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印久

作者:印久  录入:04-15

文案:

南北朝时期,兰陵王率兵成功解救金墉之围后,却因为内乱,险些送命。大难不死的兰陵王在山谷中遇到兵败后与本部失散的敌国皇帝宇文邕,被他带回周国。与此同时,齐国宫廷里却出现了另一位兰陵王。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不伦之恋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高长恭、宇文邕 ┃ 配角:高湛、高延宗、高纬等 ┃ 其它:

01.大面

公元五六四年秋冬之际,周主宇文邕劳师幸沙苑。年仅二十二岁的皇帝面如白玉,眉若卧蚕,鼻子悬胆隆准凸起,口含菱角轮廓分明。当时的他已隐露王霸之气,但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在大多数周朝臣眼中,他仍是权势倾天的大冢宰、大将军、晋国公宇文护背后那个傀儡皇帝,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他手下第三个周主幽魂,追随他两位兄长而去。

宇文邕自己也知道他不过是重臣背后一介可怜软脚天子,但在下诏集军、劳师动众时,他仍旧激动难禁。

人命关天。

这就要倾倒大齐半边天空,撑起他宇文氏在整个中国北部的势力。

他看着底下一排大将,他们个个口若悬河,双目放光,誓死攻下齐国。

宇文护总结陈词:“皇上放心,杨忠和突厥兵打进晋阳,先给齐一个下马威。权景宣率山南军过豫州,齐豫州刺史王士良当即以城来献。尉迟迥率精兵十万,入潼关,通洛阳,区区数日,将洛阳围个水泄不通。杨摽人马也已拿下轵关。齐军处处受敌,满身疮痍,再由为臣和齐国公宪中路一逼,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洛阳。齐半壁江山一倒,灭国不远矣。”

众将听后纷纷附和,宇文邕也点点头,道:“甚好。”

只是,他心里还有句话:听说齐将斛律光勇猛过人,出战以来未尝一败,齐多猛将,不可不防。但他触到宇文护骄矜志满的眼色,便将目光垂下。

******

邙山一带,连日阴雾。

宇文护已领军进驻山中。齐国那边,兰陵王高肃和落雕将军斛律光也率军渡过黄河,进入此山。

只是雾气宛若淘气的孩子,从东窜到西,从南窜到北,忽浓忽淡,忽凝聚成云团,伸手不见五指,忽弥散成扯絮,鬼影幢幢。

两军既想有所行动,快刀斩乱麻;又怕欲速则不达,反被人趁机,陷入困境。

他们小心翼翼,在山谷中缓慢摸索。

段韶在晋阳时和齐主高湛商议,一君一臣都觉晋阳虽然重要,重不过洛阳,是以高湛留下,段韶带了近千名重骑兵,跋山涉水,只用了五天,就赶到邙山。

和高、斛律二将汇合后,他略作调整,一大早,便带了二百骑兵,缓慢寻找邙坂,意图临驾雾带之上,登高望远,一探周军究竟。

他们走到大和谷,对面传来马蹄登登、靴子靠打马鞍声。

段韶一声令下,齐军立即止步。

对方似也听到异声,静止不动。

山中一时安静异常,只有溪水泠泠,无处不在,且愈来愈响,如奔泻的山洪,在耳旁轰鸣。

寒风吹过,几声马嘶。

阻隔目光的雾气淡却不少,双方隐约看见了对方的旗帜与装束。

早已蓄势待发的双方兵马一触即发,顿时战在一起。

段韶老当益壮,一把长枪,掀翻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敢来近前捋老虎须的乳臭小儿,他的脑中却响起昨日另一个黄毛少年对他说的话:

“若途中遇周军,且引且行,将他们带上邙坂。”

段韶吹了几声口哨,他的子弟兵们立即心领神会。

高肃道:“宇文护的大军一直驻扎邙山,挡在我们和金墉之间,我们几次想冲散他们队伍,均功败垂成。你来得正好。宇文护听说你带精兵至,必定动摇,他的为人,怕会抢夺先机,不让你有喘息之机,立即派兵来攻。”

“他要来便来。”

“无须硬拼。我与斛律哥哥早在邙坂布下阵势,劳烦段将军,将周军引上坂坡,大势定矣。”

杀啊,杀啊!

段韶身经百战,轻易就装出了急于求胜、力不能及、然后狼狈逃窜的样子。周军领将毫不怀疑,踏入圈套。

直至周军大部队上了邙坂,早已潜伏在侧的齐军才一个个跳出,旁敲侧击,大开杀戒。

周军事出意外,被攻了个措手不及。有人中招身亡,有人丢盔弃甲,有人还在恋战。

段韶到了高肃身旁,他穿着金黄色锁子甲,从头到脚闪着金光,只有矫健的上臂和大腿露在甲外,被敌人的鲜血染红。段韶心中痛快,他看不到高肃表情,但他猜想他也是痛快的。

高肃脸上戴了张大面,面上雕画非人非鬼,状似盘古开天时的一种猛禽,浸染了当世人血,狰狞恐怖,胆小的人看它一眼,怕也会双腿发软,跪倒在地。

果然几个周兵刚脱了雾气,乍一见他,都吓得惊叫连连。高肃不待他们叫完,便大刀挥去,送他们归西。

他看似随手挥刀,毫无章法,但一刀一命,绝不含糊。斛律光甩刀过后,身后是一片鬼哭狼嚎;他身后,是坟墓般死寂。

段韶本想和他开几句玩笑,提提精神,如他在战场上常做的,但在他身旁一会儿,他就觉阴风阵阵,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高肃突然高叫起来:“上了齐军当了,他们漫山遍野,如何杀得干净?兄弟们,快逃啊!”

他一叫,有人立即跟着叫,周军终于大乱阵脚。

高肃追打丧家之犬,一路打下邙坂,与斛律光所率军队汇合。

齐军稍作整顿。

高肃喜道:“斛律哥哥,周军大部队乱了,给我五百人,我先冲入金墉城,让大伙儿安安心。”

斛律光道:“你尽管去,我和老段分左、右两路为你清侧。”

高肃闻言拉转马身,立即集结队伍,准备突破围城周军,进入金墉,解洛阳之急。

斛律光见段韶目视高肃,有些愣怔,便催马近他身旁,道:“你昨晚担心兰陵王年轻识浅,不足以统帅中军,现下如何?”

段韶叹了口气,吹得颌下白须飘飘,他道:“我仍旧坚持己见。我在邺城见过此子数次,脾性懦弱,易为人左右,我识人多了,不敢说百发百中,却也不离大概。今次他突然变了个人,这个……对了!”段韶迷惑的双眼忽然亮起。

斛律光别有深意地向他侧了侧头,问道:“什么?”

高肃已整顿出一支五百骑兵,供他驱策。两位战友窃窃私语,他好奇回头,雾气散开,他带血大面宛如活生生的食人猛禽,要从他脸上跳下,行修罗道。

段韶的声音兴奋到发抖:“就是这张大面。这张大面,彻底改变了他!”

02.三箭

高肃率领五百骑兵,从邙山直冲向洛阳西北角的金墉城,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哭爹叫娘。

周军布阵本来严谨难破,但一来刚在邙坂上受了重挫,不明齐军底细,人心惶惶;二来斛律光、段韶趁胜追击,有效保护了高肃的两侧;三来高肃勇猛无畏,如虎入羊群,望风披靡。

高肃和他的军队,如一股狂暴的龙卷风,顷刻间便逼近金墉城下。

宇文邕和几个部下骑马在山头观望,部下们都被这突如其来变故弄得有些心慌。

宇文邕面色不变,鞭指高肃,问道:“他是谁?”

高肃如蛟龙入水,在周军的包围中肆无忌惮地翻搅,搅得黄土飞腾,血气冲天。

几个部下互相望望,都感难以回答。

其中站出一人,年近六十,相貌堂堂,是周朝大将、勋国公韦孝宽。他长年驻守边疆,派了不少细作深入齐国,对齐国事颇为知晓。

韦孝宽道:“启禀皇上,此人姓高,名肃,字长恭,乃齐国故文襄皇第四子,今年二十四岁,封号兰陵王。此人文武兼备,礼贤下士,待部下如待亲人,深受部下拥戴。近年齐与突厥发生冲突,此人带兵抗击,屡建战功。”

他看到宇文邕微皱眉头,知他心中所想,露出一丝狡猾、微妙的笑容,续道:“他是皇室子弟,也具备为皇资格,高家从来疯狂,现任齐主高湛如何斩杀他哥哥高演十四岁儿子高百年之事,高肃不会不知。为臣听说,高肃为人小心翼翼,赢后战功均列旁人名下,加上他似有脸疾,出战常以大面覆面,是以声名不显。这次我军来势汹汹,齐主怕是无奈,才对他委以重任的吧。”

宇文邕听后点点头,道:“好。”

众部下不明这“好”字是为何意。是赞韦孝宽熟知敌情?是庆幸齐主不能重用人才?还是另有它意?

宇文邕不理众人所想,他眼睁睁看着底下一条金蟒犹如活龙,令他的部下闻风丧胆。先还有人阻他去路,后来一见他面具,便大呼小叫,四散奔逃。阵早已破了,周军你踩我脚,我踏你身,狼狈不堪。高肃越往前行,越如入无人之地。

他看着看着,胸中升起一团莽莽之火,既是愤怒,又是钦羡。

此人与他同出皇室,年龄仿佛,为何他不能像他般、自由披挂上阵,斩杀敌军,迎风破浪;突入围城,露降旱地?

突然,他身边人鼓噪起来,原来是周大将王雄排开众人,接近高肃。

二人一使大刀,一使双剑,顷刻间战得难解难分。

宇文邕看得心吊到嗓子眼,一忽儿盼望王雄大胜,斩敌大将,救己危机;一忽儿却又希望他别这么顺遂,让他有机会亲手折下这员猛将。

王雄双剑卷开一片寒天,飞雪如絮,片絮如针。高肃忽地大叫一声,捂腹弯腰,在马上摇摇欲坠。

宇文邕血冲上脑,只觉双耳轰鸣,身边叫好声如从几十里外吹来。

然而叫好声余音未绝,高肃半身翻下,双脚倒挂马鞍,他不知从哪儿摸出支短哨,对准王雄马眼一吹。马眼中毒箭,马立时如疯了般,又跳又扭,王雄急急勒紧马缰。

与此同时,装伤的高肃又坐回马鞍,对着王雄脑袋竖劈一刀。

王雄躲避不及,临危生智,放开马缰,任己身被马抛落地上。高肃的刀斩入马背,痛得马一声长嘶,跪地不起。王雄跌了个狗吃屎,虽狼狈,却好歹逃过一命。

他重新骑上一边士兵送来的马时,犹自惊魂未定,汗透重甲。

高肃一击落空,懒得与他纠缠,带领队伍,继续朝金墉城门挺进。

宇文邕再不能忍,回首对他弟弟宇文直道:“走,我们去会会这个兰陵王。”

他说干便干,率领亲兵,一路下山。

几个部下急得出汗,宇文护关照他们要好好看着皇上,不准他亲自与敌交手,以防意外,现下皇上一意孤行,他们身为臣子,劝谏不及,力阻无礼,可如何是好?

唯有勋国公哈哈大笑。

几人埋怨他:“天子身涉险地,祸福难料,勋国公怎还笑得出来?”

韦孝宽对他们之言不屑一顾,继续笑道:“想我鲜卑来自关外,浴血奋战,才夺了汉人江山一角。我鲜卑的历代皇上,自也要紧随先人步伐,再接再厉。有道是不经战火,难炼羽翼。让他去,让他去!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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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肃一行风驰电掣,太阳整个跳出来时,他们离金墉城门已不过几丈之遥。高肃手搭眉弓,已可看清守城士兵粼粼战甲及布满尘土与惊疑的面孔。

这时,周军对他们的围攻力度忽又大了起来。

高肃担心,在这种情况下,即便顺利到了城墙下,齐军也不能开城门。怕城门一开,进入的是他们几百战骑和周军漫山遍野的士兵。

必须让他们退后,拉出敌我距离。

正在思索良策,身后周军一阵鼓噪。他一回头,就看到周主宇文邕的旗号迎着日头猎猎飞舞。旗下一个白面浓眉、身躯健壮的青年骑着枣红马,手执方天画戟,正目光灼灼盯住自己。

战场上有千千万万人,然而周主的目光如火炬,如利钩,硬是穿过千军万马,盯在他的脸上。那目光清清楚楚叫嚣着一个意思:

“我为苍鹰,尔为蛇鼠,蛇鼠闹得再欢,也不过闹成个上佳猎物,终要入我之口,裹我之腹。”

高肃被那炙热、狂妄的目光看得心跳略快了几拍,觉察到后,却腾起一阵熊熊怒火。

他面具下的嘴角扯出冷冷一道弧线,心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傀儡国君,来得正好!”

他收起大刀,摘下腰背弓箭,装箭拉弦。

第一箭,正中周主大纛。杆折旗倒,一片惊呼。

第二箭,又中周主胯下马鼻,畜牲腾跃,周军骚乱。

第三箭,直奔周主而去。周主枉自将方天画戟在面前舞成一道网,仍被箭寻隙而入,刺中右肩。他“啊”一声,戟飞天,人落地。

高肃这三箭一箭威胜一箭,在周军严密护卫下箭不虚发,一时间城上城下,人人战栗,却又人人钦佩。

高肃扬刀大喊,指挥骑兵趁乱回攻,目标周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宇文邕近旁人已将他抬起往回送。其余人不明究竟,以为周主已死,顿时乱了阵脚,被高肃军一冲,远离金墉,逃回邙山。

高肃趁机收兵来到金墉城下,要守城齐兵开门。

齐兵震服于他的威猛,却仍小心谨慎。洛州刺史段思文对着高肃道:“你们真是齐军?敢问是哪路将军兵马?从何而来?”

高肃军队发出不满之声。

段思文僵硬笑道:“事关重大,不问个明白,不能开城啊。”

高肃听身后马蹄声,自杂乱到工整,猜测宇文护或者宇文宪的大军来援助了。

事不宜迟,他抬头仰视城上人,年轻嘹亮的声音喝道:“段思文,我与你在邺城有过一面之缘,你贵人多忘事,已经不记得我了么?”

说着,他一伸手,将大面取了下来。

03.双生

高肃伸手将大面取下,一刹那,城上城下将士,都感到一阵恍惚。

大面之下,霁月清光。长眉入鬓,杏目含情,管鼻挺翘,朱唇微抿。俏生生一张瓜子脸,说是男儿,未免妩媚多情;说是女儿,又过于凌厉生寒。大面下的脸多日不见阳光,显出几分苍白,似无端升起一阵烟,轻笼翠眉俊颜,令人恍恍惚惚,仿佛看着的不是尘世中人,更与这血腥战场无关。

高肃不耐喝问:“还认不出来?”

段思文一惊,先回过神来,讪笑了两声,道:“原来是兰陵王。快,开城门。”

高肃戴回大面,适才惊鸿一瞥,仿佛是场短暂的白日梦,驾云而来,云消梦散。

大伙儿心头都有些不自在,不过没时间让他们细细回味,慢慢咀嚼,分剖出前因后果。周军已经卷土重来。

段思文下令开城,放进了高肃一行后,立刻又紧闭城门。

高肃登上高台,段思文在他边上瑟瑟发抖,是冻的,更是怕的。

“王爷啊,我国救兵,莫非已全部进城?”

“哪里,我不过打个先锋,挫挫敌人锐气。斛律、段二将军的大队人马马上会从后掩袭而至,到时我们大开城门,里应外合,杀周军个片甲不留。”

段思文听到这里,大松了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

高肃又道:“过不多久,皇上会亲自带兵进金墉,大伙儿可要争气。”

众守城将士一听,更受鼓舞。

高肃居高临下,观察战情。

斛律光和段韶的两支军队已经掩近,再次重创周军。

他计算时刻,何时开城接应最好。

让他有点意外的,是看到周主的旗帜再次出现在周军中。宇文邕换了匹马,右肩缠了绷带,骑在马上,指挥若定。

周军整体散乱,但围在他身边的却在他短暂调教后,又结成阵势,稳稳压向金墉。

看来是想冒死一战,借腹背之敌反鼓励将士快快攻下眼前城池,据城固守。

高肃心中不由得涌起几分兴致。他如一只公狮,被人三番两次抓挠头毛,终于焦躁起来。

他对段思文等高声下令:“打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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