但到处都藏着值得深入挖掘的东西,苏泽你要是写考察论文,没我给你讲解可不行。” 苏泽点头应和:“是是是,我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找你的么。” 午饭叫了一桌子菜,却只有苏泽一个人吃得狼吞虎咽。 陈希扬明明在外面吃过了才回来的,但碍于俞韶在场,不得不装作没吃过饭的样子,勉强动了两筷子。 俞韶一直盯着苏泽看,见他吃得差不多了,才低声问道:“那件事,你们打算怎么办?” 苏泽一头雾水:“哪件事?” “就是关于水塘的事情啊,昨天不是说这水塘下有问题吗,你们想好没有,怎么查这事?” 苏泽不知该怎么应对,他看了看其他三个人,骆柒和莫传延都低着头默不作声,陈希扬则一脸漫不经心地拿着筷子拨弄着碗里的一根小青菜,看来他们都打算置身事外。 苏泽在心里默默地唾弃这三个人,面上一本正经地清咳了一声:“这个问题,是这样的,昨天后来我们四个人讨论了一下,一致认为,古人手札什么的,也不能尽信。” 俞韶眨巴了一下眼睛:“什么意思?” “我打个比方,正史野史里说什么开国皇帝出生的时候都会天现异象,或者干脆说他娘怀他的时候梦见和神仙交合,你信吗?” 俞韶撇了撇嘴:“这种明显带着政治宣传或者民间煽动意味的记载,我怎么可能信。” “所以咯。”苏泽摊了摊手。 “可是俞涞的手札不是什么正史、野史,是我们俞源村老祖宗的亲笔手札!这两者不能相提并论的好吧?” “那你想证明什么呢,真的把水塘里的水抽干了然后下去看个究竟?你如果执意要这么干,我也不拦你,反正我最初的目的就是来这里考察的,能多找到一些夺人眼球的东西,我当然乐见其成只要你不被全村人追杀就好。” 苏泽说得一派轻松,好像真的很期待俞韶顶着全村人的压力去大闹一场似的。 但是他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俞韶冷静了下来,尤其他一想到自己那个保守的村长老爸有事没事就喜欢板着脸对他训话的模样,他就觉得这件事的可行度几乎为零。 “难道……就这么算了?”俞韶沮丧地耷拉下肩膀。 “别丧气,”苏泽仗着自己虚长俞韶两岁,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换个角度想想,俞源村正是因为染了这样一层神秘的色彩,所以才更有魅力不是么。如果你把水塘翻了个底朝天,发现下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传说只是一纸虚言,那么俞源村的神秘光环就会消失,谁还会把这里当做旅游胜地呢?你这是得不偿失啊。” 俞韶听他这么一说,立即醍醐灌顶,觉得自己如果为了满足个人好奇心,而损害了全村人的利益,那他就真的是俞源村的罪人了。 此时俞韶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接通,立即听到话筒里传来自己老爹破口大骂的声音:“你小子又跑哪里去了?!”声音大得一桌四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俞韶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侧过身去捂着话筒低声道:“老爸,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这两天要陪朋友啊。” “现在店里这么忙,你妈一个人累得连口气都喘不上,你小子倒好,吃了饭就拍拍屁股跑出去玩!” 俞韶自知理亏,一边听老爹训话,一边嗯嗯啊啊地含糊应着。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他脸色尴尬地回过身来对苏泽道:“那个……我爸打电话来,说店里忙缺人手。你也知道我们家经营了一个小卖部,旅游旺季的时候生意就特别好,所以……” “没事没事,”苏泽连忙摆手,“你忙你的吧,我们自己四处走走也是一样的。” 俞韶又对其余三人道:“真是不好意思,失陪了。” 三人一致摆手客气地道:“你忙你忙。” 待俞韶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骆柒才“噗嗤”一声喷了出来,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真看不出来,苏泽你居然还能这么忽悠人。” 陈希扬也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泽:“这人模狗样开导人的嘴上功夫,恐怕都是在学校里练出来的吧。” 苏泽拉着脸道:“你们这几个没义气的家伙,还好意思嘲笑我,如果不是我把他糊弄住了,看你们怎么收场。” 众人调侃了一阵,话题又回到水塘里的东西上来了。 陈希扬将初步的化验结果又仔细说了一遍,骆柒一手托着腮帮子,猜测道:“会不会是有人从深海里把这东西打捞出来,然后藏在了水塘底下,做镇塘之宝?” 苏泽不予苟同地看着他:“那东西一看就感觉邪门得很,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能避则避,谁还会拿它当镇塘之宝?” “那就是……诅咒?”骆柒开始发散性思维,“我们可以假设一下,比如说有什么人跟俞源村有仇,要灭他们全村,所以就偷偷丢了这么个邪物在水塘里面,导致俞源村旱涝不断、瘟疫成灾。 “后来刘伯温算出了其中的蹊跷,知道水塘下面有问题,但是因为这东西太邪恶了,不敢正面与它较量,所以就教给俞涞一个方法,用北斗七星阵困住它,再利用山溪的两仪走向,将邪秽之气导出村外,又设计黄道十二宫保住了俞氏一族的命脉,所以俞源村才逃过了一劫。 “俞涞原本在手札里记录了整件事情,但是考虑到水塘之下那个邪物太可怕了,他担心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之后,会导致整个村子人心惶惶,如果被居心叵测的人知道了,还有可能破坏阵法导致悲剧重演,所以他后来又将手札中的相关几页撕掉,让这个秘密永远被埋葬。” 苏泽笑着调侃他:“你还真能编,不做编剧真是太可惜了。” 骆柒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 莫传延冷哼一声:“骆编剧,请问那‘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厉害到何种程度,既然生活在深海中,又是怎么被捞出来的,谁有那能耐把这么厉害的‘邪物’捞出来,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投近这水塘里,那人究竟跟俞源村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灭他们全村?你既然要编,那就麻烦编得完整一点。” 骆柒噎了半晌,气呼呼地道:“考古嘛,不就是大胆猜测,小心求证么。如果什么都被我编完了,那还有什么好求证的。” 陈希扬见两人又萌发出舌战的苗头,赶紧摆手叫停:“我们不妨朝着这个方向求证看看,下午先针对这‘邪物’进行战略调整,晚上老时间老地点,再下一次水。” 第二章:河图洛书(十五) 这天晚上,再度下水之前,陈希扬抽出两根金丝爻线,让骆柒和莫传延一人拿着一根,将其中一端绑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另一端则分别系在陈希扬和苏泽的腰上。 陈希扬叮嘱骆柒和莫传延:“如果我和苏泽遇到危险,我会发出求救信号,如果你们看到金丝爻线抖动起来,就用力将我们拉上岸。” 两人点头表示明白。于是陈希扬和苏泽带上潜水设备没入了水中。 这一次,他们目标明确,直接冲着那黑色“邪物”的所在方位划去,很快便又看见了那茂密的水草中一团漆黑的东西。 苏泽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对方,到时恐怕被砸碎的就不是他头顶上的探照灯,而是他的脑袋了。 陈希扬朝苏泽打了个手势,苏泽会意,选了一个偏斜的角度猫着。 然后陈希扬从手中抽出金丝爻线,在爻线的一端绑上辟邪珠,对准那“邪物”掷了出去。 辟邪珠一靠近“邪物”,便“嗖”地一下被吸了进去。 苏泽和陈希扬一动不动,屏住呼吸静观其变,并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 片刻之后,那“邪物”突然抖动了一下。 陈希扬知道辟邪珠发挥作用了,忙默念咒语,以手中的金丝爻线为媒介,将咒语的效力传递到辟邪珠内,辟邪珠的威慑力逐渐增大,那“邪物”如筛子般抖动起来,似乎有些承受不住。 通过手中金丝爻线的颤动幅度,陈希扬能明显感觉到那“邪物”极力想将辟邪珠吐出来,但是因为陈希扬催动了“不动如山咒”,强制将辟邪珠黏着在“邪物”体内,任凭它如何吐也吐不出来。 随着辟邪珠威慑力的进一步增强,“邪物”抖动幅度逐渐加剧,连带着周边的水草都开始随之抖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炸裂开来一般。 苏泽虽然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睁大了眼睛看那“邪物”的反应。 突然,一团黑色水雾从中喷射出来,随即在水中蔓延扩散,很快周边水域都被染成了黑蒙蒙一片,即便使用探照灯也难以看清眼前的事物了。 就在这一瞬间,陈希扬感觉到腰间一紧。他心下有些疑惑,自己尚未发出求救信号,系在腰上的那根金丝爻线也一直没有动静,怎么骆柒他们就开始拉他了? 但随即他察觉不对,因为束在腰间的力道越来越大,这绝不是纤细的金丝爻线能够办到的。 一定是那“邪物”发起了攻击,陈希扬虽然看不真切,但隐约能猜到,缠住自己的应该是一种软体动物,并且这种生物体积十分庞大。 随着腰间的压迫力逐渐加重,他腹腔的空气都被挤了出去,再这样下去,他会因为呼吸困难而窒息身亡的。 陈希扬定了定神,告诉自己要镇静,指尖的咒诀未变,咒语应该还在持续发挥效力,只是这样的情况下,对方还能精准地向自己发起攻击,可见这“邪物”的定力不是一般的强。 但是不看清对方的模样,实在很难进行有效反击。陈希扬咬了咬牙,指尖咒诀迅速变化,口中咒语改为“净目咒”,视线中黑蒙蒙的水雾逐渐被拨散开来,随着眼前事物的逐渐清晰,陈希扬不由睁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缠住他的是一条直径5厘米粗的黑色触手,而这条触手只是那“邪物”众多触手中的一条。 眼前的这只“邪物”外形有点像大王乌贼,但是身长比大王乌贼短小许多,主体部分只有1.5米长,体型却十分肥胖,就像一个圆滚滚的黑色肉球,而它的触手却相对较长,最长的大约有3米。 它的头顶有一个非常大的吸盘,因为通体黑色,内壁也是黑色,所以整个吸盘张开的时候就像一个黑洞。 想来它藏身在水草丛中,只把吸盘露在外面,平日里就靠这个吸盘来狩猎食物,难怪什么东西一靠近它,就会被吸进去。 看清了这只怪物之后,陈希扬有些自嘲地想笑,但此刻他根本笑不出来,因为催动了净目咒的缘故,不动如山咒的效力逐渐消散,怪物趁此机会将辟邪珠吐了出来,然后将更多的触手伸向了陈希扬,打算一鼓作气将他弄死。 陈希扬已经出现了缺氧的先兆,视线开始涣散,但是他依然咬牙保持脑中的清明,手腕翻动,十几根金丝爻线同时向那怪物飞射而去。 一部分爻线勒住了它缠住自己的触手,加大力道企图将那粗壮的触手割断;另一部分爻线则直接没入它的吸盘之中,在它腹中编织成定身符的符印,以此来控制它的行动。 缠在陈希扬腰间的触手果然稍稍松懈了一下,看来咒符发挥了作用,但很明显对方在努力与咒力抗衡,这个时候拼的就是时间和韧性了。 陈希扬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消耗了,缺氧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他感到头晕目眩,眼前已经出现了白茫茫的幻觉,意识也越来越淡薄,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先败下阵来。 这个时候,他心里只闪过一个念头苏泽在哪里呢,他是不是已经先一步逃生了?还是说,他也被这怪物的触手缠得无法脱身,最终与他双双命丧于此? 突然,腰间的力量猛地一松,随即有大量的氧气被吸入肺中,陈希扬呛了一下,咳了几声之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难道说,那怪物败退了?自己居然侥幸赢了? 他的大脑还有些转不过弯来,这事情怎么想都有些蹊跷,刚才明明是对方占了上风的啊。 缺氧的症状渐渐消退之后,陈希扬才渐渐恢复视力,此时他惊讶地发现,那只触手怪物居然被整个罩在了柔韧的金丝爻网之中,而在一旁拉动爻线收网的人,居然是苏泽。 看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拉动爻线,一边不断扭头担忧地查看他安危的苏泽,陈希扬突然有些感慨,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也有被苏泽救下的一天。 两人原本的计划是等把那“邪物”逼出来之后,由陈希扬负责用咒术约束它,而苏泽负责拉动网线,将它困住,但是他们没有料到这“邪物”会是一只类似大王乌贼的怪物,更没有料到它居然也懂得使用战略,先是喷出黑墨扰乱敌人视线,然后用触手发起攻击,很快掌握了主动权,以至于陈希扬一时乱了阵脚,失了先机。 而让陈希扬疑惑的是,要在这怪物行动自如的时候套住它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苏泽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此时的苏泽虽然拿爻网套住了怪物,但怪物体积实在太大了,虽然身体被套了进去,半截触手还在爻网外拼死挣扎,它的蛮力很大,苏泽一时间也制它不住,只能拉着爻线与它干耗着。 陈希扬暂时将内心的疑问压了回去,趁那怪物不得自由的档儿,重新将辟邪珠抛入它的吸盘里去,然后迅速掷出爻线,将它的吸盘口堵了起来,让它再也不能把辟邪珠吐出来。 那怪物受不了体内辟邪珠罡气的灼烧,上下扑腾了几番,终于力气耗尽,沉入水底奄奄一息。 谨慎起见,陈希扬没有立即靠近它,而是拿棍子戳了它几下,确定它再无反抗之力后,才与苏泽合力将这怪物拖上岸去。 守在岸边的骆柒和莫传延看见两人拖上来这么大一只怪物,一时间都有些傻眼。 但骆柒的接受能力很强,经过最初的惊讶之后,很快好奇心占了上风。他蹲在距离怪物半步远的地方,先是仔仔细细打量了它一番,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触手感觉肥嘟嘟滑腻腻的,让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难道说,在水塘里作怪的东西,就是这玩意儿?”骆柒好奇地自言自语,“它就是给俞源村带来诅咒的邪物?可这体型,跟我想象的也差太多了。” 苏泽失笑:“你想象中的邪物是什么模样的?” “至少……不能这么丑啊。” 莫传延受不了这怪物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海腥味,捂着鼻子鄙夷地俯视骆柒:“能不能不要靠这么近,臭死了。” 骆柒的视线仍粘在那怪物身上,头也不抬地说:“你觉得臭就躲远一点嘛,又没人强迫你。” “你不就是在强迫我么,如果不是因为手铐,你以为我乐意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接下来又是两人的斗嘴时间。苏泽已经学会自动将噪音屏蔽了,转头问陈希扬:“现在我们该怎么处理它?” 陈希扬盯着那怪物舔了舔舌头:“不知烤来吃是什么味道……” 骆柒和莫传延突然噤声,不约而同地露出厌恶的神色,这么一只通体漆黑又肥硕丑陋的怪物,光是想象一下吃它的味道,就让人恶心得想吐。 陈希扬恶作剧得逞般地笑了起来。 苏泽道:“我看这东西形似大王乌贼,但又不是大王乌贼,应该是管鱿目大王乌贼科里的新品种,不如我们把它送去海洋博物馆,或者送去海洋生物研究中心,也算是为生物界的研究成果贡献一份力量了。” 陈希扬摇了摇头:“如果让这东西见了光,就会惊动这里的村民,到时候恐怕会掀起轩然大波,而且也会暴露我们此行的目的,何必无端横生枝节。” 骆柒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杀掉它然后找个地方埋了?” “直接杀掉的话,我们千辛万苦拖它上来有什么意义?”陈希扬说着,摸了摸下巴,“而且我总觉得,刘伯温当初所忌惮的东西,应该不会只是区区一只乌贼而已。” 第二章:河图洛书(十六) 这天夜晚,对于旅社值夜班的前台服务员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据她回忆,大约是在凌晨一点的时候,有四位房客从外面回来,身上都背着很大的旅行包,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这四人似乎很疲惫,连走路都是拖着走的。 对于这个“拖”字,这名服务员还是斟酌了很久的,当时她看着那四人走路的姿势,总觉得十分怪异,似乎身后还跟着什么很重的东西,但仔细一瞧,却又瞧不出什么来。 这四人见服务员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们看,其中一个好脾气地笑了笑,解释道:“我们今天结伴出去玩,路上车子抛了锚,只能徒步走回来,所以有些狼狈。” 服务员忙堆起笑脸表示了一下关心,并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那人摆了摆手说:“不麻烦了,我们回房就睡了。” 四人走过前台的时候,服务员隐约闻到一丝淡淡的海腥味,她走出柜台,走到那四人经过的地方,发现海腥味更重了一些。 她心下更是疑惑,这里是浙江腹地,附近没有海域,他们不可能连夜从海边回来吧,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海腥味?她不经意地低头,微微皱了皱眉,蹲下身去仔细地瞧,只见光洁的地板上,残留着一道宽宽的水渍痕迹,从门口一直蔓延至电梯。 一定……是遇到鬼了。一阵寒意爬上她的脊背,她顿时感到全身毛骨悚然,双腿一软,重重跌坐在地上。 但很快她又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跑回柜台给部门经理打电话,哆哆嗦嗦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报告了一遍。 约摸十分钟之后,部门经理带着一名胆子大些的男服务员敲响了陈希扬与苏泽所在客房的门。 此时苏泽正在洗澡,陈希扬听见敲门声,警惕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客人您好,我是来给您送茶水的。”男服务员彬彬有礼地回应。 “我们这里不需要茶水,谢谢。” 门外静默了片刻之后,再度响起了敲门声。 陈希扬皱了皱眉,问道:“还有什么事?” “客人您好,据我们客服反映,您所住的房间有设备需要维修,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希望您能让我们进入修检一下设备。” 陈希扬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又看了看门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陈希扬穿着睡袍开了门,脸色不豫地瞅了瞅门外的部门经理和男服务员:“这么晚了,要修检什么设备?” “不好意思,我们听说您这里的电水壶坏了,担心在烧水的时候会出现故障而危及客人的生命安全,所以只能连夜上门检修,打扰客人休息,实在非常抱歉。” 男服务员一脸谦恭地赔笑道歉,服务态度诚恳得体,又打着为客户安全考虑的幌子,陈希扬不好说他什么,撇了撇嘴,侧身让他们进来。 男服务员走到过道上的柜子旁,拿起电水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瞧。 随后部门经理也走了进来,趁着男服务员检查电水壶的档儿,他故作无意地在这间双标房里转了一圈,视线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若不是看见两张床上的杯子都铺得十分平整,他甚至想把被子掀起来瞧一瞧。 男服务员拿着电水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陈希扬就双臂环胸靠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瞧出什么问题没有?” “这个……一时间还不好说。”男服务员嘴上敷衍着,不时拿眼角瞟身后的部门经理。 此时苏泽刚好洗完澡,光着膀子搭了一条毛巾就走了出来,看见房间里多了两个人,不由怔了一下:“这是……?” 男服务员忙向苏泽躬了躬身,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苏泽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时钟,觉得这个点上客服进来检修设备,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随即他接触到了陈希扬的目光,陈希扬不着痕迹地冲他打了个眼色,示意他静观其变,于是苏泽什么也没说,自顾自拿着吹风机吹头发去了。 那部门经理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完了卧室,又转到浴室里去了。 片刻之后,他终于转了一圈回来,朝男服务员微微摇了摇头。 男服务员松了口气,对陈希扬道:“这电水壶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真不好意思,也许是我们搞错了。” “你这样说我可不太放心,”陈希扬道,“既然要检修,那就拆开来好好检查一遍,免得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你说是不是?” “这个……”男服务员脸上浮起一丝尴尬,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后的部门经理。 倒是部门经理沉得住气,明知陈希扬有心调侃,却还是一本正经地吩咐道:“那就拿回去好好检查一遍吧。” 说着又对陈希扬躬了躬身:“真是抱歉,打扰了这么久,明早我们送一个新的电水壶进来,保证不会再出故障。” 两人退出去之后,苏泽趴在门板上听了一下,发现他们又去敲了隔壁骆柒和莫传延房间的门,用的是同样的理由。 “看来我们算是被盯上了。”苏泽有些担忧地看向陈希扬,“你不是对那怪物施了隐身术了么,照理说他们应该察觉不到的啊,怎么会专程上门来搜?” “可能是在气味上暴露了。”陈希扬拧着眉道:“好在我开门之前,施了净化咒,将整个房间的空气和水汽都处理掉了,他们应该找不出什么可疑的迹象。” 苏泽点了点头,又道:“可是骆柒那边,他们应该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吧?” “东西在我们这儿,他们只要嘴巴上严实一点,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苏泽听见那两人从隔壁房中退了出来,看样子依然搜寻无果,只是男服务员非常无奈得又多拿了一个“需要换修”的电水壶。 陈希扬洗完澡,发现苏泽居然还没睡,此刻正趴在窗台上,饶有兴致地逗弄着悬挂在窗台外被隐了身的大乌贼。 陈希扬不动声色地靠过去,听见苏泽正对着那乌贼自说自话:“喂,我是看你独自一个挂在外头会寂寞,所以才好心来陪你聊天的,你别不理我。” “……” “啊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虽然你跟大王乌贼长得很像,但你比它丑……不是,你比它有性格多了。你叫什么名字?” “……” “我小时候看过百科全书,对你这样的外貌实在没什么印象,你学名叫什么?” “……” “也是哦,像你这样的新品种,应该还没有学名才对。那你有自己的名字吗?” “……” “原来你连名字都还没有吗,真是太不幸了。不如这样吧,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 “……” “我看你长得这么有性格,不如叫你‘大黑’吧,听起来很霸气对不对?” 被困在金丝爻网中的乌贼终于忍不住扑腾了一下,用听起来发音有些奇怪的人类语言咆哮:“你才大黑呢,你们全家都大黑!” “耶?”苏泽惊了一下,“大黑你居然会说人话啊?” 乌贼继续咆哮:“不准叫我大黑!”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啊?那就……叫你‘阿肥’怎么样?” “……” “很可爱的名字对吧?阿肥、肥肥、肥哥……” 乌贼沉默半晌,闷声妥协道:“你还是叫我大黑吧。” 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苏泽对大黑会说人话这一点感到很新奇,还想再逗它说话,但是大黑铁了心不再搭理他了。 陈希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苏泽居然会大晚上的缠着这怪兽聊天,以前都没见他做过这么无聊的事情。 他走到苏泽身边,问道:“怎么不去睡觉?” “哦,等你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苏泽说着,随手关上了窗子,无情地将他的大黑朋友关在了窗外。 “等我?等我做什么?” “咳,那个……”苏泽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尴尬,“陈希扬,晚上能不能……能不能一起睡啊?” 他看着陈希扬的眼神,可怜又无辜,让人很容易心软。 这种伎俩苏泽屡试不爽,陈希扬明知道他在卖萌这一技术活上一贯很得心应手,但每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都会不自觉地把他和小时候的那个苏泽重叠在一起,然后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 但是这一次,陈希扬决定不能再妥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想跟我一起睡?” “因为有安全感,而且……而且不会再做梦。” 陈希扬沉默了一下,问道:“又做梦了?” 苏泽点头:“昨晚做了很长的梦,长得让我感觉差点醒不过来。” 陈希扬想起白天的时候,苏泽一直睡到午后才被自己强行叫醒,他有点明白苏泽内心的隐忧了。“别担心,如果睡得太久,我会负责把你叫醒的。” 苏泽觑了他一眼:“你每次叫醒我的方式都很暴力。” “那我下次温柔一点。”陈希扬笑得毫无诚意。 苏泽无语了片刻,问道:“真的不陪我睡啊?” 陈希扬叹了口气:“苏泽,你已经长大了,不可能事事都依赖我。” 苏泽噎了一下,陈希扬这句话让他有些回不过味来。 陈希扬沉默了一下,低声道:“苏泽,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不可能一辈子护着你。” 第二章:河图洛书(十七) 苏泽皱了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希扬道:“比如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件事,我到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因为我的一些疏忽,非但保护不了你,连自身都难保。若不是你出人意料地擒住了它,恐怕我们两个人都要葬身鱼腹了。” 苏泽想起今天的壮举,心里有些小得意:“陈希扬,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一次比较厉害?你放心,以后再遇到危险,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陈希扬苦笑了一下:“原来连你也是这么想的。” 苏泽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得有些莫名:“我想什么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没有能力保护你了?” 苏泽怔了一下,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再是你的累赘,我也可以做你的帮手,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但事实上,今晚的确是你救了我。”陈希扬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解释,随后喃喃自语道:“也许,已经有什么东西在改变了,我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罢了。” 苏泽急了:“陈希扬,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希扬转身正色看着他:“我问你,当时那乌贼喷出黑墨的时候,我需要净目咒才能看清它的模样,你却仅凭肉眼就能精准地捕住它,这是为什么?” 苏泽挠了挠头:“什么为什么啊,它虽然喷出了黑墨,但是我还是可以看清楚它的模样啊。怎么你需要净目咒才能看清楚吗?怪不得当时你突然不动了,连大黑朝你伸出触手你也没有躲避,原来是因为看不见啊?” 陈希扬闭了闭眼:“这就是问题所在。其实上次你轻易发现了水塘上的浮光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想,是不是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我没有注意到的变化。但是这一次,我几乎可以肯定,你的灵能力已经开始慢慢地变强,不,准确地说,在敏锐度和防御能力上,你已经超过了我。” 苏泽一脸惊讶:“不是吧,这怎么可能?” “这是事实。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之所以会发生这种变化,是因为皇甫风音的一魂一魄与你体内的二魂六魄正在逐渐融合,而原本属于皇甫风音的灵能力,也在潜移默化地融入你的体内,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越来越强,远远将我甩在后头。” 陈希扬说着,自嘲地笑了笑,“到了那个时候,你还会稀罕我的保护吗?” 苏泽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虽然他一直想让自己变强,但是他从未考虑过如此深入的问题。陈希扬的话让他一时之间难以应对。 陈希扬将积郁在心底的情绪发泄出来之后,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 他呼出一口气,然后换上一脸轻松的表情,笑着拍了拍苏泽的肩膀:“我不否认,面对越来越强的你,我有点心里不平衡,但仔细想来,这次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得救,所以我应该感谢你,并且为你终于有了自保能力而感到高兴。” 苏泽的表情有点复杂,陈希扬的情绪转换太快,他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陈希扬不给他回话的机会,接着道:“所以,关于那个梦境,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你还是不要回避它比较好,既然皇甫风音的一魂一魄已经融入了你的体内,那么你只能选择接受他的全部,包括接受他那一世的记忆。” 苏泽苦着脸道:“可是他那一世的记忆感觉好沉重,我每一次醒过来,都要努力将自己的情绪从那个梦境中拔出来。我怕……我怕万一有一天,我会深陷其中,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陈希扬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一个绝招。” “什么绝招?” “你每天晚上入睡前,都对自己进行催眠,告诉自己‘我是苏泽’,这样催眠一百遍再睡觉。” 苏泽狐疑地看着他:“这样有没有效啊?” “不妨试试看呗。” “……好吧。”苏泽不情不愿地爬上床,掀开被子躺下去,果真闭上眼睛低低念道:“我是苏泽我是苏泽我是苏泽……” 陈希扬在另一张床上躺下,关了灯,静静凝视着黑暗中苏泽侧脸的轮廓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地意识到,苏泽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五岁孩子了。 这般想着,陈希扬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失落与惆怅,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比苏泽更不习惯这样的变化,他想,他需要时间来适应。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说:“晚安,苏泽。” 皇甫寻恢复意识的时候,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酸痛无比,虽然意识清醒了,但是他的身体依然瘫软无力,连转个头、动个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能睁着眼睛,在有限的视线范围内,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似乎躺在一个铺着草垫的密室中,室内光线很暗,身侧半米之外便是粗糙的墙壁,壁角上还挂着厚重的蜘蛛网。 另一侧有窗,窗外月光晦暗,窗纸残破,“嗤啦嗤啦”地漏着风。 初步断定,此处应该是一处废弃的民房。 皇甫寻模模糊糊地想,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呢,是谁带他来的?是阿错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沉稳的脚步声徐徐而入,皇甫寻直觉那不是阿错,他猛地升起了警惕心。 来者在入口处站了片刻,问道:“你想好了吗?” 皇甫寻皱了皱眉,他是在问自己吗?可是他问的是什么意思?想好了什么? “同样的问题,你不需要问我第二遍。”阿错冷淡的声音从屋子的另一个角落传了过来。 皇甫寻心下一喜,原来阿错就在这里,和他同在一个屋子!但是为什么刚才阿错一直没有动静呢,害他一度担心自己被阿错抛弃了。 来者又问:“你难道愿意一辈子隐姓埋名地躲在这偏远的小镇上吗?只有跟着我,你才能真正做回你自己。” 阿错冷笑:“谢谢你了,我的人生不需要你来为我定义,也不需要你来为我铺设道路。” 来者似乎并不因为阿错恶劣的态度而生气,轻轻一笑:“你比我料想的还要倔强。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心转意的。” 那人顿了顿,又道:“你的那位朋友,好像已经醒过来了。” “阿寻醒了?”阿错的声音明显上扬,透出一丝喜悦。 “想必你们有话要谈,我就不打扰了。”来者温文尔雅地转身离去,并在门外上了锁。 阿错的声音有些急切:“阿寻,阿寻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皇甫寻刚才只顾着听他们二人说话,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慢慢恢复了知觉。 “我听得见。”他有些吃力地撑起身体,转过头时,看见阿错被很粗的绳索绑住了手脚,坐在角落里不能动弹。 皇甫寻咬着牙站起身,步履蹒跚地朝阿错走过去。阿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担忧,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 皇甫寻走到阿错身边,想帮他解开绳索,阿错叹了口气:“别白费力气了,这不是普通的绳索,以你我之力,是不可能轻易解开的。” 皇甫寻又试着解了几次,还是徒劳无功,他问道:“阿错,我们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刚才那个人是谁?” 阿错撇过脸去,恨恨道:“那个人,你不认识的。” “……”皇甫寻无语,正因为不认识,所以才问的啊。 阿错又道:“他的目标是我,所以不会为难你的。你等身体恢复之后,就赶快离开这里吧,门外的锁只是普通的锁,很容易撬开的。” 皇甫寻摇了摇头:“不,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逃走的。” “傻子,你逃出去之后,才能想办法救我啊。” 皇甫寻静静看了阿错半晌,表情认真地重复了一遍:“阿错,我不会丢下你的。” 阿错张了张口,却在接触到皇甫寻坚定无比的目光之后,又颓然闭上了嘴巴。 皇甫寻的身体还十分虚弱,他知道没有办法解开阿错身上的绳索之后,便干脆靠在阿错身边坐了下来。 “阿错,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但是没关系,我会耐心等,你什么时候想对我说心里话了,我就听;你如果一辈子都不想说,我就一辈子也不会逼你。” 阿错低着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微微发颤:“阿寻,你……你喜欢我么?” “喜欢。”皇甫寻答得很干脆。 “喜欢我什么呢?” “什么都喜欢。” “撒谎。” “我对你不会撒谎。” “睁着眼睛说瞎话,”阿错含着眼泪笑骂,“你根本不叫皇甫寻,难道不是么?” 皇甫寻转头看向阿错:“那你想知道我真正的名字吗?” 阿错被他眼神中的坦荡怔了一下,有些狼狈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咕哝道:“不想。” 皇甫寻笑了笑:“那我就不说了。如果你觉得我叫阿寻比较好,那我就是阿寻。” 阿错无言以对,他发现很多时候,皇甫寻给他的感觉就像一团任人揉捏的棉花,但别人若想在他身上揍一拳,结果往往会连自己的脾气也给整没了此时的阿错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阿错仰起头,望着窗外晦暗的夜空,幽幽开口问道:“阿寻,想听我讲个故事吗?” “是阿错自己的故事?” “……差不多吧。” “你想说,我就听。” 阿错苦笑了一下:“等听完之后,你再好好想一想,你是否还要坚持说喜欢我。” 第二章:河图洛书(十八) 阿错酝酿了片刻,缓缓道:“你应该听说过端木苓这个名字吧?” 皇甫寻点了点头:“我听说,端木苓是端木家族的前一任族长,但红颜薄命,她很年轻的时候便去世了。” 阿错的目光渐渐飘远,带着压抑的痛苦,强迫自己一边回忆,一边转述那段不为人知的秘辛。 端木苓是在十六岁那一年被定为族长继承人的,同一年里,家族里的长辈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男方名叫端木翮,是端木旁支中比较有前途的一位青年才俊,很受长辈喜爱。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让端木翮入赘端木本家,对双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唯独端木苓不这么想,她从未奢望当什么族长,她只想寻找属于自己的真爱,嫁一个真心喜欢的人,结一段美满的姻缘。 亲事定下后不久,端木苓便失踪了。老族长十分愤怒,但为了端木家族的声誉,她一边命人秘密寻找端木苓的下落,一边对外隐瞒了这件事,就连端木翮也被蒙在了鼓里。 半年之后,端木苓突然回来了,看上去面容憔悴,郁郁寡欢。她向老族长跪下忏悔,承认自己的过错,并表示愿意接受家族的安排,与端木翮成亲。 成亲之后才过了六个月,端木苓便产下一子。端木翮深爱妻子,却无法忍受妻子在成亲之前便与别的男人有染,这让他十分痛苦。 为了端木家族的颜面,也为了端木苓的名誉,端木翮只能将这个秘密深埋于心,但他始终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终于有一天,他不辞而别,踏上了复仇之路。 但是那一走,他再也没有回来。得知丈夫的噩耗之后,端木苓几度晕厥,不出三个月便抑郁而终。临终前,她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她的亲弟弟端木朔抚养,并告知了事情的真相。 端木朔虽然答应了端木苓的托付,但他认为这个孩子的出生是不祥的征兆,于是将孩子藏匿了起来,并对身边所有人隐瞒了孩子的身世。 但是当孩子逐渐长大之后,他意外地发现,这个孩子在灵能力方面的潜力不可限量。他反复确认了孩子的性别之后,觉得这件事非常不可思议,端木家族向来以女子为尊,因为女子的灵能力普遍高于男子,但这孩子是个例外,他在三岁时的灵能力就已经接近他母亲的水平了,长此下去,他极有可能超越他的母亲,甚至可能超越端木家族的历任族长。 当时祭灵一脉因为族长的缺失而被灭灵一脉压制,族长候选人的问题一直困扰着包括端木朔在内的几位祭灵长老。端木朔在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将这个孩子打扮成女童的模样,带到其他几位长老面前,宣称这是端木苓和端木翮失散多年的女儿,名字叫花嫁。 为了不露出马脚,他一遍遍地告诉花嫁:“你是一个女孩子,你存在的意义便是成为下一任端木族长,你的一举一动都将影响整个端木家族的未来这是你的使命,更是你的责任,因为你的骨血中藏着极大的罪恶,你要为你的亲生父母赎罪。” “赎罪?”皇甫寻听到此处,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为什么要让你来赎罪,赎什么罪?” 阿错低声道:“那是我的原罪,自出生之日便烙印在骨血之中的罪孽。” 皇甫寻摇头道:“我还是听不明白,你的出生,你母亲的去世,都不是你的责任,你究竟何罪之有?” 阿错沉默了片刻,道:“你可曾听说,在我们芒宿国的西南方向,有一个遥远的国家,名叫垩白。” 皇甫寻不知阿错为何突然跳到了另外一个话题,但还是跟着他的思路道:“我听说过那个国家,那里是驭兽族的领域。” “没错。驭兽族信奉的是神兽麒麟一族中最稀世罕见的黑麒麟,普通麒麟性情温和,是祥瑞的化身,而黑麒麟则被视为麒麟中的战神,它生性凉薄、孤僻冷傲,除了敬畏九玄之父曜神之外,还没有谁能入得了它的法眼。但是有一种东西,却是连黑麒麟也要忌惮三分,那就是由世间诸恶之念历经万年逐渐凝聚炼化而成的异鬼,他的名字叫做‘魖’。” 皇甫寻眉心跳了跳,他并非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只不过当这遥远的传说由阿错亲口叙述出来时,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阿错的声音却在此时顿了一顿,似是有些犹豫,但也只是犹豫了片刻,他再度艰涩地开口:“这异鬼,便是我的亲生父亲。” 皇甫寻倏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阿错:“你……你的意思是……?” “当年我的母亲,也就是端木苓,她之所以抗拒族里安排的亲事,是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人,虽然只是年少时期的萍水相逢,但她一直秘密地将那人放在了心底。她离家出走的那半年,便是去寻找那个男人,想要跟他私奔。 “但是她没有想到,她心心念念着想要托付终身的良人,不过是在这人世间投射的一个分身罢了,她以为能用满腔爱意去打动对方,却不曾想,人世间的情爱,在看来,都只是痴傻愚昧的游戏而已,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无知少女投怀送抱,默许她成为自己的女人,然后又冷漠地将她抛弃。 “母亲在得知的真实身份之后,懊悔得一度想要寻死,但是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怀了身孕。她像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对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软下了心肠,她觉得自己没有权力扼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生命,所以她最终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为了能把这个孩子生得名正言顺,她忍气吞声地回到端木本家,接受了家族里安排的亲事。她原本打算生完孩子再了结自己的性命,但是她没有想到,在婚后短暂的几个月相处中,她爱上了温柔多情的端木翮。 “曾经被深深伤害了的心灵,在端木翮那里得到了安慰,她对自己的未来又开始怀有期待,但是孩子有悖常理的提前出生,将残酷的事实摆在了端木翮面前,受到严重打击的端木翮开始变得疯狂偏执,而我的母亲,不但再次失去了对爱情的憧憬,更失去了她的丈夫。 “渐渐地,她开始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后悔生下这个孩子,她甚至把对的憎恨转移到了孩子身上。过度抑郁让她的身体变得很糟糕,病情每况愈下。她在弥留之际,终于鼓起勇气,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自己的弟弟端木朔,并将自己的孩子也托付给了他。她对对端木朔说:这个孩子,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你留下他,让他来替我、替他的父亲,赎罪。” 皇甫寻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事情的真相太过令人震惊,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阿错说完这番话,转头看向皇甫寻:“现在你知道了,我舅舅之所以说我带着原罪,是因为我的骨血中沾染了的邪恶,不但我的舅舅忌惮我,就连我的亲生母亲,也厌弃我。灵媒族人向来自认为血统高贵圣洁,不容外族玷污,所以非常歧视本族与异族的混血儿,但要说混血,我才是混了天底下最肮脏血液的杂种!” “不,你不是!”皇甫寻猛地站起身,正视着阿错,因为情绪激动,他的胸口有些起伏,微微喘着气。 阿错先是一怔,随后自嘲地笑了笑:“这样的我,你还要说喜欢么?” “我……还是喜欢你。”皇甫寻哽咽着,像是要哭出来一般,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竟比阿错还伤心许多倍,但他终究不是巧舌如簧的人,无法将自己的心意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 “那么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呢?”阿错抬眸望向皇甫寻,含着泪星的眼角微微上挑,牵扯出几分迷离之色,竟让原本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艳若桃花的媚意,“我的容貌承自我的母亲,从小就有人夸我长得漂亮那个时候,你不也是一直将我当做女孩子看待的么?你又如何能肯定,你对我的喜欢,不是一时迷了眼、蒙了心,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不会像我母亲那样最终对我厌憎……” 皇甫寻突然俯下身,封住了他的唇。 唇瓣相触的瞬间,阿错恍惚觉得有一种陌生的暖意如电流一般迅速袭遍全身,激起心底阵阵涟漪。最初的惊愕过后,他的脸渐渐红了起来。 皇甫寻虽然看上去十分镇定,但微微低垂的睫毛如薄翼般轻颤,泄露了他心底的紧张。 片刻之后,他直起身,结束了这单纯又缱绻的一吻,低声道:“我不太会说话,但我心里清楚,我喜欢以前的花嫁,也喜欢现在的阿错,从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上了,这么多年反反复复将你掂在心头,喜欢的分量越来越重。我不管你是男是女,也不管你是谁的孩子,我说不出喜欢你的具体缘由,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已经喜欢得没有办法回头了。” 阿错被他这一番发自内心的告白震慑住了,他突然想起,当初问起皇甫寻名字的时候,对方曾说要寻找一个人。这么说来,他是为了自己才离开神木峰的吗? 阿错怔怔看着皇甫寻,皇甫寻也定定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了半晌,倒是阿错先承受不住地撇开了视线,嘴里咕哝着:“说得这么天花乱坠的,居然还说自己不会说话。” 皇甫寻呆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挨着阿错重新坐了下来,有些忐忑地观察他的脸色。 两人又沉默了半晌,阿错突然问:“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呢?” 皇甫寻想了想,说:“在荒岭上遇到你的时候。” 阿错听了觉得有些荒唐,但细细回想起来,当初在荒岭上第一眼见到皇甫寻的时候,就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会把皇甫寻捡回家去,也是因为这少年无意中流露出来的自然呆,总是让人联想到神木峰上那个温柔却不善于表达的孩子。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人竟然会是同一个人。 “真是奇怪,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一眼就认出你来呢?”阿错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 “那是因为,在神木峰上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你,可你却总是想要避开我,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我啊。” 阿错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对不起。” 皇甫寻笑了笑:“我原谅你了。” 第二章:河图洛书(十九) 两人说话的这段时间,皇甫寻的身体已经逐渐恢复,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觉得没有什么大碍了,于是跑到窗前,透过窗纸上的破洞往外张望了一下。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天色虽比之前透亮了些,但光线仍不十分明朗。灰扑扑的天空下,是一片白皑皑的雪域,雪与天空的尽头,隐约能看见成片树林的黑影,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景物。 皇甫寻怔了半晌,喃喃道:“这里是哪里?” 阿错淡淡道:“恐怕已经接近垩白边境了吧?” 皇甫寻回头看向阿错,觉得不可置信,昨天傍晚他们还在小镇上与年兽搏斗来着,怎么一眨眼就跑到垩白边境来了? 随即他又想起刚才的一个问题:“阿错,之前来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我听他说要你跟着他什么的,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阿错叹了口气:“他就是。” 皇甫寻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刚才那个男人就是?”他顿了顿,又摇头道:“可是不像啊,他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什么奇特的地方,他的气息就像是……像是普通的人类而已,如果他就是的话,我怎么可能一点都感觉不出来?” 阿错苦笑了一下:“因为那不过是他的借身而已。” “借身?什么是借身?” 皇甫寻知道,在九玄大陆上,不论是曜神还是其他各国的守护神,都有其真身,但通常他们不会以真身示人,而是模仿人类的模样,在人世间投射一个分身。但是这借身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倒是从来未曾听说过。 阿错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借身的方式,其实和借尸差不多,只不过鬼魂借尸还魂,而他……则是借用活人的身体。”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的模样,不是他自己的分身,而是别人的身体?”皇甫寻越发感到不解,“他不是有自己的分身吗?为什么要借别人的身体来用?” “谁知道呢?这也许就是他的恶趣味了吧。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觉得一个人太无聊了,所以想附身到不同类型的凡人身上,体验他们的喜怒哀乐……而已。” “就这样?”皇甫寻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没错,就是这样。”阿错耸了耸肩,“他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并且乐此不疲地不断更换身体来用,用过一段时间后,觉得乏味了,便再换一个。” 皇甫寻想象着这样的,觉得他的性格幼稚得像个喜欢捣乱的孩子。 只听阿错继续道:“所以我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模样都会不同。虽说因为父子之间异于常人的感应能力,让我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但每次看见他用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脸跟我说话,还是让我非常困扰啊。” “怎么,你们之前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吗?”这一点倒是让皇甫寻有些意外,“是他主动来找你的?” “大概是在我八九岁那一年吧,”阿错回忆道,“某一天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他是我的亲生父亲,要带我离开端木家族。当时我已经从舅舅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虽然我不想留在端木家族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但同样也不想认一个不知情爱、生性凉薄的男人做父亲,所以我拒绝了他。” 皇甫寻想了想,道:“那应该是在你上神木峰之前的事情了吧?” 阿错点了点头:“后来他又陆续出现了几次,虽然并未强行要带我走,但是他不厌其烦地出现在我面前,终究惊动了端木家族的几位长老。舅舅很快便猜出了他的来意,他知道我被盯上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非但会破坏他的计划,还会暴露我的身世,让整个端木家族蒙羞,甚至有可能会被灭族。 “当时恰逢神木峰一年一度的长老会议召开,舅舅便带着我一起上了神木峰,美其名曰是让端木家族的族长继承人参拜尊主,事实上,他只是带我去避难。神木峰好歹是言灵尊主的地盘,就算再恣意妄为,也不敢随便去神木峰生事。” 皇甫寻听了这段往事,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苦笑:“只是端木长老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决定虽然成功避开了,却让我遇见了你,并在选妃大典上选择你作为少妃,越发打乱了他的计划吧?” 阿错抿了抿唇:“这的确又是一件让舅舅措手不及的事情。但是尊主之命不能违背,能被选为少妃,那是芒宿国无上的荣耀,多少家族翘首期盼,还得不到这样的殊荣。所以舅舅虽然心中忐忑,害怕我露出马脚,但还是私下里告诫我,让我先稳住局势再说。” 皇甫寻有些不解:“他要你如何稳住局势?” 阿错的脸突然红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皇甫寻的视线:“舅舅说,八九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不过是拉着小手玩过家家罢了,只要我行事谨慎,瞒个三五载应该不成问题。” 这番话虽说得隐晦,但皇甫寻稍一回味,便明白过来了,当下他也脸色尴尬了起来,咳了一声道:“这个……这个问题,我当时倒也的确没有……没有想过。” 随即他又急急解释道:“我当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想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想跟你学弹琴,然后为你伴奏……” “我知道。”阿错抬起眼眸,冲皇甫寻莞尔一笑,“你的心思这么单纯,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想法呢?从小到大,我因为相貌和家世的关系,身边从来不缺朋友,但又有哪个朋友不是有目的地接近我的? “可是在神木峰上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人群之外,模样十分可怜,我心里想,这究竟是哪家的孩子呢,竟然被冷落至此?如果我不是外在条件上的优势,一定也会变得和你一样可怜吧。这样想着,我主动向你伸出了手。” 阿错说着,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如今想来,当时的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会对贵为少尊的你报以同情之心。” 皇甫寻轻轻道:“后来我一直想方设法地接近你,你心里一定很苦恼吧?你对当时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悔了吗?” 阿错摇了摇头:“虽然觉得进退两难,但要说后悔,倒也不至于。” 他从未奢望结交什么真心相待的朋友,但是皇甫风音的真诚,却让他不能不感动,并且当时风音看着他时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让他觉得,其实风音比他更需要朋友。 阿错一边回忆着,一边低声道:“能得到少尊的青睐,让我觉得既高兴又惶恐,我害怕事情瞒得越久,对朋友的伤害就越重,我更害怕当一切掩饰被戳穿之后,我会比你更难过。” “所以你最终选择了先放手?” “是啊,”阿错惨淡一笑,“我以为那个时候结束一切还来得及,却没想到,你会追寻至今。” 皇甫寻从窗边走向阿错,眼神坚定地望着他:“所以,阿错,你应该知道,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阿错见皇甫寻在自己面前俯下身来,立即有一丝不好的预感:“阿寻,你要做什么?” “带你离开。”皇甫寻既然知道那男人便是的借身,自然也能猜到,这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绳索必定是被施了法术的,所以他也不再浪费时间与绳索较劲,干脆将阿错整个抱了起来,然后大踏步走到门口,一脚将门板踹开,门锁应声而落。 他正要一鼓作气冲出去,忽听耳边阿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不解地低头看了阿错一眼:“阿错你笑什么?” 阿错勾了勾唇角,问道:“阿寻,你觉得我沉么?” “还……还好。”皇甫寻回答得有些勉强,刚抱起阿错的时候倒不觉得,经他这么一问,忽觉手上的重量增加了好几倍,沉得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阿错继续笑:“阿寻,你可要抱紧了,千万别放手,否则会摔疼我的。”说罢还冲他抛了个媚眼。 皇甫寻心中一凛,猛地撤了手,阿错整个身子往下坠去,在触地的瞬间,摔成了一滩碎石。 身后突然传来戏谑的大笑声,皇甫寻回头,发现阿错仍被缚着手脚坐在角落里,咽喉处被一只手扼住,因为无法出声而一脸忧心地看着他。 阿错的身旁,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道:“有趣,真是有趣,我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小娃子了。” 皇甫寻知道此人必定是的借身,同时他内心惊骇万分,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在何时对他施了幻术,他居然毫无所觉。 被一番戏弄,皇甫寻再好的脾气也开始怒火中烧,但一想到阿错还落在对方手中,他只能强行将怒火压了下去。 那男子笑过瘾之后,缓步朝皇甫寻走来,眼中满是轻佻之色:“言灵尊主的儿子,灵能力应该不至于这么弱才对,凭你的本事,区区几只年兽能奈你何,方才你又怎会被我简陋的幻术所蒙蔽?” 他说着,出其不意地扯掉了皇甫寻额头上的发带,盯着他眉心的朱砂瞧了片刻,问道:“小娃子,你的灵能力都跑去哪儿了?” 第二章:河图洛书(二十) 面对如此直接的询问,皇甫寻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怎么,还保密啊?”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据我所知,言灵师在使用高端咒术时的杀伤力非常强大,但同时自身受到的反噬作用也很大,甚至会减少施术者的寿命,这种情况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言灵师的发色,寿命越短的人,发色就会越浅,而朱砂的颜色则代表灵能力的强弱,不会因为寿命的减少而有所变化。” 说到此处,稍顿了顿,目光在皇甫寻的头发上流连了片刻,道:“你目前的发色比起正常人来说虽有些不同,但也没有太过明显的区别,我估计,你之前最多只使用过一至两次高端咒术吧,但是你的朱砂颜色却淡得快要看不出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你是通过什么非自然手段,把你体内的灵能力去除了?” 坐在角落中的阿错虽然没有说话,但的这番话同样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他有些担忧地望向皇甫寻,很想知道这些年,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皇甫寻逐渐镇定了下来,面色冷淡地看着:“你对我们言灵家族的事情倒是了解得很透彻。” “哈”地一声笑了起来:“我对任何有意思的东西都很感兴趣,可以说,在这九玄大陆之上,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皇甫寻挑了挑眉:“既然你如此无所不知,那么可否告诉我,现在的曜神,身在何处呢?” 怔了一怔,脱口道:“我怎么知道……”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落入了皇甫寻的语言陷阱,改口道:“那个老不死的家伙,我管他在哪里!” 皇甫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大名鼎鼎的,也不过是夸口逞能之辈。” 敛下笑意,眯起眼睛看着皇甫寻:“小娃子,激怒我对你可没有任何好处。” 皇甫寻依然面色淡然:“原来不仅爱夸口,智商也不怎么高,口舌上争不过,便打算采取武力威胁的手段……” 他话未说完,突然身子一歪,像是被什么力量猛地掼倒在地,同时受到一阵重击,胸口窒了一窒,便张口喷出一滩血来。 “阿寻!”阿错失声大叫,想要冲上去查看他的伤势,无奈全身被绑,动弹不得。 而皇甫寻的面前,从头至尾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只是冷冷俯视着趴在地上的皇甫寻:“即便是你父亲,也未必能从我手上讨得了什么便宜,更何况是你这个灵能力丧失了的小娃子。我的名声向来不好,做事也只凭一时喜恶,你若想拿什么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的道德教条来制约我,那就大大失策了。” 他说着,蹲下身去,凑近皇甫寻耳边低声道:“我今日留你一命,完全是看在我儿子的面子上。倘若你再不知好歹地激怒我,下一次,我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丢下这句话之后,扬长而去。 阿错见终于离开了,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又接连唤了皇甫寻几声。 皇甫寻趴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终于缓过劲来,抬起头冲阿错安抚性地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事。” 阿错见他能说话了,担忧是下去了,但火气却冒了上来,不禁开口大骂:“你是白痴吗?这样语言挑衅他,对你有什么好处?现在好了吧,无端被他一顿揍,你活该!” 皇甫寻眨了眨眼睛,仍是好脾气地笑:“挑衅他的确没什么好处,但我也不吃亏啊,我这不是把他气走了吗。” “你……”阿错无语了,这家伙怎么还笑得出来,若不是手下留情,他还有命在这里笑吗? 只听皇甫寻继续道:“我以前听父亲说过,向来喜怒无常、嚣张跋扈,但他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曜神。没有谁能战胜曜神,即便是也不例外,可偏偏总是喜欢向曜神发出挑衅,虽然每次挑衅的结果都是自己吃苦头。不过这也足以证明,曜神在心目中分量不轻。如今曜神不知所踪,九玄大陆之上,各国人心惶惶,其中最暴躁难安的,恐怕就是了。” 阿错恍然大悟:“所以你故意提到曜神,以此干扰的情绪?”随即他又有些不解,“可是为什么会如此暴躁不安呢,唯一的对手消失了,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吧?” 皇甫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阿错,你应该知道,曜神是九玄之父,因为有了曜神,才会有九玄大陆上的所有生灵的存在,其中也包括。虽然表面上对曜神各种挑衅,但又有谁会真正想置造物主于死地呢?恐怕,的内心也和我们所有人一样,担心自己被曜神抛弃了吧。” 皇甫寻说着,已经走到了阿错身边,再度尝试着解开他身上的绳索,但还是以失败告终。 门被踢坏之后,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走了,看来他完全不担心皇甫寻会逃跑,因为他知道,只要阿错走不了,皇甫寻哪里也不会去。 而皇甫寻也不会再干一次刚才的蠢事了,倒不是害怕又中了的幻术,而是当他冷静下来之后,便想明白了就算没有惊动,他抱着不能行动的阿错,在茫茫雪原中也是无路可去的。 这下可算是到了束手无措的地步了,皇甫寻懊恼地嘀咕着:“如果这个时候我的灵能力能恢复一下就好了……” 阿错想起刚才说的那番话,好奇道:“阿寻,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你的灵能力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眉心的朱砂会变得这么淡?” 皇甫寻沉默了片刻,道:“这是代价。” “代价?”阿错还欲再问,忽听窗外传来“叩叩”两声轻响。 两人同时一怔,循声往窗外望去,只见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在窗外探了一下。 “雪烙!”皇甫寻喜出望外地低呼出声。 那个脑袋再度探了出来,确定屋子里没有危险之后,便笑嘻嘻地冲他们俩招了招手。同时探出头来的还有月刹,虽然仍是冷着一张脸,但是他的一只手被雪烙抓在手里,被迫朝两人晃了晃。 皇甫寻见这两人一前一后破开窗纸跳进来,了一下道:“门不是开着吗,为什么还要爬窗?” “因为月刹说,越是安全的地方,就越有可能暗藏玄机。”雪烙板起脸学着月刹的语气说了一句,随即又恢复了生动的表情,“你们居然被抓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害得我们好找。” 阿错问道:“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因为有月刹的剑啊。”雪烙说着拔出了月刹腰间的配剑,剑身一脱离剑鞘,立即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雪烙道,“月刹的这把剑居然能根据你们身上残留的年兽血腥味而追踪到你们的下落,实在是太厉害了!” “这么厉害?”皇甫寻顿时对这把外观十分普通的剑刮目相看。 阿错听雪烙如此说,先是一怔,随即微微皱了皱眉,目光落在月刹脸上,试探着问:“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幽蓝。”月刹在开口之前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了剑的名字。 “幽蓝?”皇甫寻吃惊不小,看向月刹,刚要说什么,只听阿错道:“如果这把剑真是幽蓝,它应该能砍断我身上的绳索吧?” “我可以试试。”月刹说着,提剑走到阿错身旁,略一吸气,手起剑落,绳索应声而断,随即化作粉尘消散无踪。 皇甫寻看在眼里,神色微变,这绳索是以邪念为引炼化而成的,柔韧度非比寻常,普通利刃根本削不断它,而能将这世间至邪之物一举击溃的,只有濮阳家族的辟邪剑。 但是辟邪剑并非只有一把,濮阳家族的历任族长每人都有一把随身携带的辟邪剑,由现任族长为之命名,并亲手赐给年过十四的族长继承人。 换言之,谁得到了新一代辟邪剑,谁就是未来的濮阳家族族长。而这新一代辟邪剑的名字,就叫“幽蓝”。 阿错获得自由之身,向月刹点了点头表示谢意,目光却毫不避讳地将月刹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之前被濮阳本家的人追杀,是因为你抢了族长继承人的佩剑?” 月刹皱了皱眉,露出不悦的神色:“是他们想抢我的剑。” “你的剑?”阿错和皇甫寻一起向月刹投去狐疑的目光,如果说这把幽蓝剑果真是月刹的佩剑,那么月刹难道是新一代族长继承人? 月刹身手虽然不错,但若按照濮阳家族族长继承人的要求去评判的话,还是太弱了些。更何况,如果他真是族长继承人,濮阳本家又怎么会派人追杀他? 而月刹不是个多话的人,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份受到质疑,但只要别人不问,他就不会多做一句解释。 雪烙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忙打着哈哈圆场道:“管他是谁的剑呢,只要能救人就是把好剑,你们说对不对?” 皇甫寻接过话茬道:“是啊,亏得有这把好剑,阿错才能顺利脱身。事不宜迟,趁还没回来,我们赶快逃吧。” 于是四人一溜烟离开了小屋,循着雪烙和月刹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 阿错跟着他们三人奔出一段距离之后,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关押他们的那间小屋已经在雪原中缩成了一个黑点,仿佛一只幽深的眼眸,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 皇甫寻见阿错没有跟上,放慢了脚步问道:“阿错,怎么了?” “……没什么。”阿错回转身,追上前方三人的脚步,渐行渐远。 第三章:沧海桑田恨(一) “哈尼,醒一醒,醒一醒哟。”发嗲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在耳边没完没了地聒噪。 苏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骆柒坐在自己床边,捏着嗓子还在一个劲地叫着“哈尼”,而他身旁站着的莫传延则是一脸快要吐了的表情。 苏泽呆怔了片刻,突然“嘭”地一下坐了起来。骆柒和莫传延都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退。 苏泽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看两人,忍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没好气地问道:“骆柒,大清早的你发什么骚啊?” “骚你妹!”骆柒立即爆了一句粗口,“你以为我乐意干这事?还不是陈希扬逼着我干的,说不把你叫醒大家都没饭吃,还必须‘温柔’地叫醒你,我擦!” 苏泽转头,看见陈希扬双臂环胸靠在墙边,似笑非笑地欣赏这出闹剧。 苏泽抚了抚额:“陈希扬,你又在搞什么啊?” 陈希扬终于忍不住抖着肩膀笑了起来:“你不是说我叫醒你的方式太暴力了吗?骆柒这种伪娘风格的怎么样?如果喜欢的话,可以让他以后每天为你提供这样的叫醒服务。” 苏泽连忙摆手:“还是免了,简直逼着人做噩梦。” 梦中他正跟着阿错三人在茫茫雪原中奔跑,突然耳边就传来“哈尼,醒一醒”的声音。 这声音听着有点像雪烙,他心里还疑惑,雪烙的身影不是在他前面么,这耳边传来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结果他一回头,就看见一张和雪烙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当即吓得魂不附体,还以为自己又被的幻术罩住了。 四人再度光临了上次俞韶推荐的那家早餐店,一边吃饭一边讨论下一步计划。 骆柒说:“我觉得一只大乌贼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就像昨天陈希扬说的,区区一只乌贼而已,虽然块头大了一点,但既然我们都能拿下,难道刘伯温拿不下?所以我同意陈希扬的看法,刘伯温当初所忌惮的东西,应该不会是这只乌贼。” 陈希扬点了点头:“要么是我们搞错了方向,要么,是我们还没有深入挖掘。” 莫传延这几天早已被捆绑得没了脾气,只希望早点结束这一次行动,好早点回去找到钥匙打开这副该死的手铐,于是催促道:“接下来要怎么做,直接说吧。” “两套方案,”陈希扬说道,“第一,假设那乌贼与我们这次调查的事情有关,我们不妨对这只乌贼进行严刑逼供,看从它那里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有用的信息来。第二,如果上一套方案失败,那我们只能老办法,再下一次水了。” 期间苏泽一直没有吭声,断断续续地咬着手里的包子,两眼无神地瞪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骆柒转头问他:“苏泽,你怎么看?”但是骆柒连问两次,苏泽都没有什么反应。 骆柒忍不住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苏泽,还梦游呐?” “唔?”苏泽回过神来,茫然问道,“谁梦游?” 一桌人无言以对。 陈希扬摸着下巴喃喃自语:“看来这‘温柔叫醒法’存在很大的后遗症,没有暴力方式来得干脆利落啊……” 苏泽的视线不经意地掠过陈希扬那白皙修长的手指,顿了一顿,然后顺着手指往上移,定格在了他那嫣红饱满的唇瓣上。 眼前蓦然浮现出梦境中皇甫寻与阿错蜻蜓点水的那一吻,因为是将皇甫寻作为第一视角,唇瓣相贴时的温润触感也几乎让苏泽感同身受。 这如真似幻的体验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朦胧而旖旎的情思渐渐从内心深处滋生出来,他不由自主盯着眼前那张与阿错完全重叠的五官,怎么也挪不开视线。 陈希扬犹自思考着两种手段的利弊问题,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 这个细微的动作犹如一点燎原星火,在苏泽心底瞬间燃起一片欲火,经不起撩拨的气血轰然冲上脑门。 只听“噗嗤”一声,苏泽一口稀饭喷了出来,随即咳得天昏地暗,差点没背过气去。 “我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陈希扬见苏泽手忙脚乱,忙一边递纸巾一边给他拍背,当触碰到他的脸颊时,陈希扬怔了一下:“你的脸怎么这么烫?”不仅脸红,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没没没……没事。”苏泽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来,忙站起身道:“我吃饱了,你们慢吃,我先回了。”他需要降火,需要冷静! “喂……”陈希扬尚未来得及开口,苏泽已经飞一般地逃走了。 骆柒盯着苏泽的背影看了一会,回头问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苏泽好像有点不在状态?” 莫传延没吭声,虽然他也有同感,但是别人的闲事他向来懒得管。 陈希扬倒是比较镇定,自从苏泽频繁发梦之后,就时常会来点意外,他已经见惯不怪了。 虽然不知道这一次苏泽在梦境中又经历了什么,但他多少能预见到,随着梦境的延伸,苏泽情绪上受到的影响会越来越大,也许以后的情况会变得难以预料,但是至少目前为止,他觉得苏泽的状态还处于可控范围内,他不打算强行插手干预这件事。 此时骆柒却突兀地问了一句:“陈希扬,你跟苏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陈希扬一怔:“什么发生了什么?” “你没有注意到吗?这段时间苏泽经常时不时地盯着你看,前几天还好些,今天越发明显了。” “有吗?”陈希扬神色平淡地反问了一句。 他与苏泽认识了这么多年,苏泽在他面前无所顾忌惯了,时间久了,陈希扬自己也麻木了,所以对于骆柒提到的这个细节,他还真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当然有,”骆柒道,“苏泽看你的眼神,有的时候很恍惚,有的时候又很……怎么说呢,感觉很复杂。” 陈希扬见他如此纠结这个问题,不禁失笑,打趣道:“是有多复杂啊?” “总之就是隐藏了很多情绪的那种感觉,我找不出确切的形容词啦!” 莫传延觑了他一眼:“没文化,真可怕。” “你妹!”骆柒顿时炸毛了,“我就是高中没毕业怎么样,我就是一文盲你管得着吗?!” 于是新一轮掐架又开始了。根据几天来的经验,这两人一旦掐起来必定如胶似漆难舍难分,陈希扬掏了掏耳朵,气定神闲地撂下碗筷闪人。 出门时老板讪讪问了一句:“客人,这饭钱……” 陈希扬挥了挥手:“跟里面吵得最凶的那两个人要。” 陈希扬回到旅社房间的时候,苏泽已经恢复了正常,此刻正开了窗子,揪着金丝爻网吃力地将挂在窗外的乌贼拖进来。 他好奇地走过去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夏天本来就天气炎热,过了十点温度会越来越高,再这样把大黑挂在外面,它会被烤死的。” 陈希扬低头看了看,果然这大乌贼瘫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只剩下喘气的份了。 他蹲下身去,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乌贼的触手,然后点头道:“嗯,是有点熟了。” “……”苏泽对陈希扬的冷笑话无言以对。 陈希扬又戳了戳大黑,问道:“想不想回水里去?” 大黑艰难地扑腾了一下触手。 “说人话。” “想……”大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苏泽在一旁偷偷瞟了陈希扬一眼。面对恶势力的欺压,大黑不得不妥协,只是在阳光下晒了这么久,它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燃烧,从里到外都烫得难受,此时陈希扬还要逼它说自己不擅长的语言,真是太没有人性了。但他也就只敢在心里同情一下大黑而已。 陈希扬对大黑的乖顺态度比较满意,拍了拍它肥胖的肚子,继续道:“要想回水里去,就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知道么?” 大黑又扑腾了一下触手。 “说人话。” “知道……”如果乌贼也有眼泪的话,大黑此刻很想哭给他看。 陈希扬挑了张椅子坐下,好整以暇地问:“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来到这水塘里的?” 大黑想了想,说:“某一天睁开眼睛,就在这里了。” “睁开眼睛?”陈希扬想了想,随即自己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看来是冬眠了。” 大黑:“……” 苏泽:“……”乌贼有冬眠么? 陈希扬又问:“那之前你生活在哪里?” “海里。” “哪里的海?” 大黑又想了想:“在千代。” 陈希扬迷惘了一下,看向苏泽:“有叫‘千代’的海么?” 苏泽耸了耸肩,虽然他的世界地理学得不怎么样,但是印象中好像没有哪个海域叫“千代”这个名字的。 大黑解释道:“千代不是指海,它是一个国家。那片海属于千代。” “哦,”陈希扬恍然大悟,“原来是指某个国家的领海。”随即他又迷惘了,“这世上,有叫‘千代’的国家么?” “等一下!”苏泽突然叫了一声,“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绞尽脑汁努力回忆,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皇甫风音曾经提到过这个地方!” “皇甫风音?”陈希扬皱起了眉。 “你还记得吗,皇甫风音说,海龙珠是双栖族的宝物,而双栖族不就在千代吗?” 陈希扬经他一提醒,也隐约有了点印象:“如此说来,大黑所说的海,应该是指东海咯?” 第三章:沧海桑田恨(二) “那个地方现在已经改名叫东海了吗?”大黑似乎对名称的变更感到有些失落,“你们知道那个地方怎么去吗?” “你说东海?一直往东去就是了。”苏泽问道,“你想回东海去吗?” “想!”大黑不假思索地回答,比起在俞源村这个狭小的水塘里呆着,它当然更想回到自己的故乡去。但随即,它又露出沮丧的神情:“可是我得陪着我家小主人,他若是走不了,我哪儿也不能去。” 陈希扬微微抬了抬眉梢:“小主人?你家小主人是谁?” “小主人就是小主人咯。” 陈希扬和苏泽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这大乌贼口中的“小主人”,该不会也是个没有名字的软体动物吧? 陈希扬又问:“你家小主人在哪儿?” 大黑沉默了一下,闷声道:“他被镇在很深很深的地底下,我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镇……?”陈希扬感觉已经接近了问题的关键,不由向前倾了倾身,问道:“他是被谁给镇住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是在几百年前吧,至于怎么镇的,我也不清楚。”大黑说着,突然央求道:“你们这么厉害,可以帮我救出我家小主人么?” “这嘛”陈希扬转了转眼珠:“你得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我才能考虑如何帮你主人。” 大黑有些苦恼:“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当时有坏人来打我们,小主人就带着我逃了,然后我们就沉睡了,再醒过来就发现被困在这个地方回不去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陈希扬和苏泽面面相觑,大黑提供的信息量也太粗陋了。 但是大黑很着急:“你什么时候去救我家小主人?你刚才答应过我的,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出尔反尔。” “谁出尔反尔了,我又没说不帮你。”陈希扬报复性地踢了踢大黑的肚子,咕哝着,“一只乌贼show什么成语啊。” 苏泽知道陈希扬只是在耍着大黑玩,但还是装模作样地用手护住大黑那圆滚滚的肚子,问道:“大黑,你家主人具体在哪个方位,你能不能带我们去?” “可以,可以!”大黑显得很高兴,扑腾着触手表示它的兴奋。 陈希扬却在这个时候泼冷水:“但是你这个模样可不行,你的体重太重了,老让我们拖着走也不是办法。而且旅社里的人已经起疑心了,我们不能再冒一次险。” 苏泽也才想到这个问题,问道:“那怎么办?” 陈希扬看着大黑:“你会变身么,变成人类的模样自己走出去如何?” 大黑犹犹豫豫地道:“勉强……会一点。” “那就试试看。”陈希扬说着,解开了它身上的金丝爻网。 大黑费劲地抖了抖身子,整个形态便渐渐发生了变化,几秒钟后,一个七八岁大的胖嘟嘟的小男孩便站在了他们面前。 虽说已经变成了小男孩的模样,但是他全身上下看起来十分奇怪,皮肤还是漆黑漆黑的,两只眼睛长在了太阳穴上,鼻子有点歪,嘴巴斜到耳朵根去了,最重要的是,他的上半身长满了无数条软绵绵的胳膊,两条腿也特别软,只能勉强直立起来将身体撑住。 “啧啧,这个造型还真是……有创意。”苏泽不忍心打击大黑,只好搜肠刮肚地找了个温和的形容词。 陈希扬不知从哪里顺了一根鸡毛掸子过来,一边在大黑身上比比划划,一边毫不留情地挖苦它:“两只眼睛往中间靠一点,鼻子给我正过来,鼻孔朝下一点,别扮得跟猪一样。还有嘴巴,歪嘴笑不是这么笑的,你这样会把人雷死。多余的触手给我收回去,反正你肚子这么肥,全都塞进肚子里去好了。两条腿给我站直咯,你这是罗圈腿还是小儿麻痹症啊?” 于是在陈希扬“爱的鞭笞”下,大黑总算是把自己的造型修整得稍微有些人模人样了,但是那漆黑的皮肤,陈希扬对此也是爱莫能助了,人家天生就这种肤色,总不能拿漂白粉把它给漂白了吧? “就假装是从非洲过来玩的游客吧。”陈希扬胡乱帮大黑杜撰了个国籍。 俞源村旅游业发展至今,虽然名气不算太大,但每年还是有几批外国游客慕名而来的,偶尔出现一两个非洲游客也不算太过天方夜谭的事情。只要别人不检查大黑的护照,基本还是能蒙混过去的。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能低调尽量低调些,太吸引人眼球了,不利于他们办正事。 于是苏泽又自告奋勇地跑出去买了一套儿童男装给大黑穿上,再把帽子扣上去,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个模样晚上出去应该不太会引人注目了。 此时骆柒和莫传延也已经回来了。经过这几天的磨合,他俩之间的战火爆发得快,熄灭得也快,一经停战,立即面色平和得好似刚才吵架的人跟他们俩没一毛钱关系。 骆柒乍见大黑时,被吓了一跳,不知陈希扬从哪里拐来这么一个非洲小孩,当陈希扬告诉他真相后,他立即双眼发光,围着大黑好奇地打量,还一个劲逗他玩。 莫传延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围观,骆柒一边逗着大黑,一边回头问莫传延:“很可爱对不对,如果我以后也能生个这样的小孩就好了!” 莫传延淡淡道:“你生不出这样的。” 骆柒瞪了他一眼:“我自己当然是生不出了,但是我可以让我老婆生嘛。” 莫传延还是一脸冷淡:“你老婆也生不出。” “你”骆柒以为莫传延是在暗嘲他那方面不行,却听莫传延头头是道地继续分析:“除非你娶一个非洲女人做老婆,不过黄种人和黑种人生下来的混血儿最多也是个棕色皮肤的,绝对没可能黑到这种程度。” “……”一屋子人全部无语。 晚上过了九点,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四人按照计划将大黑从头到脚武装了一番,然后牵着他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路上行人的回头率不低,很纳闷一个孩子大热天的穿这么多真的没问题么?但纳闷归纳闷,他们还没那个闲心管陌生人闲事。 几个人再度来到天枢星位的水塘边,对于第三次下水的准备工作,都已经操作得相当熟练了,几乎不需要陈希扬再提醒,各人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自己分内的工作做到位。 只不过,这一次陈希扬没有将金丝爻线作为求救信号交到骆柒和莫传延手里。 根据大黑模糊的描述,陈希扬预测它的那位主人应该是在地表以下很深的地方,这样的深度,不是金丝爻线可以控制的距离,而且就算陈希扬发出了求救,他也不指望骆柒和莫传延能及时赶到。 “当地的村民习惯早起,如果过了凌晨四点我们还没有出水,你们就先回去吧,免得让人看了起疑。”陈希扬如是吩咐。 骆柒茫然问道:“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会另外想办法的。”陈希扬回答得有些敷衍。 骆柒自然不会被他的这个答案给糊弄了,拉住他低声问道:“你是不是预感这一趟下去会有凶险?” “这倒不一定,只不过难度可能会比较大,我也是为防万一。”陈希扬拍了拍骆柒的手,示意他放宽心,然后便招呼苏泽和大黑下了水。 大黑一触水便现了原形,十几条触手尽可能地延展开去,在水下转着圈儿扑腾撒欢。 陈希扬拿金丝爻线不轻不重地抽了它一下,提醒它时间宝贵,不要耽误了正事。 大黑于是乖乖收起触手,引着陈希扬和苏泽往更深处潜去。 两人跟着大黑一路下去,才发现原来水塘下的地形远比他们之前预估的要大得多。有时候眼看着已经快要触底了,大黑肥胖的身子一扭,从一堆水草丛中穿梭而过,让两人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柳暗花明又一村”。 渐渐的,他们发现周围的水环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先是各种鱼群越来越稀少,再然后,连水草类植物的身影也不见了,放眼望去,上下左右除了水还是水,黑漆漆的一片,与大黑的颜色倒是很相近,若不是他们头上戴着照明灯,只怕一眨眼的功夫就会跟丢了大黑的踪影。 苏泽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此刻他们已经不是在水塘底下了,而是不知不觉中闯入了另外一个空间。 这样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他很想问问大黑,究竟还要往下潜多久,但是此刻他嘴里咬着呼吸器,根本没办法用语言交流。 苏泽转头看了看与他并行的陈希扬,虽然看不见他面罩下的表情,但是看着他跟在大黑身后丝毫没有迟疑犹豫的模样,苏泽又开始鄙视自己的瞻前顾后。 陈希扬感应到了苏泽的视线,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似乎猜到了苏泽此刻的迟疑,于是朝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贴近自己,万一发生什么变故,他好第一时间照应到苏泽。 陈希扬的这个手势更是让苏泽无地自容,从小到大,他依赖陈希扬已经成了习惯,一遇到危险,或者只是心中感到不安,他就会下意识地去看陈希扬,等待陈希扬来为他解决一切。 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总是躲在陈希扬的羽翼之下,他应该像个有担当的男人那样,勇敢地面对任何未知的危险。 如此想着,他加快了速度往前划去,很快便超过了陈希扬。 陈希扬对于苏泽的不合作有些意外,但他只是轻轻看了苏泽一眼,没有再做任何表示。 第三章:沧海桑田恨(三) 约摸又向前潜行了五六分钟,大黑终于停了下来,伸出一根触手指着前方道:“那边就是结界了。” 苏泽速度比较快,几乎是紧跟在大黑身后的,大黑一停,他也立即停了下来,循着它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发现在几十米外的地方,有一道幽蓝色的弧形光晕,光芒随着水波忽明忽暗,颜色看上去与之前他们在塘面上看到的有些相似。 大黑道:“我只能带你们到这里了,那个结界很厉害,我根本没法靠近。” 此时陈希扬也赶上了他们,凝神听了片刻,对苏泽指了指耳朵。 苏泽会意,屏住呼吸听了听,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只不过因为戴着头罩,又是在水下,那声音听起来不是很真切。 大黑似乎明白他们在听什么,叹了口气说:“我家小主人自从被镇在这地方之后,就每日每夜地哭。我知道他很想家,想回到千代去,但是因为有这个结界,我根本进不去,连安慰也做不到。看见小主人这么伤心,我也很伤心。” 陈希扬示意大黑在这里等着,然后向苏泽招了招手,苏泽便跟着陈希扬继续向前划去。 他们在距离结界还有一米多远的地方谨慎地停了下来,陈希扬抽出金丝爻线,用意念控制它慢慢接近那一道弧光,就在双方相触的瞬间,“啪”的一声闪出一簇蓝芯火焰,金丝爻线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记,弹跳着反弹了回来。 因为是在水下,火焰闪了一瞬便熄灭了。陈希扬细细看了看爻线中接触到结界的那一部分,发现约有两厘米长的地方被灼得变了形。 好厉害的结界!苏泽在一旁看得有些心惊,还好刚才陈希扬事先做了试探,如果是人直接撞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现在有什么方法能破除这个结界呢,苏泽是毫无头绪。他看了看陈希扬的反应,发现对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的爻线,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泽知道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想对策,于是没有打扰他,而是绕着那弧光外围慢慢转着。 弧光的范围目测不会小,里面看起来一片漆黑,即便用探照灯也照不到什么东西,想必是连光线都被挡在结界之外了。 苏泽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果他自己孤身一人被镇在这样一片漆黑的水底空间,哪儿也不能去,不要说几百年了,就连几个月能不能撑过去都难说。 想到这里,苏泽摇了摇头,有些同情地叹了口气。 突然胳膊被拉了一下,苏泽转过头去,发现陈希扬不知什么时候跟着他过来了,正对着他比划着手势,示意他将身上的潜水设备再仔细检查一遍。 苏泽心中一凛,意识到陈希扬要开始行动了。虽然还不清楚陈希扬究竟想到了什么法子,但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他非常配合地将自己身上的设备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正常之后,朝陈希扬做了一个OK的手势。 陈希扬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指北针,示意苏泽握在手上,并按照指北针的指示,将自己所在的角度调整到弧光正北的方向。 苏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照做。 陈希扬选择了一个方位之后,手中爻线缓缓放出,然后慢慢向后退去。在他意念的控制下,那爻线在水中静立不动,随着陈希扬越退越远,那爻线也越拉越长。 苏泽一直注意看陈希扬的动作,只见他一边放出爻线,一边按照奇怪的路线变换方位,于是爻线循着他的轨迹留下一副不规则图案。 当陈希扬第六次变换方位之后,苏泽渐渐睁大了眼睛,他终于看明白了,原来爻线所呈现的图案,竟是一个简易的北斗七星图,而爻线的最终节点,也就是摇光星位所指向的位置,正好是苏泽所在的方向。 难道陈希扬是打算在此处布置出一个小型的北斗七星阵?苏泽如此猜测着,脑中思绪逐渐明朗了起来。 当初刘伯温用七个水塘的布局构成了一个大型的北斗七星阵,如今陈希扬在这北斗七星阵的阵眼中依样画葫芦地布下了一个倒置的北斗七星阵阵法倒置,便有破阵的意思。 但是面对六百年前刘伯温留下的那个阵法,陈希扬究竟能否顺利破解,苏泽对此还是颇有些担忧。 当苏泽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陈希扬已经完成了整个阵法的布置,然后他移动到了倒置的天枢星位上,双手结印,开始默念咒语。 苏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凝神望向悬浮在水中的北斗七星阵,生怕陈希扬出现什么闪失。 咒语持续了十几秒钟之后,陈希扬手中咒印突变,由金丝爻线构成的北斗七星阵突然爆发出金色的光芒,其中七个星位点上的光芒尤其明亮,大有赶超结界光芒的趋势。 弧光结界仿佛感应到了“倒北斗”的挑衅,原本忽明忽暗的幽蓝色光芒逐渐变得强势起来,两道光芒在亮度上各自较着劲,很快将整个水底世界映射地一片绚烂。 如果是在平时,苏泽看到这样奇异的景色,必定会好好欣赏一番,甚至拿出照相机拍照留念。但是此刻,他正处在两道阵法之间,只觉得灼热与寒冷两道水流从前后方向夹击而来,将他置身于深水火热中一般,难以忍受。 身体开始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出于本能,他紧紧咬住呼吸器,两腿不断划动以保持自身平衡,心里不禁有些疑惑,陈希扬将他安排在两道阵法之间真的没关系吗?还有之前他提醒自己检查潜水装置,真的只是出于谨慎吗? 纷乱的念头尚未转完,忽然耳边传来“嘭”的一声闷响,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冲力向他后背袭来,将他整个人撞飞了出去。 这一刻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大脑中一片空白。 身体不知在水中漂浮了多久,背后的冲击力逐渐消失,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正好撞上了陈希扬的胸口,而陈希扬就顺势托着他的身体向后漂浮了一段距离。 他抬头看了看陈希扬,没能看见对方面罩之下的表情,但是陈希扬冲他竖了一下大拇指。 这算是……成功了的意思?苏泽茫然回头望去,发现陈希扬方才布下的北斗七星阵早已被水波冲散,而弧光结界也在冲击中变得七零八落,幽蓝色的光芒在水流中渐渐暗淡下去,直到消失不见。 居然真的成功?!苏泽顿时恢复了精神,跟着陈希扬再度折返回去。 因为弧光结界的消失,他们轻而易举地进入了结界之内的空间,但是令人纳闷的是,原本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此刻却消失不见了。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茫然,不知该往那个方位去找。 此时苏泽突然看见远处有一点光源闪了一下,他赶紧拉了陈希扬的手,朝那光源的方向划去。 随着他们的靠近,那光源渐渐清晰了起来,苏泽仔细一看,发现是一颗悬浮在水中的石头,石头的一面呈半弧形,十分光洁,似乎是人工打磨过的,另一面则呈现不规则形状,似乎因为外力而截断。 并且石头周身散发出来的颜色也很特别,不同的角度看去,颜色都不一样,但总的来说,是在绿、青、蓝、紫四种颜色之间交替变换,有时候颜色深,有时候颜色浅。 这石头只有大拇指一般大小,苏泽将它放在掌心掂了掂,虽然在水中有一定的浮力,但苏泽还是能够感觉到,石头比他想象的要沉,看来石头之内的密度相当高。 但是密度如此高的石头,为什么能悬浮在水中,而不会沉下去呢?苏泽抬头看向陈希扬,陈希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现在不是琢磨石头的时候,陈希扬摆了摆手,示意苏泽将石头收起来,等回到岸上再好好研究。 苏泽刚要把石头收起来,那石头却像是有生命一般,突然向上浮了一浮,逃出了苏泽的手心。苏泽怔了一下,伸手去抓,那石头又横着移动了一下,从他的指缝间穿了过去。 苏泽不甘心,又试着抓了好几次,但那石头每一次都能十分灵巧地避开他的手掌,并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似乎有心与他玩捉迷藏。 “这鬼东西!”苏泽咬牙切齿地腹诽,卯足了劲扑了过去,不抓到那石头誓不罢休。 陈希扬原本想伸手拉住苏泽,但想了想,又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苏泽,凝神观察着这一幕。 苏泽数次扑了个空,还差一点咬脱了呼吸器,在水里翻了个跟头,搞得自己好不狼狈。 耳边传来轻轻一声“嘻”,像是有调皮的孩子藏在暗处偷偷地发笑。 是谁?苏泽猛地停了下来,警惕地四处张望。 那石头不再与他戏耍,“嗖”地一下没入了黑暗中。 苏泽呆了片刻,渐渐回过味来,也许戏耍他的不是这石头,而是躲在暗中操纵着石头的人。而此时会在这里出现的人,除了大黑口中的那个小主人,还能有谁? 陈希扬似乎也抱了这样的想法,他很快辨别出了声音发出的方位,率先朝那个方向划了过去。 苏泽也不敢怠慢,随即划动双腿跟了上去。 第三章:沧海桑田恨(四) 那个声音只是“嘻”了一下,很快又归于沉寂,仿佛刚才的声音不过是错觉。 但是苏泽和陈希扬都知道,他们距离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只不过对于他们两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对方抱着戒备的心态,没有立即现身。 苏泽很想在这时候喊一嗓子,告诉对方他们没有恶意,是受大黑的托付来救他出去的。但是动了动嘴皮子,他才想起来,他现在正咬着呼吸器呢,就算没咬着呼吸器,在水下也不可能开口说话。 正郁闷着,身旁的陈希扬突然用力推了他一把,苏泽完全没有防备,呼吸一乱,空气差点呛进肺里面去。 陈希扬在搞什么?!他有些上火,回头一看,发现一把飞刀以极快的速度从他和陈希扬的中间擦了过去,瞬间又消散在了黑暗中。 那是什么东西?苏泽吃了一惊,这时他才恍然醒悟,幸亏刚才陈希扬及时推了他一把,否则这刀子就要扎在他胸口上了。 但是这刀子从哪儿来的?不对,确切的说,这刀子在水中的飞射速度,貌似太快了一点,因为有水的阻力,人为投掷的力度根本达不到这样的速度,这么说来,难道是机械操控? 苏泽被自己的这个猜测惊出一头冷汗,难不成这里头还有机关?不是吧,这又不是在墓穴中,怎么随便一个水塘底下也能设机关? 此时陈希扬身形又动,只见又一把飞刀朝着陈希扬的方向射了过去,速度依然飞快,难为陈希扬在水底下居然还能做出如此准确的判断,居然都能先一步察觉到危险,如果等看到刀子了再闪避,肯定是来不及了。 随即苏泽皱起了眉,这回他算是看清楚了,这刀子的形状……似乎不太对劲。 第一次因为闪避得太快,等他回过头来时,只来得及看见那飞刀在水中留下的痕迹,至于飞刀的形状,也只是匆匆一瞥之下揣摩出来的。 但是这一次,他分明看得很清楚,那飞刀,只有刃,没有柄。并且除了刀尖部分异常锐利之外,其余刀刃的边缘界限十分模糊,几乎与水相融。 飞刀一射不中,立即消散在水中,也不见有跌落的趋势这样反物理特征的运行轨迹,更是让他心中起疑,难道…… 他脑海中虽有模糊的猜测,但尚未形成一个明确的概念,此时陈希扬已经开始发起反击了。当第三把飞刀射过来时,陈希扬手中的金丝爻线也已经甩了出去。 这爻线由意念操控,在很大程度上能克服水的阻力,甩出的速度竟也不比在陆地上慢多少,爻线很快缠绕上飞刀,猛地一发力,那飞刀便碎成了泡沫,瞬间又消散了。 “原来如此!”苏泽在心里默默惊叹,这飞刀并非金属所制,而是由水汽凝结而成的。但是水汽能锋利到这种程度,可见这幕后操纵者的意念力量也是不容小觑。 陈希扬一出手,对方立即对陈希扬的实力进行重新评估,接下来的几次攻击,都是将陈希扬作为第一攻击目标,苏泽反而被撂在一旁充当空气了。 看着陈希扬挥舞着金丝爻线与暗中那人一来一往地交上了手,苏泽心下颇有些寂寞,这种感觉很熟悉啊,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陈希扬一个人在那里忙碌,而他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一般只要不给陈希扬添麻烦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这一次,苏泽直觉地意识到,情况不容乐观。 目前陈希扬虽然暂时并未落得下风,但每次都是在飞刀投掷而来的瞬间化解对方的攻击,这样的反击是十分被动的,尤其对方又藏在暗处,能使用意念凝水为刃,可见对方十分擅长水下作战。 而陈希扬这一方,除了及时化解那没完没了的飞刀,根本没有余裕发起主动攻击,这样就无法掌控主动权,没有主动权,就无法取得胜利。 “这时候大黑那家伙跑去哪里了?”苏泽焦急地回头望了望,但是身后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他才蓦然想起,大黑因为害怕结界,把他们送到结界边上就不敢再往前走了,此刻也不知是躲去了哪里,靠它来化解误会,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这可怎么办呢?总得想点办法改变局势吧。苏泽绞尽脑汁地想对策。 他突然想起上次陈希扬对他说过,自从皇甫风音的那一魂一魄进入他体内之后,他的防御能力已经比以前提升了很多,既然他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那就应该不会再拖陈希扬后腿了,同时在这样的基础之上,他要努力提升自己的攻击力,好助陈希扬一臂之力。 但是怎样才能提升自己的攻击力呢?苏泽又在这个问题上犯了愁。 上一次能够成功捕住大黑,说实话只是苏泽误打误撞,事后听陈希扬说起,才明白当时情况的凶险。而这一次,藏在暗处的那个人明显比大黑要高出好几个段位,万一是一只比大黑还要大上数倍的鱿鱼,只怕几根粗壮的触手就能把自己勒死……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不行。苏泽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手忙脚乱地摸索着自己身上的东西。 目前他带在身边的,全都是这次潜水需要的物品,除了必备的装置之外,大部分都是从潜水安全的角度考虑的,只有……苏泽的手在碰到后腰的时候顿了一下,因为他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物品。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抽了出来,是一把30厘米长军用潜水刀。好家伙!苏泽顿时双眼发光。 这东西他原本还不乐意带,嫌太笨重,但是陈希扬考虑到他第一次潜水的时候差点被水草缠住,强行要求他带上,万一再遇到类似的情况,而陈希扬又顾不过来的时候,他至少能自救脱险。没想到这一次,水草是没遇上,强敌倒是遇上了一个。 苏泽在学校里念书的时候经常玩足球、篮球之类的体育项目,虽然毕业后有些年头没再玩了,但是对于自己的投掷命中率还是有点自信的。即便现在不是在球场上,而是在一片漆黑的水下,但苏泽觉得聊胜于无,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试一试的。 他这般想着,从腰包里取出一段金丝爻线,将其中一段系在刀柄上。这爻线是从绑着大黑的金丝爻网上拆下来的,当时陈希扬解开爻网之后没有收回去,苏泽觉得这东西好玩就顺手收进了自己的包裹里,没想到此刻也派上了用场。 一切准备就绪,苏泽一手攥紧了爻线,一手握着潜水刀的刀柄,眯起眼睛捕捉那水中飞刀的运行轨迹,以此来测算对方所处的大致方位。 连续三次测算之后,目标方位越来越精确,差不多该动手了。苏泽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将手中的潜水刀掷了出去。 “中!中!中!”苏泽在心里呐喊,他知道自己在水中投掷的速度比起正常速度肯定要慢许多,但现在也只能怀着侥幸的心理祈祷自己能一击命中。 潜水刀刚投出去的时候速度并不快,但没过多久就出现了奇迹,那潜水刀仿佛听到了苏泽内心的祈祷一般,运行的速度开始加速,并且从苏泽的角度看去,仿佛不是刀子在前进,而是刀柄上系着的爻线在推动它前进。 “……难道,是错觉?”苏泽眨了眨眼睛,还是说,自己的意念居然也能驱动这金丝爻线? 潜水刀很快射出了探照灯照明的范围,没入了前方未知的黑暗中。 苏泽还在想这潜水刀究竟投到了哪里,忽觉手中爻线一震,随即有一股拉扯的力量从爻线的另一头传递过来,苏泽下意识扯住了爻线,双方在拉扯中较着劲,整根爻线逐渐绷得笔直,仿佛随时有可能断裂。 苏泽一边攥紧了手中的爻线,一边心里思忖着,难道这刀子没有刺中对方,反而被对方抓住了?可是根据目前双方制衡的局面来看,那家伙似乎也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强大。 苏泽如此想着,手中逐渐加大力度,然后咬牙用力往后一拽,只听前方传来一声闷响,拉扯力骤然丧失,而苏泽这头尚未做好收力的准备,猛地往后一个趔趄。 只见那潜水刀“嗖”地一下飞了回来,苏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着脑袋一缩,潜水刀从他脑袋上方飞了过去,然后又被爻线拉了回来。 苏泽喘了几下,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一抬头,发现陈希扬正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似乎才注意到刚才的突发状况。他手中的金丝爻线还在水中转着圈,但对方的飞刀攻击则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 陈希扬注意到苏泽手中攥着的爻线,然后又转了转头,视线落在爻线另一端的潜水刀上,刀刃上隐隐泛着一丝红色,看起来是刺中了什么留下的血迹。 陈希扬默默看了苏泽片刻,确定他没有受伤,便转身朝刚才闷声传来的方向划了过去。借着探照灯,他渐渐看清楚了那个藏身于黑暗中的偷袭者的模样。 那是一条首尾盘绕的巨型脊椎动物,从轮廓上来看,似乎有些像蟒蛇,但比蟒蛇更加粗壮。 陈希扬眯起眼睛再靠近一些看,发现它头上有长须,腹部下有四只爪子,身上覆满了银白色鳞片,却因为周身始终萦绕着一层黑色水雾而使鳞光黯然失色。 陈希扬想起巫族古籍中有一句关于此类生物的记载:“类蛇而四足,似龙而无角,曰蛟。” 第三章:沧海桑田恨(五) 苏泽见陈希扬看了半晌没有动静,便也好奇地凑过来瞧。 只见这只蛟的头部下方有一道刀伤,不算太长,但是扎得挺深,殷红的鲜血不断流出来,将周边的鳞片都染红了。 苏泽没想到自己刚才那一刀居然扎得这么狠,如果再偏离半寸,估计就成致命伤了。他心里微微有些愧疚,但同时也有些失望。 在中国的历史上,关于蛟的传说很多,有的说蛟是未成年的幼龙,成年之后就会长出龙角;有的说蛟是龙的前身,蛟修炼成神之后便成了龙;也有的说,蛟是龙的远亲,龙是祥瑞的化身,而蛟是邪恶的化身。 但不论哪一种说法,至少有一点看法是一致的,即认为蛟既然与龙沾亲带故,在能力方面必然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但是如今他们遇到的这只蛟,就苏泽看来,实在是太弱了一些,自己随便掷了一把刀子,居然也能将它伤成这副模样。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苏泽打着手势向陈希扬询问。 陈希扬也有些犯难,这小银蛟虽然一副未成年的样子,但体积还是相当可观的,不像大黑那样两个人合力就能弄上去。 更何况现在它已经受了伤,如果在移动的过程中因为抗拒挣扎而导致伤势加重,弄得最后奄奄一息了,这也不太好向大黑交代。 陈希扬思索了片刻,向苏泽打了个手势。 苏泽怔了一下,陈希扬的意思……是要自己协助他在此处设置结界? 他记得陈希扬曾经说过,结界的效果好不好,完全取决于设置结界的人自身状态是否稳定,而这状态,是由多方面综合因素决定的。 此时他们两人都在水下,又穿着非常笨重的潜水服,陈希扬在这样的情况下做法,效果无疑会大打折扣,而且设置出来的结界也不会太稳定,万一那小银蛟发起狠来拼死一搏,对他们可是非常不利的。 陈希扬见他没什么反应,有些不耐烦地将手势重复了一遍。 “好吧好吧。”苏泽心里默默咕哝着,他了解陈希扬的脾气,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回忆着以前陈希扬教给他的走位口诀,按照特定的规律向不同的方向各移动了几米,然后落在了一个辅助站位上。 陈希扬双手捏了咒诀,开始默念主阵咒。苏泽也不敢怠慢,配合着他念起了辅阵咒。 有淡淡的光芒在两人之间逐渐亮了起来,刚开始是几个光点,渐渐汇成了一条直线,然后以这条直线为直径,形成了一个半弧形的光圈,笼罩在小银蛟的正上方。随着另一半弧形光圈的完成,光圈内的水被渐渐隔离开来,形成了一个无水的结界圈。 陈希扬摘掉潜水镜和呼吸器,缓步朝小银蛟走了过去。 小银蛟虽然受伤不轻,但意识还算清醒,见陈希扬走过来,立即又竖起脑袋进入了备战的状态,目不转筋地瞪着他。 只是这一动又牵扯到脖子上的伤口,血流得更多了。它这番模样看起来毫无气势可言,只让人觉得更加可怜。 苏泽生怕那小银蛟再发起攻击,忙也摘掉呼吸器道:“你别怕,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小银蛟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但是它转动眼珠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又看了看苏泽手中的潜水刀,露出一脸不信任的表情。 “呃,那个……”苏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纯属误会,当时我也就随手这么一抛,哪知道你会这么弱……” 他不说还好,一说倒激起了小银蛟的怒气,仿佛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昂起胸张牙舞爪地朝苏泽扑了过来。 苏泽反应还算灵敏,一个闪身躲过了对方的一次俯击。 小银蛟见一击不中,刚要发起第二次攻击,陈希扬已经抛出了手中的金丝爻线,轻轻绕住了小银蛟的脖子,只要小银蛟再往前动一下,爻线就会立即收缩,紧紧勒住它的脖子。 这金丝爻线的厉害,小银蛟刚才已经见识过了,再加上它脖子上本来就有刀伤,根本经不起再一次折腾了,它审时度势,只能勉强收起气焰,不情不愿地将爪子缩了回来。 苏泽见小银蛟敛了杀气,才又鼓起勇气尝试与它交涉:“我们真的对你没有恶意,请相信我们……啊,就算不相信我们,你总得相信大黑吧,是大黑让我们来救你的。” 小银蛟在听到“大黑”这个名字的时候,歪了歪脑袋,一脸的迷惘。 “你不知道大黑?哦对了,大黑是我给大乌贼取的名字,大黑就是那只全身漆黑、又矮又胖,称呼你‘小主人’的那个乌贼啊,你不会连它也不认识了吧?” 小银蛟迟疑了一下,虽然对苏泽的话还有些半信半疑,但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不少,看向苏泽的眼神也不再充满戒备。 陈希扬见危机有所缓解,便也将金丝爻线收了回去。 苏泽大着胆子又靠近了几步,仔细看了看小银蛟脖子上的伤口,发现那里还在流血,他有些于心不忍,道:“刚才不得已才伤了你,真是对不起,你这样一直流血,一定很疼吧,让我帮你包扎吧?” 小银蛟看见苏泽从装备里取出纱布,眨了眨眼睛,一脸好奇地盯着他看。看见苏泽又靠近了些,它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做出太过抗拒的举动。 苏泽一边哄着它,一边用纱布将伤口包扎起来,虽然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手笨脚,但他尽量下手很轻,不至于弄疼对方。 小银蛟微微眯起了眼睛,感受着纱布覆盖在伤口上传来微微的暖意,觉得这样很舒服;再加上苏泽身上属于人类的温暖气息,也让它不由自主地将脑袋往苏泽怀里蹭了蹭。 这样的举动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示好信息,苏泽心里很高兴,在小银蛟脑袋上轻轻拍了几下,问道:“你想不想回家乡去?” 小银蛟浑身颤了一下,乖顺地点了点头。 “我们带你回去好不好?” “真的吗?”小银蛟猛地睁大了眼睛,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听起来像个稚龄儿童。 耶,原来这小银蛟会说话啊?苏泽心里一怔。随即他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可笑,既然大黑都能说人类的语言,身为大黑的主人,这小银蛟会说人话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小银蛟先是一阵惊喜,随即又露出沮丧的神情:“我出不去,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 “因为那个结界的缘故吗?”苏泽笑了笑,“这个你放心,刚才陈希扬已经把结界破坏掉了。” “那只是针对外人所设的结界。”小银蛟道,“这里一共设了两道结界,一道对内,一道对外,外面的人比较容易进来,但是我就很难出去。” “呃,是这样吗?”苏泽求证地看向陈希扬。 在他和小银蛟对话的这段时间,陈希扬一直在结界边缘走来走去,不知在看什么。苏泽问了这么一句之后,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陈希扬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之前破掉那个北斗七星阵的时候,的确是破得过于顺利了点,我还觉挺幸运的,却没想到……”他说着,摇头苦笑了一下。 这一下对两人打击都比较大,从陈希扬的反应来看,似乎这第二层结界破除难度很高,如果这结界破不掉,他们之前的努力都会白费。 但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刘伯温设下如此重的结界?苏泽带着这个疑惑,转而问小银蛟:“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告诉我吗?” 小银蛟低头沉默了片刻,才开始叙说他的故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因为过去了太久,连小银蛟自己也忘记究竟是多少年以前了。 那个时候,他所在的国家名字叫千代,位于九玄大陆的东海岸。千代的子民种族繁多,大部分都能在陆地和海洋中来去自如,所以别国的人为了方便称呼,便将他们统称为双栖族。 当时的九玄大陆上,一共分为五大种族,除了他们双栖族之外,还有南方的飞翎族,西方的驭兽族,北方的灵媒族,以及大陆中部的大曜人。 大曜人自认为是曜神后裔,所以他们只将九玄之父曜神作为唯一信奉的神祗。其他四个种族所信奉的神除了曜神之外,还有他们各国的守护神,而千代的守护神是海龙神。 当时的小银蛟,是海龙神的幼子,因为没有嫡传神格的血统,无法像长子那样继承神位,所以永远只能维持在蛟的形态。 相比其他各国,千代子民的性情最温和,也更显得与世无争。当大曜人因内部政权分分合合而战乱不息的时候,位于大曜东部沿岸的双栖族更多时候都是潜入海底,尽可能避免卷入他国的内战。 后来,内战终于止息,大曜人在经历了几百年的分裂之后,终于实现了政权与疆域的统一,并建立起了大曜皇朝。而最终登上皇座的人,居然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在新皇登基前夕,大曜派了一名使者出访千代,使者态度傲慢,措辞刻薄,颐指气使地要求海龙神前往大曜参加新皇的登基大典。 海龙神乍然听闻这个消息,只觉得好笑,他身为千代的守护神,在这世上活了几千年,从未听过如此无礼的要求。 若是再年轻个两三千岁,他也许会勃然大怒,亲自去找那大曜皇帝好好理论一番。但是现在,他已近垂暮之年,已经没有那个闲心跟一个乳臭未干的狂放小子计较这么多了。 当下他只是淡淡一笑,命人客客气气地将使者送回岸边。 那之后直到新皇登基,大曜那边一直风平浪静,仿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渐渐的,海龙神也就将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抛到了脑后。 但是他没有料到,就在新皇登基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战争的硝烟会突然降临在千代的国土上。 第三章:沧海桑田恨(六) 苏泽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难道是那个大曜的皇帝向你们发起了战争?就因为海龙神没有去参加他的登基大典?这也实在太过分了吧!” “那个皇帝的意图很明显,”陈希扬抱臂站在一旁,淡淡道,“其实一开始海龙神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苏泽一怔:“什么意思?” “大曜皇帝攻打千代,恐怕不是因为海龙神没有参加登基大典,而是他一早就策划好了这场战争,只是欠缺一个光明正大出兵的理由。”陈希扬顿了顿,继续道,“所以他要求海龙神参加登基大典,并非出自真心,事实正好相反,海龙神的不配合才正中他的下怀,所以他派遣的使者才会态度傲慢、颐指气使,为的就是激怒海龙神。” 苏泽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个大曜皇帝也真够阴险的。” 小银蛟继续回忆道:“我们千代子民向来偏安一隅、与世无争,一来是因为曜神曾与四位守护神立下约定,确保各国子民世世代代和睦相处,绝不侵犯他国领土;二来,千代在陆地上的领土只有一条狭长的海岸线,大部分领地是在海底,不适合其他国家的子民居住,他们抢了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千百年来,我们从未与周边国家发生过冲突。 “但正因为如此,我们在一开始就因为疏于防备而落了下风。当大曜的军队攻打过来时,大家只能惊慌失措地潜入海中逃命,根本无力抵抗。而大曜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们驾驶着巨大的战船,撒下铁丝网围捕我们,那些铁丝网上布满了带刺的倒钩,一旦被网住,不死也重伤,我们的人大片大片地被杀,或者被俘虏,伤亡惨重。” 苏泽听得很是气愤,随即又不解道:“那个大曜皇帝很厉害吗,连海龙神也对他束手无策?” “那个大曜皇帝究竟有多厉害,我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他身边跟着一个很厉害的谋士,我父亲也就是海龙神先后与他三次交手,但都败在了对方手下。大曜的皇帝看出海龙神年纪大了,不足为惧,因此更加肆无忌惮地捕杀我们的同胞,海龙神拼尽全力保护他的子民,最后力竭而死。” 小银蛟说到此处,声音已经哽咽。他说得十分简略,但苏泽听得很专注,仿佛能够想见当时悲壮而惨烈的一幕。 片刻之后,苏泽哑声道:“后来呢?” “父亲在临死之前,让兄长带着我先逃,我们才逃到半途,父亲便已牺牲。海龙神虽已战死,但是大曜军队的屠杀仍在继续,兄长身为海龙神的继承者,毅然肩负起了守护千代子民的重任。他将父亲留给他的海龙珠一分为二,其中一半交托给我,并吩咐小乌护着我继续逃命,他自己则返回战场,率领千代的子民们顽抗到底。” 小乌?苏泽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原来大黑本来的名字叫“小乌”啊。但是小乌什么的不如大黑叫得响亮,苏泽有些得意地想。 陈希扬却抓住了重点:“你刚才说……海龙珠?” 小银蛟点了点头:“海龙珠是历代海龙神用自己的精元凝炼而成的宝物,象征着海龙神在千代国的权力和地位。父亲去世之后,这海龙珠原本应由我兄长保管,但是兄长自知不是大曜的对手,担心海龙珠会落入大曜人手中,所以他将海龙珠分为两半,一半由我暂时代为保管。” 苏泽追问道:“那你兄长后来怎么样了?” “自然……也是有去无回了。” 陈希扬皱起了眉:“那么另外一半海龙珠呢?落入大曜人手中了?” 苏泽飞快地看了陈希扬一眼,他已经明白陈希扬在担心什么了。海龙珠是开启大曜神宫的钥匙之一,他们现在好不容易得知了海龙珠的下落,另外一半如果被大曜人抢了去,想要找到,恐怕又要费一番折腾。 小银蛟垂着脑袋摇了摇头:“我只能感应到兄长去世,却无法探知另一半海龙珠的下落。不过我猜想,大曜人应该对那一半海龙珠没有兴趣才对。” 苏泽好奇地问:“你这么确定?” “海龙珠只有在海龙神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大的能量,自从我兄长去世之后,海龙珠就彻底失去了主人。再加上当时兄长手中的海龙珠不完整,在大曜人的眼里,这样的海龙珠已经是没有价值的东西了。” “不是还有一半在你这里吗?”苏泽道,“你不能成为新的主人?” “我只是一只蛟而已,虽然身体里流着海龙神的血液,但我终究没能升格为龙,也就无法成为海龙珠的主人。”小银蛟说着,苦笑了一下,“当初我之所以能顺利逃出来,是因为大曜人不知道海龙神还有一个名不经传的庶子,他们若知道另一半海龙珠是被我带走的,只怕也不会放弃对我的追捕吧。” 陈希扬问道:“后来你们怎么会逃到内陆来的?” “这是兄长想出来的逃亡路线。他说按照常理,深海是我们双栖族最好的避难之所,所以大家都往深海中逃去,大曜人也正是摸清了这一点,才会对我们穷追不舍。他们有最先进的战船,最厉害的武器,更有神秘的绝世高人出手相助,所以即便是在深海之中,我们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反其道而行,趁着大曜人把大量军队派往深海之时,我和小乌往海岸线的方向走,兴许反而能逃过一劫。而事实也的确如兄长所料,我和小乌一路小心翼翼地潜行,避过了大曜军队的耳目,终于抵达了岸边。 “但是我们也不敢上岸,因为我们双栖族的体貌特征过于明显,上岸的话立即就会被认出来,等于是自投罗网。但若要幻化成大曜人的模样,一天两天还能蒙混过关,但时间一长,法力就会消退,毕竟我们习惯了在海中生活,离开了海水,会让我们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苏泽想起当初大黑刚变化成人形时那种惨不忍睹的模样,不禁有些唏嘘,就凭大黑那点法力,别说蒙混一两天了,只怕一秒钟也混不过去吧,看来小银蛟的顾虑还是比较周全的。 “可是你们最后怎么会被困在这地方?”苏泽有些想不通,“这里距离海边可还有好一段距离呢。” 小银蛟又开始伤心了,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当时我和小乌在浅海区找到一处海底洞穴,想在那里躲避一段时间,等大曜人撤兵之后再返回深海之中。可是那洞穴很深,我们进去之后发现里面有很长一段隧道,我和小乌一时好奇,就顺着那隧道一直往里面走,走着走着,我们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苏泽很惊讶:“在隧道里也能迷路?” “那隧道不是只有一个方向而已,里面四通八达的路线复杂得像迷宫,我们走了很长一段之后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忘记从哪一条隧道进来了。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出路,最后都有些精疲力尽了,这个时候我感觉很困,就对小乌说,我先睡一会,等醒来之后我们再继续找出去的路。 “可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隧道不知何时被泥土堵住了,我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地下河道,河道的上方不再是浅海区,而是陆地,地面上有很多人。我问小乌发生了什么事,小乌说他也不知道,我睡去不久,他也跟着睡了,一觉睡醒之后,我们都不知身在何处了。 “当时我很害怕,我以为自己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大曜人的追捕,也许他们趁我和小乌熟睡之际,将我们抓到了内陆,并将我们丢弃在地下河道中。我想起死去的父亲、兄长,还有那么多千代的子民,决定化悲愤为力量,就算已经落入了大曜人手中,我也要拼死一搏,为死去的同胞们报仇雪恨。 “但是我离开海水太久,法力已经微乎其微了,如果贸然冲出去与他们硬拼,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复仇的办法,海龙神拥有呼风唤雨的能力,我虽然只是一只蛟,但多少也继承了这一能力,只不过影响范围比较小罢了。 “我得知聚集在地面上的正好是一个俞姓的村庄之后,就针对这个村子施了法术,让他们遭受旱涝之苦。旱涝引发的瘟疫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看到村民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我感到心里无比畅快,虽然这个村子的人只是大曜人中极其少数的一部分,但我想,我终究还是为千代的子民报了仇,让大曜人也尝到了家破人亡、灭顶之灾的痛苦。” 苏泽惊讶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原来俞源村当初那场灾难,是你……但是你搞错了,他们不是大曜人,大曜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了。” 小银蛟低下了头:“后来我也逐渐意识到时自己搞错了。但当时我刚醒过来,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睡了上万年,见这俞源村的人外貌上与大曜人很相似,就将他们视为仇敌来对待。后来俞源村来了一个陌生人,那人在水塘边站了很久,仿佛能够透过水塘看见藏在地底下的我,当时我心里有些恐慌,但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后来那人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我以为是自己虚惊一场,也就放松了警惕,却不料村子里的人突然开始挖凿水塘,不动声色地布下了北斗七星阵。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困在里面出不去了。” 苏泽和陈希扬听完他的故事,已经基本明白了大致的情况。 苏泽耐心解释道:“现在已经不是大曜国的时代了,在大曜文明消亡之后,又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才渐渐出现了华夏文明。你和小乌也不是被什么人抓到这里来的,而是因为你们沉睡了太久,在你们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大陆的地貌缓慢地发生着变化,海岸线逐渐向东延伸,原来的浅海区变成了陆地,沧海也变成了桑田,你们千代国……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第三章:沧海桑田恨(七) 小银蛟怔怔听完这番话,呆滞了半晌,似乎一时还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苏泽见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毛,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还好吧?” 小银蛟闪了闪大眼睛,突然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喂喂,你别哭啊!”苏泽吓了一跳。 他不劝还好,这一劝,小银蛟眼泪掉得更凶了,最后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苏泽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顿时慌了手脚,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哄得他止住眼泪,最后只能向陈希扬求救。 陈希扬的表情一直很淡,待小银蛟哭得嗓子沙哑了,才轻描淡写地问道:“你是要在这里继续自怨自艾下去,还是跟我们离开这里?” 小银蛟果然立即止住了眼泪,望着陈希扬可怜巴巴地道:“我也想离开这里,可是我们的国家都没了,我还能去哪里呢?” “千代虽然没了,但是海洋还在,你难道不想回到深海里去么?” 小银蛟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有些心动。 陈希扬继续道:“现在距离大曜时期虽然已经过去了上万年,但人们对海洋的探索还比较有限,你现在回去的话,没准还能找到以前千代的遗址也说不定。你不想回去看看吗?” 小银蛟立即又恢复了精神:“我去,我想回去!你们真的愿意帮助我?” “那是当然。”苏泽想都没想,就拍胸脯保证。 陈希扬却道:“要我们帮你没问题,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如果能够找到千代的遗址,希望你能帮我们寻找另外半颗海龙珠的下落,然后把海龙珠借我们一用。” 苏泽一听,这才想起他们这次出行的初衷,不由心中感叹,这个陈希扬,果然不论什么时候都这么冷静啊。 小银蛟没想到陈希扬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顿时心中升起了警惕:“你们……你们要海龙珠做什么?” 苏泽忙解释道:“你别紧张,我们不是‘要’,而是‘借’,用完会还给你的。” 小银蛟狐疑地看着他们,完全没有消除防备之心。 陈希扬察觉到结界内的气流开始有了轻微的波动,他知道自己设下的结界维持不了多久了,于是催促道:“苏泽,时间不多了,你把我们的情况简单跟他解释一下吧。” 苏泽为难地看向陈希扬:“这个……说实话真的没关系吗?” “这件事情,还是彼此都知根知底比较好,也能显示出我们的诚意来。否则即便合作了也要顾虑重重,那样更麻烦。” 于是苏泽将他们此行的目的简略叙述了一下,说道:“你相信我,我们只是想进入大曜神宫,搞清楚当年的大曜文明究竟为什么会消亡。但是要进入大曜神宫,海龙珠是必不可少的钥匙之一。我知道海龙珠对你来说意义非凡,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好好保管这颗珠子,用完之后立即还给你。” 小银蛟沉默了片刻,道:“好,如果你们能顺利把我救出去,我就把海龙珠借给你们。” 苏泽大喜,刚要表示感谢,小银蛟又加了一句:“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如果你们真的进了大曜神宫,请把你们知道的真相告诉我。我也想知道,那些可恶的大曜人究竟遭受了什么样的报应,也好让我一吐胸中恶气!” 苏泽有些汗,心想这小银蛟对亡国之仇还真不是一般的执着啊。 陈希扬却十分爽快地点了点头:“成交。” 结界内的气流波动越来越强烈,两人合力筑起的隔水结界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苏泽焦急了起来,结界一旦被破,水流就会倒灌,他们又得带上呼吸器,不能再用语言交流了,忙问道:“陈希扬,你想到怎么破除这北斗七星阵的第二道结界了吗?” “你们跟着我走便是了。”陈希扬说着,顿了一顿,看向小银蛟:“等会可能会有一番波折,你身上的伤,还撑得住么? 小银蛟点了点头,昂扬起脑袋,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陈希扬和苏泽刚戴上潜水镜和呼吸器,结界便裂开了一道缝,水流立即倾泻而下,越来越大的水势,很快将结界整个冲垮。 苏泽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一个不当心,便被水流冲了出去。他还来不及呼救,便觉腰身后有什么东西挡了一挡。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小银蛟的尾巴,小银蛟长尾一扫,便将他揽了回来。 苏泽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朝小银蛟挥手表示谢意。 陈希扬见苏泽有惊无险,也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没有多说什么,朝苏泽和小银蛟招了招手,这二人一蛟便朝着来时的方向划去。 渐渐的,他们回到了北斗七星阵第一道结界的地方,陈希扬和苏泽很快便穿了过去,但小银蛟却被挡在了结界之内。 “看来小银蛟说得没错,这第二道结界果然是只针对小银蛟而设的。”苏泽心中叹了口气,转头去看陈希扬,希望他有什么法子可以破除这道结界。 却见陈希扬一言不发地开始拆解身上的装备。苏泽一怔,不明白陈希扬这是在做什么。 看着陈希扬依次将身上的气瓶、背架和浮力调整装置等装备拆除,苏泽越看越觉得不对,忙划过去阻止他。 陈希扬推开他握住自己的手,面色镇定地朝他摇了摇头。 苏泽知道陈希扬这么做必定有他的理由,虽然心下万分不理解,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陈希扬继续将潜水镜、呼吸器和蛙鞋也除了下来,身上仅剩一件贴身潜水衣。 令人惊讶的是,除去了这些装备之后,陈希扬居然并未沉入水底,而是直立着身子悬浮在了水中。 苏泽仔细一看,才发现此时的陈希扬已经闭上眼睛开始默念咒语了,随着双唇的一开一合,不断有水泡从他口中吐出,而他那绸缎般的长发也渐渐在水中舒展开来,随着水流轻轻摇摆,看起来格外灵动飘逸。 渐渐的,陈希扬的脚下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太极图幻象,太极图中的阴阳鱼呈逆时针方向首尾追逐,带动整个太极图飞快地旋转了起来,它旋转得越快,幻象便撑得越大,以陈希扬双足为中心,迅速向周围扩散开去。 苏泽注意到,此时小银蛟周身笼罩的那一层黑色水雾也逐渐浓郁了起来,仿佛在水中静静燃烧的黑色火焰,大有与陈希扬发动的太极阵一较高下的架势。 苏泽有些明白过来了,小银蛟之所以被北斗七星阵的第二道结界死死困住,必定与他周身的这层黑色水雾脱不了干系。 小银蛟被水雾困住,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蜷曲起身体瑟瑟发抖。他强忍了一阵之后,终于忍受不住,发出了凄厉的哀嚎,而他脖子上的伤口也再度迸裂,白色的纱布很快被鲜血染得殷红。 苏泽见小银蛟如此痛苦,十分替他担心,但此刻陈希扬依然闭着双眼面无表情地念着咒语,他想让陈希扬停下来,让小银蛟少受一些痛苦,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正是两道阵法互相角力的关键时刻,陈希扬不能有丝毫松懈,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小银蛟忍受不住身上的灼痛,嚎叫着在水中上下翻滚,不断有鲜血迸流而出,将周边的水域染上了一片血色。 苏泽闭了闭眼,不忍多看。他很想上去抱住小银蛟,制止他继续自我折磨,但是他很清楚,发起狂来的小银蛟根本不是他一个普通人能制住的,他此刻靠近小银蛟,无异于自找死路。 随着两道阵法对峙强度的加深,黑色水雾逐渐暴涨起来,当暴涨到一定程度之后,突然“轰”地一声炸了开来,掀起一股巨大的水浪,朝四面八方倾覆而下。 苏泽暗叫一声“不好”,忙朝陈希扬身边扑去。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陈希扬脚下的阴阳图瞬间消散,而他自己则被扑面而来的水浪掀了起来,整个身子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连丝毫挣扎都没有,便无知无觉地仰面沉了下去。 苏泽急得睁大了眼睛,一边用尽力气向下划去,一边伸长了手臂想去捞他,好几次眼看着要碰到他了,却又从指间滑了开去。 陈希扬依然闭着双眼,长发在水中恣意飘散,越发衬得他那张脸苍白如纸。 “陈希扬,等我!”苏泽在内心大喊,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心声传到陈希扬耳中,因为用力过猛,咬着呼吸器的牙龈已经磨出血丝却不自知。 也不知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苏泽突然一个猛扎沉下去,很快贴近陈希扬身侧,一把揽住了他的身子。 终于抓到了!苏泽心底一阵雀跃,但他不敢怠慢,随即一手托着陈希扬,一手摘下自己口中的呼吸器,想塞进陈希扬的嘴里。 但是陈希扬已经失去了意识,紧紧闭着双唇,呼吸器死活塞不进去。 “快张嘴啊!”苏泽急得不行,差点就吼出来了。 随即他脑中灵光一闪,将呼吸器塞进自己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覆上陈希扬的嘴唇,用舌尖撬开他的牙齿,将口中的气息缓缓渡了进去。 如此反复数次之后,陈希扬终于顺过一口气来,眼睫轻轻颤了颤,然后睁开双眼,静静望着苏泽,神色恍惚迷离。 苏泽心下微松,鼻尖却开始泛酸。他闭了闭眼,默默忍下眼中泪意,然后咬紧牙关,托着陈希扬一鼓作气往上划去。 第三章:沧海桑田恨(八) “陈希扬,陈希扬你醒醒!”耳边传来苏泽焦急的呼唤,嘶哑的声音有些颤抖。 陈希扬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如铅铁一般沉重,怎么也睁不开。酸痛的感觉蔓延至全身,手脚乏力,动弹不得。 他依稀记得自己在水下与北斗七星阵斗法,那种古老的禁锢术,时间愈久,就愈是坚韧。当束缚着小银蛟的第二层结界终于爆裂开来的时候,他自己也几乎元气耗尽,以至于水浪袭来时他完全无力躲避,当即被拍晕了过去。 溺水之后,他曾有过短暂的清醒。他依稀看见苏泽模糊的脸,感觉到苏泽抱着自己时身上传递过来的体温,以及他渡入氧气时唇瓣残留的柔软触感。 他知道是苏泽在生死一线间及时抓住了他,并给他做了人工呼吸。但他没能清醒多久,意识便又涣散开来,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居然又被那小子救了一次……”陈希扬迷迷糊糊地想着,虽然心里对苏泽有些感激,但怎么想都觉得,这绝对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眼睛睁不开也好,那就暂时让自己晕着吧,陈希扬有些自暴自弃地闹着别扭,他暂时不想看见苏泽的脸。 苏泽将陈希扬抱出水面时,累得快要脱力了。 但是他强撑着一口气,将陈希扬稳稳放在地上之后,才滚到一旁大口大口地喘气。 守在岸边的骆柒和莫传延见陈希扬出了意外,立即围了上来,莫传延在特种部队的时候学过一些急救措施,探了探陈希扬的鼻息,觉得还有气,于是要替陈希扬做心肺复苏。 不料苏泽挡开了他的手,说了一句“我自己来”,便俯身跪在陈希扬身旁,将两只手的手掌根部置于陈希扬胸骨中段,控制着适中的力度进行心脏按压。 莫传延有些意外地看了苏泽一眼,听他这口气,仿佛将陈希扬视作自己的所有物一般,越是紧张就越容不得别人触碰。 只是此刻的苏泽一心悬在陈希扬的安危上,并未意识到自己言行上的失常。 莫传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苏泽的急救技术还算专业,不需片刻,陈希扬便呕出一滩水来,人也缓缓醒转了过来。 “醒了醒了!”骆柒欣喜地大叫。 莫传延的表情也微微一松,但他是个心细的人,现在是后半夜,苏泽和陈希扬刚出水,身体很容易着凉,于是他拿了两件外套给苏泽和陈希扬披上。 苏泽见陈希扬的目光还有些抓不住焦距,于是轻轻拍打陈希扬冰凉的脸颊,一叠声地问:“陈希扬,你感觉怎么样?” 陈希扬勉强撑起上半身,刚要开口说话,却又开始咳嗽。苏泽只好帮他拍背舒缓气息。 骆柒见陈希扬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好奇问道:“你们在水下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便将苏泽郁积在心中的怒火都勾了出来。 “还不是因为他自作主张?!”苏泽指着陈希扬气呼呼地道,“没有把握的事情就不要逞强嘛,你决定之前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我还以为你一个人扛得过来呢,结果你出事的时候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万一我……我没能……” 回想当时的情形,如果自己没能及时捞住陈希扬,说不定陈希扬救真的溺死在水里了。他一想到这个就感到一阵后怕,心里莫名地委屈,之前在水下硬逼回去的泪意此刻又冒了上来,声音也哽咽了起来,话说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骆柒和莫传延还是第一次看见苏泽发这么大的火,而且还是冲着陈希扬的,这让他们十分惊诧。但两人还算明智,面面相觑了一下,便十分默契地闭上嘴巴装聋作哑。 陈希扬也被苏泽突如其来的怒火搞得有点发懵,他转过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泽看。 苏泽被他盯得发毛,气焰也逐渐滑了下去,却还是梗着脖子脸色臭臭地道:“你……看什么看啊?” 陈希扬无声笑了一下,笑容有些虚弱,声音因为呛过水而变得十分沙哑:“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哭鼻子,你就这么点出息。”依然是陈希扬一贯以来带点戏谑带点宠溺又带点无奈的语气。 以往每次苏泽炸毛的时候,只要陈希扬这么变相地妥协一下,他就会立即服帖下去。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灵验了,只见苏泽噎了片刻,又抬高了嗓门:“现在我是很认真在教训你诶,而且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老拿这种口气来糊弄我!” 陈希扬又是一怔,随即埋下头去,肩膀轻轻抖动起来。 “喂”苏泽不可思议地皱起眉,怒火更盛,“陈希扬,你是在偷笑吗?我这样很好笑吗?!” 陈希扬丝毫不理会他的愤怒,笑得前仰后合。 骆柒在一旁看傻了眼,一颗心高高悬了起来。 刚才他亲眼看见了苏泽把陈希扬抱上岸时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所以能体会当时苏泽心里有多紧张与不安,也能看出苏泽此刻表现出来的愤怒并不是伪装,他担心陈希扬继续这样笑下去,会更加刺激苏泽的情绪。 果然,苏泽瞪着陈希扬看了片刻,胸口起伏了几下,愤愤丢下一句“我不管你了”,起身便要走。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边的胳膊被拽了一下。苏泽低头看去,只见陈希扬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指尖传递而来的温度仍有微凉。 “谢谢你。”陈希扬仰起脸看着他,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眸中却有一丝捉摸不定的悲伤在浮动。 “……”苏泽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视线一触及他的双眸,便仿佛魔怔了一般,讷讷不能言语。 陈希扬是在难过吗?他为什么难过?苏泽摸不着头脑。 “吧嗒、吧嗒……”水塘边传来的声响适时地打破了四人的沉默。 骆柒扭头看去,只见大黑又变回了人类的模样爬回岸上,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男孩。那男孩看上去个头比大黑稍矮一些,身上没穿衣服,只在胯下围了一圈水草,很有些野人部落的装扮风格。 这孩子长得倒是白净可爱,只是两腮上隐约残留着银白色的鳞片痕迹,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刀口,看上去触目惊心。 小男孩上岸之后没走几步,突然身子一歪扑倒在地。 大黑吓了一跳,忙跑回去扶他:“小主人,摔疼了没有?” 小男孩却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将脸颊贴着地面,闭着眼睛陶醉地感慨道:“啊……出来的感觉真好……” 大黑:“……” 骆柒笑问:“大黑,这天然呆的小娃子是你亲戚?” 大黑摇头,认真地道:“这是我家小主人。” 骆柒十分好奇,便拖着莫传延一起跑过去,摸了摸小孩腮上的鳞片:“你该不会是鲤鱼精变的吧?” 小银蛟不高兴了:“你才是鱼呢。我可是蛟!” 骆柒愣怔了一下:“娇?”他觉得这个字放在男孩子身上有些恶心,但看到这孩子一脸傲娇的模样,又觉得十分般配。 于是他非常慈爱地摸了摸小银蛟的脑袋:“我叫你娇娇好不好?” “……”小银蛟皱了皱眉,觉得这个称呼有些不对劲,但又挑不出什么太大的毛病。 莫传延看着这一对鸡同鸭讲的组合,好不容易才把笑声憋回肚子里去。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提醒道:“快要天亮了,我们还是赶紧撤吧。” 骆柒继续摸小银蛟的脑袋:“娇娇,哥哥带你回去包扎伤口,然后再给你找一件漂亮衣服穿好不好?” 小银蛟翻了个白眼,这个人类居然在他面前自称“哥哥”,就算让他反过来叫自己“爷爷”都还不够本的。不过眼下自己有伤在身,没心情和这人计较辈分的问题,便由他去了。 骆柒见了小银蛟便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一边手拖着莫传延,一手牵着小银蛟,满心欢喜地往回走。大黑见自家小主人走了,也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不多时,水塘边就只剩下苏泽和陈希扬两个人了。 苏泽目送几人远去,然后收回视线,看了一眼仍坐在地上的陈希扬,讪讪伸出手道:“那个,要不要我拉你起来?” 陈希扬知道苏泽这是在主动示好,于是笑了笑,握着苏泽的手站了起来。 但他毕竟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元气尚未恢复,猛地站起身后,一阵晕眩当头压了下来,他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眼看着又要栽倒下去。 苏泽忙一把揽住陈希扬的腰,连扶带抱地稳住了他的身体,脸上又是担忧又是无奈:“你到底行不行啊?” “很明显不行啊。”陈希扬答得理直气壮。 “……”苏泽无语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走到陈希扬面前蹲下身去。 陈希扬奇怪地看着他:“你干嘛?” 苏泽闷声道:“我背你。” 陈希扬露出鄙夷的表情:“你这小身板扛得动我吗?” 苏泽怒了:“我这身板哪里小了,好歹比你高比你强壮!别废话了,上来!” 陈希扬撇了撇嘴,然后乖乖俯身趴在苏泽的背上。苏泽便稳稳当当地将陈希扬背了起来,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陈希扬将脑袋搁在苏泽的肩膀上,胸口贴着苏泽的后背,原本还有些发凉的身体,竟渐渐温暖了起来。 原来,被人保护着的感觉,是这样的。陈希扬轻轻闭上眼睛,默默地感慨着。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别扭,有点不习惯,但总体上来说,似乎还不赖。 第三章:沧海桑田恨(九) 房间里无端多出一个“非洲小孩”,已经引来旅社服务员的猜疑了,如果此时再带一个更幼齿的小孩回去,只怕就要被怀疑是拐卖儿童的犯罪团伙了。 四人一合计,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趁早离开为好。 为避开耳目,他们先让两个孩子钻进车里呆着,然后四个人各自回房迅速收拾行李,十几分钟后便退了房卡离开了。 临上车的时候,苏泽想了想,觉得走得如此匆忙,有些对不住俞韶,于是给他发了个短信,向对方表达了连日来热情款待的谢意,又找了个匆忙离开的理由,表示了一下歉意。 俞韶并未立即回复短信,想必此刻还在睡梦中。苏泽反倒放下心来,自笑了一下,然后坐上驾驶座发动了引擎。 此时是凌晨五点,天色微亮,虽然偶尔能看见几个早起的当地村民,但整个俞源村尚未完全苏醒过来,显得十分宁谧祥和。 小银蛟与大黑两个孩子与骆柒、莫传延一同挤在后座,他们都是第一次坐上汽车,望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路景,不由睁大了眼睛,又是好奇又是兴奋。 尤其是小银蛟,自从被北斗七星阵压在水底之后,几百年来他从未离开过那个黑暗的空间,如今终于逃出了牢笼,发现俞源村的景象又与当初他刚醒来时所看到的大不一样了,不由感叹时过境迁、世界变化之快,他却早已跟不上历史的脚步了。 等车子开出了俞源村,辗转上了高速之后,小银蛟才从惆怅的情绪中缓过神来,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骆柒笑着打趣:“娇娇,你到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么,像你这样迷糊迟钝的个性,只怕被人拐去卖了都不知道吧?” 小银蛟生气地冲他挥了挥拳头:“你别小看我,我好歹也是海龙神的儿子,你们若敢惹毛我,我可不会对你们客气!” 骆柒露出很害怕的表情,忙不迭地附和:“是是,娇娇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苏泽笑道:“娇娇,你别听他胡说,我们这是在往东走,你不是说想回大海里去么。” 刚开始听骆柒一口一个叫着“娇娇”,大家都还有点恶寒,但是多恶寒几次也就习惯了,听顺耳之后大家都跟着这么叫了。 小银蛟一听这话,立即开心起来:“只要这样一直开,就能开到海里去?这汽车真是厉害!” 骆柒“噗嗤”一下喷了出来,笑得直打跌。车后座并排坐了四个人,原本就有些拥挤,骆柒还依着性子摇来晃去,倒把莫传延挤到了一旁。 莫传延皱着眉,有些嫌弃地看了看骆柒,习惯性地想张口刻薄他两句,却又突然失了兴致,只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苏泽无奈,只能耐心解释道:“现在科技还没这么发达,汽车就像以前的马车一样,只能在陆地上行驶,要去海里的话,还得改坐船。” 小银蛟听到“船”这个字,便想起以前大曜军队就是驾着大型的铁皮战船攻打他们国家的,那战船十分厉害,海龙神掀起狂风巨浪,也无法将那战船掀翻。 反倒是船底下藏着的锋利如刀的船桨,以及战船两边挂着的布满倒刺的铁丝网,不知夺取了多少千代子民的性命,战船所到之处,留下的全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尸体,原本蔚蓝清澈的海水被千代人的鲜血染成一望无际触目惊心的红色。 虽然已经过去了上万年,但那样的亡国之痛,仍扎在他心底最深处,无法释怀。 大黑见小银蛟突然面色阴郁下来,不再开口说话,很快便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了。但是他嘴巴笨,想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自己的小主人,只好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小银蛟冰凉的手指。 小银蛟从回忆的梦魇中回过神来,不解地看了大黑一眼。 大黑用不太流畅的语言道:“小主人,你不要伤心难过,虽然千代没了,但是还有小乌在,小乌会永远跟着小主人的。” 小银蛟朝他感激地点了点头,自己被关在水下几百年,小乌便在这里默默守候了几百年,这份忠心,他还是体会得到的。 苏泽见他们主仆二人的气氛有些伤感沉重,故意插嘴打趣道:“大黑,你不是明明有名字的么,当初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大黑“哼”了一声:“我的这个名字是小主人给我取的,自然只有小主人可以叫。” 苏泽也“哼”了一声:“小乌小乌的,一点气势都没有,还不如叫大黑比较配你……的身材。” 大黑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身子,身体胖、皮肤黑又不是他的错,当下瘪了瘪嘴,心里委屈得没法形容。 小银蛟一副主人模样,摸了摸大黑的脑袋:“小乌别听他的,你不管长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小乌。” 大黑立即两眼放光,感动得泫然欲泣:“主人你真好!” 其他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这主仆二人肉麻起来真是让人受不了,大热天的竟让人全身发寒。 突然苏泽一个急刹车,车胎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尖锐的摩擦声。后座众人完全没有防备,被惯性狠狠甩了一下,脑门撞得生疼。 陈希扬之前一直闭着眼假寐,突然被急刹车惊醒,好在身上系着安全带,没有直接撞到挡风玻璃上。 他转头瞪着苏泽:“苏泽你发什么神经?”好在现在时间比较早,高速公路上没什么车,否则像他这么紧急刹车的,不造成连环追尾事故才怪呢。 “不是我发神经,是前面的车主发神经!”苏泽自己也是惊魂未定,指着前方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车道:“那车主一定是个二货,变道超车不算,居然还紧急停车!还好我们跟它隔了比较大的距离,否则我早就撞上去了。” 陈希扬顺着苏泽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果然有一辆颜色鲜艳的法拉利斜着角度挡在了前方三米处的地方,看起来的确是变道之后紧急停车的样子,而且那架势,像是故意跟他们过不去。 陈希扬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睡觉的时候被打扰,昨晚累了一夜,没来得及合个眼便又上路了,此刻好不容易迷糊睡了过去,却差点被吓得心脏病发,顿时火冒三丈,咕哝着:“我倒要看看这不要命的家伙是哪根葱。”说着便开了车门冲上去理论。 苏泽拦他不住,只好下车疾步跟过去。 陈希扬气势汹汹地走到那辆法拉利驾驶座旁,敲了敲车窗,然后便双手叉腰等在那里。 没过多久,车窗便被摇了下来,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讪讪笑着冲陈希扬和苏泽招了招手:“哟,好巧啊。” 两人皆是一怔,异口同声地叫道:“李思考?” 此人正是李思考,但是令他们惊讶的是,李思考居然是驾着这辆价格昂贵的法拉利的车主?由于事实的冲击性有点大,陈希扬和苏泽都有些回不过味来,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冲过来是要做什么了。 此时坐在法拉利副驾驶座上的纪玖也凑过来冲他们笑意盈盈地招手,一边笑一边还得意洋洋地对李思考道:“你看,我赢了吧。我就说坐在车里的人是苏泽他们,你还不信。” 搞了半天,原来这两人是为了证实坐在车里的人是不是自己,所以故意超车堵他们来着?苏泽哭笑不得:“我说,你们两个这是上哪儿发横财去了,居然改头换面开着法拉利出来了?” “我们哪有这么好命买得起法拉利啊。”李思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车是杨老板的,我说从来没开过名牌车,他就好心借给我试试手。这不,还在适应阶段,刚才刹车的时候急了一点,没吓着你们吧?” 陈希扬挑了挑眉:“你说呢?” 李思考深知陈希扬的脾气,当即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此时车后座的车窗摇了下来,从里面露出杨臣修的半张脸,彬彬有礼地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不用猜,有杨臣修在的地方,必定有符宁止。只不过符宁止没那个闲心探出头来跟他们打招呼罢了。 苏泽礼尚往来地朝杨臣修点了点头,笑道:“这么巧,居然会在这里遇上。你们这是去哪儿?” 杨臣修道:“我们刚从诸葛村出来,打算去舟山。” “诸葛村?”苏泽与陈希扬互看了一眼,诸葛村曾是他们选定的目标之一,后来因为在俞源村有了收获,也便取消了前往诸葛村的计划。 苏泽故作好奇地问道:“你们去诸葛村做什么?” 杨臣修瞄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那么你们去俞源村又是做什么?” 苏泽一惊:“你怎么知道……”话说一半,发现杨臣修露出了然的神色,猛然意识到自己中了他的圈套,立即捂住了嘴巴,但已经迟了。 “原来你们真的去了俞源村啊,”杨臣修笑得很欢畅,“看来我们的猜测还是比较准确的。”他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符宁止。 苏泽偷眼看了看陈希扬,却见陈希扬探究的目光落在杨臣修脸上,脸色有些凝重。 只听杨臣修继续道:“其实我们各有什么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掩掩藏藏的也没什么意思。既然在这里遇上了,不如就交换个信息吧。之前我们在诸葛村一无所获,不知你们在俞源村有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呢?” 第三章:沧海桑田恨(十) 这一次苏泽有了防备,反问道:“既然你们毫无收获,凭什么让我们跟你们互通信息?” 杨臣修又笑了:“看你紧张的模样,果然你们在俞源村收获不小啊。” 苏泽再一次噎住,心想这家伙真是狡猾,仅凭一些猜测,三言两语便将自己套住了。 一旁的陈希扬突然笑了:“苏泽,态度友好一些,杨先生说得没错,大家都是奔着同一个目的去的,互相遮遮掩掩的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坦诚一点,也许还有合作的可能。” 杨臣修笑着看向陈希扬:“别叫‘杨先生’这么生分,大家都已经这么熟了不是,叫我臣修吧。正如希扬所说,我们互相提防互相竞争,只会两败俱伤,不如大家一起合作,各取所需。” 苏泽眼角有些抽搐,杨臣修那一声“希扬”听得他胃里泛酸。 他这厢还在默默纠结着称谓的问题,那厢陈希扬却已爽快答应了下来:“那就一起上路吧。” “喂喂,”苏泽急了,“你就这样答应他了啊?” “有什么问题吗?”陈希扬问得很无辜。 ……当然很有问题啊!苏泽在心里大叫。但是当着杨臣修的面,他不好说得这么直接,只能一个劲朝陈希扬使眼色。 陈希扬却一扭头装没看见,对杨臣修道:“你们这是去舟山么,打算出海?” 杨臣修点了点头:“有兴趣一起下海去玩玩么?” 陈希扬笑得开怀:“正有此意,看来我们这一次是撞对了,到时候还望多多关照啊。” “彼此彼此。”杨臣修笑得温文尔雅。 两人没有多聊,互相挥了挥手,杨臣修便摇上车窗,先一步出发了。 苏泽亦步亦趋地跟着陈希扬回到自己车内,十分不满地质问:“陈希扬,你干嘛这么相信他?” 陈希扬不答,却转头奇怪地看着他:“苏泽,我怎么感觉,你对杨臣修的态度变化有点大啊?” 苏泽一怔:“我哪有?” “我记得当初在哈尔滨和他们遇上的时候,你还兴冲冲拉着我和他们一起出去游玩来着,怎么现在碰了面跟见了仇人似的?”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苏泽大声道,“当初我当他们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当然不会对他们有所防备,但是后来在七星山地宫遇到之后,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的来头绝对不简单,而且也在寻找灵媒御玺相关的东西,正常人都会产生警惕心吧?” 陈希扬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嗯,有进步。” 苏泽傻了一下,有点摸不清陈希扬的思路。 骆柒坐在车里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他们俩回来了,于是好奇插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杨臣修是谁?” 但是没人有空搭理他。 陈希扬又问苏泽:“你觉得我答应和他合作,是因为相信他?” 苏泽气鼓鼓地反问:“难道不是么?” “合作是一回事,信任又是一回事。”陈希扬说着,瞥了苏泽一眼,“就算不答应又能怎么样?谁让你这么白痴,什么话都被他套出来了。” 苏泽自觉理亏,顿时无话可说。 骆柒不甘心被无视,再一次发问:“什么合作?被套了什么话?” 但是他很悲剧地再一次被无视了。 陈希扬继续道:“现在我们已经被他盯上了,甩又甩不掉,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很大的麻烦。既然如此,我们与其被动地躲着他们,倒不如大大方方跟他们合作。” 苏泽仍是不同意:“我总觉得,如果我们就这样跟他合作了,等于是与狼为伍,如果他哪一天突然反咬我们一口怎么办?” “那我们就尽量小心一点,不要给他反咬的机会呗。而且与他们合作,对我们来说也未必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苏泽想不通:“对我们有利?我怎么看不出来。” 陈希扬却在想着别的问题,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觉得很奇怪么,为什么我们去哪里都能和杨臣修遇上?” “是啊,”苏泽点了点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如果仅仅是一次的话,还可以理解为巧合,但两次都能遇上,还要理解为是巧合就有些牵强了。”他顿了顿:“难道他们在跟踪我们?” 陈希扬淡淡道:“如果只是单纯的人为跟踪,我不可能察觉不到,怕只怕……” 苏泽灵光一现:“该不会是用了什么法术吧?我看那个符宁止,貌似很厉害的样子,不像是个普通人啊。” “不是普通人那是肯定的,关键在于,他究竟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陈希扬摩挲着下巴,“上次在七星山地宫,我只能模糊判断出他所使用的法术与巫术并不相融,但这个人太过深藏不露,我实在摸不清他的底细。” 苏泽接口道:“这样一个神秘高手,居然甘心受雇于杨臣修,可见杨臣修的来头也不小。” “他们两人……只是雇佣关系么?”陈希扬蹙了蹙眉,他想起在哈尔滨第一次遇见那两人时,符宁止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杨臣修不是好人。当时的符宁止,是想提醒他什么吗? 如果两人仅仅是雇佣关系的话,符宁止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拿到佣金就可以了,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还是说,符宁止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杨臣修手中,使他不得不听命于杨臣修? “符宁止这个人,或许是个变数也说不定。”陈希扬微微眯起了眼睛,自言自语,“这样厉害的高手,如果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的话……” 苏泽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想从杨臣修那里挖墙脚?”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陈希扬摆了摆手,“如果杨臣修与我们的目的不冲突,那就建立友好合作关系也无妨。如果最后双方发生了利益冲突,我们就尽可能把那个符宁止拉过来。” 苏泽问:“如果符宁止不肯背叛杨臣修呢?” 陈希扬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实在拉不过来,那就只能正面较量了。但至少在之前这段时间,我们还是互惠互利的,总比一开始就自相残杀来得好。” 讨论到此告一段落,苏泽和陈希扬的意见基本达成了一致。 憋了很久的骆柒终于忍无可忍地再次开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以麻烦两位给我们解释一下吗?” 苏泽于是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下。 骆柒一听他提到纪玖便兴奋了:“怎么,阿玖也来了吗?他就在前面那辆车上?” 莫传延一边望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喃喃自语:“物以类聚臭味相投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骆柒瞥了莫传延一眼,如果是在往常,他必定又会抓住这个机会与莫传延吵个天翻地覆,但是这一次他沉浸在将要见到纪玖的喜悦之中,没有心情与莫传延计较。 “这么说来,你们决定和那个杨什么的人合作了?”其实他比较关心的是,他和纪玖两个人又可以一起去冒险了。 陈希扬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本正经地警告骆柒:“有个事情我得事先提醒你,你和纪玖碰面之后,注意不要走太近。” 骆柒一怔:“为什么?” “刚才我听李思考称呼杨臣修为‘老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思考和纪玖应该已经受雇于杨臣修了。” “那又怎么样?” “杨臣修究竟是什么身份、什么目的,我们还没有搞清楚。虽然说是合作,但也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在目前敌我未分的情况下,你要注意站队,如果跟纪玖走太近,就会泄露我们的信息,这对我们是很不利的。” 骆柒觉得有点委屈:“那我不告诉他不就得了,这点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 但是陈希扬的态度很坚决:“我知道你们师兄弟感情很好,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你会无意间透露出什么信息而不自知,这样才是最可怕的。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建议你跟纪玖保持距离。” 骆柒辩不过陈希扬,只好向苏泽投去求救信号。 苏泽尴尬地咳了一声:“骆柒,这个事情……嗯,我觉得,陈希扬说得有道理。你也说了,这是职业道德问题,纪玖他应该能理解的吧?” “……”骆柒很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郁闷感。 他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莫传延,虽然不指望莫传延这死对头能帮他说说话,但此刻莫传延没有跟着落井下石,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此时的莫传延依然保持着扭头看窗外的姿势,一副置身事外的清高模样。 难道这家伙转性了?骆柒眯起眼睛仔细盯着他看,却发现他那看似面无表情的侧脸上,唯有嘴角时不时微微向上一翘,仿佛在掩饰内心的幸灾乐祸。 “莫传言!”骆柒满腔怒火正愁无处发泄,正好逮着这个机会,抬起脚狠狠往莫传延脚背上踩了下去。 莫传延痛得差点跳起来,一手捂着自己被蹂躏的脚背,横眉瞪着骆柒:“你发什么疯?!” “你现在心里一定乐死了吧,想笑你就大声笑出来啊,装腔作势个什么劲?” 莫传延冷笑了一下:“我原本还懒得奚落你,不过既然你自己凑上来让想我奚落,那我就不客气了。” 于是两人又开始了争吵,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 其实要论起身手,骆柒根本不是莫传延的对手,无奈此时两人同时挤在一辆车里,两人的手又铐在了一起,骆柒一开始就采取主动进攻的方式,用身体压制住莫传延,然后用力掐他的脖子,虽然骆柒手上这点力道对莫传延来说根本不具威胁性,但莫传延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处借力,反而一直被骆柒压制着无法翻身。 大黑生怕这两人打架误伤自己主子,忙用自己肥胖的身躯挡在小银蛟面前。小银蛟则非常鄙视地看了这两人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幼稚。” 苏泽一边开车一边苦口婆心地劝,但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无法传达到这两人的耳朵里了。 苏泽叹了口气,转眼看了看陈希扬,好吧,这家伙又歪着脑袋昏昏欲睡了,车里再大的动静也无法阻止他梦会周公。 第四章:分工合作(一) 从金华到舟山,驾车需要五个多小时。当他们抵达舟山境内时,已经将近中午十一点了。 进了城之后,苏泽接到了纪玖打来的电话:“前面过了红绿灯之后左拐,行驶大约一百米之后停车,我们在那里等你。” 苏泽不明所以:“停车做什么?” 杨臣修接过纪玖手里的电话:“大家一起吃中饭吧,我已经预先在酒店里订了包厢。” 苏泽一听见杨臣修的声音,想也没想便拒绝了:“谢谢你的好意,我们自己吃就可以了。” 杨臣修轻笑了一声,问道:“希扬在边上吗,可否让他接个电话?” 苏泽一听这腻味的称呼就忍不住嘴角抽搐,心里暗骂“希你扬个大头鬼”,面上努力保持淡定:“他在睡觉,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可以了。” 这个时候陈希扬已经迷迷糊糊醒过来了,听见苏泽在一旁讲电话,虽然语气比较温和,但他还是敏锐地听出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他忍不住好奇地瞥了苏泽一眼。 那边不知又说了些什么,苏泽敷衍性地“嗯嗯啊啊”了几声之后,便果断挂了电话。 陈希扬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随口问道:“在跟谁讲电话呢?” “没跟谁。”苏泽咕哝着答了一句,莫名有些心虚。 前方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红绿灯了,他故意放慢车速,琢磨着等会究竟是左拐还是右拐。 此时陈希扬的手机响了起来,依然是纪玖打来的电话。 陈希扬接通了电话,听到的却是杨臣修的声音:“苏泽说你正睡着,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唔,刚醒。”陈希扬看了苏泽一眼,发现苏泽也正狐疑地往他这里瞄。 “中午一起吃个饭如何?我请客。” “没问题啊。”陈希扬伸了个懒腰,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过了红绿灯之后左转,我在XX酒店门口等你们。” “好。”陈希扬应了一声,扭头对苏泽道:“前面红绿灯左转。” 苏泽心里咯噔了一声:“干嘛?” “杨臣修说请我们吃饭。” “不去。”苏泽不太高兴地看了看陈希扬的手机,“那家伙又给你打电话了?” 陈希扬手机还没挂,杨臣修在那一头听得一清二楚,倒也不以为忤,只是低低笑了几声。 此时陈希扬也算是回过味来了,原来刚才跟苏泽讲电话的人就是杨臣修。 他挂了电话之后,拍了拍苏泽的胳膊:“你傻的啊你?” 苏泽哼了一声:“我怎么了?” “杨臣修主动要求请客,你不吃白不吃。” 苏泽撇了撇嘴:“谁稀罕吃他那一顿饭,有钱人了不起啊。” “啧,”陈希扬越听越不对劲,“我说苏泽,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干嘛老跟他过不去啊?” “我就看他不顺眼。”其实苏泽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一提到杨臣修就上火。 陈希扬也有些来气了:“搞了半天,之前我给你做的思想工作全都白费了啊?” 苏泽没吭声。 “你不跟他搞好关系,你让人家怎么相信你是诚心想跟他合作?” 苏泽还是没吭声。 陈希扬懒得跟他废话了,直接用命令的语气斩钉截铁地道:“左拐。” 苏泽知道陈希扬是真生气了,于是非常没志气地乖乖把方向盘往左打了过去。 苏泽在约定的地点停下车时,果然看见杨臣修、符宁止、纪玖和李思考一行四人已经等在了酒店门口。 他们六人从车上下来时,立即有泊车小哥迎上前来,彬彬有礼地从苏泽手中接过了车钥匙。 陈希扬仰头看了看豪华的酒店门面,笑道:“杨臣修,吃个中饭而已,何必来这么奢华的地方。” 杨臣修摆手道:“我这不是希望你们能赏个脸么,能与几位交个朋友,这点小钱算什么。” 李思考站在一旁,早已眼尖地瞧见了陈希扬身后的骆柒和莫传延,正要抬手打招呼,纪玖先一步按住了他。 李思考疑惑地转头去看纪玖,纪玖只是朝他摇了摇头。李思考虽然不明白纪玖的意图,却还是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骆柒将纪玖的这个举动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难过。他走到纪玖面前,欲言又止,纪玖却赌气似地轻轻哼了一声,翻着双眼朝天看。 与陈希扬寒暄了几句之后,杨臣修转过身来,目光正好落在骆柒身上,脸上笑容微微一顿,不太确定地道:“这位是……骆先生?” “咦?”骆柒怔了一下,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位大款。 杨臣修只是惊讶了一瞬,随即很自然地伸出手来:“骆总,没想到我们居然会在这种场合再次见面,幸会。” 骆柒听他改口叫自己“骆总”,立即明白他是把自己错认成骆融了,当即僵在原地,不知该顺着他的误会将错就错,还是假装自己只是一个长相酷似骆融的路人。 杨臣修见骆柒没什么反应,有些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莫传延从一下车,视线便停在了杨臣修的脸上不曾移开过。此时见骆柒要露陷,立即上前一步扶住骆柒,低声道:“骆总,还在头晕吗?这位是杨氏集团的大少爷,你忘了?” 随即又朝杨臣修笑道:“杨少,真是抱歉,我们骆总有些晕车,一时还没缓过来。” “原来是这样。”杨臣修露出恰到好处的关怀神色,“外边天气热,请骆总先去里面休息一会吧。” 莫传延朝杨臣修点了点头,便扶着骆柒走了进去。 杨臣修的视线仍是定格在骆柒的身上,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 “怎么,你们认识?”陈希扬适时地拉回了杨臣修的注意力。 “唔,曾经有过几面之缘。”杨臣修笑了笑,“严格说起来,算是家族产业方面的竞争对手吧。” 杨臣修竟然认识骆融,这一点出乎他的意料,陈希扬微微皱了皱眉。 此时纪玖叫了起来:“哇,哪里来这么可爱的小孩子?”说着,便朝大黑和小银蛟扑了过去。 大黑先一步挡在了纪玖面前,自认为很有气势地瞪着纪玖。 纪玖逮着谁玩谁,用手戳了戳大黑的脸蛋:“肥嘟嘟的好可爱!” 杨臣修此时才注意到两个孩子,不解地看向陈希扬:“这两个孩子是……” “路上认识的朋友。”陈希扬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状似无意地走到小银蛟身后,一手轻轻搭在他的腮下,将他不小心隐隐露出来的鳞痕抹了去。“他们正好也要来舟山玩,我便顺路将他们带过来了。” 这解释很敷衍,苏泽忍不住看了陈希扬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谎话编得这样漏洞百出。 但是杨臣修只是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便不再追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十分绅士地请他们先行。 于是陈希扬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与苏泽一起踏入门去。 符宁止一直不动声色地抱臂站在一旁,当两个孩子经过他身边时,他眉心微微一动,视线在两个孩子身上停留了片刻,目光幽然。 待众人都进去之后,杨臣修朝符宁止招了招手,符宁止便也跟了进去。 杨臣修放慢脚步,故意与前面的人拉开一段距离,压低声音问道:“那两个孩子……” “不是人类。”符宁止的回答十分简洁。 “果然。”杨臣修低笑了一声,又问,“能看出他们的本体么?” “目前看不出来。” 杨臣修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因为能力被束缚了的缘故么?” 符宁止没有吭声。 “这个不急,”杨臣修又自顾自地说,“既然陈希扬毫不避讳地将他们带在身边,就没有对我们隐瞒的意思,只要耐心等一等,真相自然就会出来了。” 他顿了一顿,思绪转到了另一件事情上面,眉心微微蹙起那个骆融……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他雇佣了苏泽和陈希扬?如果让他知道了灵媒御玺的真正价值,这件事就有些麻烦了。 骆柒被莫传延半搀扶半强制地带进了包厢,待引路的服务员退出去之后,骆柒低声怒道:“莫传延,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让你配合我。”莫传延道,“既然他把你当做是骆融,你便将骆融扮演好。” 骆柒挑眉:“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如果你告诉他你不是骆融,那么你要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骆柒?一个和骆融长得一模一样的干盗墓出身的孪生弟弟?哈”莫传延说着冷笑了一声,“你知道他是谁么,杨氏集团总裁的长子,杨氏未来的继承人。这两年杨氏处处与骆氏针锋相对,明争暗抢的事情干过不知多少,老总裁去世的时候,获利最大的就属杨氏了,他们现在正愁找不到机会一举扳倒骆融,你倒好,自己送上门去让人抓把柄?” 骆柒更是生气:“那你怎么早不提醒我?既然知道会遇上他,我们躲还躲不起么?” “我怎么知道会是他?今天在车里听苏泽和陈希扬提到什么杨臣修,我也只是觉得耳熟,以为是什么谐音的名字,哪里想到一个富家公子哥会和盗墓贼混一起?” 骆柒沉默了片刻,低声道:“那我现在假扮成骆融就没事了?” “我听苏泽的意思,似乎这杨臣修对灵媒御玺的事情也颇为上心,只是不知他如此热衷于这件事情,究竟有什么目的。一会如果杨臣修问起,你就说你与苏泽偶然认识,搭个顺风车跟来开开眼界富家子弟砸点钱满足一下自己的猎奇心理并不奇怪,没准他自己也是类似的心态。总之你最好私底下把你那师弟的嘴巴给堵严实了。”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其余人马上就要进来了。 莫传延很快进入了保镖状态,微低了低头,露出恭敬的神色,后退一步站在骆柒身后。 第四章:分工合作(二) 众人落座之后,服务员陆续上菜。 大黑和小银蛟都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佳肴,难免大惊小怪,苏泽一行人已经习以为常了,纪玖和李思考则不时地盯着他们看,严重怀疑这两个娃子是从偏远山区跑出来的。 杨臣修倒是显得十分镇定,对于这两个孩子不合常理的言行,他也只装没有看见,充分显示出了富家子弟良好的修养。 但他却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骆柒身上,不但邀请骆柒坐在他身旁的主宾座上,还千方百计地找话题与他搭讪。 好在骆柒毕竟不是第一次假扮骆融了,平日里对骆融的言行举止也有过细心观察,此时模仿起来也算像模像样,至少在杨臣修面前尚未露出什么马脚。 杨臣修与骆融虽然曾经见过几次面,但都是在商务酒宴上的点头之交,双方既是竞争对手,真正能聊起来的话题就不会太多,骆柒能忽悠就忽悠,实在忽悠不下去了就装糊涂,而身为“保镖”的莫传延则适时地出面为他解围,两人配合默契,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一顿饭吃下来,骆柒虽然如坐针毡提心吊胆,却始终有惊无险。 席间骆柒起身去洗手间,莫传延自然也是紧随其后。 出来洗手的时候,骆柒发现纪玖不知何时也进来了,正侧身靠在盥洗台旁的墙壁上,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俩看。 骆柒知道纪玖跟着他过来,必定有话要讲,立即左右看了看,生怕有旁人在场。 “你放心,”纪玖懒懒道,“我进来的时候早就检查过了,这里没有其他人。”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你这位保镖也太尽责了一点吧,连你上个厕所也要贴身保护?” “这个……”骆柒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应答。 莫传延倒是一脸淡定地反击:“你不知道全世界有多少起谋杀案就是在洗手间这种容易落单的地点发生的么?” 纪玖撇了撇嘴:“我有话要问骆柒,可不可以请你暂时离开一下?” “不可以。”莫传延一口回绝。 “你”纪玖正要发作,骆柒立即安抚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把他当空气不就得了。” 纪玖恨恨瞪了莫传延一眼,对骆柒道:“今天上午你发我短信说要和我保持距离,就是为的这件事?” 骆柒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纪玖指的“这件事”,是指他在杨臣修面前假扮骆融的事情。天知道他也是下了车见到了杨臣修之后,才随机应变做出的决定。 但是对于纪玖来说,也许比起陈希扬他们对他的不信任,这个理由反而更能让他接受一些。想到这一层,骆柒摸了摸鼻子,算是含糊咽下了这个误会。 纪玖嘲道:“我真想不明白,你总这么COS你哥,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就不会腻味么?还是说,你就这么向往变成你哥那样的人,不想做回你自己?” 骆柒叹了口气:“你想太多了,这一次突然遇上杨臣修也是意外,杨氏和骆氏一直都是死对头,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骆柒欲言又止,这其中的猫腻太复杂,说多了纪玖也未必能听明白,更何况纪玖一直是个活得简单而率性的人,骆柒最欣赏的就是他这一点,他不想因为自己家里的事情而把纪玖给牵扯进来。 对于骆柒明显敷衍的话语,纪玖自然不会理解,但两人的同门情谊已经破裂过一次,纪玖的反应没有上一次那么激烈了,只是冷嘲热讽地刺了他几句,转身便走了出去。 骆柒看着纪玖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没有动,心想自己兜兜转转了大半圈,非但没能找回失去多年的亲情,最后连宝贵的友情也快要失去了,他究竟图了些什么呢? 这般感慨着,他就突然一阵悲从中来,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莫传延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等了片刻之后,才低声提醒道:“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 骆柒很少听见莫传延用如此低柔的声音对他说话,心中有些诧异。随即他很快醒悟过来是了,现在他是“骆总”,莫传延只是尽责地扮演着“骆总”的保镖罢了。 不管如何,这场戏还是要做完的。他深吸一口气,将内心翻涌的愁绪逼了回去,然后昂首挺胸,大踏步走了出去。 回到席上,午宴已经接近尾声。 有人问起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杨臣修道:“方才我听希扬说,你们是连夜从俞源村出来的,赶了一上午的路,想必都累了。不如我们先在这酒店里休整一下,明天再出发。” 纪玖和李思考反正是跟着杨臣修做事,对于自家BOSS的安排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 骆柒下意识地就转头去看苏泽和陈希扬的意思,陈希扬却朝骆柒笑了笑:“骆总,你怎么看?” 骆柒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如今他“骆融”才是这一支队伍的主心骨,陈希扬自然乐得将皮球踢回他这里来。 骆柒心里有些纠结,从私心上讲,他实在不想再和杨臣修这只狡猾的狐狸在同一个屋檐下多呆一分钟;但是从“骆融”的立场来看,他根本没有必要害怕杨臣修,一味躲着对方,只会给骆氏丢脸。 杨臣修见骆柒犹豫,以为他对自己不放心,于是笑道:“骆总,出海的事情,我已经着人去安排了。明天上午我们可以直接去普陀,到了那里自会有船只接应,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莫传延也低声劝道:“骆总,你今天晕车晕得厉害,现在脸色也还不太好看,下午就先休息一下吧。” 骆柒明白莫传延这是暗示他答应下来,于是点头道:“好吧,那就多谢杨少一番美意了。” 酒店豪华,住宿的房间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陈希扬担心大黑和小银蛟第一次住这种奢华酒店又会闹出什么笑话,于是跟着他们进了房间,教给他们使用各种用具的方法。 但是两个小娃子一开了电视之后,就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再也没回过神来。 陈希扬估摸着这一台电视机就够他们俩新鲜好一阵子了,于是打着呵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此时苏泽已经沐浴完,连头发也来不及吹干,便光着膀子趴在床上睡着了。 陈希扬知道苏泽从昨晚上到现在一直没休息过,上午又开了五个多小时的车,能撑到现在实在是不容易,原本也不想将他叫醒,但转念一想,湿着头发睡觉总归是不好,醒来之后容易犯偏头痛。 他将室内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然后走进浴室拿了一条干毛巾,在苏泽床边坐下,将苏泽的脑袋搁在自己腿上,细细为他把头发上的水珠擦干。 其实这样的事情他以前没少干,基本已经熟能生巧了。 苏泽小的时候很好动,每每到了暑假,跟一帮子男生踢完足球后,便一个人跑来鬼街,因为鬼街气温低,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那时候的苏泽,总是把头发剃得很短,一根根头发倒竖着,像只倔强的小刺猬。而苏泽留着刺猬头的唯一原因就是,头发长了洗起来麻烦,洗完之后干不了更麻烦。 苏泽明显不是个会为了这些麻烦事而妥协的家伙,所以他从小就养成了洗完澡倒头便睡的坏习惯,因为总有人会默默拿了干毛巾来帮他把头发擦干。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苏泽把头发留长了呢?陈希扬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努力回忆着,似乎是从上了大学之后开始改变的吧。 记得苏泽大一那年寒假回家,抽了空便往鬼街跑,陈希扬乍一见到这小伙子,一时还有点愣神,张口就问:“苏泽,你那刺猬头怎么不见了?” 苏泽撇了撇嘴:“刺猬头不好看。” 陈希扬细细打量着他的新发型,这是时下流行的韩式男发,发梢很有参差感,服帖地盖住了耳朵和半个后颈,整个人立即散发出一种柔和忧郁的气质,与之前那个活泼好动的刺猬头小子判若两人。 “唔,”陈希扬点着头评价,“比之前帅气多了,应该有很多女孩子追吧?” “我才不是因为这个!”苏泽莫名红了脸,辩解道,“因为以前那个发型太不成熟了,我去报名加入学生会,居然还被当成是高中生,这样很丢脸诶!” 但是发型的改变,对苏泽的性格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再加上这时候苏泽已经成年,性子也逐渐沉稳内敛了起来,对于自己的仪表,也不像以前那样满不在乎了,至少洗完头发不吹干就睡这种事情,是很少再发生了。 如此想来,他似乎也有很多年不曾给苏泽擦过头发了。陈希扬心中突然有些感慨,苏泽总是在不停地长大,他的脚步太快,眨眼间已经长成了一个比自己还高的帅小伙子。而他自己的心境,却依然停留在原地,越来越跟不上苏泽的步伐了。 就在陈希扬怔怔出神的时候,苏泽突然身子动了一下,像是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往陈希扬怀里钻了钻,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脑袋枕上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然后满意地呷了呷嘴。 陈希扬一时间哭笑不得,此时的苏泽,看上去简直就像一只窝在主人怀里撒娇的巨型犬。 他正纠结着是要丢开苏泽自己去睡,还是继续充当抱枕等苏泽醒来,忽听苏泽低声喃喃道:“阿错……” 陈希扬浑身陡然一僵,残留在嘴角的笑意渐渐落寞了下去。 他坐在床上呆怔了半晌,才缓缓从苏泽的双臂中抽出身来,然后轻轻为他盖上被子。 苏泽的梦境,是一个他无法进入的完全陌生的世界。 苏泽近日来发生的种种变化,也大都来源于此。如果说他内心一点也不感到惶恐,那是骗人的,但是此时的陈希扬,只能选择袖手旁观。 第四章:分工合作(三) 皇甫寻一行人在茫茫雪原中徒步跋涉了一天一夜,才终于回到了通往镇子的那条山道。 经过这一番折腾,四个人都又累又饿,只想快些回到他们温暖的小屋里去,烤着火炉,吃着热腾腾的面。 此时走在最前边的雪烙发现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攒动,它们身形高大,在月色下投下重重黑影。 他仔细看了看,突然脚步一顿,声音干涩地开着玩笑:“嘿,咱们居然被列队欢迎了。”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幽长的山道上聚集了十几只年兽,正淌着口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我说……”阿错皱了皱眉,“这一带的年兽是不是有些过多了啊?” 皇甫寻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有些蹊跷,如果这镇子附近每年都有这么多年兽出没,只怕镇上的人早就被吃完了,怎么可能只是每年失踪几个人而已?” “而且我觉得,这些年兽好像都很有组织有纪律,简直是高智慧生物……” “喂,别讨论了,它们越来越近了!”雪烙吓得连连后退,“我们还是先考虑该怎么逃命吧!” 但是阿错、皇甫寻和月刹都没有退却的意思。 月刹早已拔出了幽蓝剑,侧身挡在雪烙前面,凝神注视着十几步开外的那群年兽,随时做好击杀的准备。 “你的剑对付它们没有用。”阿错毫不客气地泼了月刹一盆冷水,“之前你也试过了,年兽刀枪不入,饶是你的剑法再精湛,对它也没有丝毫杀伤力。” 月刹眼眸一黯,却没有退缩。 “灭灵一脉向来以拥有凌厉的杀伤力而自傲,尤其是濮阳家族的历任族长,只要有辟邪剑在手,就算是铜墙铁壁也能刺穿。但是这把幽蓝剑”阿错语气一顿,看着月刹:“如果无法有效驱使幽蓝剑,我劝你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否则死的不仅是你一个人,还会连累雪烙,连累我和阿寻。” 月刹的脸色变得十分隐晦,握着剑柄的双手爆出了青筋。 雪烙担忧地看了看月刹,又看了看阿错,他想不明白,阿错明明不是个尖酸刻薄的人,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伤人自尊的话。 此时为首的年兽已经咆哮着扑了过来,就在同一时刻,月刹弓着身子箭一般冲了出去。 “喝”随着月刹一声清啸,只觉一道银蓝色光辉稍纵即逝,定睛再看时,他手中的幽蓝剑已经刺入了年兽的腹部,这一剑刺得极深,整个剑身全都没入了对方血肉之中,只剩下月刹手中握着的剑柄。 年兽脚步一颤,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腹部上插着的那柄剑。 月刹没有给它缓神的余地,随即手肘一横,剑刃翻转,血肉飞溅的瞬间,年兽已经被干净利落地斩成了两段。 “天呐!”雪烙被眼前血腥的场面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捂了捂眼,却又抵不住好奇心,复又睁大了眼睛关注着月刹的一举一动。 年兽们见首领被刺杀,立即蜂拥而上。月刹也毫不迟疑,甩了甩剑上的鲜血便又迎了上去。 月色皎然,月刹一袭黑衣,孤身与年兽缠斗,手中幽蓝如一条吐信长蛇,在兽群之间恣意游走,一起一落间,银辉忽明忽灭,仿佛潇洒从容的舞者,又仿佛凌冽肃杀的剑客。 雪烙张着嘴巴呆呆看了半晌,才含含糊糊地吐出两个字:“好帅……” 阿错用胳膊肘顶了顶他:“把哈喇子收起来。” 皇甫寻也忍不住赞叹:“灭灵一脉辟邪剑法的精髓,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可是月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雪烙有些迷惘,他记得上一次遇到年兽的时候,月刹明明被年兽攻击得很狼狈。 阿错嘴角带笑:“也许,他只是不想再继续韬光隐晦下去了吧。” 三人言谈间,又有几只年兽哀嚎着倒在了血泊中,但同时有更多的年兽前赴后继地扑了过来。 雪烙开始担心了:“这些年兽怎么都杀不完的?总这么杀下去,月刹再厉害也会被拖垮的吧?” 阿错敛了笑意,往前踏出几步,伸手在空中虚晃了晃,便有一道妃红色结界笼罩下来。 阿错置身于结界之中,缓缓闭上眼睛,唇瓣开阖,无声地吟唱,同时双手相合胸前,十指翻飞,不断变换着咒印,仿佛凌空编织出一串无形的乐谱。 雪烙尚未从月刹带给他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此时又被阿错的举动搞懵了:“这这这……这不是祭灵咒么?为什么阿错会这个?” 皇甫寻看着阿错姿态优雅的背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也许,他也和月刹一样,不想再韬光隐晦了吧。” 雪烙恍然:“原来这两个人全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说着一顿,看向皇甫寻,“该不会你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吧?有什么本事也别掖着藏着了,赶紧使出来吧。”反正他今天已经惊讶过度了,不怕再来一个。 皇甫寻无奈地笑了笑:“我是真没什么本事了,上一次不自量力,差点把命给丢了,为此没少被阿错数落。这一次我是决计不敢再犯了。” 沐浴在祭灵咒吟唱洗礼中的年兽们,在经过最初的躁动之后,竟渐渐安静了下来,就连正在攻击月刹的那两只年兽,也渐渐失了战意,舔舐着伤口伏首退了回去,似乎在主动求降。 月刹缓缓收剑,回头望了阿错一眼,颇有些嗔怨的意味,似乎是怪阿错多管闲事。 “呵,真是好心没好报。”阿错喃喃自语着,撇了撇嘴,撒手撤了结界。 年兽们从结界中脱身,早已斗志全无,立时夹着尾巴落荒而逃,顷刻间便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那些倒在血泊中死去了的年兽的尸体。 雪烙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到其中一只年兽的尸体旁,先是用脚尖踢了踢它的脑袋,确定它死透了,才朝另三人招手道:“你们快过来帮忙,把这只年兽拖回去。” 皇甫寻好奇地问:“拖回去做什么?” “你忘了镇长提出的条件了吗?我们只有杀了年兽,才能在这个镇子上继续呆下去。可是空口无凭,未免他们耍赖,我们得带点证据回去,才好堵住他们的嘴!” 月刹觉得雪烙说得有道理,于是第一个响应了他的提议。 皇甫寻和阿错互相看了看,也只能上前帮忙。他们找了一些藤条,编成一个简陋的网袋,就这么拖着年兽的尸体一步一步往山道之下走去。 小镇已经越来越近了,他们偶有驻足,从山坡上往下看,夜幕之下的小镇宛如一幅浓重的水墨画,寂静得有些不真实。 夜风飒然而起,风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腥甜。 月刹凝神吸了口气,低声道:“哪里来的血腥味。” 雪烙笑道:“我们拖着这么大一只年兽,血腥味当然重啦。” 阿错却皱了皱眉:“不对,这不是年兽血液的味道,更像是……”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皇甫寻和月刹却已猜到了什么,不由变了脸色。 “我先去看看。”月刹话音未落,一提一纵间,人已掠至百步开外,很快便没入了黑暗中。 雪烙傻了片刻,大呼着“等等我”,便追了上去。 皇甫寻回头看了看那只被丢下的年兽尸体,有些不知所措。 阿错早已拖尸体拖得十分不耐烦,巴不得就此把这累赘抛下,于是拉了皇甫寻也跟了上去。 他们三人奔至镇口,血腥味越发浓郁起来,呛得人忍不住伸手掩鼻。 月刹孤身站在月下,宽大的袖袍被夜风撩拨得上下翻飞,杀意渐渐弥漫开来,原本已经入鞘的长剑不知何时又被他握在了手中,剑尖落地,随着他缓步前行,在磨得光亮似镜的青石板路上划出破碎的锐音。 “……月刹。”雪烙轻轻唤了一声,心头莫名升起一丝惧意,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了上来。 月刹只是凝神注视着前方,并未停下脚步。 “骨碌碌。”有什么东西从上方坠落,滚至月刹脚边。 月刹猛地顿住,低头去看,身形微微一僵那是一颗头颅,人类的头颅。 雪烙下意识地仰起头,猛抽了一口气之后,突然捂住眼睛发出了尖叫声。 皇甫寻和阿错不约而同地抬头去看,只见街道两旁每一幢屋子的二层楼栏杆上,都悬挂着几具人类的尸体,并且大部分尸体被削去了头颅。 皇甫寻被这残忍的一幕震得无法言语,半晌才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声音:“这……这究竟是谁干的?” 阿错抿紧了双唇没有说话,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也许整个镇子的人都已经遇害。这种在屠镇之后还有心思把所有尸体悬挂风干的变态做法,绝对不是普通人干得出来的。 雪烙的尖叫没能持续多久,因为他也感觉到了,如此尖锐的叫声在死一般寂静的屠宰场中回荡,只会进一步加剧恐怖的气氛,他已经被自己吓得不轻了。 月刹手腕微颤,是手中的幽蓝剑发出了低鸣。 他神色恭敬地双手握剑执于眉间,闭上眼睛用意念去感应幽蓝所传达的信息。 片刻之后,他仓惶睁开双眼,看向自己的同伴,声音有些颤抖:“是血魔,血魔来了”
推书 20234-06-13 :情倾太傅(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