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赫连亟苍虽风流天下,但毕竟只一身,也难以兼顾这妃妾许多人,再加上,平日里,基本都是在那‘琉璃阁’。而且,现今多了这怀着孩子的琳妃,到其他女子处便是更少。加之,大家也看出来了,自从前几日里,经胧烟在宴席上那么一闹,明眼人也隐隐察觉到,这王爷,似乎对那一直以来从不曾受宠的夜妃娘娘来了兴趣。
也不知这夜妃娘娘来历几何,只知是悄悄送来的,婚礼并不奢华,不过,来参加典礼的,竟都是些朝中一等一的大臣,这倒也让全府的人惊讶好奇谈论了好些日子。只是后来,因将近一个月以来从未受宠,她也不争,倒也渐渐便被淡忘了。如今,看王爷有事没事便去那荒僻至极的‘落叶阁’转转,虽呆的时间极短,但去的次数真的有些太多了。别说自己这些平时便不受宠的姐妹们难得见上一面,便是怀上孩子的琳妃,也只得几日见上一次。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璃妃胧烟,更是难得的受到了冷落,这倒也让平时便受了她气的姐妹们心中平衡了好些。众人在这比之王宫同样惊险的王府争宠生涯中摸爬滚打,如今,都是极会看眼色的主儿,知道要想见到王爷,在‘落叶阁’串串门怕是机会要比在自己房中呆着高太多。虽然,这白衣美人清冷淡漠之极,仿佛天下便都与她无干一般云淡风轻,渺远轻灵。但是,毕竟并不娇纵,比那胧烟要好相处太多,于是,竟都不约而同去串门儿了,三三两两,几乎不曾间断。况且,还真的遇见过两次那久不露面的王爷,这些女子的兴致,便是更高了,
从第一天,这些笑靥如花的女子们踏进的那一刻起,西罔夜冥便知道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本以为,自己可以坦然以对,平静的面对这些赫连亟苍的女人们。然而,等到看到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扭着柳腰丰臀巧笑倩兮,心中却是莫名的一紧。
“哼哼,原来,我始终不过是凡人罢了,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只是,那日,他便已经明说了,他对同性相恋的不喜,我,是断然没有半点机会了……”如此轻喃着,自嘲一笑,不想见到这些莺莺燕燕在自己面前做作媚笑,便吩咐了珠珀,“一壶清茶伺候着,她们爱呆,便呆着吧。只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迎接,要在内间休息,任谁来了,也莫打扰。”
“主子,要是王爷来了呢?”
“也如此说,我不见人,别让任何人进来。我醒了,自会出来。”说完,有些无力的摆摆手。现今,既然知道没有结果,合该死了心,便刻意保持些距离吧。一来,不会让自己陷得太深,二来,也不至于太过搅乱他正常平静的生活。殊不知,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存在,便是让赫连亟苍那沉寒如铁的心早已不再平静了。
吩咐好一切,悄悄换了男装掠出了王府,本来,自己并不喜欢街上那一番喧闹。只是,此刻,那片荒僻,已不再清净了。
虽然他并不经常与人接触,然而,冷僻的性子,淡然的性格却让他在被众人所瞩目的同时坦然以对。那不断的投在身上的灼热视线让西罔夜冥多少有些不喜,想着要逃避,但是,毕竟于此地并不熟悉,一时之间,倒也真不知该往何处而去。只得循着感觉,慢慢走过。心中想着事,倒也无甚在意周围人的目光,自己走过的路径。待回过神来,竟是已站在一片清净的河堤。
有些懊恼的苦笑,怎么我现在竟然这般轻松,这般迷糊了,连自己怎么来了这么个地方,竟也不记得了。想着,便是轻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莫不是,在笑我?”一道娇嗔的声音拉回了西罔夜冥自哂的心绪,抬眼一看,原是一位美貌姑娘。柳腰丰臀,肤若白芙,口如含珠,轻眉远黛,皓齿明眸,竟是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比之王府中众位大家小姐,倒也别有一股风尘媚态,怕是男子,都难以抵挡她的魅惑了吧。
如此想着,又是自嘲一笑,我也是男子呢,怎的就没被她惑了。
“你,你……”女子颤抖着手指着面前的白衣人,眼中那明显的惊艳,惊讶,竟是久久不能消散。“你,真是男子么?”
被她明显的表情变化逗得来了兴趣,又见这一问,不禁微微一笑,“你觉得呢,要验身么?”说着,还真的张开双臂,一副任君检查的样子。
“想不到,天下间,竟还有你这等出尘男子,若是女子,合该红颜倾城了……”一边说着,眼中又流露出一股深切的哀伤,“他,便是喜欢你这种淡淡的性格么?我,没有那清远的灵性么……”一边说着,本来清亮的眸子竟在瞬间黯淡下来。
有一刹那的不忍,但天性冷淡的性子也不好奇,不愿多问,转身便欲离开。却不想,那女子竟是猛地一把冲了上来,拽住西罔夜冥的衣袖便是不再松开。有些不耐想要甩开,但回头瞬间,看着她眼中那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心中又是不忍。虽然,自己冷漠,但却也并不残忍,左右无事,看看她想要做什么?
“公子,公子,你帮帮我。公子,公子……”艳丽妖娆的脸颜上,尽是颓丧之色,嘴里一直念着,仿佛不知疲倦一般。
好不容易安抚了她情绪,这才听她哀戚空洞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是城中最大的红楼,‘百花坊’的花魁,玉牡丹。”似乎非但不为自己是青楼花坊中人为耻,反而,还引自己花魁身份以为傲似的。
西罔夜冥微微一笑,喜欢这样坦然的性子,稍微,引起了我一丝的兴趣了呢。嘴角微斜,静静的听了下去。
“我爱上了一个人,本来,我也知道他对我并非真心。可是,因我也知晓,他并未对任何一人动心过,他并不属于天下任何一人。所以,心中便也无所谓,只要他还记得我,偶尔来找找我,便也心满意足了。”说着那个他,玉牡丹的脸上竟浮现起一丝淡淡的红晕,似乎陶醉在了那人的温柔中。
想来,玉牡丹既为城中最负盛名的花魁娘子,定是傲气之极,能让这样的她只为他笑,只为他恼,那人,还真的不一般呢。如此想着,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一道轻笑着的邪魅身影,嘴角亦不由自主的浮现一丝浅笑。然而瞬间,却又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哀伤,极轻,极淡,但却又浓得化不开。
玉牡丹没有注意,接着自己断掉的话题,“谁知,三日前,他再来时,眼中竟有了莫名的情愫,竟然,是爱慕,是眷恋,而且,不是对我。他告诉我,他或许,喜欢上了一个人。我看得出来,那样温柔的笑,绝不是平时面对我,甚至是他的姬妾,以至于所有人时的那种深沉的淡漠,无谓。而是,而是宠溺,矛盾,渴望……”轻轻的,但却也是无意识的绞着指尖,轻轻咬了咬唇,“我爱他,若他始终无爱,便也罢了。可是,可是如今,这本该不属于任何人的他,竟然这般突然的便被一个人俘获了一颗心。我,我不甘,不甘心呐。所以……”说着,猛地侧身,紧紧盯着白衣人沉静深邃的眸子,“我想再试探他的心意,我不相信,他竟是对我毫无留恋,竟是那般绝情。所以,我想,要你帮我……”轻轻咬着唇,盈盈大眼中似乎有水光在闪烁。
便是这般神情,任谁人也该是平静不再。只是,玉牡丹心中却清楚的知道,同那人一样,这人,也是自己所碰触不到的遥远存在。竟是丝毫看不进他眼里,不仅如此,反倒是自己,陷入了那寒潭般深邃的眸中,几乎便要深陷其中,再也出不来了。心中猛地一震,慌乱的撤回目光,看着面前依旧云淡风轻的男子,微微一叹。见他并不反对要帮助自己,也不由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丝虚弱,但却松了口气般的笑。
“我叫夜冥,记住了,会再见的。”轻笑一声,丝毫不理会草地上的女子惊讶欣喜的神色。只留下了一道仿佛会被吹散在空中的残影。
玉牡丹亦是浅浅的笑着,他这,算是承诺么?‘会再见的’,算是打算帮助自己的承诺么……
第十四章:公子牡丹
华灯初上,这著名的花街便早已是全城中最热闹的存在。街心靠后,那明显要高人一等的楼阁中早已是莺歌燕舞,好不热闹,正是‘百花坊’。戌时未到,一盏盏红灯,映照着一张张兴奋的脸孔,竟是生出一种令人恐惧的欲望。
今晚,便是‘花魁十日诞’。所谓‘花魁十日诞’,便是城中每年会举行一次花魁大赛,胜出者,要如待嫁姑娘般在房中熏香沐浴,闭不见客,待十日后,隆妆现于人前,正式接客。
十日前,这新一届的花魁娘子,‘百花坊’玉牡丹横空出世,惊艳绝伦,不知俘获了多少少年公子,有钱老爷。看今晚这充满着欲望与血腥的气息笼罩着整条花街,便知道,必是不会让人失望了。
在充满着脂香粉靡的世界,突然出现的谪仙一般的白衣人与这纷扰的红尘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然而,不知为何,那清冷淡远的气质,竟未让他的存在显得突兀,而是不可思议的和谐。看着那张风神如玉,清朗无双的脸,即便是这些妖娆惑人的女子,也不禁低下了头去。不知为何,他明明是男子,在他面前,却愣的生出了一丝自卑。多少灼热的视线随着他沉稳的步伐进了那人头攒动的‘百花坊’,轻轻的叹息声不时响起,即便今晚,莫说得不到,就是见也不到那花魁娘子又如何,能见到这般云淡风轻的人,也是无憾了。
老鸨究竟说了些什么,没有人听清,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这清冷绝丽,即便脸上丝毫表情亦无,却仍旧撩起一池春水的白衣人身上。直到那道身着冰紫罗裙,妖媚绚丽的女子出现在早就布置得众星拱月的台上,人们这才想起来此番的目的究竟为何。
只是,楼上雅座中那道带着一丝疑惑,半分欣喜,浅浅戏谑的目光却始终未曾从白衣人身上移动分毫。在这样大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台上的情况下,这样赤裸裸的探寻与兴味,落在白衣人身上,便显得极为不舒坦了。白衣人略一皱眉,抬头向那让人极为在意的,一看,便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方能入内的雅间望去,那充满各种复杂的神色却又在倏然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一般。没有理会许多,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能解决的。天性冷淡的性子,让他一般不会自找麻烦,不会对一些莫名的事物好奇。很多时候,好奇,便是罪恶,死亡的源头。
淡淡的欣赏着台上玉牡丹的精湛舞姿,丰富才艺,白衣人在花楼一角静静地坐着,就着手中茶水,慢慢品着,仿佛与周围嘈杂叫好的人声是处于两个世界一般,宁静若一团白茫茫迷雾。感受到在几道或是灼热,或是羞涩的视线中,那自高楼雅间递出的缓缓欣赏着自己的深沉目光,白衣人没有逃避,嘴角掠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毫无意外,即便是坐在角落中依旧让所有人忍不住侧目的白衣公子成为了花魁玉牡丹的入幕之宾。没有谁不服,也没有谁嫉妒,倒是有几道视线,反倒羡慕起那玉牡丹来。进了房,两人这才卸下之前那一般拿捏装腔,白衣人淡淡道:“姑娘,在下已经依约前来做诱饵了,只是不知那大鱼,却是何方神圣,何时才出现呐。”仿佛是有些顽皮心性,嘴角竟是意外的噙着一丝期待的笑。
玉牡丹没有注意这些,此刻,一门心思想要让她那思着念着,恼着怨着的梦中人快快来了。看见自己与这般出色的男子一起,不知他会不会有一丝的动摇,惋惜。自己想要证明,他对自己,其实是有着情义的,哪怕,只有那极细微的一丝,一缕。那个本不该属于任何人的男子,竟然真的,要被一个陌生人独占了去?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做这最后一搏。
才上楼片刻,因没有见到那道高挑俊挺的身姿的出现,竟似乎觉得已过了经年。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越攥越紧的双拳,微微颤抖的身体诉说着此刻的她究竟是有多么的难熬。既盼他来,同时,心底深处,亦怕他来,怕他来了,会摔给自己那最不想,也不能,更不敢接受的结果。
房中气氛似乎一直处在无边的压抑中,而那白衣人似乎并未受到丝毫影响,依旧淡淡的品茗,浅浅的笑。
终于,一丝沉稳,但却有些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了。似乎有些犹豫,片刻之后,这才推开门来。
一身高贵紫色锦袍,足蹬镂丝锦靴,长若黑瀑的发,只以金冠束起,丰神俊朗,俊采星驰,浑身慵懒而魔魅的气质。然而此刻,却又带着丝丝惊讶,点点疑惑,屡屡异样,静静的看着面前脸色微微一怔的白衣人。身体两侧的双拳却是在袖中猛然握紧,眸色蓦地一沉。
见到推门而入的紫袍男子的那一瞬,白衣男子本来淡笑坦然的脸竟是微不可见的微微一怔,眸中瞬间掠过一丝讶异,一点惊慌,一缕黯淡。但是,也仅仅只是瞬间,便隐了去,再也无迹可寻。只是,那缓缓流转的一抹极淡的伤,却是怎么也忽视不了,整个人,便也因那一点情绪而显得多了些许异样的颜色。仿佛,更加空灵,更加渺远,远到明明站在面前,却又似乎永远触摸不到般,有些触目惊心的心疼。
玉牡丹却是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贪婪的,满足的,瞧着进来的人。满脸得逞般笑,然而眸中,却是掩饰不住一抹忧伤。
他的眼神,并没有放在女子的身上,毫不避讳的打量着那白衣胜雪,挺身静立的男子。两人静静的望着对方的眸子,然而,看到的,始终只有对方眼中那不露痕迹的沉静,深邃,都是微微一震,第一次,有自己看不透的人呢。不约而同都是邪邪一笑,同样斜提嘴角的魔魅表情,在两人身上竟是不同的风致。一个魅惑,一个轻灵,但同样的,都让人感觉遥不可及。
终于察觉到自己被忽视的玉牡丹稍微回过神来,没有那样的心思来想得清楚两人之间那暗潮涌动的气势,只是轻轻的,恋恋的握住紫袍男子的衣袖。眉眼间自有喜色流露,即便是声音,竟也染上一层浓浓的期待,兴奋,“王爷,您,您能来此,这就代表了,您心中,还是有牡丹一席之地的,对么?”希冀的眼神在那张精致的脸上绽放,让人无端的生出些不忍心,不忍拂了她的期,她的盼。然而,即便天下大半男子都不能经受这般精巧可怜女子的哀求,然而,她面前的两人,又怎会是普通人。
两人这般气质,便是不可能为女子的祈求,女子的留恋而改变心意之人。便是绝不可能会被一般脂粉女子所束缚的人。
毫不理会玉牡丹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小脸,紫袍男子徐徐走近白衣人,深深看进他静谧的眼中,缓缓开口。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可思议的性感,“你,是谁?”
仿佛是料到他便会有如此一问,白衣人浅淡一笑,“玉牡丹的入幕之宾。”
也不知是为了那句‘玉牡丹’,亦或是那个‘入幕之宾’,紫袍男子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玉牡丹只当他是为自己吃醋,自是喜上眉梢,满脸痴迷的微笑,痴痴地望着那脸上难得的竟然出现微微愠怒的男子。
白衣人似乎很喜欢看见他这般神情,全然不顾得罪了这人将会招致如何下场,清风朗月般笑着。但见对面之人脸色越加凝重,却又语带笑意轻声唤道:“苍平王爷。”
挑眉一笑,似乎就为对方这一声轻唤,之前身上缓缓溢出的杀气竟在眨眼间烟消云散,“你,认得我?”语气却是莫名的肯定,嵌着一丝玩味,期待。
“苍平王爷誉满天下,草民之流,岂有不识之理?”
“草民?王爷……”赫连亟苍略一挑眉,眸色骤沉,一股无形的压迫使得旁边不知所措的玉牡丹脸色煞白,呼吸困难。然而,那挑起他怒火的白衣人却依旧那般淡然的直直与他对望,没有一般人的恐惧,惊慌。甚至,那看似毫无危险的眼神几乎便要攻进那正在酝酿着无形风暴的眸中。有那么一瞬间,赫连亟苍甚至觉得,自己,差点便迷失在白衣人那深邃沉静,仿若无边的深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