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恺!这就是你说的有事走不开!?你拿我当傻子啊!”莫小白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瞪圆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屋内那两个人。
顾恺触电一样放开时莫,站起身嚅嗫的问:“小白?你怎么来了?”
“小白?怎么不叫我莫莫了?时莫,你也算是有男朋友的人,就算是同性恋也要有同性恋的尊严吧?你这样算什么?勾引?劈腿?”
时莫从那个氤氲的暧昧气氛里挣脱出来,顿时松了口气,人也像虚脱一样无力,闭着眼不想说话。
顾恺走过去把小白拉进来,顺手关了门:“你说什么呢!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时莫,你现在穿的是我的睡衣我的拖鞋,给我脱下来!”
时莫仍旧闭着眼不说话,小白气势汹汹的就要冲过去,顾恺动了真怒,一把摔开他:“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买的衣服鞋子,有你屁事!?别他妈在我这撒泼!”
小白知道顾恺脾气暴躁,却从来没想过他会这样对自己,眼眶先红了:“你才放屁!那不是我挑的么!?那不是说买给我的么!?”
“你这样就太没意思了,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顾恺很少在时莫面前暴露这样的本性,尽量克制自己的语气,“这事回头再说,要撒泼换个地方,别在这让我看了烦!”
“烦?”小白怒极反笑,“哈!这就烦了?因为当着他的面,就烦了?哪个混蛋在床上喘着说最喜欢我撒泼无赖了!”
时莫突然睁开眼吼道:“你跟他上床了!?他还未成年你知不知道!”
时莫撑着身子坐起来,针头处开始回血,顺着输液管向上窜,红的刺眼。顾恺扭头看了一眼吓的不行,连忙过去揽着他的肩把他扶起来,让他的手放松:“你别动!一会再滚针了!好好躺着,回头我跟你解释。莫小白,你赶紧的,别在这添堵!”
小白被这一幕气的抓狂,偏偏顾恺死脑筋一心都在时莫的针头上了,根本顾不上他在一旁如何咆哮。十几岁的少年本身就敏感,小白又是心高气傲的那一型,憋了一肚子火摔了顾恺给他的钥匙就走了。
时莫闹的头蒙,心想我要你的解释干嘛,叹了口气:“喂,小白真走了!”
顾恺转头看看门,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又犟起来:“走就走了!”
“现在应该去追的。得好好哄哄。”
“不能太惯着他!平时对他稍好点就这样,哪天真敢骑到我头上去。”
时莫挑着眉看他,眼里满满的都是捉弄:“嗯,好好管管,这辈子这么长,老这么闹你也受不了。”
顾恺才反应过来时莫给他挖了个坑让他跳,慌张的解释:“谁要跟他过……啊!过一辈子啊!”说的太快,咬到舌头了。
时莫举起刚刚被他紧握的手晃两下,笑他:“那你为什么放手放的那么快?顾恺啊,你自己还不明白么?”
“你觉得我病发都是因为你自己任性,我那个样子都是你害的,你愧疚所以你要承担责任。你对我好,和我在一起,帮我做任何事。你被我那个样子惊到,从没见过我这样的人,对我感到好奇,和对那些你曾经玩过的人一样,你想探究我的本性,想了解的喜好,只是时间略微长了些。后来就是习惯,你习惯性的想,我喜欢时莫,我想和时莫在一起。你想要我,可是你不爱我。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一味的压制自己的本性,你忽视这份压抑,承受着忍耐着,这是单方面的付出,不是相处。”
“你小心翼翼,把我当成易碎的瓷娃娃。”
“这是责任的束缚,不是爱。”
十二、
时莫说,原先有很多人在我身边,挥舞着“爱”的旗帜,对我好,宠着我,让我高傲的不可一世。后来他们都消失不见了。其实他们没有走,那些人还在,还是对我好,还是宠着我,我却觉得身边只剩下一个你。可是你偏偏是不爱我的那个。
严京介初四回来,到顾恺那里接时莫,点滴刚换上第二瓶。顾恺一向看不惯严京介,认为他这个太冷,对时莫不好,此刻也是一脸冷静的拔了时莫的针要带他走。
顾恺正是心烦气躁的几天,挥着手就要发作,话还没出口,严京介拿着时莫的鞋子蹲下去,帮他穿上。看到这幅场景,顾恺的气势被削了大半,底气不足的嘟囔了一句:“你也得等他挂完水啊!”
严京介系好鞋带,又把时莫的裤脚整了整,波澜不惊的语气:“持续高烧的时候挂水,每天傍晚发热,这个时候就要吃中药了。”
顾恺被噎的没话说,时莫烧起来总是很难退,看过中医说是阴虚还是什么的,喝中药最管用。就算自己没占理也要呛上几句,这是他的作风,可是看着严京介低着头虔诚的模样,总觉的说不出话来。
时莫自己套上大衣站起来,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意识却十分清醒,他知道严京介在帮他带围巾,然后是帽子口罩。身子乏的很,不想动不想说话,直到被严京介揽着肩准备走时,时莫才强迫自己开口:“顾恺,小白还小,你多哄哄他。”
之前时莫说了很多,顾恺晚上睡不着也想了想,似乎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可是这种习惯保持了这么多年,岂是说改就能改的。顾恺舍不得时莫跟严京介走,又找不到什么借口留他,纠结半天才开口:“我送你们回去吧,他再吃点风就不好了。”
严京介一双凤眼隔着镜片看他,像是要把他的心思都看透一样沉默了片刻:“不用了。我开了车过来。”看到顾恺一脸遗憾愤恨的模样,似乎很满意,揽着时莫出门。
时莫很想和严京介聊聊天,打起十二分精神强迫自己开口:“你什么时候有车了?”
“年底的时候我爸不是换车了么,那辆旧车我开过来了。”
“烧油跟烧钱一样的那辆?你养的起么!”
“也比打不到的让你吃风强。”严京介也只有在时莫面前才会显露他的小心眼,语气里满满的都是酸意,“我说这个顾恺到底想干嘛,显摆他比我有钱么!”
时莫“嗤嗤”的低笑起来:“他就是比你有钱!”
“有钱顶屁用!我不来你就等着烧成傻子吧!”严京介的风度全无,撇着嘴使性子。
时莫侧着身子靠在门上,看着严京介扶着方向盘,凌厉的侧脸再熟悉不过,却又像是第一次见到。时莫笑眼盈盈的轻唤:“京介。我想你。”
严京介藤出一只手伸过来,在他头上揉了两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我想你,这样的话还能说多少次,时莫没办法去预计。
皱着眉灌下药,苦涩的汤汁在嘴里肆意的来回蹿,直直的逼向胃,一阵恶心感袭来,时莫把碗摔到桌上。严京介看看碗底,把碗向他那边推了推:“还有两口,喝干净。”
“你要不要这么死板啊!”
“快点。”看着时莫不情不愿的拿起碗,严京介继续说,“哮喘药也给我按时吃,别想糊弄。”
“你还是滚回去吧!”
那边严京介已经凑过来,凤眼迷离,含满笑意,时莫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已经欺身压了上来,舌头顶着一块方糖送进时莫嘴里。时莫被他撩拨了浑身发热,本就发晕的脑袋更是完全懵了,严京介却突然起身,看着时莫窘态毕露:“这么心急!我才刚回来!”
时莫恨的咬牙切齿:“严京介你大爷的!”
严京介笑够了才凑过去,爬上沙发把时莫抱在怀里:“还烧着呢,等烧退了再要。”
“我才不想要!是你先凑上来的好不好!”
“好好!”严京介好脾气的应着,又问他,“你怎么不回来住?肖承那边冻死了吧?”
他当然知道时莫的想法,却非要听到他说出口才开心。时莫从不羞于表达,也就满足他的欲望回道:“‘独守空房’你知道么!你回去大鱼大肉的吃,要我自己在这里给你看门,我才不要!当然躲的远远的才好!”
严京介抱他的手臂更紧了些,嘴巴在他耳朵周围厮磨:“对不起,莫莫,对不起。”
时莫顿了顿,强作笑意:“我又没真给你看门。好了好了,你抱的太紧,没办法呼吸了。”
严京介正是大五实习期,每天被老师当苦力使唤,还要准备研究生的复试,回到家累的话都不想说。时莫断断续续的发烧,一直没胃口,每天除了喝药,就没进过什么食物,半个月下来,人瘦的都脱了形。晚上严京介抱着时莫睡觉,嫌他咯的难受,两个人对骂几句,继续睡。早上严京介起床吵醒了时莫,被狠狠的踹了两脚,憋着一肚子的火去上班。
如此反复,吵吵闹闹的两个人还是要抱在一起才能睡。
时莫点着严京介的鼻尖,缓慢的说:“你要是没了我,该怎么办?”
“你不是在这儿呢么!”
“我死了呢?”
“我陪你死。”
时莫放下手,往被窝里缩了缩:“别逗了!别说这种话给我留念想。”
严京介捉住他的手:“那我该说什么?”
“你知道的。”时莫闭上眼,夜的黑彻底笼罩下来,没有一丝光亮。
时莫每天就只是睡睡觉发发呆,他一向清醒自知,最近却总是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难免烦躁。严京介知道问题的根源全在于他突然觉醒的不安全感,劝了几句,话说多了总归会出问题,不知道哪句就戳到了时莫心上,惹的他暴跳如雷。严京介哄了半天,却是却哄越糟糕,时莫气的捂着胸口喘了半天。拿药递水,这种场景这么多年经历的次数太多,已经刻到骨子里成为一种习惯了。
哮喘病人自身的营养消耗要比常人稍微大些,时莫又不好好吃饭,气过之后只觉得脱力,软绵绵的靠在沙发上,没有精神。
严京介坐到他身边,一双凤眼藏在眼镜后,声音柔和:“你越来越失常了。”
“嗯。像个疯子。”
“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了,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不知道怎么办……”
最初认识的那个时莫,只是有些疯,还不能算是疯子。这一路走过来,这么多年,到底是谁在他身上锤锤打打,把他变了副模样。
严京介恨透了哮喘这个病。
难得时莫有了胃口,打电话给严京介说想吃炸鸡,让他回来时带汉堡吃。天还是黑的早,时莫缩着手脚打开客厅的灯,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严京介的笔墨在桌子上铺开。当年跟着严爷爷学书法,时父正是生意上最忙的时候,时莫就赖在严家吃晚饭,等时父来接他。偶尔时父忙昏了头,时莫就要在严家过夜。严妈妈是很好的人,但是不许严京介和时莫一起睡,说是两个人晚上聊天会影响睡眠。时莫哪会那么听话,等到外边都安静了就偷偷溜出去找严京介,担心被发现严京介会被骂,就铺开了纸写上两个字放在桌上,被发现的时候就扯谎说要练习书法。
严京介总是看着时莫一本正经的扯着慌,满眼都是笑意。
时莫练书法完全的被逼的,总是静不下心来好好写,市里举办青少年书法大赛,严京介拿第一,时莫连优秀奖都没挂上边,回去被时父狠狠的教育了一顿。严京介得意洋洋的给时莫看奖状,谁知时莫不屑的撇撇嘴:“严爷爷要不是你爷爷,你看你能拿到第几名!”
严京介气的不行,说时莫是吃不到葡萄,时莫做鬼脸:“我又不想吃这个葡萄。”
后来学校里还拉了横幅表扬严京介,可是私底下大家都讨论说他是借了自家爷爷的名声才能拿第一,更有甚者明目张胆的说:“我伯伯是书法协会的,他说那个第二名写的绝对是最好的,可惜了呢!”
严京介还没反应过来,时莫先揪了那个人要揍,一双大眼要喷出火来:“你家伯伯是哪个?三年写不出来一张字的石伯伯?”
严京介推开门时看到时莫握着笔僵在那里,神色犹豫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曾经的时莫爱闹腾,总要惹出来些事留给他收尾,说是为了他跟人杠上了,最后还是要自己出面替他打架。那个时候的时莫锋芒毕露,永远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后来时莫就开始安静下来,因为闹不起来了。严京介看着他为了呼吸就要占用所有的精力,只觉得满心的恨像是打在空气上四散开,无力的很。
时莫听到开门声,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然后放下笔缩到沙发上。严京介打开电脑继续工作,听到时莫的声音闷闷的说道:“原先觉得比赛没获奖是因为我不愿意好好写。”
严京介盯着屏幕,心不在焉的问:“怎么了?写不出来?”
时莫没说话,严京介突然叫起来:“对了!忘记给你买汉堡了!明天给你带吧?今天将就下,你自己煮点面吃。这个稿子就快要交了,还差点收尾工作。”
要交房租,要养车,还要负担两个人的日常开销,唯一的来源还是严家供的那笔生活费,严京介一个人花绰绰有余,加上一个时莫就紧张的很。严京介凭着外语优势常常接一些译文的工作,偶尔补贴一下开销。
要说严家严爷爷是传统文化的代表,严妈妈就是外来文化的代表。严爷爷教严京介写字画国画,严妈妈就给他报外语培训班。严京介自小英语就好,严妈妈觉得大家都在学英语,那严京介也没什么突出的,就给他找了法语家教。后来还想让严京介再学一门,时莫担心严京介没时间陪他疯,在中间搅和一通,严妈妈也就放弃了。
时莫换上衣服,淡淡的说了句:“我出去吃吧。”
严京介仍然在翻译那些头疼的东西,本能的回了句:“你过马路小心。”等关门声响起,才意识过来,回头看看空荡荡的客厅,墨香还萦绕在四周,纸上却是空白一片。
现在的时莫安静内敛,心思越来越细,也越来越不肯放过自己。
十三、
时莫要了汉堡可乐,期待越深失望越大,真吃下去的时候觉得油腻的难受,喝了两口可乐就开始胃痛。他长期服药,胃本身就不好,经不起这么刺激。放下纸杯,竟然不想回去,一个人呆愣愣的坐了片刻,周围吵吵闹闹的一片。
肖承每次见到时莫都会被吓到,看着眼前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人惊叹:“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时莫顶着胃不想说话,肖承试探的问了句:“胃疼?”时莫点点头,肖承换上鞋出去买药。时莫出现的时候总是很狼狈,肖承转念一想,或许这是他的常态:持续病态持续低迷不开心。
肖承来不及回宿舍整理,两个人都在住处呆着。时莫难得的主动用了哮喘药,肖承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发病的模样,放假前的那天晚上也是如此。
时莫说:“我只能和你越来越亲昵,不然就得杀了你。你看到我太多虚弱的样子,病态的样子,我不喜欢。”
肖承心头微颤,不是被恐吓,而是惊讶。时莫爱面子他早就知道,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不经意已经走进他的生活,并如此重要。肖承尴尬的笑笑,挠鼻翼:“我这人……不好相处吧?”
沉闷,无趣。
时莫点头:“你太冷漠,无论我多喜欢你,你都还是你自己。”
“喜欢”这个词让肖承有些不习惯,他的世界里“喜欢”就该是男女朋友间才用的词,朋友相处即使再亲密,用上这个词都会有些怪异。时莫不觉得,他喜欢他的每一个朋友,并甘愿将自己放在卑微的地方去付出,无论对方有没有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