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萧站起身,浑身上下散发着暴怒的气息,楚乔伸手攥着他的T恤下摆,眼睛水润润地,“陆萧我不疼,以前他打我比这个狠多了,也都没有上药的,你在这待着,我就不疼了。”
陆萧看着楚乔惨白兮兮的脸,额头细细密密的都是虚汗,把刘海都湿塌了贴在上面,只有嘴,因为被狠狠咬过有些颜色,只不过是紫红紫红的。陆萧心里又疼又恨,他疼惜楚乔糟了那么多罪,他怨恨带给他没一次疼痛的人,只不过,他怨的是自己,恨的是艾东,也理所当然把楚乔话中的“他”当做艾东。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心里发誓一定要找到艾东解决他们之间的纷扰。
楚乔忽然受惊般往后一退,陆萧不知为何,正想要问个明白,恰巧看到墙上悬挂着一面镜子中倒影出来的自己影像。他从没看到过自己发怒的样子,原来是这般的狰狞恐怖,他连忙深呼吸几口,让浑身的怨气怒气恨意消散些,他伸出手想摸摸楚乔的脸告诉他不要害怕,楚乔却在洞悉他的举动之后先他一步往后退却。陆萧松开的拳头又攥了起来,他最烦躁的就是楚乔对他躲闪,这种冷战让他浑身的暴虐因子都苏醒起来。他一转身打开门冲出去,连自己都听到了身体由于大速度前进与空气摩擦产生的“呼呼”风声,走廊里一个年轻的服务员正推着车子准备做清洁,她本能地回过头,看着陆萧黑沉沉的脸色,心里暗叫又遇上脾气暴躁的了,但还是微笑着,说出标准的问候语。“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服务吗?”
“你们经理在哪里?”
“先生,您需要哪方面的服务可以对我说,我去帮助您协调。”服务员仍旧保持着微笑,她偷偷地把呼叫器抓在手里,随时准备按下呼叫键。
“你还不够格。”陆萧轻蔑地说道。
这家酒店的每一个员工在进入酒店时都要进行专业辅导培训,服务员也自认为心理素质良好,也许是她运气好没遇到过什么挑茶找事的,因此在陆萧这话一出口,她的脸被怒气蒸腾发红。楚乔出来的时候,刚好就看到这一幕。他跑过去拉着陆萧的胳膊,央求地说:“陆萧,真的不疼了,我们回去吧。要不,我们去药店买些药膏来擦,很快就会好的。”
楚乔拉着陆萧的胳膊把他往房间里拉,陆萧看楚乔满眼的忧色,又害怕自己给他再留下什么坏印象,便顺从地跟着他走。服务员摸了下心口,撇撇嘴巴,“切,我还当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被男人玩的东西。”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陆萧还是听见了。这时候楚乔拉着他胳膊的力道已经放松,他很轻易地就摆脱了楚乔的束缚。楚乔正奇怪自己的手一空,就听见身后的服务员“嗷”的一嗓子,车里的洗涤用品随着车子的倾斜在地,有些开了盖子的“咕咚咕咚”流了出来,像有人在喝水的声音。陆萧迈过那些东西,伸手把服务员的名牌扯下来扔到她脸上,服务员想要捂住脸已经来不及,铭牌的一脚从她额头划过一道细长的伤口,刚开始时还没有什么感觉,等到一滴鲜红的血珠在伤口的尾巴冒出时,她才有些疼的感觉。
“陆萧,你……”楚乔咬着嘴唇站在门口,眼睛中竟是不可置信。他在猜想陆萧是因为服务员那句话受到了刺激,让他联想到某些不好的过去,还是在维护他的权益。但不管哪样,这样一个暴躁易怒,受不得半句话的男人都像极了一个心智没有成熟的小孩,是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左右的。他走过去,从地上杂乱的物品当中捡起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按在服务员的脸上,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是有意的。”
服务员还没有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傻愣愣的任由楚乔动作,大脑几乎已经当机,只是看到楚乔的嘴巴在动,但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却根本没有意识。
陆萧隔着车示威,当看到楚乔拿纸巾去擦服务员脸上的血时,他更加生气。他讨厌每一个与楚乔接近的人,更讨厌楚乔主动接近的人,不管是什么原因,就算只是手指的碰触也不可以。楚乔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没有人可以染指他!
电梯“叮”一声响了,酒店经理带着几名保安上来,经理一见这阵势,一边让服务员下去,一边好言好语劝陆萧,请两个人到会客室去。陆萧冷冷一哼,不发一词,抱着胳膊注视着酒店经理,大有不罢休的气势。
“喂,你有完没完啊,真的是,和一个小服务员计较,也不害臊。”一个头发竖起来,穿着白色T恤,黑色内裤的男人从陆萧他们旁边的房间走出来,丹凤眼上下扫了陆萧一眼,不屑地说道,“呦,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京城鼎鼎大名的陆公子啊,怪不得和螃蟹似的横着走道呢。”不等陆萧反应过来,他已经往楚乔那边走去,左手按在楚乔右耳的位置往下轻按,右手食指摸了下几个水泡,“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没想到,我见你两次面,第一次被打得起不来,”他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陆萧,看到对方走过来时,连忙躲在楚乔身后,搂着他的腰,当看到房间里的那个人走出来后,才放心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陆萧示威般地说道,“这次有进步,只是几个小水泡。”
“小李。”任辰年任老板一看自家的小家伙又惹了事,连忙先发制人,不然等到陆萧先发难就不好解决了。这个小服务员有眼不识金镶玉得罪了陆萧陆公子,他在京城混的,可是深知陆公子的背景以及脾性。不过,看这个样子,这小两口的感情状况有待商榷啊。“陆公子,真是抱歉,他小孩子一个说话没分寸,您千万别介意。您瞧我们这也算有缘分了,我晚上去参加一个朋友的游轮酒会,不如一起来?到时一定好好给您赔罪。”
“不用了。”陆萧连看都没看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沙滩装备的任老板,径直越过他到楚乔那边,眼睛死死地盯着小李仍旧环扣在腰间的手。任老板赶紧过去,把自己小祖宗的手拔下来,人拉到自己身旁,“哎呦,这是怎么了?脖子上怎么这么大的水泡,小李你快去房间里拿药箱过来好好给楚先生看看。”
小李狠狠地剜了任老板一眼。心说你个装模作样老奸巨猾的死男人,刚才是谁拉着我不让我对着猫眼看的,又是把眼睛贴在上面看个明白的,明明就什么都知道,却还要装作一副无意撞见很惊讶的恶心巴拉的模样。任老板见小李满脸鄙视,站在原地不动弹,嘴巴往上吹气,把额头的头发都吹得往上冲,那模样真是说不出来的俏皮可爱,他可真是爱死了小李腹诽他的样子。要是平时,他肯定是撒开蹄子立马扑倒,可是现在却不行,任老板忍得有些难受,脸蛋都红了,咬牙压抑着体内的欲火,因为看上去有些狰狞。小李“哼”一声,看到任老板拼命对他眨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把楚乔叫进房间去上药,不管任老板要和陆萧说些什么了。
小李和楚乔进房间后,任老板一路指引陆萧到了酒店内吧的酒吧。酒吧的服务生对任老板很熟悉,因此即使酒吧还在歇业,仍旧招待了两个人。
“老任,我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些,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艾东在哪里你有消息吧。”陆萧晃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任老板。
任老板呵呵一笑,他在京城虽说算不上世家大族,但背景也不容小觑,尤其是掌握着京城几大会所,这些公子哥大小姐明星的花边新闻肯定比新闻记者要熟悉得多。既然陆萧打开天窗说亮话,并且笃定他知道艾东的下落,他就不可能“打太极”。“陆公子,实不相瞒,我确实知道些。”
陆萧没说话,但晃动着酒杯的手却一顿,任老板劝道,“陆公子,恕我老任说句不当的话,艾东那孩子也是因为,因为……”任老板看着陆萧正蓄积着风暴的双眼,把接下来要劝慰的话全部咽了进去,他喝了一口酒,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好,陆公子,我知道就算我不说,您也能找到他,只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不过,我还要豁出去我这张老脸跟您求个面子。”
“老任,你放心吧。”陆萧说道,“也不全是他的错,我只是想让他别在回国了,仅此而已。你安排一下,让我和他见个面。”
小李帮楚乔擦好药后,本来想拉住楚乔提点他一下,可是楚乔却制止了他,非要回房间去,小李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走了。楚乔回到房间,见房间里干净如新,猜测是有服务员打扫过了,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超期潮涌,心里也浮浮沉沉起来,他看着看着,觉得那片蔚蓝的大海就要涌进来,把这一切都吞没。如果是那样的话,楚乔想,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有些累,真的希望能快点结束这一切。
陆萧回来的时候,楚乔已经窝在椅子上睡着了。他似乎又瘦了,双腿盘坐上椅子上,竟然还有些空隙,他的头歪向右边,双手抱着肩膀,嘴巴微微张开,鼻翼随着呼吸轻轻地鼓动,眼睛被额前的碎发遮挡着。
该剪头发了。陆萧一面想一面拿过薄毯盖在楚乔身上,尽管外面很热,但房间里的冷气有些低,这样睡觉还是很容易感冒的。他坐在楚乔对面,一会儿看海一会儿看楚乔,慢慢地,竟然也睡着了。
说不清两个人谁先醒的,房间里的光线由晃眼的银白变成淡淡的紫红色,两个人睡眼朦胧地在这片温柔的光中注视着彼此,陆萧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只不过是一个小觉,却让他有了天长地久的感觉,他希望时间慢些再慢些,让他多看看笼罩着祥和与温馨光芒的楚乔,楚乔在这时竟然也想起了那句文艺女青年鼻祖张爱玲的话,“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此时的一切都是假象,他们两个人无论是谁,哪怕眉毛动一动,也会打破这不真实的朦胧。于是,手里拎着毯子站起来,“几点了,我们是不是要去游轮上了。”
陆萧这才记起任老板的邀约,他本不想去,但楚乔开口了,他不会拒绝。于是两个人各自梳洗,前去赴约。任老板早就开着车在楼下等候,小李坐在副驾驶上埋头在手机游戏当中,楚乔见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没打招呼,和陆萧上了车。
到了地点之后,任老板拉着小李在前面领路,楚乔看着陆萧朝他伸过来的手,也握了上去。四个人登上游轮,不时有热情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同他们打招呼。陆萧礼貌而疏离予以回应,可楚乔却颇为不适,没过多会儿便拒绝了陆萧跳舞的建议,端着一杯红酒往甲板上走去。陆萧跟上去,看着楚乔靠着白色的栏杆面对着黑黝黝的海水,海风还夹杂着白天太阳的晴朗味道把楚乔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
楚乔忽然扭头,定定地看着陆萧。陆萧伸手把他被吹乱的头发理顺,“头发长了。”
楚乔别开陆萧的手,往旁边跨了一步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仰起头把高脚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别喝那么猛。”陆萧拿过楚乔手里的杯子,看到他眼里浓浓的化不开的哀愁,想安慰他却又无从开口。他觉得应该他要和艾东见面的事情告诉楚乔,可又认为等到全部都处理清楚之后,给他一个完美的答案才是最好的结局。这样,楚乔就会忘记过去的伤与痛,和他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
楚乔慢慢地靠过来,头依着陆萧胸口,双手搂着他的腰。陆萧立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袭击大脑,楚乔冷笑着抬起头看他一眼,声调却无比柔和,“陆萧你要是没有醒过来,那么我也许不会这么痛苦。”
陆萧心里的喜悦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绽放就被楚乔的语言加动作给狠狠地击碎了,他抿下嘴巴,口腔里似乎含了黄连一样,浓浓的味道散之不去。
“你说什么啊?”陆萧佯装笑脸,往楚乔身边蹭了一步,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指着远处说:“你看到远处的灯塔了吗?传说……”
楚乔耸动右肩,眼睛看着陆萧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虽没有说话但其中的嫌恶已经准确无误地传达给陆萧。陆萧按捺住自己,自动把楚乔的表情忽略,手臂往下滑动到他腰部,紧紧地往自己这边一拉,“明天我们可以去椰林逛逛,喝那里的鲜椰汁。或者,去海边做日光浴?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好不好?”
“我想见艾东。”楚乔说。
陆萧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楚乔歪着头看了陆萧一会儿,忽然笑了,他把胳膊搭在栏杆上,右脚也迈上了中间的横杆,整个人很像是挂在栏杆上的破旧船帆,黑色的西装外套下摆在风的吹动下拍打着栏杆,似乎随时又落下去的可能。
陆萧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搂着楚乔的胳膊微微发抖。楚乔却回头看着他,露出小孩奸计得逞之后的得意笑容,“你以为我要跳下去,是不是?”楚乔眼睛里闪动着波光,“如果艾东半个小时之内不出现在这里,我真的会跳下去。”楚乔扬起左臂眯着眼睛看了下手表,陆萧吓得连忙攥住他的衣服,“他不在这里,楚乔你先下来,然后我们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呵呵。”楚乔的笑声在夜风中有些尖利,他把头对着黑黝黝的海水,“我不是威胁你,只不过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陆萧,我真的很累的,如果你不帮我,那我只能自己寻求解脱。陆萧,你叫他来吧,我知道他在这里,我听到你和任老板说了。求你了,叫他来。”
“好,我叫他来,不过你要先下来!”陆萧见楚乔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到了栏杆外,心几乎跳出来。他这时候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虽然他不知道楚乔是如何听到他们的对话的,可是艾东在这里的确是事实。他打电话给任老板,任老板听后也颇为诧异,但随即安排车子去接艾东,说是绑也要把他绑来。
陆萧按了免提,楚乔听着电话里任老板的承诺,没有再进一步动作,但是也不下来,陆萧只好紧紧地抱着他的腿,不敢有任何动作。
艾东来的比预计的要快,任老板跟在他身边,笑呵呵地粉饰太平,“咱们要不回酒店去?这里人多嘴杂的,关键是太吵了。”
楚乔从栏杆上爬下来,看了眼艾东,又看看陆萧,最后盯住任老板,“你下去吧,我们三个就在这儿说。”
任老板扭头用目光询问陆萧,见陆萧点头后才离开,他低声对艾东说了句话,然后下了甲板。
海浪拍打着游轮,空气中氤氲着海水的咸湿气息。楚乔走到栏杆处,背靠在上面,手插在裤袋里,双腿交叠,看上去非常悠闲。他长处一口气,对着艾东和陆萧说,“终于可以尘埃落定了。”这几年,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比连续剧还要匪夷所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这一遭,别人说给他听他肯定不会相信。但是这一切竟然就发生在他身上,他挣扎过、犹豫过、彷徨过、后悔过、无力过、伤心过、想死过,但就是没有快乐过。而现在,他就要解脱了。楚乔觉得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为重获自由而欢呼雀跃,有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他闭着眼睛用力攥紧手,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当画面定格在小虎那具血淋淋的尸体之时,他扬起手向陆萧奔过去。
95.14
楚乔距离陆萧只有两米左右的距离,他眼睛紧紧地盯着陆萧心脏的位置,他下午接二连三的拥抱,早已把那个位置烂记于心,他知道手要扬到哪个角度,可以把刀子准确无误地插到里面去。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咚咚”的有节奏的心脏跳声,就像是为战士呐喊助威的战鼓声。他看到陆萧惊诧地睁大了双眼,他竟然有些不敢面对了,他闭上了双眼,拼却了全身力气把早就捂得有些热乎的刀子扎了进去。
刀子划过胸前的布料狠狠地扎了进去,随后“碰”地一声,楚乔知道那是陆萧倒在地上的声音,他的眼角流下两行热泪,颤抖着往后退去。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杀人犯,他总是认为那些人是穷凶极恶的,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穷途末路的一天。可是,他原以为的如释重负并没有出现,心里反而更沉重。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让他在极度紧张之后更加晕眩,睁开眼睛后,眼前一阵阵发黑,他退到栏杆处,冲着正深情款款和陆萧抱在一起的艾东笑道:“你最爱的人在你面前死去的滋味很美妙吧?你就慢慢享受吧,看着你所爱的人一点一点在你怀里冷却,身体变僵硬,你却怎么都叫不醒他,哈哈哈,这滋味,最适合你了。”楚乔笑得站立不住,他反手拉住栏杆,手却哆嗦得几乎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