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天还只是朦朦中,李越就被赵宇捏着鼻子弄醒了,他发现下了一夜的雨竟然在此时停了,崖外浓雾滚滚。赵宇对着李越挑了下眉毛,李越发现自己又搂人家陆敏了,忙坐起来,看到孙小官人正在生火,而慧达慧成脸色严峻地看着外面,叶铭端着钉枪站在崖口处。
袁牧之一个激灵爬起来,像被什么惊动了,他看了看周围,松口气,可又看着崖外的浓浓云雾,叹气道:“如果还接着下雨,也可阻挡些元军的攻势。可是现在……”
赵宇啧了一声:“一日之计在于晨,大早上的,怎么第一句话就充满担忧呢?”他坐到崖边的石头竹栏内,说道:“我喜欢这个样子,充满神秘感,白雾缭绕,宛若烟尘……看!有什么东西钻出来了……”
大家忙注目,叶铭喝道:“元军!”浓雾里突然涌现了大批元兵,像是恶梦里的群魔,他们竟然毫无声息地摸了上来!
叶铭半蹲在地连连发射,另一只手摸起一只钉筒,准备装上去。睡觉的众人匆忙起身,胡乱地找着弩箭。赵宇喊:“别急!别急!不要伤到自己人。叶将军,你真是的,慧达他们都发觉了,也没这么大喊大叫。叫人起床要和蔼可亲,你这样会把人吓出心理障碍的,这里有好几个青少年,祖国的花朵儿,我们要爱护他们……”
袁牧之大喊:“给我一把弩,快点!我不会降元的!”他看着小知道最年轻,就去拿小知道手里的弩,小知道避开道:“别动我的,你知道,我等了半年都没摸到,不能给你。”跑开了。
苏华拍了拍袁牧之说:“你还是去弄沙子吧,我们两个配合得挺好的。”袁牧之急切地看着小道士,说道:“把这东西给我!我打过猎,你射的一点也不准!”
苏华瞪眼叫:“什么叫不准?这就是要射出去一片,看看,(他按动扳机)就这样,能扫掉三个人呢!准了的话不就成一个人了?你不懂可不能乱说!这不是凡人的东西……”
赵宇道:“苏华——”
苏华叫屈道:“是他起的头!”
袁牧之气愤得拿起石壁边剩下的一支竹竿,也学着慧达和慧成的样子去捅扑到了近前的元兵。有些元兵一捅就倒了,落地滚下山去,让他十分惊喜,捅得欢畅,脸色也好了些。
山缝里一片混乱,但崖外极为拥挤的元兵竟始终没有攻进来,许多次几个元兵眼看伸手就能抓住竹栅栏了,可他们就是不被捅下去,也腿一软跌落,消失在了云雾里。李越微侧脸,看了一眼赵宇放在一块石头上藏在袖中的手,知道他用了制动器。
这一仗元军势在必得,整整攻了一个时辰,直到云雾撒去,太阳生出来了,攻势才告一段落。大家也累惨了,看着元军退下,或是坐或是躺,倒下了一大片。
赵宇袖了双手,走到被褥边坐下,袁牧之看到,惊讶地问:“官家竟然要睡觉?!”
赵宇翻眼睛:“当然了!我值了一夜的班,很累的!但是我睡之前,要吃饭!”他闻了闻空气:“孙小官人,别跟我说你把饭做糊了。”
孙小官人到了已经熄了火的石头灶边,抓了几粒饭吃下,沮丧地说:“官家,饭的确糊了,而且,还是夹生的。”
赵宇往后一躺,耍赖道:“那我不吃了!”
董义说:“我吃我吃!孙小官人,给我吃,我吃完了再给哥哥做。”
袁牧之气哼哼地说:“我也吃。有饭吃就不错了!谁知道还能不能吃到下一顿呢。”
赵宇躺着大声说:“你既然不用那个晦气的名字了,怎么还这么消极?难道是名字改变了你?这个可以作为心理学的一个研究课题……”
打了一个早上,人们都饿惨了,根本无暇去聆听赵宇的胡说八道,都拿了竹碗抢上去盛饭,一锅夹生糊饭很快就被吃了个精光。孙小官人去石壁泉水处洗锅,惊讶道:“诶,水怎么少了,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雨,山泉也不该枯竭呀。”
赵宇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走到竹栅栏前,没了笑容,沉默地看着山下。李越也忐忑地到了他身边。阳光照亮了半个山谷,大概元军探明了周围没有其他宋军了,山谷里满是军兵,而对面山脚则营帐林立。山下一片呐喊,元军开始了又一次冲击。
没有了云雾的遮盖,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元兵的密集程度,李越估计应该有上万人从多个角度同时攻来,而余下的两万多人大多在谷中,一部分在对面山上。那边叶铭让众人准备好射击,赵宇忽然举手道:“等等,你们向他们招降了吗?”
袁牧之急了:“官家是否有癔症?!这些万千元军,怎么可能向吾等投降?!”
叶铭摇头道:“你此时尚有心思玩笑!”
赵宇没有笑,对慧成说:“慧成,告诉他们,吾乃宋朝皇帝,要保护宋朝的土地,请他们即刻要么投降要么退兵!”
袁牧之哈哈笑起来:“好个昏君!”但他的笑声停下,因为慧成大声对着正向越来越近的元兵说:“吾官家必要扞卫我朝故土,请诸位即刻投降或退兵!”
元军一片狂笑声:“他们怯了!”“冲啊!”“活捉那个皇帝!”“有功……”
叶铭开始射击了,持弩的人也轮番上前,险情处处,可赵宇只看着,并不再插手,过了会儿,对苏华说道:“把长幡收进来吧。”苏华马上停手,去把长幡抽回山缝,元军又是一阵狂叫,说他们退缩了。慧成忙于防守,闭了嘴,赵宇又对慧成说:“不能停下,一直说,还要大声些。”
慧成只好一边飞快地用棍子扫开攻到了面前的元军,一边一遍遍地高喊:“……请诸位即刻投降或退兵……”他本来就有内力,现在又大声呼喊,山谷里都有了回声,引起山上山下元兵阵阵哄笑。
别人没有注意到,但是李越听到了一丝极为微小的嗡嗡声,他低声对赵宇说:“开始了。”
第70章
赵宇长声一叹,对慧达说道:“开始念往生咒吧,要真心诚意。”
慧达一愣,但马上开始吟唱:“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似乎能穿透山峦,打入人心深处。
袁牧之看着如潮登梯而上的元军,知道已经无法阻挡,含泪冷笑:“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这是给吾等念的吗?你这庸才昏君!只可惜了这些忠心死士……”
叶铭怒喝道:“你闭嘴!”
就在这时,嗡嗡的声音变大了,片刻就成了隆隆响声,攻守双方都一愣,赵宇说道:“都退后!贴近内壁!”众人盲从地向后一退,袁牧之还愣着,李越一把把他从崖边拉了过来。只见他们面前的元军突然面现恐惧,大地刹那陷落,原本拥挤而来的元兵瞬间从他们眼前消失了!最后一两个人手向前伸着,几乎就要抓住石间的竹竿,可一股浑浊的泥水夹杂着石块,从崖顶奔泻而下,冲走了崖前残余的草木,完全遮掩了阳光,山缝里变得阴暗。周围一片轰鸣,地面颤动。内壁低矮,大家不由自主地蹲下或者跪下,相互拉扯着紧靠在一起。
慧成停了口,不再喊让人投降或者退兵了,可慧达的往生咒却继续念着,慧成过了一会儿,也加入了慧达,一遍一遍地念着,两个人的声音与嘈杂的水声滚石声和在一起,而其他人只在惊恐中默默地盯着崖外。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崖上泻下的泥石流停了下来,阳光再次照亮了山缝。慧达和慧成停了声音,没有人动弹,都看着赵宇。赵宇似乎出神地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了山缝边缘。大家都纷纷爬起,小心地跟着他。
他们面前的山坡完全消失了,山缝下面成了悬空,一整面山体的表层滑入了山谷,把那里变成了一片泥石沼泽。原本在那里的密集元兵除了几处露在外面的旗杆,毫无踪影,只有对面山脚的营帐处挤满了人群和马匹,哀嚎声响遍山谷。
袁牧之浑身筛糠一样抖着,走到了赵宇身边,噗通跪倒,可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赵宇弯身扶他,但他怎么也起不来,赵宇叹了一下,示意慧成过来帮忙,把他搀走。
大概看到赵宇面色沉重,叶铭冷淡地说:“我宋原有百万之军,这几年下来,十不存一,半数死于战场。这才多少人,远远不够。”
魏云惨白着脸,但切齿点头道:“叶将军说的好!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更何况这些贼子竟然入我朝腹地!”
赵宇看着山下说:“这中间也有许多宋军降兵……”
董义怒道:“那些是汉奸!是元军!哪里是宋人?”
叶铭又看赵宇:“对方还有几千人,可他们此时慌乱,吾等现在可以杀出去。”
赵宇深呼吸了一下,脸上重又是一副温和状,慢慢地说:“我原来是怎么说的?”
慧成想起慧达的话,忙说:“官家说元兵走了官家才走。”
赵宇扭脸看袁牧之,等着他表达异议,但袁牧之马上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抖着声音说:“官家说什么,自然是什么,正该如此。”
赵宇一扯嘴角:“你一点也不有趣了!”
孙小官人回头看,惊讶地说:“诶,泉水又有了,官家,我现在就去为你做饭!”
赵宇摇头说:“再等等吧,我现在没胃口。”
孙小官人忙说:“怎么能没有胃口?官家一夜都没有吃饭!”
魏云捅了一下董义,董义马上堆笑着说:“哥哥,我陪着你吃饭,你一看我吃,就肯定有胃口。”
赵宇还是摇头:“如果现在吃,可能会被噎着。”
董义皱眉问道:“怎么会呢?”
赵宇看着对面的山脚处的连营大帐,摇头叹息道:“慧成,你就不能大喊,让他们早点走行吗?”
如果过去赵宇说这话大家都以为他在玩笑,可现在没有人这么想了。小知道结结巴巴地问:“官家,你,您什么意思?你知道,你知道……”
陆敏终于没忍住:“难道对面也会……”
众人大气也不出,都瞪着对面的山,赵宇却不再看了,走到一边说:“我要补觉了,醒了可要有吃的!”说完躺下,还把被子等堆了一个小山,挡住了自己。赵宇心说这次长途旅行终于把赵宇的洁癖给治好了。
见赵宇去睡觉,大家也不看山了,收拾武器,打扫山缝,把长幡再打出去,烧水做饭……袁牧之带着惊异和不信开始问这问那,其他人虽然同样震撼,但他们与赵宇相处了这么长日子,已经受了足够的刺激,心理强悍,近乎见怪不怪了。小知道苏华方笙等人就给袁牧之讲过去赵宇的传奇经历,袁牧之听着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只有李越坐在竹栅栏前,还看着外面。陆敏见他发呆,少有地在他身边坐下陪他,小声问道:“不是不会了吗?”
李越扭头问:“什么不会?”
陆敏眨眼:“就是对面山也崩落滑坡。”
李越笑,再看前方:“他这么说了吗?”
陆敏失声道:“什么?!……”正说话间,对面山上一阵隆隆响声,众人忙纷纷起身,眼看着对面山的中部,表层塌落,泥石夹着灌木翻滚而下,把众多营帐埋的埋冲的冲,十几分钟过去,只余下了边缘的几个帐篷,活着的元兵纷纷争相跑向谷口。
山体的微微震颤过去,谷中一片狼藉,有的人马被半埋在泥里,一片马嘶人喊声。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赵宇睡觉的地方,只能见到一堵被子墙。苏华嘀咕道:“他又把我们给蒙了。”
李越小声说:“现在你们觉不觉得他特可恨?”
陆敏生气地看着他说:“我觉得你特可恨。”
李越笑:“你这是迁怒,迁怒,是不是?”
叶铭说道:“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孙小官人忙说:“饭还正做着,官家也还在睡觉。”
叶铭冷着表情说:“让他在路上吃吧!我把他叫起来……”大家一起劝阻:“别,别了!让官家多睡会儿吧。”“昨夜官家没睡。”“还得让官家吃好,千万别惹他生气了。”……
叶铭气恼地看众人:“你们怕他,我不怕!”
苏华忙说:“我们怕你,还不行吗?”
小知道也忙说:“就是,就是,你知道,我们知道你敢与官家作对,但是……”
董义接着说:“他若生气了,我们怎么办?”
孙小官人也说:“官家睡不好吃不好,生病怎么办?”叶铭不说什么了。
还好这次赵宇没有睡到天昏地暗,大概只过一个时辰,他就醒了。小知道和孙小官人等一见他起来,一拥而上,递水的递水,递饭的递饭,连筷子都有人单拿着。赵宇笑道:“这是干什么?你们想吓唬我吗?”
叶铭不耐烦地说:“快点吃,我们好离开这里。”
赵宇不高兴的样子:“我吃饭是要注意情绪的,别这么催着我,我胃疼怎么办?再说,我们有时间,后面的元军应该还有好几天的距离。”袁牧之听了呛了一声,又马上闭了嘴。
叶铭说道:“就是没有那三万人,这些残余的元兵有上千,趁他们此时心惊胆战之时,吾等可以冲出谷去。”
赵宇不解道:“我说要离开,并没有说要从谷口离开呀,我们可以从对面山上出去,就如这位袁壮士所言。”
有这么赖的吗?叶铭又被气着了,抿了嘴唇不说话:他白担了这么长时间心!
袁牧之闭眼念念有词,苏华笑着对董义说:“我把我的咒语告诉他了。”
董义小声问:“是那个‘他不是……’”
魏云一拧董义胳膊,皱眉,董义忙笑着说:“我真不知道是什么……”
袁牧之睁眼说:“我一向不信旁门左道的东西,但今日之事太过诡异,我要好好写下来。”
赵宇正吃着,忙摆手,示意李越。李越忙对袁牧之说:“这一路的事儿都不能说出去。”
慧成说道:“这就是保密的意思。”
魏云说道:“要写也是我写。”
陆敏淡然道:“岳麓之学子在此,尚未曾动笔。”
见袁牧之想争执,李越笑着说:“你要写就写游记吧,只要别写官家,山山水水的,就是泥石流也可以写,比如写景炎元年,闰三月二十八日……”
袁牧之皱眉打断,“这种话吾自然会写!”
李越暗叹,他无法告诉袁牧之,此地日后被人称为“美人唇”,因山势陡峭,地表没有什么土壤,成了攀岩爱好者的场所。为了赢造个历史悠久的气氛,当地政府把有关此地的一段游记刻在了一块石碑上,假装是古迹立在山脚下。这段游记写的是景炎元年,闰三月二十八日,一个偶然游历此地的人,在对面山峰上目睹了一场巨大的山体崩塌滑坡,完全改变了山体的面貌,让山缝突现而出,如同双唇,他因此名此崖为“美人唇”。在闽地,由于降雨集中,山地众多,滑坡频发,本来不是很新奇的事,但独特的是,就在他感怀造化,回顾人生时,他所在的山峰也发生了滑坡,他吓得当场拜谢天地没取他的性命:如果他在目睹第一次滑坡后下山,那么肯定没命了,他把这个奇遇写了下来。这个人名叫袁牧之,南宋时被贬回乡,从此以游山玩水排解愁郁,后来自己印出了一本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