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想起了珺琰,所以我找来陶灼问了问,朝廷竟然出了大事——仲秋,天下大变,朝廷动乱爆发,锦渊王策划许久终于发兵,直取京都。皇上虽早已发现势头并竭力压制,却还是压不住他的野心。
有人戏称这是本朝开国以来的第二次“君锦之战了”,十几年前的那一次,是锦檀王与君宇帝,这次又是锦渊王与君炙帝。有好事的人特意去查了锦渊王与锦檀王的关系,竟揭发出了惊天大秘密——珺璟原本就不是君宇帝的五皇子,他原就是锦檀王的独子!只因当时真正的五皇子夭折,年幼的珺璟尚且不懂事,在不知何人的劝谏下,珺璟才免于一同遭受满门抄斩。
那个好事的人虽然被处决了,但却堵不住悠悠之口。
珺璟素来与洛隐王珺珞关系密切,私交甚好,虽说现在是珺琰的朝廷军占上风,但若珺珞派兵协助锦渊王,那情势就极有可能不妙了。
我还是撑起自己的身体,走出了许久未踏过的山门,又路过承诏,却已没有勇气停留,不知珺琰如何,且去京城罢。
白马西风又仲秋,叶落不语,踏碎一片萧条。
虽然早有准备,但也确实没想到京城外已有十里连营的阵势,京城内估计更是重兵把守。我不可贸贸然闯进去,若出了意外,肯定又是珺琰的一个负担。
转头去了琉玉山庄,这次却一个人都没有。
——罢了,本来朝廷纷争江湖人还是少插手的好。
回到天寒,却从陶灼七裳那里得到了一封信,无署名,纸质轻薄,还带着幽微的香气。开始我还想七裳身上的香味似乎不是这样的,等我稍稍回忆起的时候,我的手却很没出息的颤了——
拆开,一张蚕纱,上书极为熟悉又是极为俊逸的字体:
月满也,巫月薄雾初开时,天涯尽。
是绯墨……
我将这信紧贴在胸口,不知为何,感到眼眶热热的。
他或许并不知道我忆起了从前,曾经那么痛彻心扉的事。
“是你爱的人吗?”七裳问。
“可惜我们注定不能白头到老。”
最近一次月满是九月十五,巫月崖终日浓雾,唯有申时雾散,天涯尽,那便就是巫月崖的最高处,人称那里是天涯尽头,再无路可寻。
不论如何,他找我到底有无目的,我都要去,而为从前或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只身一人,来到罗盛。
罗盛,君王朝最美的城市,与他相比承诏还只能屈居第二。
巫月山,据说住着仙人,有人说就是写出来十大秘籍中带有“仙气”那几本的神仙,传的有模有样的。山高入云,勾月时最为飘渺,可此地山路崎岖,盘松嶙石,偶尔还有狼出没,也少有人到访。
从山脚往上看,仰得脖子有些痛,脚下施力,跃上一块凸石,又跳,攀上一条怪松,就这样一直往上,我倒没有觉得很费力。要说,这山根本没有路,这种登山的方法已成了公认。不过没点本事的人是不敢这样做的,若是在半途体力不支,若低还好,爬到一半要掉下来,后果我不用说都懂得。
到山顶总算是难得的平地,走了一会,就是一处断崖,对面还有一座山崖,中间隔了几丈宽、深不见底的深渊。
正看着对面那从含笑花出神,却感受到了有人的气息。
转身,直接撞上来人——绯墨,他竟变瘦了许多,原先穿着飘逸的衣服现在看上去竟似撑不住。
心终于好多好多话想跟他说,张了张嘴,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他直接用唇堵上我的嘴,似乎用舌往我嘴里送了什么,清香中混着血的味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也只好吞下。
他还是没有离开,一直吻到我浑身虚软、呼吸不畅为止——一瞬间,我失神了,我却希望自己就这么一直失神下去。
他放开我,风掠过雪白的绒草,卷起他的发。
绯墨的嘴唇有些苍白,右耳上一朵玉樱染上了夕阳的颜色。
我将手放在他的胸前,那曾经撕裂过的地方,还会痛吗……?抬头静静看着他一双流火般的绯瞳,却深沉如水。
“寒玉。”他与我的手交叠。
此时此刻,我不想疑问任何。,只觉得他能再呼唤我的名字已是莫大的恩赐。
我觉得我该笑,又该哭,可我现在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表情,只是静静地,仿佛时间已静止。
这时候他却突然抱住我,我还没等着反应过来,就听到他在我耳边的一声轻笑,挪着脚步,让我们两人换了位置,此刻我的视野范围就是对面的山崖——
珺琰?!
我心头一惊:“珺……”
脖子上突然被施了力道,我的话生生地被噎住。
绯墨旋身将我揽在身前,手才松了些,我猛地咳嗽起来。
“你要干什么?”我算得上惊恼。
他像是在我耳边笑,却并未言语。
现在朝廷的危机形势根本容不得他离开京城!我焦急地看向珺琰,他却面无表情的死盯着绯墨,似乎生怕他对我不利。
感到绯墨在我身后直起了身子,风吹起他的发丝到我的颈上,酥酥痒痒。
我想趁他不注意时奋力一挣,但他竟然纹丝不动,倒是我卡住了脖子,险些背过气去。
“别乱动。”绯墨在我耳边温柔地轻语,我却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山顶温度太低。
“放开他。”珺琰的声音像渗着寒气。
绯墨却笑笑:“宇含笑是吧……你刚才难道没看到他多么荡吗?要不是我让他看到你,他都要攀到我身上求欢了……”
“绯墨你闭——”我又急又躁,不知道绯墨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却不知动了我身上的哪一块筋骨,痛得我当时就噤了声。
“你想说什么?”珺琰的声音有了几分愤怒。
绯墨还是不慌不忙地样子:“让你亲眼看看,你中意的人是多么淫荡。”
我被卡紧了脖子,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表达着我的感受——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让珺琰误会什么——当然,可能确实不是误会。
绯墨的一只手已经解开了我的衣带,山顶的风凉到彻骨,直刮着我的腿过去。
“不要……”我嘶哑着说出这句话。绯墨却似没听见,继续剥我的衣服,我挣扎着却一直逃不开,珺琰在对面几乎嘶吼出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被拉扯到腰间,下身的隐秘部位也几乎要露出来了,可我的心里却满满的都是抗拒——绯墨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想让你去死。”绯墨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很轻,却弥漫着残忍。
珺琰没有动,似乎呆住了。
让珺琰去死?绯墨你到底在设计什么?!
被风刮得冰凉的胸前突然贴上了一片温暖,我忍不住闷哼了声,脖子上又传来湿滑酥麻的感觉——绯墨的舌头挑逗起我的神经,灵活的手指已经蹿到了我的胸前开始揉搓。
“不……”今日大概是我头一次对绯墨说不的日子吧。
他忽地在我的脖子上咬了一口,我惊呼一声,他的一只手若即若离的从胸口一路往下,舌头也开始攻占我的耳朵……抵挡不住的快意已经让我双腿发起抖来。
珺琰……不要看……珺琰……闭上眼睛好吗?朝廷需要你,百姓需要你,别在这里看我了好吗……?
“下一刻,他可能就会被我推下去……”绯墨笑着说,“还是说你想在这看完一场香艳的戏?”
“住手吧。”对面的珺琰突然开了口,绯墨的手指就停在我的小腹上。
23、诀别
珺琰看向我,目光是无限的苍凉,正如天边流云卷舒,无意中的悲凉。
“不!珺琰!”我终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一句。这样的事……怎么值得他真的送死?
他的眼神愈加绝望,表情却一直是笑着的,衣袂被风吹起,魅惑、却又凄凉无比:“绯墨,你若让他受到一点伤害,我就算是化为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珺……”我还想再阻止他,却突然被点了哑穴,愈发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而绯墨还是云淡风轻,似乎对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珺琰渐渐抬手,冲我扬了扬嘴角,笑的极决绝。
我觉得自己已几近窒息——我知道他要做什么!火元素!他要自焚?!
绯墨这时却拉好了我的衣服,一言不发,而我的眼睛却再也挪不开:珺琰周身燃起了火焰,而此时天边残阳,也似落火。
天地极处一色。
风中也似滚浪,烧灼了的含笑花瓣枯萎入泥,他是在浴火,火像地狱中勾出的魂魄在乱舞,凄厉绝望,四野穿行的风舞起了浓浓的艳烈——云、火、血,红色的,一切一切,模糊了视线,再也看不清珺琰的眉眼。
眼前蒙了层雾,一切都像一场梦,还来不及去告别,却已物是人非。
漫长的时间像是过了一个甲子,我感觉自己所有的年华都这么逝去了——雾散,花瓣焚成灰,枝叶尽断根,可怕的梦却未醒,最后看清的是珺琰的唇,他是在说:昭晗,我愿将我一生的繁华都交与你。
身后的绯墨手一松,我一下瘫在地上,眼泪再也止不住,声音却一点发不出,只自己哭得气短。
我这一生做了太多错事,一定是上天在惩罚我,我从不珍惜眼前,只知事过境迁后再悔,却已一切无用。
“咳、咳……”突然被解了穴,我咳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曾经执着于绯墨,没有特意去感受珺琰的好,而现在他去了,我的心里却似有千蚁啃噬,痛苦得不能自已。
绯墨蹲下来抱住我,我已无力再多想,万念俱灰,只有一种心死的感觉——
我猛地推开他,他还未及反应,我便纵身跳下巫月崖。
此时,天已黑,天边的满月正似玉盘,冰蟾皎皎、冷月清辉,当火熄灭、夕阳退去,这世上的一切原来都是那么凉。
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绝望。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明明在一直下降,却突然像是摔在冰冷温柔的河里,我已无力再睁眼。可是,依旧闻到幽幽樱香。我知道,绯墨不会这么容易就让我死,他用了水元素,和他那瞬间转移的本事。
以前从不信命的我终于也懂得了命运弄人,先前的愧疚一扫而光,我现在满心都是恨——最让人痛苦的恨意塞满了我整个胸腔。
猛的睁眼,看着身侧的他一脸淡然,只是当时,我没有发现他的脸色也是那么苍白。我甩手抽出匕首尽全力挥出——
他看着我,绯瞳在清冽月色下晶莹,再一次深深刺入他胸膛的匕首,他可曾感受到了痛苦?
不想哭,也不再笑。
拔出匕首时,他的胸前已经完全被血色浸染,我反手给自己来了一刀,感受到皮肉撕裂,也不再痛苦——原来当心中的苦痛更浓时,伤筋断骨也不过尔尔。
想到绯墨当年平静的眼神,他心中的苦痛,到底有多浓呢?
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哈哈哈——这都他妈的是命啊!”
眼前一黑,我觉得自己就跌了下去,便再也没了意识。多希望就此长眠啊……
我还是苟活着,被捡回了若绯宫,由南轻蝶照料。而绯墨则彻底不见了人。
他究竟有多恨我?让我如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上次像是伤到了筋脉,下半身没了知觉,可能就这么瘫痪掉了。
我不知道我心里还念想着什么,都坐上了轮椅,还是求南轻蝶带我去一次绯寒池,南轻蝶总是心软,便也答应了,可入目的,竟是绯墨与他夫人在紧紧相拥,正温存着。
对啊,他们本就是夫妻,这是多么正常的事!而我心里这刺痛的感觉想必就是还没有完全抛弃的天真。
转身离去,再也不想多做停留。
夕阳下的若绯宫真可谓美到了极致,可是,我却怕极了残阳如血。
自行转着轮椅的双轮,在青石路上颠颠簸簸,我感受的身后有人,回头望,却没有丝毫人影。
定是有人跟踪,可这人绝对不是绯墨,以他的武功修为怎可能让我发现踪迹?
可日后我才知道,就是他跟在我身后远远望着,一日一日。
最近也得知,绯墨在几年前就与江湖第一邪教舞影宫走得很近,得到这些线索后我曾因无聊之极算了算日子,竟发现几年前第一次在雪月馆遇到他,后来他又匆匆离去,是因为要与舞影宫的宫主魅扬见面不知构划些什么。
南轻蝶也真可谓医术奇佳,日日为我针灸煲药,一个月后我竟可以站立了。
我对南轻蝶不冷不热道:“我对你们宫主做了这样的事你为何不趁机弄死我?”
她手中扇着药壶下火焰的扇子停了停,说道:“我们从前一直是以姐弟相称的,你这个弟弟我本也想尽力疼爱,可你若做了什么对不起宫主的事,我也决不饶你。这次本来确实想杀了你,但是看宫主的样子……”
“你们宫主能有什么事?我前几日还看到他与夫人亲密得紧呢。”说出这句话,我本以为她至少会骂我两句,当她放下蒲扇时,我甚至都以为她会对我动手,我笑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她竟然只是抚开了我额前的发,笑着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昭晗,你还什么都不懂而已。”
懂?是啊,我能懂什么?懂他绯墨一时兴起在深爱我的人的面前来羞辱我?懂他为了报复我而逼珺琰死在我眼前?
一日趁殿内无旁人,我试了试自己的武功,招数劲力还在,内力虽多少有受损但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腿脚还不太利索。
我马上溜出了若绯宫。虽然身法没有以往敏捷,但我还是拖着这幅用不惯的身子又上了一次巫月山——去到了巫月崖对面的崖顶。
踏过满地灰烬,这片含笑花尽已化作尘埃,过了这些许日子,依旧荒凉一片。听人说因为他体内本就含火元素,只不过化为了万千世界的星星火种,消失时该不会有多大痛苦。我站在焦黑的土地上,眼前渐渐迷蒙起来,珺琰……
清冽的月光,邪气不羁的笑容;皇宫内身份的惊现、香雾缭绕的一夜……犹记当年火烧云,放眼天地无极,他迅速轻柔的吻,清澈的眼神,还有那晚明月下,两人共饮西风伴美酒。
还有我失明后他所有的焦急、叹息,我其实全部都记在心底,我说我只爱绯墨一人,他却还是说出我一定会爱上他这样的话。
如果这句话的代价是死亡,那又何必呢?珺琰,如果我早认清自己对你的感情,是不是今日的一切将不会发生?如果我当年说:我不爱绯墨了,你带我走吧,是不是那些复杂的纠葛就与我再无干系?
绯墨会在我痛苦至极时再补上一刀,而珺琰却是会在我落魄街头甚至被人当做乞丐时放下自己的身份,背起我,仍愿意让我走进他的世界……
这样的他,为什么每次相处时我都会想——我真是对不起他,可我又不知怎样补偿他……我明明知道他爱我,若我早一些放弃那些痴缠,让自己爱上他,想必会比现在幸福不止千倍万倍吧?可我总是那样自私,而且还白痴。
胸口一阵发闷,我当即蹲下身子,先稳住心神,却忽见废墟中隐了半支素白玉簪,将它拿出后,看到它的上半部分已被熏黑,玉簪上雕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龙,龙头处斜斜断裂——这必定是珺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