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忽然的喧哗，他也没有多留意，直至那八卦味道浓厚的宣传广播至广场：
“号外！大号外！希洛祈跟南佑祈后援会会长向日葵正式交往了！”
青的心脏飞了出来，他连忙闯入起哄的民众里，从中心的卖报男手里取得一份报纸——其实只有一页纸而已。
这一张纸的头条简单直接，没有转弯抹角，下方的特大照片也非常清晰。
大标题是“皇与会长大人的深夜奸情 青涩小情侣牵手漫步”，下方则是跟大字描述完全吻合的照片……如果要更精准地形容该画面，就正如报导正文所言：“夜深人静，希洛祈春风满脸，好像要向世人宣示自己的胜利品；向日葵依旧是放荡不羁的身姿，主宰着后援会、大权在握的会长大人，可他只用两只手指牵手，这小小的动作，透露出他内心那青涩涩的爱。”
青越看越想不明白个中原因，干脆用所剩不多的钱发短讯：“遥，你在哪里？”
青等了将近十分钟，别人的闲言闲语都听完了，才收到秦天遥的短讯。
“在家。”
为什么写这两只字都这么久？青在心里咒骂着，立即离开了繁华的第一层公众地域，越过人流较少的第二层，奔跑至寂静得听不到鸟啼的第三层。一踏入安全区，青便跪在地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们的家实在相当遥远。好不容易才回到那座巨大的无名湖泊，他还要多费气力操纵飞行靴，飞越湖水，来到湖中央的那栋小小屋子。
“遥……遥！”
推开大门，里头却空无一人。
下线了吗？青匆忙调出个人资料翻查，他的旅行者秦天遥依然在线上。
“你到底去了哪个人的家啊！”
积累了几天的焦虑迅速化作怒火，青愤怒地写出新短讯，在食指点到“发送”键时顿住。当他冷静地审视自己的这句话，他好像抓住了线索。
秦天遥没有回到这个家，到底去了哪个人的家？
不是遥大魔王和青的家。
遥所回去的家，是遥跟另一个人的家。
那个“家”，就是……
青无法断定猜测正确与否，不过他的双脚已经转到屋外，替他追寻答案。
从第一层爬上第三层很吃力，不过从第三层到第一层却非常轻松。连楼梯都不用走，直接从螺旋之梯中心的空洞直跳下去，在快将跌到地面时才用飞行靴缓冲，毫无难度地降落。
有些路过的人为这精彩的着地表演拍手，有男人甚至举起手想跟青打个招呼，但青全数无视，飞也似地奔走。
青记得，那个“家”位于第三外区，天蓝色的外观看起来很简朴。
疾走于住宅区大街上，他左张右望，先是为右边那座粉红色的梦幻糖果屋而大为惊奇，再望向左边，啊，糖果屋的对面不正是他所寻找的地方吗？
青吞了吞口水，喉咙的干涸感稍为舒缓了。
无须犹豫，他的双手一下子推开这个已经无人居住的废弃房屋。
躺在床上的那人无疑就是秦天遥。
34. 决意(节1)
黑暗的房间没有亮灯。窗帘开启，外头的阳光渗透到屋内，先爬上窗台，然后披落床上，照出床铺的纯白色。
躺在床上的秦天遥并不接受阳光的好意，他卷缩成一团，面向阴影的那边，用右手挡在眼睛前。或许是他的手肘刚好压住耳朵，所以他听不见门已被打开了。
从外人的角度看来，他不过是在睡觉，赖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从青的角度看来，他肯定是藏了许多郁闷，只能通过这种形式发泄。
青碎步走近床边，说：“我找了你好久。”
床上的人这时才意识到他人的存在，缓缓把手挪开，露出一双忧郁的黑瞳。
他的反应就像一个生病的人，有些迟滞：“……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说你要回家啊。”
“抱歉，我说错了，这里是——”
“是你和希洛祈的家。”
秦天遥慢慢爬起床，终于露出一丝疲弱的笑容：“……嗯，没错，我和希洛，还有亚沙，我们都曾经住在这里。你查得很清楚嘛。”
“这个不用查都知道啊，毕竟是大名鼎鼎的皇的旧房子。”
青坐在沙发上。曾几何时，在这天蓝色的小屋子里，他的对面坐了亚沙，两个AI共谈AI的演变与未来；如今坐在他眼前的是作为人类的秦天遥，商讨的则是他们的将来。
“遥，你喜欢希洛祈，是不是啊？”
青的问题过于直接，秦天遥花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笑里的苦涩与勉强越来越明显：“……你说得没错。可能，我不知不觉间有一点点爱上他吧？”
面对别人，他可以明明白白地说他不喜欢希洛祈；面对青，他只能坦坦白白承认自己对希洛祈确实抱有好感。因为青就是青，就像那座让人又爱又恨的青镜湖一样，能够照出自己的真心，逃也逃不掉。
秦天遥变回了从前的秦天遥，忍受不住，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希洛他……他其实是个很单纯的傻瓜呢。他没有戴犬耳，但比你更像一只忠心的狗，我说什么，他都会竖起耳朵记住。攻受的知识，游戏规则，剧本玩法等等，大部份都是我教他的。他就像个好奇的学生那样，总是有很多很多问题呢。还有……”
希洛祈纯情得过份，是个牵牵手、吻一下都会不知所措的男生。
希洛祈迟钝得过份，直至弟弟强吻他才懂得弟弟的感情，就连自己的感觉，也傻傻的搞不清楚。
虽然又蠢又钝，却也有帅气的一面。他的枪法可谓首屈一指，无须自动瞄准晶片便能准确射击，让他在剧本的战斗环节占了相当的优势。他是学校射击学会的要员，在比赛里更是独占鳌头，成为全场焦点。
“虽然不想承认，但当时那个笨蛋真的很有小攻魅力呢……”
因为他来观赛，平常隐藏实力的祈洛希才会认真起来，务求在他面前表现一番。回想起来，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在观众席上，跟其他人一同加油打气；他也是第一次去温室里，细嚼新鲜摘下的橘子。
不可能没有感情的。因为昔日的美好，所以现在的失去，特别难以承受。
青一言不发地由头听到尾，待到秦天遥打住了，他便斩钉截铁地说：“秦天遥，你是喜欢他的。”
“嗯，我喜欢他。”
“你爱他。”
“一点点吧。”
或许他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当初希洛祈向他告白，他的内心便难以补救地动摇了；他早就幻想过，自己终有一天会被这个傻瓜牵引住，平平淡淡地发展到情侣关系。
如果不是突然得知复活青的线索，他们很有可能会在一起。希洛祈直率地讨好他的举动，总是让他好气又好笑……
“遥，你应该全心全意去爱他！”
秦天遥悠悠回过神：“全心全意去爱？你想太多了，我不打算跟他一起。”
“说谎！”
“我没有必要说谎，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青霎时间语塞，待到胸口的火焰降温，他又徐徐问：“你爱希洛祈胜于我，对不对？”
秦天遥失笑：“如果是这样，我早就跟他在一起了，根本不会复活你。今天换作是你性情大变，跟个坏男人跑了，我会更加担心，我也会追上去。”
这个完全正确。青知道自己在秦天遥心中有一定份量，而且不见得会比希洛祈逊色。但正因为青是青，他早已看穿对方背后的心思，所以更难以忍受。
34. 决意(节2)
“遥，直接说吧！你并不爱我，对吧！”
“你说什么鬼话了？”
“我是你重要的AI，是你最忠心的听众，所以我出事了，你一定会帮我；你对希洛祈是爱，所以他出事了，你一定会帮他。你同样会出手帮助，但那是两种感情。”
“……你把我对你做过的事完全否定了呢。”
一瞬间，太阳易位，窗外的光线变得黯淡，墨黑色的影子迅速地在地板与墙壁上斜斜地延伸。
气氛有些僵硬，室内的主人与AI，脸色都不太好。青笔挺地站起来，胸腔有一股火辣辣的闷气，正欲爆发；秦天遥也动了怒颜，眉心一皱，以冰冷的眼神凝视他的AI。
青毫不畏惧，坚定地说：“遥，你不是说过吗，做爱可以NP，但爱情绝对不可能NP！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不会把爱一分为二！你说你有一点点爱希洛祈，不就是完全不爱我吗？”
“不对。我……不是专一的人。爱你的同时，还有一点爱希洛，只是这样。”
“才不是一点点！或许一年前的你最爱的人是我，但现在，你最在乎的人是希洛祈！”
一年前，他们无话不谈，秦天遥愿意跟他分享心底最秘密的感受；现在呢？
一年前，秦天遥根本是个邪恶大魔王，动不动就说是要惩罚他，每天都被他扯上床；现在呢？
一年前的秦天遥谁都不怕，连神也照样骂；现在却四处回避皇？
一年前的秦天遥跟现在这个秦天遥并不相同。
种种迹象揭示秦天遥与他之间，感情已不及当年。一想到这里，青便觉眼睛泛酸，总觉得最重要的东西快将消失，以后也不再回来。
这就是失恋的感觉吗？混帐！
越是争吵，他越觉得秦天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不要再吵了。我自己的事，我很清楚，我爱的人是你。”
“你才不清楚！快脱掉情殇之镯，你就会知道你在想着谁！”
青吸了吸鼻子，一个箭步已来到床前，作势袭向那闪烁的银色手环，秦天遥却刻意闪躲，把戴镯的左手藏到背后。
“情殇之镯还戴着，青镜湖里照出的人还是你，你怎么一口咬定我不爱你？”
“那些算个屁！你为什么会回到这个家？你分明是看到希洛祈跟向日葵在一起，很不高兴！现在你可以脱掉情殇之镯啦，跑去跟希洛祈双宿双栖啦！”
青左扑右扑，将秦天遥压倒了才抓住银色手镯。他看也不看，把手环用力向外扯。
“……唔！青、放手！”
“不放不放！”
青更横蛮地坐在主人的肚子上，用双脚扣住对方的手臂，用力把银环往外揪。然而，一旦戴上了情殇之镯，手镯便会自动缩小，紧缚着手腕，怎么扯也没用。
“为什么不能……！”
青硬是把秦天遥的五指卷成一块儿，手腕都磨擦到通红了，美丽的银环却还是安份地待在属于它的位置上。
当血丝渗出，他才茫然松开双手，额头冒汗。手环变回了原来的大小，在手腕上轻摇，滴着鲜红；内圈那个“青”字更明显了。
情殇，情殇。
青忽然记起一件事：秦天遥转校的时候，明明很不开心，他却说出“情殇之镯真不错”这番话，整个晚上都待在《X Online》里，没有下线……
“够了，青。”
秦天遥把套着银环的手收到口袋里，展露的并非血色的痛楚，而是温柔：“希洛对我来讲，是个有点特别的人，但绝对不能取代你。我爱你，所以才会戴情殇之镯。我爱你，所以才会复活你，跟你在一起。不要再说傻话了。”
青不置可否，但记忆随之而翻腾。
那是《X Online》的恐慌时期，病毒evol_ai侵袭，所有旧型AI都只能惶惶度日，他也抱着“明天就会死吧”的心态继续活下去。
那时候，秦天遥像个任性的孩子般日日守在他身边，一边查找病毒资料，一边观察其他AI的中毒情况。明明是人类的他却比自己更担心，还屡次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这句话可信吗？
青缓缓换了口气，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
“那好，就当你最爱的是我，希洛祈是你的小老婆，我老婆的老婆。”青特意用逗笑的话打破太过绷紧的空气，然后将塞在腰间的报纸摊开，“希洛祈跟另一个男的拍拖，你打算怎样做？你要管吗？”
秦天遥牵起青的手，淡淡说：“这件事嘛，我打算阻止。”
“喔？”
“那个叫向日葵的大概另有所图。他是南佑祈的粉丝，后援会的会长，跟南佑祈的关系本来就不错。他答应当希洛的情人，大概是恶意戏弄……”
“这个不是你的藉口吧？”
“如果这是藉口，理由够不够充份？”
确实有些古怪。青也记得希洛祈第一次对向日葵告白时，向日葵断然拒绝，还毫不留情地当众刮他一巴掌。才不过几天功夫，他们就变成情侣了？
青踌躇地问：“他们真的在一起吗？不会是欺骗大众吧？”
“他们都H过了，怎么可能是骗人呢？”
青的心“喀”地沉下去，看样子，秦天遥绝对目击了那两个人H的情况，所以才窝在温暖的回忆里……
他到底有多爱希洛祈啊。
青握紧拳头，暗地里下了决心。
下个周日，他务必要逮住希洛祈，然后——
35. 男朋友的责任(节1)
以前他从来没想过，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哥哥的手，以恋人的身份自居。
以前他总是仗着自家哥哥没有常识，左一句“正常的兄弟就是这样”，右一句“弟弟这样对哥哥是理所当然的”，便喂哥哥吃饭，牵哥哥的手，偶尔在哥哥耳边刻意说些暧昧的话……
活在一个人的爱情剧本里，扮演着自我满足的角色，不断索求恋爱滋味。
在《X Online》里，他偏爱玩兄弟剧本。
闭上双眼，想像自己吻的是哥哥的嘴唇。
掩着耳朵，告诉自己是哥哥在告白。
剥去衣裳，被覆盖在下方，用快感麻醉了自己的罪恶感。清醒以后，任凭空虚在胸口无限澎涨，再度瞎着双目，寻找新的对象。
“小南啊，你没必要这么专一吧！”
向日葵和风尘剑客曾经像双胞胎一样齐声抱怨。
“你有一大群男人任君选择，不用烦啦！”
后援会的会员也带着笑容来集体自荐。
“你要是觉得有价值，就继续爱吧。”
纹小刀只眼开只眼闭，尊重他的想法。
“你这样子，好像嗑迷幻药，再跟幻想恋爱没两样啊！小南你不正常！”
就连那个看上去没有任何一处是正经的黑悠，也用过如此锋利的讽刺，否定他这段感情。
聪明睿智如他，当然明白这是无果的爱，不值得他坚持，不值得他浪费时间。问题是，两兄弟每天在家、在学校都会碰面，若是他贸然摆出冷淡的态度，哥哥肯定会跑去问为什么，父母也会认为他个性跋扈，目中无人。
而且，他不愿意为了“我爱他，可是我不能爱他”这种有够浪漫垃圾、自找烦恼的理由，去瓦解多年来的兄弟温情。
爱上了，不能爱，戒掉爱，必须兄弟友爱。想另寻新恋情，但他的生活里，根本无法割舍哥哥……
“那个、向日葵？”
这一声带点犹豫的呼唤，将向日葵的心神勾回原位。他像个刚睡醒的人，在恋人的大腿上悠悠转醒，伸了个懒腰——然后一个垂头，人又倒在恋人身上，一动不动。
这里是净化神殿，《X Online》的危险地区之一，平常几乎没有人来。夜深时分，他们在待客室沙发上休息，补充白天流失的体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