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自己翻身从头马光裸地背上腾下,一个筋斗来到敖摩眼前,兴致勃勃的拍了它一巴掌:“菜鸟儿!你怎么来了,俺老孙本说过些日子告假去找你兄弟玩耍,不想居然在此看见你,真是叫俺好生欢喜!”
敖摩也是因意外重逢一时过于雀跃。居然忘却了之前听到地令它狂怒不已的事件,只咧开大嘴没心没肺道:“我来找你玩吼!”它拍着自己背后的斧头,得意道:“章鱼兄你看。二叔给我做了这个带子用来背我的斧头,吼吼!这样我走到哪里都能带着他!威风不威风吼?”
悟空上下打量了一番。交口赞道:“果然方便!你二叔真个心思细密。”敖摩听朋友夸它二叔。比自己被夸更为兴奋,挺胸凸肚。手舞足蹈道:“二叔当然是天下第一的吼!这个带子还能跟我变身一起变大变小!非常省事吼!不过章鱼兄你刚才也真神气!这么一大群马儿,个个都威风漂亮!在你面前听话得跟兔子似地吼。叫他走就走,叫他停就停!好玩好玩吼!”
悟空仰天一乐,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几个监丞、监副、典簿、力士拍马赶上来,一个个皆是气喘吁吁,口中直呼:“弼马,弼马!等等我也。”悟空哈哈一笑,回头道:“你们怎地如此之慢?说好同去遛马,俺老孙都到牧场转悠这老半天了,才见你等追来。莫不是偷懒打盹去了么?”
众人滚下马来,均使衣襟擦着汗道:“弼马休要取笑。你这一说放马去得好快,咱们正说给寻副好鞍,谁知转眼就不见人影了。弼马你挑上那匹可是玉帝御笔钦点之马啊,神骏直可追风超月。凭我这几个下等官儿平日使唤的怠懒脚力,哪里跟得上你!这不死命追赶才追上……”
悟空乐道:“放马是随性之事,哪还要备什么鞍!”他把手朝敖摩一拍:“却说今日好运道,遛马途中让我撞上我这结义兄弟前来天界寻我,他远道而来是我贵客,咱怎么能继续在此干立着与他说话,快快打道回府,设酒来款待我这义弟才是。”
也是悟空生性爽快,众监官与他平日都是相交甚好,此刻闻言皆点头称是,只道:“弼马上任半月,我等还不曾与你办个接风席,此番碰上这等难得机缘,自然要好生安排个酒席,一则这位贵客初来乍到,与他接风,二则与弼马自上任以来,着意殷勤看管马监,将这一群天马照管得肉膘肥满,本该贺喜。正好同乐同乐。”于是一群人有说有笑跳上马背,一路腾云回府不提。
到了那弼马府上,几个监官也都是天界仙人,虽然身份低微,各自倒都还有些手段,顷刻之间便是快手快脚整办出一桌酒席。着悟空落了上座,敖摩在他身侧,他一众各自陪席都端了酒上前来敬,这个道:“这些马儿照料得如此之好!都托弼马昼夜不睡,滋养马匹之功。”那个道:“也是亏得弼马,日间舞弄犹可,夜间仍是看管殷勤,但是马睡的,赶起来吃草;走的捉将来靠槽。如今天马见了你,那个不是泯耳攒蹄,俯首听从。确可见弼马的手段厉害。”
悟空来者不拒,接了敬酒都是一一饮下,杯到酒干,喜笑晏晏。敖摩在一旁捧着酒杯听了两句,却是越听越不对。它开头乍与悟空重逢,欢喜之下把悟空是被人坑骗这档子事情一时忘记得干干净净了。此时情绪冷静下来,又听众人祝酒致辞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此来的目地,于是只见它突然把酒杯一扔,从座位上跳起来大吼一声:“不对吼!”
席面之上酒辞暂停,所有人都回转眼光诧异的看向这头突然发难的小胖龙。悟空放下酒杯,奇道:“菜鸟儿,怎了?可是菜肴不合你胃口?”
敖摩脸红脖子粗,鼻孔呼呼出气道:“不是菜的问题吼!章鱼兄!我不是来找你喝酒地!我来是想告诉你,你被天界那些一肚子坏水的官儿骗了吼!他们故意安排这个位置是要作践你吼!”
第七章:棱角与流水的第一次交锋
一时间席上鸦雀无声,只听众人呼吸暂停,除悟空以外人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敖摩丝毫不察,犹自跳脚大吼:“章鱼兄!我刚才上天来的时候听南天门那边守门的说了吼!金銮殿里头那些老不死的看你没个靠山,又嫌你上天前没给他们送礼,所以明明有好官职藏着不给玉帝报,吼吼!他们故意安排一个末流儿的官职来哄你!个个都是从头到脚坏透顶了!”
悟空怔了半刻,脸色慢慢冷凝,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监副问:“我这弼马温,究竟是个甚么官衔?”他看监副张口欲答,又冷冰冰补上一句道:“俺老孙一生不爱疑神疑鬼,向来凡有人说甚都是全心信从,可若是他人仗着这点欺骗于我!事败之时老孙定然饶不了他!监副可想好了再从实答我!切莫坏了我的禁忌,不然将来撞在我手上,也怪不得俺老孙不看我们同僚一场的情面。”
他语声无明显起伏,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全身上下却隐隐散发出令人难以忽略的危险气息,直叫在场众人都出了一背一手心的冷汗。那被点名的监副迟疑了一会,踌躇道:“官名就是此了。”
悟空又问:“此官是个几品?”
监副硬着头皮道:“没有品从。”
悟空冷笑一声:“没品,想是大之极也。”
监副已是大汗淋漓,却又不得不答道:“不大,不大,只唤做未入流。”
悟空咬牙,一字一句道:“怎么叫做未入流?”
监副颤抖道:“末等……这样官儿……最低最小……只可与他看马。似堂尊到任之后。这等殷勤,喂得马肥,只落得道声好字。如是马匹稍有些羸弱之态……上头不免还要见责;再十分伤损,便要落得罚赎问罪……”
悟空自敖摩提醒以来。虽然内心已经料到这个结果,听闻至此也不觉心头火起,他大怒登然起身道:“这群没头没眼的王八!怎敢这般藐视老孙!想老孙在花果山时称王称祖,好不自在!以为是他等诚心来请我上天为官才欣然前往,不想却是哄我来替他养马?养马者。后生小辈,下贱之役,岂是待我的?”
敖摩也在一旁作火上浇油之势:“章鱼兄吼!还受他这闲气做什么,我看这狗屁倒灶的弼马温你也别做了!咱两个干脆就这么一路打出御马监,找那几个黑心老不死的晦气去!”
悟空正在火起,敖摩此言正合他意,他附声道:“不做他!不做他!老孙去也!”语毕呼啦一声把公案踢倒,任那杯盘碗盏乒乒乓乓滚了一地,又自耳中取出宝贝如意金箍棒。幌一幌化成碗来粗细,一举跃上中堂将那悬挂梁下以丹朱注着弼马温字样地牌匾打个稀烂。众官儿见他赳赳发难,哪个敢拦。都趴在地上簌簌发抖,一个个只是手酸足软不能动弹。
悟空瞥了众人一眼。深知他等与自己一般。都是在末流受人欺凌的人物。此番自己被坑骗之事,恨的是上头作怪地一众心术不正的大官。却与这草根同僚半分儿关系也无。他既明白这点,自然也不再为难众人,只是大踏步一脚踹歪御马监大门,领着敖摩便要冲出去寻那些个成日思量着算计他人地仙卿算总账。
两扇门板经不住悟空雷霆盛怒,应他脚踢之声轰然倒塌。却见门口立了一人,举手正作叩门之姿,来人突见大门洞开,气势汹汹的猴王带着一头同样是气哼哼的小胖龙冲将出来,不禁愕然道:“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悟空瞪眼一看,面前却是太子,他挥袂道:“大哥你来得正好,兄弟心里不痛快,正要出去寻人打架,大哥可要同去?”
太子方才在门板倒下时从悟空背后随便朝门内看了几眼,已经清清楚楚扫见厅堂内的一片狼藉以及犹在地上发抖地众人。此刻又听得悟空没口子撞出这一句,便七七八八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知道自己晚来一步,事情终是被这两个兄弟惹下了,顿时头大如斗。不由得狠狠瞪了一眼悟空身旁呲牙咧嘴的小胖龙,气急数落道:“你!你个蠢货,才这一会儿功夫不把你放在眼前,你却又坏我的事!你都和悟空胡说八道什么了?”
敖摩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有做错,反而理直气壮道:“我哪有胡说八道吼!我只是把那些老不死哄骗章鱼兄的事实告诉他!顺便提议一起去揍他们个满脸开花!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怎么会是胡来吼!”
太子气得头晕眼花,连连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收拾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弟弟的上好时机。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悟空握着金箍棒的手臂,低声劝解道:“胡搅蛮干行之不通!悟空,你先忍一忍!”
悟空将眼一横,怒道:“这伙贼厮鸟都骑到老孙脖子上来了!不将他打个稀烂,却叫我如何忍得!大哥若怕事不愿同去的话,老孙自个儿打出去便是!”他一边说起,一边就要从太子手中去拔那金箍棒,大有一意孤行硬闯地意思。
太子闭目深吸一口气,突然两眼齐睁,但见他一双寒眸光华似电,直锁定悟空熊熊怒火燃烧的眼底。口中猛喝一句:“停手!悟空!你可还当我是你义兄!今日你若对我这大哥还有一分敬重之心,这会儿便信做哥哥的一回!”
悟空手上动作一滞,太子趁机以一双手按住他金箍棒决不放松,脸上正色道:“我知道你现在心中必然十分不忿,但须听我一言。此事绝非我胆小怕事,你我换过金兰谱,喝过歃血酒,以天地为鉴,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前面水里火里都去得了,哪里又会在这里裹足不前!只是就算此刻我陪你一通蛮狠手段打了过去,快意倒是快意,也可一时消气,过后玉帝认真追究起来,却又应当如何应对?”
悟空不耐烦地一甩头道:“老孙管他这许多,依着我性子上来,谁知将来如何!先痛快打杀几个再说!”
太子冷冷道:“说得如此豪爽!此刻只管你打了高兴,转头你花果山那一洞儿孙死活也是不管不顾了么?”
悟空倒是当真不曾想到这点,此刻想起家中那一群自小儿看大的猴众,老地小地少的壮地,平日里上树摘果下河摸鱼,哪个不是一派天真欢乐,刀枪虎豹真来之时却是溃败伤亡无法抵挡。悟空自身在时有他作保还好,上次外出求仙数年,遇上黑面煞神作祟一举伤了许多猴众性命,已经叫他心疼自责不已。若是今番惹来玉帝忿怒派兵大肆围剿,战火之中他依仗一身本事或许保得了自身,但是无论如何,却无法担保一洞儿孙全然不受牵连。
一阵苦涩之意涌上心头,英雄气短,意在所牵。悟空张了张嘴,终究语塞,那高举着金箍棒的手臂也无力的垂了下去。
太子见他意动,松了一口气,又劝解道:“悟空,不是我有意说这些狠话来吓你!你生在山中,长在道家,不知那光可鉴人的金銮殿深处黑暗之盛。这九重天上表面一派歌舞升平,实则却是环环相扣,暗藏杀机。轻举妄动只会为满门招来杀身之祸!以我之见,当下之急是先寻个僻静地方,这下一步棋该如何行走才是妥当,还需你我共同磋商,细细打点!”
说话间,太子两眼一直直视悟空,不曾躲开他喷火愤怒的眼光,也不曾放过他颓然泄气的眼神。从头到尾太子只是不疾不徐,缓缓道来,语调平和,句句在理,一番开导之下,悟空也逐渐冷静清醒过来,终于收起金箍棒,朝太子抱拳道:“确实是我唐突了,亏得大哥从旁点醒!多谢!此后应当如何安排,老孙还是听完大哥的意见再作打算。”
太子脸上方露出释然的表情,他一手搭在悟空肩上,朗然道:“敖丙不才,你我结义时日虽然不多,承你叫我一声大哥,敖丙心底多少也有几分为人兄长的责任之感。今日我只对你承诺一句!你且记着!是我兄弟!我决计不会叫他白白被人欺了去!该是你的,迟早哥哥都会帮你拿回来!”
第八章:将计就计
既然已经打开心门取得共识,两人也知道站在引人瞩目的弼马温府门口这样继续说话不妥。悟空想了想道:“我日日跑马散心,记得云海牧场那边,人迹罕至,甚是清净。不如寻两匹马先奔去那处,再细细商量。”
太子想了一回,点头道:“也罢,就依你所见。”于是悟空匆匆入了御马监,再出来时手上已经牵了三匹最好的天马。他自己跳上一匹,太子提了敖摩甩上其中一匹,自己也跟着跳上去将它夹在自己和马匹之间。敖摩之前看了悟空骑马的英姿,早就心动。此刻见悟空牵马出来,自然摩拳擦掌想大显一番身手。谁知却被太子捉到一匹马上共乘,于是抗议道:“不是有三匹马吼!小三你干嘛同我抢!我要自己骑一匹吼!”
太子不由分说拉过它那只短胖的小爪,冷冷道:“就凭这个?你能抓住缰绳?我看你连马鞍都坐不稳!让你自己上马,恐怕三两下就甩到爪哇国去了。还想自己显威风!做梦去吧!”他讽刺完敖摩,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低头开颜笑道:“话说回来,你这回趁我不在的期间擅自给我惹是生非,我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你呢!还敢给我提意见?嗯?”
太子语声轻柔,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敖摩看了却是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于是不敢提什么要求了,老老实实闭嘴。太子看它服软,自己也懒得再多说其他,只将缰绳一勒,调转马头跟着悟空,只见双马齐头并进。一同朝云海牧场的方向奔去。
天马速度之快,更甚腾云,只听风声骤响。不出半刻,已经到得牧场。三人下了马背。悟空在那马臀上拍了一掌,喝道:“自去吧!”那马便回头朝来时方向倒转回去了。悟空转过头来,这才道:“便是此处清净无人,宜于商讨。大哥有何计策,此时便可说来一听了。”
太子蹙眉道:“我本有周全计划。不想中途遇上我三叔前来抓人,我和小胖为了分散他注意力便分头逃走。说好在你府上相聚,我转了一大圈,甩掉三叔便回来找你们。不想这小子!居然罔顾我的叮嘱擅自煽动于你!”
说到这里太子瞪了敖摩一眼,敖摩不甘示弱的瞪回去,太子忍无可忍,抬手嘣嘣赏了它两个爆栗尝尝。看见它抱着圆头满地叫痛,这才心平气和,回身继续道:“你和小胖闹将起来。又打出堂去,这事既然已经叫破,我初时计划便是全然不适用了。”悟空闻之愕然。却见太子抬起脸来,眼中流光溢彩。唇角微微上扬。慢条斯理道:“如今之计,唯有来个将错就错!”悟空大奇。追问道:“如何所谓将错就错?”
太子道:“你既然不满官职,砸了中堂,消息不消一刻便会传到玉帝耳中。此时若是再不分青红皂白一路打了过去,弄杀几个相关官员,那便是谋逆的罪名!玉帝必要点兵千万,将你格毙,罪连满门。”
悟空沉吟,俄而烦乱道:“如此说来,莫非要回去与他低头?这个老孙却是做不出来!”
太子摇头道:“事情既然已经发动,此时再忍气吞声回去认错,只能与上头留下个暴躁无能地印象,就算此回侥幸逃脱处罚,将来却是一生都要留在这个贱职之上翻不得身,不是上策。以我之见,既然事情已经捅破,索性将错就错,就直接宣称自己不满官职太小,打道回花果山去。玉帝知情,必然使人前去拿你,此时便是关键!”
太子放缓语速,看了悟空一眼,见他听得聚精会神,又道:“之前你第一次觐见,金銮殿座下仙卿之所以敢于拿弼马温之职欺你,便是他等不甚清楚你能力底细,以为你只是等闲村野妖仙之故。玉帝既然应允他等参议,说明你实际有几分斤两,他也是知之不详。或许更以为寻常,所以才不以为然。如此对你而言,此番便是一个向天界显示自身实力的绝好机会。此去回山,不论前来捉拿你的人是谁,你只需光明正大一一打败了,却切不可取他性命。反而要彬彬有礼送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