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寒靖羽优雅地落了座。
众人这才从怔忡中回过神来,纷纷称赞致谢,举杯开宴。
一时间,气氛才开始渐渐活跃,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相互攀谈起来。席间不停有人离座与寒靖羽敬酒结交,来往络绎不绝。
锦袍男人饮了一口酒,不由叹道:“这寒靖羽果非凡人啊。”
徐长誉还沉浸在幻境般的氛围中有些回不过神,闻言愣了一下,才有几分遗憾道:“这等才人,难道没中上状元么?”
“……”锦袍之人嘴角冷不丁抽搐了一下,噎了片刻道,“……太有才的主考官会嫉妒的。”
“哦。”徐长誉闷闷地应了一声,转而蓦地愤慨道,“岂有此理!礼部未免也太不重视人才了!”
“……”
男人心道,或许我该跟他解释实话的,尽管他很可能听不懂。
终于等到宴会结束,宴席撤去。众人纷纷离席赏樱观画。寒靖羽身边依旧围着一圈的人。那人墙只有扩张的趋势,所有人都道这等绝色近距离观赏一次不易,能与净莲山庄交好更是难得机会,怎可轻易错失。
锦袍之人不禁望墙兴叹:“美人啊,美人难触也!”
徐长誉在旁边打了个寒战,心想王爷什么时候也开始对男人有兴趣了,回程宁可再住青楼也坚决不能同房啊。
忽然,一个小童走了过来,对着锦袍男人道:“这位客人,庄主有请。”
锦袍之人一愣:“我?”
小童道:“是。庄主说在宴上看您相貌不凡,想与您喝茶一叙。”
锦袍之人心中不禁有几分得然,却还是有些疑惑道:“寒庄主不是在那里么?”
小童道:“庄主片刻后就来,请客人先随我到内室小坐。”
锦袍之人笑道:“如此甚好。”便让徐长誉等在园中,随着小童去了。
进了内室,竟觉十分清雅。墙上挂着几幅字,字迹潇洒不羁,似如行云流水运筹于股掌;而笔锋却极为内敛,含蓄不透。这独特而令人惊叹的字体,与庄门木匾上的题字明显出于一人之手。
小童奉上茶水,便退下了。
锦袍男人独自欣赏着墙上的字,只觉房内茶香袅袅,气氛静得让人心安,一如主人的恬然雅致。
将室内的字画看遍,男人坐到琉璃矮几旁,端起茶水,一口口品着那盏淡而不涩的茶。
茶水未饮尽,门忽然开了。
锦袍之人连忙起身,见寒靖羽正在门口,优雅地走进来,坐在他的对面,道:“阁下请坐。”
锦袍之人道:“久仰寒庄主大名,今日难得一见,实属荣幸啊。”
寒靖羽微微笑道:“寒某见阁下举止相貌不凡,故邀阁下一见。不知如何称呼?”
锦袍之人道:“不敢,不敢,在下姓徐,单名一个雅字。”
寒靖羽道:“原来是徐兄。徐兄可是江南人?”
锦袍男人犹豫了一下,道:“是,我正是从江南来。”
寒靖羽微笑道:“那正巧。寒某有一个朋友也在江南,只是多年不曾往来了。”
“哦?”
寒靖羽语似遗憾:“此人长寒某一岁,为人满腹经纶,才高识远。只可惜从小便是遗孤,性子颇为孤僻。而双腿又在幼时残废,不能行走。如今独自隐居在的深山竹林之中。不知徐兄可曾听说过。”
锦袍男人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神经立刻紧绷起来:“那人叫什么名字?”
寒靖羽沉然道:“容姓,单名为铮。”
锦袍男人端茶的手一顿,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寒靖羽似是毫无所觉,继续道:“据说他是二十四年前被奇异灭门的容家留下来的婴儿。似是被人所救,恩人却在三年前过世了。……说到二十四年前,不知徐兄知道江南的容敛么?”
锦袍男人不答话,手指紧紧捏住茶盏,目光中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激烈地翻腾着。
寒靖羽轻轻笑了,缓缓凑近男人,温声道:“江南容家的少主,人称江南第一才子的容敛年轻时名传四海,追求者无数,却暗里恋上一个男子。可是最后为了承续容家香火,容敛不得不娶了同为才女的柳舒烟,那男子也忽然不见踪影。然而却在长子刚满一岁的晚上,容家竟一夜间被血洗全族。尸横遍地,血淹成河……徐兄真的不知此事么?”
那温如低语的声音极轻而柔,却带着一分令人寒凛彻骨的冰冷。
锦袍男人蓦地抬起头,双眸映着说不清愤怒还是悲痛的光,沉声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寒靖羽轻轻笑了。那笑容刹那间让人觉得无比陌生,依旧是同样的容颜,却似忽然换了一个人,那低低的声音染上魅惑一般的笑意。
“东方雅,尽管毁了容敛却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的你,还会记得为达到目的而不惜一同摧毁的亦氏全族么?”
36.
东方雅瞬间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的人。
那儒雅温和的寒靖羽似乎和刚才散樱会上的樱雾般只是一场幻觉,一丝气息都消失殆尽。那原本温和淡然的眸蓦然变得深不见底,邃如暗夜。目光妖冶而冰冷,压迫得让人窒息。
忽然,他注意到左额角那缕垂落的黑色发丝间,隐隐绰绰透着一条白色的绷带。
一个令他震惊的猜测从记忆中冲涌上来。
那个十四弟一心要留下,却在进了渊王府后再无音讯,只在十年后突然得知一夜失踪的,亦国师亦轩的孩子。
“亦离?!”
东方雅微微失声,下意识低喊出口。
南宫离轻轻勾起唇角,将左额垂落的发丝拂到耳后。那白色的绷带随着手的滑过,刹那间化为灰烬。
一朵血色的四瓣樱花在白如凝脂的肤上妖冶如鬼魅地绽放着。
“不错……”南宫离轻笑,“……你居然还记得。我要不要奖赏一下你的记忆力,给你换个温柔点的死法呢。”
东方雅握紧微微颤抖的手指,道:“这一切都是你设的陷阱么?!”
“不,你还不配。”南宫离道,“我不过是想晒晒那几幅樱花罢了。”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东方雅咬着后齿道。
南宫离笑着直视向东方雅的目光,那笑容美得不真实,却带着令人浑身僵硬的寒意:
“因为,没有人逃得过我的眼睛。”
东方雅感到那声音仿佛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周围的空气变得异常稀薄,让人难以喘息。
他被那慑人的目光看得意识渐渐空白,拼命想移开双目,却似被固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过了很久,东方雅忽然浑身松懈下来。
他淡淡笑了,声音有些喑哑,带着分外疲惫的惨淡。
“罢了。我可以……再见铮儿一面么?”
南宫离的目光流转在他的脸上,声音极为轻柔,却不带一丝感情:
“你的要求太过奢侈了。”
话音刚落,突然伸出右手,一掌劈向东方雅的左胸!
东方雅带着苦涩和悲伤的眸光刹那间凝固了。一缕暗红的血从嘴角缓缓流下,滴落到银色的锦袍上,氤氲出一朵鲜红的樱花,似乎诡异地昭示着什么。然后极缓,极缓地倒了下去。
“卓颜。”南宫离恢复了一脸冷漠,对着走进来的人道,“把尸体处理了。”
卓颜道:“宫主,清王身边带的人不见了。”
南宫离淡淡道:“不用管多余的人。”
说罢,看也未看东方雅的尸体一眼,离开了内室。
天已黑透。庭院中的画卷连同树上的樱花在夜风中微微摇曳。淡粉的花瓣簌簌飘着,在浓墨般的夜色中,带着些许凄冷零落的萧索。
南宫离立于庭院中央,黑色的发丝随着夜风轻拂过淡漠的脸。静立许久,忽然,扬起左袖轻轻一挥。
一缕明黄色的火焰瞬间蔓上画卷,下一刻,满园的画卷都腾然燃烧起来!
猩红的火舌腾窜着,湮没了雪白的宣。漫散的樱花一点点被火焰啃啮,吞噬,终化为一缕黑烟,埋葬在樱树下面的浊土里。
似乎从未存在过。
净莲山庄的偏殿内,南宫离头仰在梓木椅背上,轻闭双目,听芮蘩汇报着外界的情况。
芮蘩将所有消息报完,道:“宫主,容铮的下落已经有头绪了。”
南宫离淡淡道:“他已经没用了,不用再找。”
芮蘩低头道:“宫主,属下办事不力。”
南宫离闭目道:“我并没打算对东方雅说实情,找容铮不过是顺口一提。”
芮蘩道:“那宫主--”
南宫离微微露出黑眸,道:“你和花漾赶在彻涯谷之前找到钟弦,安荩和卓颜和我一同前往京城。”
芮蘩微微一滞:“找到钟弦……带回来?”
南宫离声音冰冷:“--不留性命。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芮蘩身体一颤,忙道:“属下知道了。”
南宫离重又闭上双眼,道:“请肖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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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流传着两个令人震惊的事件。
第一,清王东方雅和兵部侍郎徐长誉失踪了。
第二,悬赏缉拿容镜的皇榜被揭下来了。
清王和盛帝关系并不好。清王性子散漫,谁都不放在眼里。虽然当年盛帝得以顺利继承帝位,清王功不可没。但他若不是想借此机会解决私怨,根本不会帮谁。谁做皇帝,谁被罢废,他半点也不在乎。这一点盛帝清楚得很。
因此,清王失踪了,盛帝并不是很关心。而且清王行踪不定,并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一个活生生的王爷莫名其妙地就失踪了,盛帝还是不得不表示一下作为皇帝和兄长的忧心焦虑;更何况一个王爷不重要,兵部侍郎可是相当的重要。朝无战事,但人不可缺。徐长誉忠于职守,办事可靠,却不知为何和清王一起失踪了。所以盛帝下令全力搜寻二人的下落。
但第二个消息便无疑让盛帝惊中加喜了。
盛帝执迷于皇后景玥是出了名的。景玥重病已经快一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即使用药吊着,最多也活不过三年了。容镜的拒绝让盛帝非常愤怒,找了四个多月无半点踪迹。如今终于有人揭榜,盛帝由怒转喜。只要容镜能医好景后,留他一条活命也可以了。
盛帝坐在殿上听过总管太监福顺的汇报,立刻命人将接皇榜之人带上殿来。
一个身着白袍的人走了进来。来人容貌平平,肤色偏白,看上去还算顺眼。只是那双黑色的眸十分漂亮,使整个人显得气质优雅,带着几分脱俗。那人身后跟着一个容貌乖巧恬静的女子,女子缩在后面似是有几分畏惧地低垂着头。
来人走到盛帝面前,并不下跪,只是略略鞠了一躬。
盛帝皱了皱眉,也未动声色,道:“你便是那揭皇榜之人?”
来人开了口,声音温和动听:“正是。”
“怎么是两个人?”
来人道:“这位是家仆安荩,协助我而来。”
盛帝对他礼数不尽的怠慢和傲慢的说话方式极为反感,却不好直接动怒,切入正题道:“你知道容镜的下落了?”
来人微微一笑。道:
“我就是容镜。”
37.
盛帝眯起双眼,才开始仔细地打量面前的年轻男子,露出的瞳仁闪着凌厉而玩味的光。
很久,他慢悠悠开口道:“你就是容镜?”
男子不慌不乱道:“正是。”
盛帝右手抚上龙椅扶手的金色龙头,身体微微后仰。
“你不是一开始坚决拒绝给皇后治病,还为此逃之夭夭么?怎么现在又主动送上门来了?”
男子诚声道:“不瞒陛下,容某几个月前受人威胁,不能暴露目标。如果动身来朝廷,必然会被人追杀,可能没到京城就会死于非命。如今威胁之人已死,容某便立即动身前来了。”
“哦?”盛帝微微挑眉,“受人威胁?”
“是。此人便是佟枫堡的堡主佟鹤阳。佟鹤阳半年前炼功不慎走火入魔,要医治必需神医谷的独传秘丹‘灭影’。‘灭影’有召唤灵魂、起死回生之效,仅此一颗,容某自然不可能将此丹给之与人;更何况佟枫堡和神医谷素来不和。佟鹤阳要丹不成便要暗杀容某,佟枫堡势力过大,神医谷不敌,正巧朝廷要我出谷,我若如此出去定然被他发现行踪,于是容某不得已暂时回绝,并隐匿了行踪,藏了起来。”
男子这一番话说得无比诚恳,盛帝被说得心中一愣一愣。佟鹤阳身为皇商,却只是负责朝廷各项用品,手下商行采货送货,从未与朝廷有其他直接接触。只知于商,佟枫堡可以信任。而十几日前忽闻佟鹤阳因走火入魔而死。如今眼前男子一席话,饶是有几分不信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那叫安荩的女子依旧安然宁静地站在男子身后,乖巧无比地低着头,却暗自白眼翻上了天,心道,宫主您……原来如此强悍,编故事不打草稿的啊!
盛帝面上不动声色,道:“不管因为什么,既然容神医来了,就请务必治好皇后的病。若治得好了,你要什么条件朕都可以答应;但若治不好呢……”语气悠悠一顿,目光倏尔露出逼人的厉色。
男子微微笑道:“那是自然,容某从无失手。”
盛帝满意地颔了颔首,对总管太监道:“福顺,带容神医去皇后的寝宫。”
“是。”
二人随着福顺向皇后的寝宫走去。
离盛帝的上殿远了些,一路上除了偶尔遇见巡逻的侍卫,没有一个人。男子突然开口道:“皇后这病得了多久了?”
福顺闻言慢下了脚步,道:“皇后娘娘一直身体不好,可这次却病的特别重,少说也病了有一年多了。御医一个个都治不好。容神医,咱家私下里跟你说,一定要谨慎啊。皇上为皇后娘娘的病急得夜不安寝食不知味的,如果一个不慎把皇后娘娘治死了,皇上决计饶不了你的!”
男子温温一笑:“容某的医术,福公公还不放心么。”
福顺忙陪着笑道:“咱家当然相信容神医的绝世医术啊!”
男子淡淡笑着,不再说话。
景后的寝宫湘德宫建得极为奢华,流瓦玉砌,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一见便知盛帝对景后的宠爱之深。
福顺一手掀开琉璃珠帘,请二人走了进去。
宫内竟布置得很简单,并没有太多奢华的器具,却都十分精致。一只西域凤雕紫铜香炉置于赭石木桌上,炉内的香散着袅袅的白烟,满室氤氲着温暖而令人安神的淡淡香气。
紫银的轻纱帐内,正睡着一个女子。女子面带病弱,有几分憔悴。却看上去十分清秀,脸上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极美的容貌依旧年轻,干净得仿若不染凡尘。
像极了钟弦。
男子淡淡收回目光,对一旁的丫鬟道:“我给他诊诊脉。”
丫鬟小心翼翼地挽起纱帘,并没敢叫醒景后,给男子搬了一个高凳,小声道:“娘娘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是不要叫醒她了。”
男子点了点头,坐在凳上,从被里轻拿出景后的手,两指若即若离地按在腕上。
丫鬟在一旁小心地看着男子的脸色,见男子一脸平静,神色并无半点起伏,一时间不知究竟是好治还是没希望了,心蓦地悬了起来,道:“神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