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枯槁的手缓缓握上床上人的,看到那人同样随着岁月流逝逐渐布上褶皱的手,第一大公叹道:“我们都老了。”
床上这人不知今夕何夕,他自己也时日无多。
年少的时候,他怎么也无法想象岁月怎么会走的那么快,甚至绝不相信自己居然有一天,也会像普通人一样老去,死去。可是它就那么来了,而他接受了,无比平静,没有怨言。
第一大公把床上人的手贴到脸上,轻轻的,像对待一样无比珍贵的宝物,“再给我点时间,只要一点。”
清风拂过,床上的人仍然沉睡。
木平之这几天很不好过。
他们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不停挪窝。一个地方不能带足两天,通常晚上一到,就要连夜跑路,他们打扮成崇尚古老徒步旅行的旅客,把海王号收起来,背上硕大沉重的行囊,从一个地方转战另外一个地方,但无论跑到哪儿,都不跳出乌苏桃。
神奇的是,第一大公的人居然没有找到他们,或许对方完全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学古代徒步旅行,或许对方根本就没有尽心尽力,或许另有一波人阻挠。
事实上,波波罗的人确实在明着暗着阻挠第一大公的搜索,对方用出侦查仪器,他们就派出反侦察仪器,高科技对上高科技,你有一尺,我还有一仗。
波波罗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木平之偶尔查看一下自己的通讯仪,但随后就把这件事跑到脑后,时候到了,自然就能联系,他们两方都处于被动,不能贸然行事,木平之表示自己宽宏大量善解人意,完全理解波波罗的行动。
盖伊急的团团转,这几天连夜的行动把他折腾的够呛,他的侍卫麦克身体强健,出来疲累没出什么大问题,而盖伊却累的眼皮都不想张开了。
“不,不行了,我……”
听到盖伊这么叫唤,麦克的脸一下就红了。
木平之直皱眉,“鬼叫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怎么了盖伊了……
盖伊嘴巴动了一下,到底没再乱叫,他被木平之训的越来越听话了。
过了一会,木平之道:“不行。”
盖伊顺口接道:“什么不行?”难道自己可以乱叫了?
木平之道:“我们这样不行,波波罗的军队应该归你接手。”否则没权没势,还谈什么造反,不对,平反。
盖伊连忙推辞,“不行不行……我跟本就没想过要带兵!”
木平之瞥了他一眼,“我也不指望你带兵。你那是什么表情?放心吧,我也不会带的,威胁不了你,你那脑袋里只能装这些小肚鸡肠的勾心斗角了吧。我们得想办法联系波波罗。”
盖伊道:“那就赶快联系吧。”
木平之无语地扶额,这个王子能够活到现在绝对是上天的恩赐,“通常都是波波罗联系我们……”
盖伊问道:“所以这次我们联系波波罗,他就没什么可抱怨了。”
木平之暴躁了,“你跟我绝对一点血缘都没有!你脑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盖伊怒道:“我怎么你了,凭什么那么说我?”
木平之深吸口气,道:“波波罗不联系我们,说明他那边出问题了,我们贸然联系,恐怕会露馅。”
盖伊恍然大悟,有些讪讪,小声道:“那怎么办?”
接下来,在帝国民众都认为他们的盖伊殿下为了避开第一大公的追捕而离开帝国的时候,一则视频再次被广泛传播开来。
盖伊没有出现在视频里,而视频的主角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昏迷的人,整个视频没有一句话,里面的人物除了摄像的,其余都没有移动过。
有眼尖的观众一下子就认出来,那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是他们的国王陛下!
拍摄的人开始不急不缓地解说,声音清脆,低音处有些沙哑,是正处在发育变声期的少年的声音——
“这位应该就是爱施德国王陛下了吧?”
“抱歉,这样或许会很失礼,但是为了给帝国人民一个答案,为了还给盖伊殿下一个清白,爱民如子的国王陛下应该会原谅我的失礼吧。”
一只年轻的手掀开背角,露出了国王穿着睡衣的身体,然后镜头开始从国王陛下的头到脚,浑身上下扫,立刻就有人明白,这是扫描仪上附带着拍摄功能,在扫描国王身上的伤势,然而扫描仪却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任何反应。”
接着那人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从房间里的桌上拿出一个长柄,这是医务室里常见的扫描设备,那人做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还是没有反应。”
视频中依然是那个平稳的口音,“综上,相比大家应该能够明白了,扫描仪没有反应,无论是我的,还是房间里的。这说明国王陛下根本就没有负伤,不如说,他浑身上下连一个小伤口都没有。那么,第一大公所说的,国王陛下重伤难愈,又该如何解释呢?既然没有受伤,盖伊殿下又是如何行刺以至他的亲生父亲重伤的呢?”
镜头转向洒满阳光的窗台,就此结束。
盖伊兴奋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拍的这个?”现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把国王抬出来更能压阵的呢?第一大公一定会郁闷死吧。
西奥道:“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盖伊奇怪的看了眼西奥,没有说话。这是西奥首次跟他说话,他有点紧张,万一一言不合被西奥抡了怎么办?
木平之挑了下眉毛,西奥越来越愿意说话了,这证明他活的越来越像个有知觉有思想的人,但,不知为何,木平之内心深处有些酸不溜秋的,好像很不情愿西奥变成这样,宁愿他永远只跟自己说话,他的声音他的好只有自己知道。
盖伊回头想了想,这么重大的时刻,应该抓紧机会多说点,保不准以后这个闷疙瘩都不说话了。
于是盖伊又凑过去,“那你们是怎么去的啊,皇宫把守很严。”他对着木平之说话,眼睛却好奇的往西奥身上瞄。
木平之脸黑了一层。
西奥不动如山,“……”
盖伊再接再厉,“都是怎么拍摄的啊?是你拍的吧?”最后一个“你”,对的是木平之,但眼睛依旧在西奥身上转来转去。
木平之脸又黑一层。
西奥面无表情,“……”
盖伊见自己的安危没有受到威胁,胆子更大了,“你见到父王感觉怎么样啊?”照旧,对着木平之,看西奥。
西奥看木平之,“……”
木平之终于忍无可忍,脸都黑成包公了,“泥垢了!西奥,给我打!”马蛋,老子不发威,但老子病猫啊!
西奥正待动手,麦克连忙从看戏状态化身勇敢无畏的卫士挡在盖伊身前,掩护盖伊远离西奥的魔爪,“别别,有话好好说,淡定,淡定!”
小剧场:木平之:最近,我忧桑的发现你变了。西奥:……木平之:你说,尼玛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西奥:……木平之:不说是吧,老子要是找着了就QJ你!西奥:来啊~(扯衣服)木平之:==
54.双人规劝
当然没有真的动盖伊,木平之拿西奥吓吓他让自己消气就作罢了。
盖伊委屈扒拉地坐下来,麦克是个粗神经的,他还得自己给自己端茶倒水压压惊,不禁悲从中来,越想越委屈,哎呦,还有比他更窝囊的王子吗?
木平之发那则视频有两个用意。一,当然是唯恐天下不乱,拿国王的事情扰乱第一大公的步调;二,就是想要告诉波波罗,我们非但没被抓住,还把对方耍的团团转。
波波罗一看到视频,就立刻明白了木平之的意思,顿时镇定下来,不再干着急了。再次见到第一大公还有他那位血缘上的老爹法律上的陌生人时,整个人悠哉哉的颇是自得,之前热锅上的蚂蚁样子完全消失不见了。
第一大公挑了下眉毛,笑眯眯道:“看我把谁带过来了。”
他身子一让,站在他后面的弗朗西斯伯爵就露出来了,“……”
波波罗习惯性汗毛一竖,随即就放松下来,老子怕谁,老子现在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在弗朗西斯伯爵默不作声,只是沉默地盯着他,不到三分钟后,波波罗就先忍不住了,道:“不知伯爵大人来我这里干什么?”
弗朗西斯伯爵看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笑得很绅士的第一大公,不情不愿地矜持道:“公事。”
弗朗西斯伯爵面对第一大公有满腹情愫要说,可面对自己的种却连句话都说不了。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就没什么可说的。
波波罗皱眉:“我跟你没公事可谈的。”
弗朗西斯面无表情,“……”
果然,老子这么想的,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第一大公笑道:“世事无绝对,别把事情说的那么死。”
波波罗看向第一大公,“跟我来。”
波波罗这才把他们带到会客厅,之前都只是把他们晾在院子里,这让第一大公完全明白了为什么弗朗西斯伯爵说什么都不想过来看他的儿子。
等几人在会客厅一一落座,波波罗开门见山,“请说。”语气恭谨,态度高傲。
废话啊,在弗朗西斯伯爵手下抬不起头很多年,一朝得志,就是第一上将的波波罗也要得瑟一把,不过他得瑟的方式很欠抽,礼数全部周全,就是态度隐隐透着“老子终于出头了呛得就是你”的感觉,偏偏让人挑不出刺,只能干吃瘪。
弗朗西斯伯爵板着脸。
第一大公道:“既然是开门见山,那我就直说。”
波波罗点头。
第一大公道:“国王陛下重病难愈,盖伊殿下即使能够回来,也不堪大用。我和陛下自小一起长大,他什么秘密都会同我讲,那件事情你应该也知道。”
波波罗再次点头,“木平之。”
第一大公笑着附和,“没错,我的意思是,倘若陛下有什么不测,我和你父亲也都老了,迟早要跟着陛下走的,不能总是挡着你们年轻人的路。盖伊殿下不具备做国王的素质,倘若能让第二继承人继承王位,有你辅佐,我和陛下,已经你父亲的梦想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波波罗没有理会第一大公话里“父亲”这个词,而是疑惑他自己虽然知道木平之的私生子身份,但没想到第一大公早就把盖伊殿下当做一个废弃,要支持木平之当国王。想到那个性格乖张,手段狠辣的少年,波波罗心内一凛,十分不自在,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而是疑惑道:“梦想……我从未听你们提过。”
弗朗西斯伯爵突然出声道:“你也从未问过。”
波波罗皱眉,表示不屑,“那么我也不感兴趣,大公和伯爵大人又何必来我这里呢?”
弗朗西斯伯爵脸色一僵,儿子当着别人的面呛自己,不是一般的打脸,他简直受够了被儿子蹬鼻子上脸了,站起身就要离开。
但第一大公轻轻拍了拍弗朗西斯伯爵的肩膀,就见弗朗西斯伯爵脸色暂缓,又不情愿地坐了回去。看得波波罗直翻白眼,他早就知道他父亲崇敬第一大公,谁知道居然如此崇敬,威力巨大啊。
第一大公微笑着回忆道:“我记得国王陛下年轻的时候总是眺望着对面的地球,十分憧憬那里的美好。”这番话似乎勾起了第一大公的回忆,他的思想仿佛也跟着飘到了年轻的时候,眼睛望着会客厅内的一角,深远,温和,“他总说,人类本应该是一家的。”
波波罗一怔,脱口道:“难道……”
第一大公欣慰地,隐隐带着自豪地点头道:“没错,陛下一心一意想要合并联邦和帝国,可惜诸多国事阻碍了他的脚步,如今身体也不行了。陛下是个有远大抱负的人。”
波波罗摇头,“我不信。”
弗朗西斯伯爵看了一眼波波罗,伸出左手腕,点开,一则视频弹了出来。那上面是一个年轻的青年,意气风发,身边站着一个温和笑着的青年。他们交谈了一阵后,笑了起来。小声是那么愉悦,那么快乐,那么自在,仿佛梦想中的未来就在眼前,命运就掌握在手中。
波波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他沉默着把那则视频看完。
那上面是年轻的国王和第一大公,想必拍摄这则视频的就是他的父亲,弗朗西斯伯爵。而真正震惊他的,却是他们谈话的内容——
建立一个新的王国,那里将聚集所有人类。
作为一个军人,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十分远大,十分激励人心的梦想。波波罗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的热血都因这一句话而沸腾起来。
人类,是一种归宿感十分强烈的动物。当星际战争弥漫了整个宇宙,当人类一分为数不清的小团体时,有一个人提出重建专属于人类的家园,这样的设想固然天真,固然难如登天,但不可否认的是,只要是人类,都会心向往之。
那是不可克制的,对家园,对归宿的向往。
波波罗深吸一口气,将那股热血压下,理智回归后便是一片冷然,“所以你们囚禁了昏迷的陛下,然后诬陷盖伊殿下。陛下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吗?”
第一大公不为所动,“陛下会知道的,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弗朗西斯伯爵道:“陛下总会知道的。”
波波罗说道:“为了那个梦想打破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牺牲数千万人类的生命,你觉得陛下会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弗朗西斯伯爵断然道:“梦想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实现的,你要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之前,总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是等价交换原则,我教过你的,波波罗。”
波波罗恼怒道:“陛下不会看着你们迫害他的儿子的!”
第一大公微笑道:“到时候,就由我向陛下说明一切,所有的责任也由我承担。”
说到这里,波波罗反而不从反驳了。
第一大公从容地站起身,轻轻按住打算尾随他起身的弗朗西斯伯爵,“剩下的时间,就留给你们吧。”说罢,就离开了。
一老一少,偌大的会客厅里,干瞪眼。
片刻后,波波罗不耐烦地起身,打破了沉默,“伯爵大人要是没事的话,公务繁忙,我就是不奉陪了。”
弗朗西斯伯爵咳了一声,冷着脸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会本家?”
这句话明明是个问句,但听起来却是个肯定句,好像波波罗不过是小孩闹别扭,一定会回去似的,听得波波罗烦躁心大起,也冷了脸,“弗朗西斯伯爵和我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本家也是你的本家,我的本家,就是将军府而已。”
这便是明着打脸了。
弗朗西斯伯爵辈分较高,又被一贯听话的儿子毫不客气地蹬鼻子上脸,顿时火起,老子都来请你回去了,居然还端起架子来!
“要不要帮助我们,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弗朗西斯伯爵猛地起身,冷哼一声,便快步离去。
等人一走,波波罗忍不住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会,在又长又宽的沙发上打了几个滚后,屁颠屁颠地回了他的书房。
儿子呛老子,就是爽!
帝国内部的局势从战后便急转直下,再加上国王重病卧床的视频这个导火索,更加使得原本就飘摇不定的局势愈发震荡。
游行示威只是小菜一碟,反战人士分成极端的两派,一派主张和平抗议,他们主张通过一切和平的方式宣传自己反战思想,另一派主张以暴制暴,于是街头爆炸等开始频繁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