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说他是醒悟了,毕竟失去父母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为了什么努力。
他们说他随性的很,很多东西都不管不顾。
所以他成功了,参杂了很多运气。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宁海一晚晚的熬夜,一页页翻书。
一个个视频,他看了好几遍。
学,学,学,学的他几乎崩溃。
但是他想起唐远,他就坚持。
他爱唐远,谁都不知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件事。
他以前以为自己做做混混,能够支撑唐远的生活费,学费,就是替他挡了灾,结了难。他就能专心做他喜欢的事情了。
但是天总是不遂人愿。
他那天兴冲冲拿了五千块去,准备给他爸爸买一点补品,就接到了母亲死了的消息。
他母亲和父亲离了婚。
就是为了他爸爸那一身病。
怕拖累了自己。
结果离了婚,日子终于有点盼头了,去工厂上班了。
就出了事故。
她自己操作不当,损坏了机器,还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
她死了,两个老人没人照顾了。
离了婚,她不是他爸爸的妻子了,却还是他的母亲。
他不得不照顾那一双老人,为了他们晚年的生活出力。
那几天,唐远几乎崩溃。
他即将到手的梦想,他即将摆脱的苦日子,又被无限的加长了时光。
日子,暗下去,什么都看不见。
他绝望。
第二天,宁海就知道了这件事。
立马送了五万块钱过去。
唐远呆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宁海告诉他父母去世的事,拿了很多保险款。
唐远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应该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
但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从没想过,这种时候,能够救他的。是宁海这个人。
这五万块,救了他的命,救了他的梦想。
只是唐远没时间顾及宁海父母去世的事,仿佛他父母的死亡,只是他有这么多钱的理由。
人在自己的悲伤面前,会无所顾忌。
谁的伤痛都不及自己,安慰自己都来不及。
唐远前奔右走,护工要花钱,药水要花钱,房租要花钱,日用要花钱。
那里都要花钱,他手上只有五万。
宁海也这么想。
所以他搏了一搏。
拼了命的学,去了解,去调查,去问。
才敲定了现在这个地方,开了店。
索性上帝是眷顾他的,让他成了。
接济唐远的事,成了他最重要的事。
只有这样,唐远才会笑。
后来的事情,就演变成唐远顾家,读书,出去跑兼职。
宁海读书,拿证,开饭店,雇员工。
忙,一个忙字,花了他们剩下的大学时光。
毕业了,唐远找到了个事务所,工作也上了正轨。
宁海运气好,有个导师特别看中他,破格让他直接读研。
他却拒绝了。
他心想,要是考研,那就没有时间顾店,没有时间工作,没有时间赚钱。
他拿什么支持唐远的事业,生活?
唐远去了事务所,表面上是光鲜的。
里面的苦,他自己知道。
谁一开始不是打杂的?
熬吧,好几年的时间都要赔在里面。
熬吧,兼职还是不能停。头发都白了几根。
宁海担心他,店里开了营养粥品的系列,每天给他送去。
他总不吃早饭,宁海都知道。
宁海不仅送他的,还送他家的。
他没时间顾着医院里的老爷子,宁海帮着他。
宁海总和他说,唐远,你忙,我帮你。
我能行,我空得很。
爱,就是这么疯狂。
但是他一个人的爱就这样,万一有一天,唐远也爱他,那他们会有多幸福呢?
他想不出来,但是他却开心。
唐远不喜欢他嚣张,不喜欢他耍痞,不喜欢他抽烟。
他就戒烟,改脾气,改个性,去洗牙,每天含着漱口水。
现在身上一点烟味儿都没有。
父母留下的房子,他出租了。
父母留下的存款,他投资了。
赚的钱都借给了唐远。
唐远以为他是饭店赚钱,餐馆多赚钱啊。
以后还给他就是了。
可是谁知道宁海花了多少心思下去,又只能拿多少回报呢?
刚开张的店,要打通关节,要吸引常客,要稳定经营,要和别人抢厨子,要和别人争客流。
哪里赚得了这么多钱?
他穿的是淘宝来的衬衫,内裤。
只有外面的两套西装是牌子的。
他说自己是开饭馆的,免不了和供材商打交道。
穿的寒碜,实在做不好生意。
淘宝,淘宝,他饭店是赚点钱。但是也养不起这么多人的开销。
唐远拿惯了,想不到这层。
他也忙,许多事都没心思去想。
宁海都不说,他就不知道。
是兄弟,没什么好计较的。
唐远偶尔想起,都是用这些话告诉自己。
宁海爱他,却是没什么值得计较的。
两个人都不计较的事,外人插不上手,说不上话。
黄毛那帮人,心里着急上火,嘴上却什么也不说。
“老板,你西装后摆脱线了。”店里打工的小妹轻声对宁海说,“要不要拿去干洗店让他们处理一下?”
“啊,不用,我回去换一套就是了。”宁海不以为意。
回了家,他自己缝,看不出来的,他想。
其实哪里是呢,缝的歪歪扭扭,乍一看,显眼的很。
可是店子里再没有人说起这件事,只以为是宁海的老婆给他缝的,手法不好,但是宁海喜欢。
谁会得罪老板娘呢?
没有人。
第三章
那天午后的阳光刺眼的很,让人昏昏欲睡。
宁海放假了,店子也井井有条,他没必要天天去。
前几天黄毛联系他,问他要不要开个分店。
他有点犹豫。
手头上这个店上了正轨是好事情,但是再开一个,恐怕没有这么多精力。
他还要去医院,看看唐远的爸爸。
他还要抽空去给两老送饭,他们在家不怎么方便。
钟点工他帮忙叫了,瞒着唐远的。
但是怕瞒不住两老,每次钟点工去,他也要在。
说是自己店里的员工,喊过来帮他们打扫下屋子。
两老年纪大了,不明白现在的行情,也没多想。
但是现在哪里还有这样的事,给你做工,还要给你打扫房子?
做梦去吧。
做梦去吧,谁对你这么好啊。
或者唐远一直在做梦,梦里有个宁海,一直对他好。
但是他睡得太沉,忘得快。
不记得了。
砰砰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房子。
宁海有点愣,这个点是谁呢?
宁海忙去开门,就看到唐远灰蒙着脸色在门口。
他一言不发,有点恍惚。
宁海说:“你怎么了,大中午,不上班么?”
唐远不说话,直接走进了房子,鞋子都没有脱。
他颓然的坐在沙发上,用手捂着脸。
客厅里的气息凝滞起来,黏腻的,有窒息的情愫漫开来。
宁海清楚的看见,有泪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
宁海从没有看见过他哭,连他母亲去世,他都没有看见过。
他怎么哭了?
他怎么会哭了?!
宁海急了,但又不敢动他。
只能做到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他没有见过他哭,不晓得怎么安慰他。
他语无伦次,说的话都有点颤抖。
他怎么会哭了?
唐远这么坚强的人,是什么让他哭了?
“我爸爸他……”
指缝里挤出来的声音,敲在宁海心上。
他明白了,懂得了他为什么会哭了。
他也不言,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宁海回想起他父母去世时,自己的心情。
但是他哑然,他发现当时都是他一个人挺过来,没有人安慰过他。
他无从学习,不懂道理。
他手足无措的看着他,霎时变成了孩童。
那天下午,谁也没有说话。
之后,唐远关了自己两天,想清楚了,想明白了。
谁都有一死,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
还好这几天宁海在,宁海对他说:“不担心,我在呢,我在呢。”
是啊,多少年了,宁海都在。没有消失过。
唐远更努力工作了,表现出众。
马上就引起了事务所上面几个人的主意。
说是个好苗子,要好好栽培。
唐远心里高兴,但是也忧虑。
被看重是有出头的希望,但是也意味着更需要钱了。
之前只是个小打杂的,不用名牌,不用应酬,不用送礼,不用人情。
现在不同了,要爬,要升,自然要送东西出去铺路。
这是大家都懂的道理。
可是他一穷二白,哪里来的钱支付这些东西。
只有宁海能帮他。
宁海很开心,帮他置办各种东西。
什么名烟,名酒,好衣服,他都不懂,但是宁海说出来一套一套的。
他相信宁海能帮他处理的很好。
但是宁海真的懂这些么?
你不知道他跑了多少家店比较,查了多少资料,问了多少人。
黄毛以为他想通了,肯花钱了。
哪里知道是为了另外一个人办的。
还是个男人。
黄毛来找宁海,问他是不是看上了唐远了。
宁海告诉他,是的。我爱他很多年了。
黄毛无话,他早就猜到两个人关系不简单的。
你想啊,大学生,哪一个能接济兄弟月月不断的?
宁海穿的淘宝来的几十块的衣服,抽的五块一包的烟,喝的水都是拿农夫山泉的瓶子灌的水房里的凉白开。
吃的是两素,连吃个水果都少见。
没人知道,就黄毛心细,看出来了。
他以为宁海家困难,也不多言语。暗暗的塞钱给他。
宁海不要,他说我有钱。
“有钱?我看你有个屁,熊样,跟哥几个还装傻?”黄毛不屑他的自尊心,没钱就说啊,兄弟几个凑凑,供他吃几个荤菜还是可以的。
宁海不说话,就拿出一个小本本,上面一笔笔都记着他借给唐远的钱。
数字把黄毛吓到了。
他不说借给他的理由,只说是他家困难,缺钱。
黄毛调笑他,说唐远才是你真兄弟,我们都是假的,酒肉朋友。
宁海狠狠拍了他的脑袋,说:“不许胡说,脑子给崩了?”
黄毛笑他,两个人又闹在了一起。
黄毛无话可说。
宁海爱那个人,真爱。
宁海的很多事,黄毛都知道个大概,但是详细的不是非常清楚。
可是光那份大学里的情谊,就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
今天谈了个女朋友,也许下个星期就分手了。
没有人会为了你奔走劳累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再多激情都磨得干干净净,剩下的才是爱。
不是一头热的冲动。
所以他没话说,对这样的宁海,他没话说。
他只能用心的帮他,帮他去问,替他去查。这是兄弟之间该做的事。
但是他不说的,黄毛无能为力。
第四章
两个人坐在饭桌上,都没有说话。
一张存折单,捏在宁海手上。
上面有大概四千多的存款,是唐远这几年大学硬存下来的。
唐远说:“这些年,我欠你太多了。现在有能力还了,就一点点还给你。阿海,再给我几年,我都能还上的!”
他说的很困难。
语气艰涩,像是吃了苦瓜,还要说好吃的苦命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宁海观察他的脸色,并没有觉得不对。
只是很奇怪,今天他怎么突然要来还自己的钱。
“远哥,我不缺钱。”宁海如实说,“但是你缺钱。”
“我……我知道,但是这钱我要还给你的。你拿着,之后每个月,我都还一点。”
唐远不看他的脸色,似乎很矛盾的样子。
宁海不明白了,他想不出唐远受了什么刺激,好好的几年时间都过去了,他怎么突然想到还钱的事。
“你怎么了?”宁海有点奇怪的问他,感觉唐远有事瞒着。
“今天你朋友来找我……告诉了我一些事。”唐远似乎在逃避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朋友?谁?”
“那个头发黄黄的。”唐远做的笔挺,但是声音却僵硬的可怕。
“黄毛?他找你干嘛。”
“他说……你。”
“我什么?”宁海不知怎么了,有点害怕。他感到一阵阵的不安,像是空气里张开了一把弓,锋利的锐箭对着他,想要他的命。
唐远像是豁出去了一样,猛地说出来:“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啊?那个黄毛小子说你,说你……”
刚才那股一鼓作气的勇气散了,大概是这件事对他震惊太大,他无法直接说出。
蹦的,脑中那根悬紧的线断了。
宁海颓然的靠在椅背上。
他曾经设想过当唐远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会怎么思索自己。
当成一个处心积虑的变态,一个让人恐惧的僭越者,一个不正常的人。
然而当事情真的迎面而来,他的心跳,才被迫停止。
骤停的感受,让他呼吸困难。
从现在起,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变成恶心的触手,黏在唐远的皮肤上。
让他厌恶,恐惧,想要逃离。
他,已经不再是原本那个宁海了。
“是啊。”他淡了口气,几近放弃的呢喃,“是很喜欢你。”
一桌饭菜,冷冷凉凉。
就像唐远和宁海的关系,降至冰点。
唐远僵硬的起身,逃也似的出了宁海家。
他害怕那间房,像是牢笼。
可是他打心眼里明白,他逃不过去的。
他没有能力逃出去。
现在的逃避不过是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冷静下来。
在奔跑里冷静下来。
接受它,服从它。
宁海颓然,但是心中却有怒火在烧。无处发作。
他只能狠狠的捏着玻璃杯,直到杯破的声音唤醒脑神经。
温热的血顺着裂缝滑落。
浸红了缝隙,填补了间隙。
他恼怒,是因为他知道唐远的神情是厌恶的。
恶心的,无法理解的。
他仿佛被人抛弃,丢到了世界的角落里。
所有的人都背离了他,连他的梦想都弃之不顾。
梦想啊,唐远是宁海全部的梦想。
被梦想背叛,被梦想嫌恶,大抵是世界上最痛的惩罚。
然而他不懂,他犯了什么错。
他不过爱上一个人。
纵使他满身缺陷,无可爱处,但他也是活生生一个人。
却连尊重都得不到。
一滴滴泪滑下来,混着桌上散落的血液,稀释了它。
深情如血,也要被泪水稀释。
最后淡泊,消散而去。
他害怕他唯一坚持下去的缘由,他的爱情。
都会不见,剩他一个。
唐远还是回来,站在了宁海的屋前。
无关其他,只是他觉得这样走掉,愧对宁海多年的时光。
那么庞大的情感,他根本无法反抗。
他不得不,回到这里,接受宁海的审判。
宁海也落寞,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带了他去到为了他而准备多时的房间。
黑白的色调,像极了这个男人。
说一不二,非黑即白。
宁海崇拜唐远的果决。
或许这是他爱上他的缘由。
宁海打心眼里明白唐远为什么回来。
这个人太楞。
欠着自己的,他会还。
没还之前,他是不会走掉的。
就像个奴隶。
签了卖身契,任你指使。
但奴隶都有同样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