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洪础想了一想,回头问耶律莫阿道:“莫阿你觉得呢?”耶律莫阿忙道:“属下鲁钝,先前想着若是祈盛真个身患重病,现在的确是进攻雁门关的好时机,但是经大王上次点醒,回去之后仔细想了一想,今儿再听杨先生一番分析,也觉得还是慎重一点好!”耶律洪础点一点头,又问:“那你觉得该怎么个慎重法?”耶律莫阿作势一想,道:“这个……属下以为,祈盛用兵远在萧东之上,除非大王亲往前线督阵,否则还是以静制动好!”耶律洪础赞道:“好一个以静制动!祈盛文才武略,连我也比他不如,跟他交手,我也是败多胜少啊!”回过头来,问杨锐道:“杨先生以为我们该怎么对付祈盛?”
杨锐道:“属下以为,莫阿大人以静制动四字正是战胜祈盛的诀窍!宋国皇帝之所以启用祈盛,不过是想借他的才华谋略,从我大辽手上夺回燕云十六州。咱们不妨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使上一个拖字诀,只要拖个三年五载,宋朝皇帝昏庸无道,必定将祈盛撤换,到时大王再挥师南下,宋朝又有何人能挡我兵势?”
耶律洪础冷冷一笑,道:“这计策虽好,但要拖个三年五载,咱们虽不着急,却怕要被人耻笑我大辽无人!这样吧,先叫萧东按兵不动,祈盛既然愿意休兵一年,咱们答应他就是!不过……咱们不妨趁着这段时间,从宋国内部入手,使他一着反间之计!宋朝那个蔡太师两位都知道吧,此人刚愎贪婪,我已经安排亲信携重金往汴梁与他接触,只要拖到今年年末,当可借他之手,令宋朝皇帝将祈盛撤换!”
耶律莫阿与杨锐相互一望,尽皆心悦诚服,同时起身拜道:“终是大王高瞻远瞩,思虑周全,我等做下属的,实是难望项背!”耶律洪础道:“罢了,不用在这儿给我唱颂歌,莫阿即刻给萧东披个回复,这就下去办着吧!”那两人齐声答应,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第七十章
祈霖耳听耶律洪础要使反间之计让大宋皇帝将爹爹撤换,心中忍不住一阵恼怒!回过脸来,耶律洪础正双眼瞅着他,伸手抚了一抚他脸,道:“你不让我跟你爹打仗,那我就不打,不过……我不能一点作为也没有!”
祈霖冲口道:“可是……”就说了这两个字,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暗想他身为南院大王,真要什么都不做,只怕他皇兄也不能容忍。正呆呆的,耶律洪础拥他入怀,道:“你放心,我会有分寸,只使蔡太师令你爹爹丢官,决不能伤及他的性命!”
祈霖暗想以爹爹的性情,真要被耶律洪础以反间计相害,跟杀了他其实没什么区别。但这些话在心里往复回转,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直到耶律洪础搂一搂他,道:“怎么不说话,还是生气了?”祈霖方苦笑道:“我还能生什么气,你能为我做到这一步,已经是……退无可退了!宋朝皇帝倘若知人善用,自不会中你圈套,倘若……他真将我爹爹撤换,也只能怪他昏庸无道!”耶律洪础道:“你真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倘若你一定要向大宋皇帝尽愚忠,那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祈霖心中一阵苦涩和迷茫!他自幼得父兄所教,皆是忠君为上,报国为先。但自被掳入辽国,身周所接触的辽人当中,也并非全是大奸大恶之辈,尤其叛臣杨锐在对待打草谷这件事上的态度、以及私下放生包括他表哥武俊怀在内的宋朝百姓的义举,更是令他深有触动,心中对“忠君报国”的概念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根深蒂固。然而这番对于宋朝皇帝可说是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口,就好像突然失去了方向一样!再想想最爱的两个人,一个为他拖延不战,难尽全忠;一个因他潜遭暗算,将陷不义,靠在耶律洪础暖热的怀抱里,他的一颗心却是冰冰凉凉!
当天回到临松轩,祈霖什么也没说,反倒比平时在耶律洪础面前更加温顺,耶律洪础揣测他的心思,亦是对他加倍的温柔呵护。
谁知才隔一天,这日早上刚刚睡醒,便听见延虎的声音在外边回道:“大王,莫阿大人说有急事回报,正在前堂等候!”
耶律洪础素知耶律莫阿的性情,若不是极重大之事,绝不敢请人来催。便搂住祈霖亲一亲嘴,遂起身下床。祈霖又在床上睡了一会儿,起来吃过中午饭,只觉心神不宁,索性仍带了张冲往前堂而来。
耶律洪础见他进来,直接挥手让身后打扇的小厮退出,张冲本来已经在门口站住了脚,见那两个小厮退出,这才轻轻走进去,仍然静悄悄的站在两人身后打扇。
祈霖挨在耶律洪础身边坐下,方问:“上午……枢密使找你干嘛,不会是有什么大事吧?”
耶律洪础皱一皱眉,好像考虑着要不要告诉他知道,不过最终还是回过脸来,压低了声音道:“你爹爹派来的探子,昨儿被莫阿的手下抓住了!”
祈霖吓了一跳,道:“那……那……他说了什么?”耶律洪础脸色凝重,道:“他已经供认是来找你的,而且……也知道你在王府里。幸亏是莫阿亲自审问,否则,你的消息恐怕就要散布出去了!”祈霖愣了半晌,又道:“那你……准备把他怎么样?”耶律洪础阴森森的道:“我不会让他活着!”
祈霖惊道:“人家什么都招了,你还不肯放过?”耶律洪础回过头来瞅着他,道:“你是妇人之仁,还是故意装傻?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招了,我才不能放过!”
祈霖道:“可是……耶律莫阿已经知道,那怎么办?”耶律洪础道:“他恐怕早就已经猜到!不过他对我忠心耿耿,不该说出去的事情,一个字也不会向外漏,要不然他也不会立刻就把这件事报到了我这里!”祈霖道:“那现在……怎么办?”耶律洪础道:“我已经亲自审问过,这人说跟他一起混进南京的还有一个,只是两个人分头行事,他也不知道那人在哪里。另外南京城里必定还有其他探子,我得想办法把他们一网打尽!”
祈霖一听这话就来气,起身道:“这些人都是为了来找我,你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干脆先抓了我得了!”耶律洪础皱皱眉,伸手拉他坐下,耐住性子道:“我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正是为了护得你的周全。你在我身边的消息一旦被传出去,恐怕连我皇兄都要惊动,到时候就算我不想拿你威胁你爹都不可能!再有,你爹爹之所以愿意跟我协议停战一年,固然是怕打起仗来废除打草谷的事不好推行,但是更重要的,我估摸着还是顾忌着不知你是死是活!真要让他查到你的确切消息,知道你……很受我的宠爱,你想想他会怎么样吧?”
祈霖由不得一阵伤心难受,良久方道:“我爹……一定会气死,一定……不会再认我这个儿子!”耶律洪础点头道:“是!若是让你爹知道这件事,他气极之下,说不定就会全力向我军进攻,到时候……我总不能让我的手下光挨打不还手!”
祈霖又是怔怔良久,方喃喃道:“可是,纸须包不住火。就算你将我爹爹派来的人一网打尽,难道我爹爹就能从此罢手?何况……你防备再严,可是……你对我这样,身边的这些奴才们难道都不会往外传?我爹爹何等人物,只要稍微听到一点风声,岂能不疑心是我?再有,我表哥回去南朝,我爹爹真要逼问起来,难道他还能隐瞒不说?”耶律洪础道:“你爹爹即便疑心,只要不能确认,就不敢轻举妄动。至于你表哥那边,我已经跟震寰交代过了,他自然知道怎么处理。我现在拖得一天是一天,单等派往汴梁的亲信说通蔡太师,一切就好办了。”
祈霖瞅着他英俊的脸,这个从前万事不萦于怀的男人,这个杀人如麻残忍冷血的恶魔,而今,只因有了牵绊,有了丢放不开的情爱纠缠,以他的雄才大略,居然也要拖得一天是一天!
正无话可说,忽然耶律莫阿走了进来,道:“大王,皇上的批复到了!”耶律洪础“哦”了一声,伸手接过,见耶律莫阿候在堂下,便道:“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耶律莫阿答应一声,这才退出。
祈霖从旁边瞅着耶律洪础看着公文,渐渐的皱起了眉头,忍不住问道:“莫非……你皇兄不赞成废除打草谷?”耶律洪础随口回道:“也没十分不赞成,就是……让我谨慎行事,八成又是听信了耶律乙辛的谗言!”往下一看,忽然满脸怒色,将公文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扔。祈霖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啦?”耶律洪础恨恨不已,道:“谁把你的事告到了我皇兄面前,还说……我废除打草谷,完全是为了一个汉民!”祈霖惊道:“会不会……也是那个赵王搞的鬼?”耶律洪础道:“不会是他,这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耶律乙辛自己也还养着一个翠宝呢,我想着……必是王妃派人去向皇后面前诉了苦!”
祈霖瞅着他脸色阴沉,苦笑道:“是我,也会这样做!”轻声一叹,起身道:“你忙你的,我先回去了!”
耶律洪础心情烦躁,便摆了一摆手。祈霖迈步走出,张冲瞄一瞄那大王的脸色,赶紧跟在祈霖身后出去。
一直回到临松轩,坐在屋里发了一阵呆。张冲知道他心里也烦,静悄悄的坐在一边帮他扇着风。直到祈霖抬起头来瞅了他两眼,忽道:“我还想逃跑!”张冲吃了一惊,道:“怎么啦?”祈霖道:“我留在这儿,让他做起事来缚手缚脚,而且……还要陷我爹爹于不义!”张冲才刚也听见了他跟耶律洪础的对话,想想自己倘若易地而处,也只有逃跑一条路走,便道:“要逃,咱们还是一起逃!”祈霖回脸道:“你舍得延虎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直接跟张冲谈论此事,张冲由不得满脸烧红,道:“我有什么……”话没说完,却慢慢低下了头,又道:“就算舍不得,终究……也不可能永远跟他在一起!”
祈霖瞅着他满脸伤感,回过脸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七十一章
当晚耶律洪础回来,两个人一起吃饭,又一起洗澡,之后仍往凉亭安歇,至始至终,谁也不提白天的事,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甚至于借着穿厅而过的晚风,两个人紧紧纠缠,仿佛要将不确定的未来一并挥霍,比起从前竟是愈加狂热!
到了第二天一早,两个人还在床上温存着,忽听外边延虎报说王妃到了,祈霖吓得忙将耶律洪础一把推开。耶律洪础因昨儿皇帝那份批复,心上正有些恼恨王妃,听说她又找了过来,便有些按捺不住,起身道:“我出去看看,你睡你的!”下床穿上裤子,又随便披一件衫子在身上,这才走了出去。
只见王妃已在堂上坐着,见他出来,也不起身,也不招呼。耶律洪础亦在堂上坐下,小厮送上茶水,漱了一口吐掉,这才冷冷问道:“你一大早又跑到这边来干什么?”王妃见他爱理不理,心中早也憋着有气,便冷笑一声道:“马上快吃中午饭了,这还早呢!大王真个儿为了这汉民,连国事家事都要耽搁了!”耶律洪础道:“这个不用你操心!”
王妃强忍怒气,道:“的确不用我操心,我也懒得操这个心!我来就想再问大王一句,到底……大王什么时候才肯对这汉民放手?”耶律洪础端起小厮新奉上的香茶喝了一口,对这句问话不理不答。那王妃气往上冲,起身道:“大王已经……逼得我颜面尽失,倘若仍不收手,那也休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转身要往外走,耶律洪础脸色一变,沉声道:“等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王妃回脸冷笑道:“大王愿意听我好好说话了?”耶律洪础眯起眼睛盯着她,良久方点一点头,道:“或许……我是有些对不住你,不过……你做了这些年的南院王妃,我何曾让你受过一点委屈?府里管家管事全是你的心腹,包括你的几个兄弟,在南院各处耀武扬威,我又何曾理会过?再有你娘家出的任何事情,哪一次不是我出头摆平?我不过就对这一个多疼了几分,就成了你的眼中之钉!在我往大定府之前,你已经悄悄派人往皇帝皇后面前告过我的状了吧?这会儿……不管你知道些什么,尽管再告去,看看皇上到底能够把我怎么样!”
那王妃气得手脚冰凉,道:“是!大王为我做过很多事,可是,我何曾稀罕这些?这些年我为大王生儿养女,一心一意,可是大王对我呢?从我嫁给大王到现在,大王可曾给过我一个笑脸?又可曾有一丁点将我放在心上?如今……倒把错全都推在我身上!我自然要跟皇帝皇后告状,当年是他们做主让我嫁你,如果这会儿他们不能为我伸冤报屈,那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耶律洪础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我告诉你,我的确不曾将你放在心上!我娶你,不过是应了皇后所求,可是你嫁我,也不过是为了巩固你家族的地位,这叫做各取所需!你别当我不知道,你嫁我之前原是有一个情郎的,你那情郎现如今做的那个官职,还是你嫁给我交换来的吧?大家心照不宣就罢了,敢谈什么一心一意!”
那王妃一下子面红耳赤,好一阵子方道:“你说的不错,我现在……真的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你!”用袖子掩了脸,疾奔而出。
祈霖在屋里听着他两个争执激烈,到最后越说越难听,心中竟是有些同情起王妃来。这女人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偏偏这男人性冷如冰,心硬如铁,娶她回来只是一个必须,只是为了有一个王妃。就好像娶任何人都是一个样,没有计较,更不会动心动气!王妃这些年心中所受的憋屈只怕也是难忍难耐,她脾气之所以会如此暴躁,行为之所以会如此乖张,恐怕全都是因此而起!
他呆呆的坐了一阵,方走了出去,看见耶律洪础阴沉沉的坐在椅子上,一众小厮都躲在门外不敢进来。
祈霖挨在耶律洪础身边蹲下,半倚在他的腿上,仰脸看着他,道:“毕竟她是你王妃,何苦跟她……”刚说到这儿,耶律洪础翻眼呵斥道:“你闭嘴!这事跟你没相干,别在这儿给我添乱子!”
祈霖暗暗一叹,想要起身走开,又忍住,慢幽幽的又道:“我听说……你们契丹的女子,是可以休掉丈夫的,她说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这个意思吗?”耶律洪础眼神中锋芒一闪,阴森森的道:“她敢!除非我亲手毁了她,否则,我既然给了她名分,到死她都只能是南院王妃!”
祈霖心中一惊一凉,站起身来,口气一下子冷淡了很多,道:“你既然……这么在意这个,为什么不干脆放了我?放了我,你开心,我开心,你可以跟王妃好好做夫妻,我也可以回家跟爹娘团聚,何苦纠结在这儿让大家都苦!”
耶律洪础跳起身来,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咬牙道:“好一个你开心,我开心,我为了你什么都顾不得,你倒是离了我才能开心是不是?那如果我不放,你是不是……就还想逃?”祈霖安静地瞅着他,慢慢道:“是,你为了我什么都顾不得,正因为这样,我才想逃离得你远远的!你说……不要我给你添乱,我何曾想给你添乱,可是,只要有我在此,本身就是一个大乱子!现在还只是王妃来闹,等到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乱子会让你应接不暇!你今天为了我什么都顾不得,可是等到了明天后天,你也许就会因为今天的顾不得,而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