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今天的花魁大赛居然是采璎姑娘寻入幕之宾的“招亲”会,台上摆出一副对联:醉颜醉心醉佳客。对出下联者即可成为采璎姑娘的良人。
台下众人顿时蠢蠢欲动,不断有俗不可耐的言辞响起,秦燕双面露难色,似在央求他,他偏头不理,正好撞上我看他的视线。他见我在看他,赶紧转过去,但又不甘心地偷偷看我,他的举动让我心里莫名悸动。
越来越多的人说出下联,不过看采璎姑娘的表情,很是失望。
秦燕双突然冒出一句:“美人美女美娇娘!”
秦燕双的声音在喧闹的气氛中骤然乍响,所有人都把视线转到他所在的看台上。
他憋着涨红的脸,尴尬又无措地看着台下,却早已有人注意到他,“啊!那位美人是谁?”
随着这一声,更多的视线投向他,“小美人下来陪大爷喝两杯,大爷有的是钱!”
他还不知道众人说的是他,也好奇地往自己身后看去,他转过身时已发觉他们口中的“美人”是自己,顿时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抓住栏杆不发一语。
秦燕双翻身下楼,把一帮无耻之徒扔出留芳园,但我不解气,居然有人敢对他如此言语轻薄,我示意暗处跟随的护卫,他们领意下去,我定要教委屈他的人悔之莫及!
还有不死心的人在打听他的来历,秦燕双是留芳园的常客,他带来的人老鸨多少知道些底细,他脸色有些担忧,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我踮脚起身,轻松地落在他身后,很自然地他撞入我的怀中。他一惊,但没有推开我扶着他的手,让我心里欣喜不已。我对他安慰地笑笑,老鸨身边的人还在问他的名字,我开口打断老鸨的话,“留芳留情留采璎。”
台下有人叫好,随即更多的叫好声响起,他感激地对我笑了一下,看见秦燕双上来,他起身站稳。秦燕双敌意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片刻,拉着他走了。
我趁此俯身在他耳边轻语,“在出门左转的第三棵柳树下等我。”
“啊?什么?”他回头,有点惊讶。
我没有回他,往楼道另一边下去了,采璎对着我笑意盈盈地点头,我知道事情有点麻烦了。
他必是听清了的,我确定。
采璎姑娘的房间熏香缭绕,布置得淡雅清新,全然看不出是出自一个青楼女子之手。
她已摘下面纱,果然明丽动人,妖娆无尽,但比不上他,半分也不及。
她端起桌上的酒杯递给我,指若无骨,柔软似丝。我轻轻接过,复又放在桌上,“采璎姑娘请恕在下唐突,刚才实属情急之举,在下非冒犯之意。”
她走近我,腰肢扶风,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不免动心,但我心已动,却不是为她。
“我美么?”
“美,很美,但不在我心里。”
她轻笑出声,“你与别人真不一样,既然心有所属,就请回吧,我不强留。”
我拱手道谢,转身离去。
不知他还在等我没?在,抑或不在。
我远远便看见他单薄的身影在柳树下不停地往这边张望,应该是等得急了。我快步走过去,心里有些惊喜,“没想到你真的等我……”
“不是你叫我在这儿等你的么。”他的语气淡淡,看不出任何起伏。
深夜的风确实凉意颇深,我解下袍子披在他身上,他没拒绝,只是问我,“你有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我想的仅此而已。
他还是一脸认真,“为什么?”
看他的表情我忍不住欺身上前,他忙不迭往后退,结果不知踩翻了什么东西,一个趔趄倒下去。我赶紧揽住他,在手上加些力道,让他刚站稳的身子又向我扑过来,没想到他反应如此迅速,抓住我的手稳住身形,看他这般紧张不安,我笑意更深。
他的腰很软,隔着薄薄的衣衫可以感觉到细腻的触感,我不禁想拥有更多,他却生气了,“小王爷请自重!”
我笑笑便放开了他,“莫离的腰肢好软,像江南织造进贡的上等丝绸一般润手。”
他扯下我的袍子丢来,气愤地想走。我赶紧拉住他,“对不起,是我说话太轻浮,莫离不要生气,我自罚就是。”
以为他不听我解释,没想到他却转回来问我,“如何自罚?”
莫离,你果然掉进我的“陷阱”。
“莫离说要怎么罚?”
“我说什么都行?”他看起来很兴奋,真是诱人的人儿。
我点头,重新给他披上袍子。
“我不想待在翰林院。”
他的答案让我意外,但我还是答应他,“好,莫离不想可以不去。”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做到,做不到的,我也会去做,只要你相信我。
他见我答应,马上就想开溜,“好啦,我要回去了,记得你的自罚。”他说完扯着袍子就开炮,生怕我追上他似的,见他如此可爱的举动,我“哈哈大笑起来”,“三天后的黄昏我在笼月桥下等你,记得还我的袍子!”
他没有回头,很快就消失在浓郁的月色中。
希望这个借口可以再见他一面。
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良久,我才转身对着暗处说道,“陶统领还想听到几时?这人已经走远了。”
陶莫弃抖抖衣衫,从黑影里出来,“不愧是小王爷,厉害厉害。”
“你跟着我不会就是想看我怎么和你弟弟调情吧。”无事不登三宝殿,要不然他不会深更半夜的跟我到这种地方来。
他也看着莫离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男大不中留啊,小王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他冥思了一会儿,颇似无奈地说:“其实这也是皇上的意思,我就是当个传话的,你看上我们家莫离了吧?”
“皇上叫你来问我这个?”我失笑。
“不是。”他表情严肃起来,“司马家权倾朝野,司马巡当朝宰相,云妃把持后宫,司马朗星手握边关要权,这几年更是蠢蠢欲动,皇权岌岌可危,但皇上暂时还动不了他们,需要平西王府的支持。”
“那我有什么好处?”我对别人的皇权不在乎。
“莫离。”他开口,脸上无半点情绪,“司马家势力一除,皇上即可给你们赐婚,天下谁也不敢说三道四,而且我爹是出了名的死板性子,只要他不首肯,莫离绝不会违逆他的意思。这个条件如何?”
好一个“明察秋毫”的圣上!
我冷笑,“陶统领可真是忠心爱国,连亲弟弟都舍得。”
他苦笑,“陶家注定要为江山社稷牺牲,但莫离毕竟是我弟弟,我不会害他。”
“好,我答应。”
莫离,我们注定有缘。
三天后,我在笼月桥下等他,看他在对面街道拐角处偷偷望了好久,才假装漫不经心地走过来,一言不发,把袍子递给我。
我把袍子重新给他披好,“傻瓜,我只是为了让你来见我找的借口而已。”
他听着就微微低头,脸上红晕一片。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给他,他接过细细地看起来:
陶夭其华弄蒹葭,
莫忘留芳醉颜遐。
离时惊鸿笑影动,
哥舒此生慕云涯。
看着看着脸色涨得通红,嘴角掩不住的笑意,我伸手一把拉他入怀,莫离,莫离,你总是让人欲罢不能啊。
还没等到皇上对司马家出手,他便被赶出了陶府,那么温顺的人儿居然为了我跟他爹闹僵,陶大人的性子这朝堂上下都是知道的,怎么可能容得了龙阳之好。
他泪眼婆娑地站在平西王府外,看得我心痛。
我也搬出了王府,说过要给他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家,只有他和我。
在城西买了一座院子,雅青阁。
那天他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偷偷学做菜的事,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我感动地抱紧他,有这样一个人叫我此生何幸。
他轻轻在我怀里蹭着,“玙……”
此生莫离。
我不知道皇上的计划里还有娶司马疏月这一招,陶莫弃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这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不也想早点和莫离厮守么,这是最快的办法。”
莫离他绝不会答应,但我不能告诉他,事关皇权之争,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解释,京城早已传遍,平西王世子不日将迎娶司马丞相之女,婚期将至。
“莫离,对不起。”
看着他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只能说这五个字。
他把雅青阁里的东西砸得粉碎,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我过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他挣扎着推开我,眼泪早已泛滥。
“莫离,原谅我,原谅我……”
他手里攥着的碎瓷片划得肌肤血肉模糊,看得我触目惊心,莫离,你定要用伤害自己来折磨我么!
他竟然给了司马疏月两记耳光,我万万想不到他骨子里竟然这般要强。
金銮大殿上,他一身傲骨,不肯低头。
皇上明显是偏着他,“陶爱卿,你跟司马小姐陪个不是,这事就算了吧,众卿家以为如何?”
众人皆呼“万岁英明”,只有他掷地有声地说:“我没有错,我也不会跟司马疏月赔礼道歉。”
皇上的面子被驳回,明显带了怒意,“陶莫离,朕给过你机会。”
傻瓜!皇上在帮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如此倔强!
“微臣愿削职贬出皇城,此生此世再不入京城半步!”他声声入耳的言辞,震得我心碎。
他在说什么?!
皇上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遂了他的意。
我呆呆立着,不敢回身看他决绝的神情,他一直跪着,直到殿上再无一人,我从他身边漠然走过,每一步都心痛致死。
皇上给了他三天时间,他回了陶府,我一直跟着他,他却一直不曾回头。
我知道他不会再回雅青阁,所以收拾了他的随身之物让莫弃转交给他,我换了那块刻了他名字的碧玉,自此分离,我只有看着他的名字念想。
也许离开对他来说是好事,远离是非之地,过他自由无忧的生活。
我远远地看着他的马车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莫离,带着我的心一起离开。
不知何时,莫弃站在我旁边,“不派人跟着他?”
我摇摇头,“他本该属于更广阔的天地,我不想束缚他,即便他不知道。如果在茫茫人海中我还能再找到他,那注定我们三生有缘。更何况他一定会珍惜自己,不然以他的性子不会轻易选择离开。”
“你不怕再也找不到他?弄丢了可别怪我。”
我笑,“你让濯日跟着他就是为了时刻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也摇摇头,“我让濯日千万不要告诉我有关他的任何事,我不能永远保护他,天大地大,那里才是他该呆的地方,有濯日在,我更放心。”
两声叹息,感慨各异。
莫离,等我。下一次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本以为一年时间足矣,但我低估了司马家的势力,如今两年一过,毫无进展。跟司马疏月无感情可言,当初她胆敢出言不逊,我要让她加倍奉还!
我开始不停地画莫离的丹青,一幅一幅,堆得书房无下脚之地,夜夜梦中都看见他哀怨的眼神,身边却早已空凉。
秦燕双和莫弃统领京城六十万禁军,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京城闹得是鸡犬不宁,采璎却早已看破红尘,出家为尼。当年倾心的佳人不在,两人却愈打愈烈。
暗影回报司马巡在怡情楼密会西南蛮族首领,莫弃和秦燕双带着大队人马直接拆了京城所有的青楼,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搞得花街柳巷的姑娘妈妈们哭声震天,皇上居然还褒奖二位统领功劳甚高,大宴群臣。
司马巡被秦燕双拎着扔在大街上,一脸恨不得吃人的表情,莫弃一定是告诉了他实情,就他的性子隐忍到现在确实不易。
司马家上下百口人命,皆斩于午门,司马疏月亦不能幸免,对她的死,我无半点愧疚,我只在乎我的莫离。
我终于可以去找你,我传出那么多你的丹青,你一定已经了解我的心意,你是不是早就在赶回京城的路上……
眼下已将近四年,雅青阁的紫蕊花早已遍布院落,莫离,你最喜欢的花,还在等着你。
是夜,我从梦中惊醒,莫离笑靥盈盈地看着我,“玙,我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了,你开心么?”虽然他这么说着,但我心里却莫名地害怕起来,再不能入睡。
听说弄晴公主看上莫弃,正求皇上赐婚,不料莫弃一道奏折上来,自请出关御敌,秦燕双被他一并拖去了,看来近来两人发展不错,莫离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莫离早说过喜欢江南的柳烟蒙蒙,我一路寻来,感觉他的气息越来越浓,我的莫离,我来了。
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镇,我遇到了濯日,他,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
他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不是惊讶,而是悲戚。
“王爷。”他淡淡地行礼。
我抑制不住的兴奋,“莫离!莫离在哪里?”
他沉默着,眼框泛红,身边的小女孩看着我脆生生地说:“叔叔是要找莫离叔叔么?他跟花睡在一起呢,可香了。”
我不懂她的意思,看着濯日,“莫离到底在哪儿?”
“他在他最喜欢的花里。”身后一个空灵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手上的折扇格外显眼,尤其是那块扇坠。
我不理他们到底想说什么,逼近他,眼神有等不及的迫切,“告诉我莫离在哪儿!”
他对我的反应毫无惧意,云淡风轻地样子,却让我心神不宁。
他带我来到一处居所,清秀挺拔的三个字——雅竹居,是他的笔法。我冲进虚掩的竹门,毫无生气的屋子,他的书,他的笔,还有那件绣着紫蕊花的袍子,上面已经落了灰,一阵刺痛从心底升起。
我看着身后的男人,他眼神清扬但已无光彩。
“你就是阿离的沧海,他眼光果然不凡。只是可惜了……”他话说一半便停住了,我忙问:“可惜什么?”
“可惜你不值得他这么做!”他的声音有些怒色,“为什么三年了你一直不来找他?当初你狠心让他离开就该知道会有今天的结果。”
“莫离到底在哪儿?告诉我!!”我几近咆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
濯日指着屋外开得娇艳丛丛的紫蕊花,“公子就在那丛花下面。”
什么意思?什么叫在花下面?!
那个叫柳相忆的男人淡淡开口,“他死了。”
“呵呵……死了?你们和他都想合起伙来骗我是不是?他是不是又在赌气,想让我担心害怕……我已经担心害怕得快崩溃了!莫离,你出来啊!”回应我的只有簌簌风声和无边无际的恐慌。
紫蕊娇艳的花瓣层层叠叠,他的身影在花丛中流连,亦如当年,回头刹那,天地失色。
我想扒开所有的花把他找出来,但我狠不下心,那些花已经和他融为一体,任性地向我炫耀着。
莫离,你总是这么倔强,吃不得半点亏,我伤害你的,你要千倍万倍地还给我。却连让我后悔的机会都不给,你现在一定很高兴看到我受到这样的惩罚,竹声涛涛,是你在嘲笑我的愚蠢还是犹豫?犹豫当初要不要带你远走他乡,再不管红尘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