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宋师道和寇仲正行走在独孤阀的西寄园中,带路的正是最初和他们相见于洛阳曼青院的独孤凤。
这园子占地极大,徒步可走上几个时辰,都是因为宋师道“不谙武功”,所以他们才会这样慢吞吞地走着,独孤阀的子弟们在这园内行走时也基本都会用上轻功的。
独孤凤正在给两人介绍着西寄园里的景貌,殊不知宋师道和寇仲一边假装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附和几句,一边则是在手牵手、秘密传音交流着。
“自从来到长安之后,仲少爷你似乎每天都在吃飞醋,昨天还说尚秀芳看中了我……”宋师道有些忍俊不禁,这些美人们明明都该是寇仲的桃花,现在倒全成了他的,“虽然我也对自己的魅力很自信,但以我现在的身份样貌,身为独孤阀大小姐的独孤凤若想嫁给我,也只能选择和我私奔了,你猜她肯不肯呢?”
寇仲撇了撇嘴,回道:“说不定她还真的肯!”
这独孤凤一开始总是挂着一副冷脸,还防备他们两人觊觎她的闺蜜尚秀芳呢。可是随着他们解决了长安城里的一个又一个疑难杂症之后,独孤凤的态度就慢慢变了;直到前一天,在寇仲帮尚秀芳渡气治病的时候,宋师道“趁机”和独孤凤进行了一番友好交流,他的言谈举止和对待事物的通透见解彻底令这独孤阀的大小姐刮目相看——而经此一事,独孤凤也终于下定决心要引荐他们俩来医治她的祖母、独孤阀第一高手尤楚红了。
寇仲立时就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独孤凤对待宋师道的态度改变,以及这其中所深藏的微妙情愫。
“如果真如你所说,我很可能会被她感动的。”宋师道说得很是悠悠然,“其实呢,若宋阀能在短期内入主中原,独孤阀说不定真会把她送给我做侧妃,包括李阀的三小姐李秀宁……于世家大阀来说,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寇仲顿时怒了:“你给我弄几个侧妃回来试试看?!”
“爱妃你真是不大度,”宋师道的心情很是放松,现在他一边和寇仲手牵着手欣赏这西寄园的雪景,一边调戏对方几句,真是美好的生活哇……然而宋师道很快就不得不“讨饶”了:“嗷!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就是喜欢你不大度啊,爱妃请大发慈悲地松松手吧,难道你真想把我的手掌捏碎?”
“就算真的捏碎了,你不是神医么?再拼回去就好哩。”
路途似乎在他们的打情骂俏之中缩短很多,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尤楚红的院子里。
尤楚红已经被哮喘重症困扰了几十年了,甚至于独孤阀上下都认为,若非因为这个病,他们的老祖宗早就应该突破成大宗师了。为此独孤阀不知为尤楚红请过多少神医,却都毫无建树。
此时躺在床上的尤楚红完全不像个大高手的样子,她两眼深陷、呼吸急促,已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不堪——独孤阀从洛阳迁至长安,不同的气候显然对尤楚红的哮喘病大有影响,几乎快要让独孤阀失去这最重要的战力了。
宋师道沉着地为尤楚红把脉,独孤阀的阀主独孤峰正在一旁侍疾,再加上独孤凤,可以说独孤阀最厉害的高手们都聚集于此,所幸宋师道现在真是半分内力都无,否则非给他们察觉不可。
半晌后,宋师道问:“老夫人这哮喘病起于何时?”
尤楚红睁开老眼,有气无力地说:“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说着她凝目扫过站在宋师道侧后方的寇仲,说:“另一位神医是内家高手吧,不知是哪一派的弟子?”
独孤凤代答道:“祖母,吴神医的内功是家传之学,专为治病用的。”
尤楚红的戒备之心立时降低很多,宋师道心下满意,继续问:“老夫人的哮喘病是否因练功而来的?”
尤楚红点了点头,便和宋师道好生交流了一番。再经切脉诊断,宋师道终于下了结论:“老夫人的病症源于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间的气息失调,祸及肺经,经年累月下,才催此疾患。”
在独孤阀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宋师道微笑道:“老夫人请放心,我的兄弟会为你施针查探,再由我来找出调节正经和奇经、使之恢复平衡的方法。到时候老夫人只要按照方法稍微改动一下运功行功时的经脉运行路线,此病症将再无依存之源。”
众人大喜之下,宋师道再接再厉,指挥寇仲用针,暂时缓解尤楚红的病痛,果然大获奇效,于是独孤峰亲自豁出老脸,恳求两位神医暂时居住在西寄园里,以便于随时为他的老娘诊治。
宋师道微微迟疑道:“阀主盛情相邀,我们兄弟实在感激涕零,然而我们还有其他病患需要看顾,每日进进出出……只怕会有所打扰,不若还是住回沙府,每日多跑一趟为老夫人看诊。”
独孤峰当然是竭力挽留,表明他们可以自由出入西寄园,独孤凤也在一旁帮腔,再加上尤楚红亲自发话,宋师道和寇仲终于“勉为其难”地住进了西寄园的贵宾客房之中——他们的房间距离杨公宝库的入口,即西寄园的北面水井,仅有几步之遥。
“事情居然顺利成这样,”寇仲望出窗外,凝视着那口平凡至极的水井,感叹道:“看来我们只要再进宫几次,通过董妞儿给李家太子吹吹枕头风,就可以开启宝库哩。”
宋师道微微皱眉道:“没那么简单,至少得等婠婠再来找我们一回。还有师妃暄,不知道陵少有没有和她谈妥?至于独孤阀也可好好利用,毕竟这入口就在他们的院子里,到时候群魔汇聚……嗯,尤楚红的病我们可多出点力,也好增加独孤阀的战力,让局势变得更混乱些。”
然而事情仿佛真的很是顺利,在徐子陵传回了好消息之后,宋师道和寇仲便把开启宝库的日子定在了大年三十:到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家中团圆,若真的引发激战或围剿,一方面可以减少普通百姓的伤亡,另一方面也可降低兵士的战意,可谓两全其美。
眼看着年节临近,西寄园中也开始张灯结彩了,整个长安城里红妆处处,真是热闹非凡。
这一天寇仲照旧去给尤楚红施针渡气,宋师道则没有继续和他形影不离,而是与独孤凤一起在院子里漫步闲聊。
“吴先生果然医术如神,自两位入府以后,祖母夜夜安睡,梦中也没急喘。这可是几十年来我们请遍名医也达不到的效果,凤儿真不知该如何感想你们才好。”独孤凤笑得很甜,一双俏目也十分明亮,态度友善之极。
宋师道谦虚笑道:“那只是因为寒家祖辈化武学内气入了医道,才恰好能解老夫人之疾,不敢当神医之赞……”
孰料他话还没说完,异变突生!
十余个黑衣人飞射而来,杀意弥漫,独孤凤美目一寒,娇斥一声,当即拔剑出鞘,将宋师道护在身后,迎敌而上。
独孤凤的武功已超越了她的父亲,其功力直迫尤楚红,乃是独孤阀内排行第二的高手,实力绝对不容小觑。只见她的剑光细密、剑芒迅疾而锐利,最先飞近的两个黑衣人双双闷哼,一人立时中剑倒地翻滚,而另一人则勉强接招,身上血痕一道更添一道……而他们的同伴也很快赶至,独孤凤以一敌十而全然不落下风!
而这时,独孤阀的护卫们也围了上来,敌方竟敢于光天化日之下闯入西寄园内,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在打独孤阀的脸,是可忍孰不可忍,双方立时展开血战。
宋师道无比识趣地退到墙角暂避,等待独孤阀清理掉这些算不得太厉害的刺客们,世家大阀嘛,仇敌总是有的,刺客也不稀奇,他淡然旁观,目中波澜不惊。
然而便在此时,宋师道忽然警觉大起——之前的那个从一开始就被独孤凤刺中并倒地不起的黑衣人蓦地朝他这边激射而来,那速度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之外!
第七十六章:胁迫
当寇仲和独孤峰、尤楚红等人得到消息并赶到事发现场的时候,那一场所谓的刺杀已经结束了。
院子里的空地上横横竖竖地躺了数十具尸体,除了挟持宋师道离去的那个人以外,剩下的黑衣人已全数身亡;独孤阀的护卫们也有伤有亡,独孤凤虽然丝毫无损,但她的俏脸已是一片煞白——显然她是被气成这样的。
“凤儿没有受伤吧?来敌是哪一路的,有没有留下活口?”独孤峰一边搀扶着尤楚红走近大片血腥,一边关切地开口问道。
事实上独孤峰和尤楚红都对独孤凤的武学造诣颇为信任,所以并没怎么焦心忧虑。
寇仲跟随在 尤楚红的另一侧,也算得上是气定神闲,毕竟独孤阀的仇怨和他并没什么关系,然而当他四下扫了一眼,却没看见宋师道之时,心里便“咯噔”一声响、暗觉不妙了……
“凤儿当然没事,刺客都已伏诛或自尽,侍卫统领正在 搜尸查探线索。”独孤凤收剑回鞘,目光移往寇仲,忿恨跺脚道:“但是敌人却将吴神医给劫走了!”
“什么?!”寇仲心下大震,甚至未及改变他原本的声线就惊呼出口,但常人在 突遭大变之时怪叫一声也算正常,独孤阀众人并未怀疑,尤楚红已重重地一拄拐杖,冷笑道:“好大胆的贼子,竟敢于光天化日之下闯进西寄园里劫走我的贵客!峰儿,立刻彻查此事,尽快将吴神医给救回来!”
独孤峰神情凝重地应道:“母亲放心,无论是谁敢这样挑衅独孤阀,孩儿必会让其付出惨重代价!”
独孤凤恨然说道:“敌人的目标似乎就是抓走吴神医,他们非但用了声东击西之计,敌首还隐藏了实力令凤儿放松了警惕,然而当他抓住神医飞逃之后,余下的贼子们就战意全消、束手待杀,被生擒者也纷纷含毒自尽……”
“嗯?”独孤峰面上闪过怀疑之色,盯向寇仲,说:“两位神医是否有棘手的仇家?”
所幸在 这短短几句对话的时间之内,寇仲已强行压下了暴怒拔刀、追敌救人的冲动,勉强应道:“还请阀主明鉴,我们兄弟二人此前一直在 山中研习医术,来到长安只为印证所学,从未与人结怨……”说着他的语气中添了几分软弱和恳求,续道:“只要能救回兄长,大恩大德必粉身相报。”
面具遮住了寇仲心急如焚的凶残表情,只在 肌肉的带动下微微变形,显出懦弱和可怜的样子,他更低头掩去了充血的双目,令独孤峰放下了稍许戒心,独孤凤又帮腔道:“凤儿觉得对方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毕竟神医若能治好祖母的病……”
接下去的话已经用不着说出口了,尤楚红和独孤峰还能不懂吗?敌人说不定就是因为不想让尤楚红这个巅峰宗师级的高手康复,所以才来抓走替她治病的神医!
有了独孤凤的这半句话的绝佳效用,独孤阀上下立时行动了起来,尤楚红和独孤峰还专门安抚了寇仲几句,让他不要心急、静待佳音,寇仲自然连连应诺,又表示绝对信任独孤阀的能力,双方终于达成一致。
随后寇仲终于以进宫诊病为借口离开了西寄园,一经脱身,他立时赶往同兴社吩咐高占道等人暗查全城,并把徐子陵急召回来帮忙——别看寇仲还能有条不紊地指挥人手,天知道他现在 已经急得想杀人、更恨得想吃人了!
显然,正是因为最近他们的计划进行得太过顺利了,才会掉以轻心、给敌人以可趁之机,就连宋师道都全没料到,某些人已经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来了……
掳走宋师道的人究竟是谁?对方提着他施展高妙轻功,将宋师道带到一处偏僻的民房之后,便一把将他扔到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这、这位大、大爷……”浑身摔得生疼,宋师道干脆就继续趴在 地上,仿佛被吓得手软脚软,更抖得好似筛糠一样,磕磕巴巴地说:“我、在 下除了医术之外一无是处,不知大、大爷带我来此有、有何贵干?”
“医术?”对方冷笑一声,说:“不过是依靠少帅的长生诀真气来骗人罢了,亏得就连尤楚红那老妖婆都上了当,她真是越老越不中用、越活越回去了!”
宋师道的心口猛然一跳,闷不作声,静待对方出招;只听得那人的语气中略带了些戏谑,讽笑道:“如果你继续趴着演戏,本人就要亲自出手剥下这块巧夺天工的面具了。”
余光瞥见对方的指尖闪过一丝寒光,宋师道立时再不迟疑地站了起来,苦笑道:“若劳言帅亲自出手,在 下的脸恐怕会变得血肉模糊,平白污了您的眼,真是何苦来哉?”
原来这人正是魔门的第三号人物,魔帅赵德言。
之前宋师道对魔门的关注主要放在 了石之轩和祝玉妍那两大派系之上,对赵德言实在 是忽视良多。然而赵德言能以汉人的身份成为东突厥大汗所倚重的国师,又岂会是等闲之辈?宋师道实在 不该轻视这个敌人的,现如今,他的疏忽已得到了教训,给他带来了一次迎头痛击。
面对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奈境况,宋师道心中打鼓,不知道对方究竟看破了他的哪一重身份。
“你竟然认得我,哈!”赵德言半眯了双眼,笑道:“不愧是少帅的智囊,越先生还不现出真容吗?”
宋师道暗松了小半口气,随即伸出“因恐惧而不住颤抖”的手,缓缓地揭下了面具……所幸他有两层面具“护脸”,否则情况可能会更加糟糕,越国太子极有可能将被赵德言弄回突厥去做质子!
“在 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哪里当得言帅称一声先生?”宋师道淡定从容地回望赵德言,倒露出了几分置生死于度外的气概来。
然而赵德言却是蓦地一拂袖,庞大的劲气扑面而至,宋师道闷哼了一声,退后几步,嘴角溢出鲜血,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了骇然和惊疑的神情……赵德言冷笑道:“你确实有几分头脑,少帅能有今日的成就,与你的那些胆大包天的计划绝对分不开。然而你想在 我的面前玩手段,也未免太自负太可笑了,想不想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宋师道心内清明,赵德言一直在 采取“先声夺人”的招数来对付他:先揭破神医的骗局、戳穿他和寇仲的身份,再逼迫他亲手揭下面具,现在 又以“生不如死”的威胁来破掉他赴死的勇气……无非都是想击破宋师道的心理防线,令他绝望、恐惧,以及臣服。
在 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宋师道既不能太过强硬,也不能直接屈服,否则只怕他立即就会性命不保。所以宋师道挂上了绝望的表情,直直瞪着赵德言,满怀不甘地问:“言帅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当然是杨公宝库,”赵德言哈哈大笑,说:“讲得更明白些,我最想要的也是宝库里的邪帝舍利!”说到这里,他止了笑意,冷冷道:“祝玉妍的徒弟想必已经找过你们,更和你们达成了某些协议?哼,女人的手段还是不够狠,你最好乖乖说出宝库的所在 和开启方式,别逼我下狠手。”
婠婠和赵德言的区别在 于婠婠曾和宋师道交过手,她自认无法掳走他和寇仲之中的任何一个,所以才会采取威胁和谈判的方式……至于赵德言,他既然认定了宋师道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军师,自然就雷厉风行地出手抢人了。
所以说扮猪吃虎也不是那么好玩的。
魔门中人狠辣决绝,宋师道毫不怀疑对方会给他来一次严刑逼供,但他依旧摇了摇头,咬牙说道:“我绝不会辜负少帅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