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承瞬间就明白了:玩火被消防部嗅到了。看女人神情自诺的样子,就觉得来者不善,一个“看看”的意思就多了去了。不光时莫,脸肖承都连带着紧张起来,神经高度绷紧。女人却还是悠悠然的环顾了下四周。
的确是“看看”。
时莫沉着脸不说话,肖承犹豫着是不是直接把她赶走比较好。时莫跟她的交集只有看房那一次,之后的保密工作做的都很好,有时候连肖承都不知道。所以女人跟时莫是没有什么交情存在的,突然上门必然是有什么事。而不管什么事,对肖承来说,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时莫受委屈,纵然这整场戏里错的人都是他的宝贝时莫。
三个人心思各异,时间走的极其缓慢。女人动作优雅的摘下围巾和手套,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打算走的。时莫开口,依旧沉着一张脸:“可乐、橙汁、白开水,咖啡只有速溶的,喝什么?”
女人看向时莫手里的玻璃杯,莞尔一笑:“酸奶可以么?”
肖承自觉地去倒酸奶,自己琢磨这简单的两句话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时莫是忘记说酸奶了这点他可以确定,女人要酸奶,难道是想说“喂你该把宝贝吐出来了!”么?肖承不擅长这种局,尽量让酸奶一滴一滴往外淌,自己好多些时间瞎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总是将杯子递给女人时,肖承还是笑着补上一句:“幸亏昨天时莫吵着要喝酸奶让我半夜去买。”言外之意:跟严京介一点关系都没有,疼爱时莫的是老子啊老子!
女人仍旧笑盈盈,顺着他的话接道:“你脾气还真好。”
“没办法,总要有个擅长忍让的。”嗯其实那个人是时莫这种话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所以你们从来不吵架?我得多跟你学学呢!”
肖承看她笑的滴水不漏,头皮发麻:“哪儿能啊,处世之道,我们向你请教还差不多。”
两人恭维了半晌,肖承就快顶不住了,女人还是宠辱不惊泰山压顶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时莫才淡淡的开口:“有什么事?”
“嗐!你看我净瞎扯了,正事都忘了。咱从头说。”女人抬手撩了撩流海,满面笑意,“我听说你是离家出走的?”
肖承心头一紧,看时莫的脸色果然越来越差。
女人继续开口:“都好几个年头了吧?其实我来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回家过年。虽说父母养育自己半辈子,常回家看看是应该的,但是闹翻了就是闹翻了,勉强不得,不然凑到一块还是要吵吵闹闹的添堵。”
时莫强忍着不爽,看着女人,女人腼腆的笑笑才继续说:“你看你跟京介都这么多年的兄弟了,过年他也不忍心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就合计着,过年你就到我家来好了。我家房子虽然不大,但是再多住你一个人完全没问题。其实京介原先租那房子要是还在,你还能去那里凑合暖和几天,京介寻思着那房子也不住人了,就给退了。”
房子还在,房租水电费严京介都交了一年的,总幻想着什么时候时莫想通了就会回去住,他们两个人见面也容易些。时莫最近是浑了些,却对那房子深恶痛疾,根本不碰。肖承知道他是不想从物质上落实自己小三的名号,好像被包养一样。殊不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玩火自焚,感情不过是自欺的借口,和物质没有太大差别。
女人一长串话说完,笑盈盈的看着时莫。时莫倒像是傻了一样,根本没了平时的伶牙俐齿,不知道怎么开口。
肖承先笑着开口:“我这里虽然破了些,不过暖气倒是很足。我们时莫毛病臭多,最近也是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在干些甚么,天天神游太空,估计需要段时间来恢复。就不去给你们找麻烦了。”潜台词:他只是最近犯抽不会影响你正室的地位,人俩好了这么多年哪儿能说散就能散了,你得给他时间。
女人没打算闹开让大家都难堪,所以才背着严京介自己来找时莫,希望时莫能主动和严京介断了联系彼此都好做人。惟独没有料到时莫身边还有个忠犬状的生物,张口闭口都在维护时莫。她不敢确定两个人的关系,但是看到这种状况也猜了个八成,心下了然的瞟了眼肖承,怂恿之意溢于言表。肖承装没看到,笑眯眯的看时莫,满脸都是外露的宠溺。
女人接肖承的话:“我说时莫看起来稍微有那么些异常,是不舒服啊。那我就不打扰了,你多休息。这位先生,希望时莫能在你的照料下快速康复痊愈。时莫还是不舒适的话,我再来探望他。”笑容表达了她衷心希望时莫能从那段畸形的恋爱中走出来,你这只忠犬快收了他吧别再让他出来祸害别人老公了。
肖承送女人走,回来时莫还是坐在那里,颓然开口:“我是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口才这么好了。”
“我不是为了先安抚好了她送她走才这么说的嘛!”
时莫又发了会呆,突然拿手机拨严京介的号,那边一接通连称呼都没有就问道:“我的事你跟你老婆说了多少?”
严京介对于“你老婆”这个称呼感到很陌生,尤其是从时莫嘴里说来,愣了半天才反问:“我跟她说你干嘛,我有病啊!怎么了?”
“没什么。”
严京介以为他又自己瞎想使性子,笑着哄他:“乖啦!你不要那么敏感。回头忙完这阵我陪你出去转转。”
“再说吧。”时莫匆匆挂断电话,仰着头抬起胳膊遮在眼上长长的叹气。
肖承蹭过来问:“你以为离家出走的事是严京介告诉她的?”
时莫苦笑:“我也是糊涂了,严京介巴不得我跟她一点交集都没有呢。我跟家里的事,我们那的人基本都知道了,稍微打听下说不定连原因都能知道。”
“也就是说她打听了你的事,知道了你的性向,才确定的?”
“我不知道”时莫把胳膊从脸上拿下来,“我跟严京介真的要到头了。不是因为他老婆,而是,这么多年的信任和默契正在裂缝,总有一天,会全部崩塌。”
肖承想伸手抱他,最后只是在他手背上安抚的揉了两下,玩笑着开口:“那就崩塌好了。我这里随时为你敞开怀抱。”
严京介总是说结婚与不结婚没什么大区别,时莫问他:“你敢说领证的时候内心没有一丝波澜?你敢说司仪主持婚礼时你心静如水?你敢说你看着自己的房子没有过温馨的满足感?”
他答不上来,时莫甩了他一巴掌扭头就走。
不是不能骗时莫,只是那一瞬间,他自己都有些恍惚,这么干脆利落的结了婚,自己还是原先那个自己?很显然不是。单纯的从法律上来说,自己从一个单身汉变成别人的老公。以前他总觉的这不过是一个称谓,本人不在意的话,根本构不成限制自己的理由。
事实上他想的太简单。他必须按时回家,外出活动要报备,见一次时莫还要想着法的去圆谎。他要逼迫自己与一个陌生的女人亲密,要温柔要体贴要做到任何一个老公应该做的事情。
而另一方面,时莫越来越阴晴不定,两个人吃饭吃到一半,他会突然掀桌子走人。通电话不知道踩到他的那条线,他会挂电话砸手机。严京介还不能生气,时莫会比他更疯狂,就只能陪着笑放低姿态的去讨好去哄劝,前所未有的卑微。
严京介觉得累惨了。很多时候他都想拍拍屁股走人,大爷谁都不伺候了!可是妻子是难得的善解人意温柔,倒让他越来越心生愧疚,撒泼都没有理。时莫更是他舍不得丢下的,宝贝一样的宠着。
作茧自缚。
于是严京介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时莫,没有变化,我还是那个我。自欺又欺人,最后谁都没有被骗到。
三十四、
肖承家传统,天大的事都必须一起吃团圆饭守岁,虽然说了时莫在这里过年,为难之余还是回了家。他是真担心时莫的状况,第二天立马回来,完全把家里的劝阻当耳旁风。
时莫没想到肖承会这么回来,自己去睡的时候他才准备走,一觉醒来那个人还在,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惊愕之余也有几分感激,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小小的屋子倒也显得很温馨。
但是肖承知道时莫还是没能走出自己的怪圈。
时莫老家有种当地的特色丸子,时莫从小就爱吃,严京介从家里回来时带了两兜给他。本来是件好事,时莫抱着酸奶吃的不亦乐乎,严京介在家里积压的烦躁情绪也消散开。吃着吃着时莫又神经起来,将嘴里混着酸奶的丸子吐了出来,手里的也砸了过去。严京介耐着性子哄他,反被他揍了一拳。
严京介已经很累了,是想着见到时莫会开心些,才巴巴的跑过来,端茶递水的伺候着他,看着他的脸色,讲话要小心,要顾及他的情绪,还不能太无趣。严京介觉得自己真的要顶不住了,他不想对时莫发火,嘴巴却快了一步先吼了出来。
“时莫你他妈要死啊!很疼你知不知道!”
时莫脑子正处在抽搐状态,连自己的理智都找不到了,哪里还管他疼不疼,被他一吼,发疯似的扑上去又补了一拳。
严京介的炸药也被点了起来,抓着时莫的胳膊把他甩到床上嘶吼:“我在家已经很烦了!你别找事!我他妈在家扮好儿子好老公,你给我省省心好不好!”
“你演了这么多年了,终于受不了了?啊?有种去对着你爸你妈吼啊!告诉他们你是个同性恋!不是什么好儿子!去啊!就只敢在我面前装大爷,你有什么能耐了?要打我是不是?你打啊!”
时莫的脸在严京介眼前晃来晃去,一会是他们刚认识时那副白嫩柔软的样子,一会是他们第一次欢爱时大汗淋漓的销魂妩媚,再眨眼又变成他插着呼吸机的苍白无力,一幕一幕在脑海里过,最后定格在眼前这个蛮横不讲理的人身上。
严京介觉得自己也要崩溃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和身体,甚至不知道那一巴掌是怎么落在时莫脸上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吼出“给你吃给你穿,就给我乖乖的呆着”这样的话。
回过神时,掌心还有重击过后的酥麻感,时莫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似乎不能相信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严京介手足无措的站在床前,看着时莫慢慢坐起来,眼中的惊愕一点点退去,只剩一片冰冷,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说“对不起,我错了”么?还是说“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时莫站起来,红着眼眶看严京介却努力克制声音里的颤抖:“吃穿不劳你费心,我再窘迫也不会沦落到卖身的地步。这么长时间,是我不够自知失了分寸,抱歉了。你在我身上的花费,我知道没办法计算,不过我会补偿。以后……从今往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严京介此刻才慌了神,他知道时莫必定不会计较那一巴掌,但是那句话是真伤了时莫的心,话已出口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带过去的。他想解释,偏偏肖承从一旁插了进来,将他挡的死死的,同时向门的方向逼。严京介也不顾能不能看到时莫,压着声音开口:“时莫……莫莫,我气急了才这样说。我从来没这样想你。我们都冷静冷静……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放在以前他这样伤了时莫,必定会低声下气的求他原谅。但时过境迁,他也觉得疲惫了。
肖承看看时莫脸上的红肿,无声的叹气:又要省下好几天的口粮了。
严京介前脚刚出门,时莫就浑身痉挛似的的倒在地上张着嘴喘气。相处了这么久肖承也有了些经验,却还是慌手慌脚的把他扶起来,拿着喷剂塞到他嘴里。
时莫半倚在肖承怀里,几次都没能吸到药,整张脸憋的开始发紫。肖承吓的不轻,抚着他的背语无伦次的安慰:“乖,慢点来。配合着呼吸来,好好,吸气。憋着气,忍耐一下,一会就好。你先躺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原本在肖承的逼迫下,时莫也没那么排斥用药了,天气好的时候还会出去锻炼,身体好了很多,很久都不会发病。身体很久没有这种疲惫感,时莫反手拉住肖承,把自己的脸埋在他胸膛,不再动也不说话。
时莫自那天起每夜都要发作被憋醒,然后瞪着眼到天亮,白天补眠也只是一二十分钟就会觉得胸闷。如此熬了一个星期,时莫不光身体上受不了,精神也异常衰弱,一点小动静都能吓到心悸浑身发抖。
严京介走了之后就没再出现,肖承总觉得不会这么就结束,想的多了自己的思维也有些混乱,反倒有些盼着严京介再来。
事情总是巧的像是有人刻意安排。
时莫说想出去走走,肖承当然很高兴,但是又怕他精神不好出了什么事情,想跟去。时莫看起来只是苍白了些,人倒是很清醒:“我只是呆的有些闷了想逛逛,你不用跟着。”
肖承拗不过他只能由着他去,却没想到他逛着逛着就到了严京介租的那套房子。也没想到严京介闲着没事也呆在那缅怀过去。两个人上演相爱相杀的戏码时,严京介的老婆也到了。
肖承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时莫不愿意多说,他也自知的没有继续问下去,日子继续停留在每天发病吃药的痛苦中循环。肖承大概能够明白时莫的心情,他对严京介失望,是他单方面的情绪,而想要他彻底死心,只能由严京介亲手给他绝望。
肖承还没有想好自己到底期不期待,严京介就已经出现在时莫面前。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严京介这方面对于时莫的回应。
“莫莫。我觉得,我们到此为止吧。再继续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以为我们可以继续下去,好好在一起。我错了,是我想的简单了。是我错了。”
“我们应该是向前走才对,没有人能永远停留在那个地方。莫莫,别任性了。”
“回家去吧。我们之间不知道究竟是谁连累了谁,可是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也该认输了。”
“没有谁能给你一生的庇护,你要自己照顾自己才对。”
“你堕落了这么多年消极了这么多年,不要再继续下去了。你不是小孩子了。”
“莫莫……对不起……”
“我没办法再爱你。我没有力气再纠缠下去了。”
严京介走的时候时莫还愣在原地,最近的他总是有些痴状。肖承在门外拦下严京介,心里堵的难受,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在你动手之前,整个冬天他只发作两次。他按时吃药,锻炼身体,自己写文赚钱。这些你知道么?他已经在变得越来越好,只是你没有看到而已!你的目光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你凭什么这么指责他?”
他不知道自己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只是单纯的很想表达。
严京介并没有太惊讶,仍是那副严肃的表情:“他写那些文能赚多少钱?够他买药么?这种小打小闹不适合他的年纪了。我也没有指责他,我只是希望他能在物质上自立,而不是单纯做一个精神上的强者。”
肖承还想反驳,严京介打断他的话头:“你现在不应该站在这里跟我对话,这只会让他更加难堪。你还是不够了解他啊……”
严京介转身略微停顿,语气里压制不住的悲伤和恳切:“他就……拜托你了。”
肖承看着他消瘦挺拔的背影,自己也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悲伤笼罩起来,连呼吸都觉得痛。他很想把那个人拦下来,很想听他说完没能出口的话。
可是想听什么,肖承自己也不知道。他不是多懂得感情的人,也不明白严京介的希望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牵肠挂肚。
牵肠挂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