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雅间的高某人思量着,以“青石”的速度,交待他办的事情此刻应该已经办好了,洋泽堂里都是秦大哥的人,还是在外面转转……果然,转过脸就看见洋泽堂副堂主青石一个闪身转入小巷。
跟着前面那人七拐八绕,终于等到他站定,转过身递过一叠信件,“这是全部,你赶紧的,看完我要送回去。”
高灵毓接过来,忍不住打量眼前这个人,明明方才和自己一同坐在雅间喝茶,现在却已经站在这里,手上还拿着秦大哥的信件,浮屠阁虽然总捣弄些药毒禁术,但这项技术倒真是江湖仅有,方便好用。
高灵毓这厢正摸着下巴研究着,那边青石不悦地扭头道,“你到底看不看!不看给我!”
高灵毓被他一吓,忙低了头小心地拆开信封,可看着看着,脸上笑意尽失,到最后神色简直狠戾得吓人。
在一旁的青副堂主注意到他的异常,刚想走近询问,就见他闭上双眼,静自吐纳运气,再睁开眼睛时已是波澜不禁,神色如常。
高灵毓将信纸全部原样装好,交还到青石手上,“秦大哥今日去滨州淙水几个地方巡查,不会很早回来。还请青副堂主将信放归原处,高灵毓这厢多谢了。”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青石打量着手中一叠信封,有些好奇到底里头写了什么,能让那个玩世不恭的高灵毓气成那样?
管他呢,反正是别人家的事……
于是将信封收入怀中,径自回他的洋泽堂去了。
18.连心蛊毒
秦川秦堂主回来时就见高灵毓一如往常地黏上来,眼睛上挂了片乌青,甚是滑稽。
摸着高某人的脑袋,爱怜道,“药酒涂了么?”
高灵毓一副“啊,原来还要涂药酒”的表情,拉着秦川进屋帮他擦药酒,其间却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秦堂主瞧个不停。
秦川觉得好笑,“我脸上粘了什么吗?”
高灵毓痴痴地摇头,“没有……毓儿只是觉得,秦大哥真好看。”
秦川笑意更浓,点了点他的脑门儿,“你自己照照镜子再说这话吧。”
“我是说真的!”高灵毓见秦川不以为然,连忙搜肠刮肚,“秦大哥,你说……小寒好看么?”
秦川略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小寒是指水悠宫宫主元寒喑,“宫主天人之姿,自然好看。”
确实,水悠宫出美人这是江湖公认的,宫主元寒喑不但武功超群,样貌更是风华绝代,也难怪江湖上这个公子那个少爷随随便便就成了他的入幕之宠,谁叫人家有这个资本呢。
听到秦川夸赞别人,高灵毓心里有点不爽,但还是继续道,“他们都说小寒长得好,我却觉得,他远远比不上秦大哥……他连秦大哥十分之一都不如!”
“我知道你们师兄弟相处得好,可这天底下,敢这么说宫主的只怕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秦川苦笑着打断高某人对于样貌的讨论,“晚膳吃过没?”
高灵毓连连摇头,“我说过要等秦大哥回来一块儿吃,怎么会自己先吃呢!”
秦川知道高灵毓十分偏执,看上去懒懒散散但其实不然,有时真的猜不出他想些什么,吩咐侍童送上饭菜,转身见高某人还是一个劲儿盯着自己望。
“毓儿!”
高灵毓黏上来抱住秦川胳膊,撒娇道,“秦大哥,给毓儿看看又不会少块肉……你不知道,他们那些人总是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高公子高公子’地叫我,除了这个什么都不会说,好像一堆木头绕着我转,真真无趣得很。”
秦川笑道,“那是宫主关心你,派下人照顾你,怎么能把别人比作木头。还有,这和你看不看我有何关系?”此时饭菜上了桌,待侍童退下,秦川起身将门关上,不理会高灵毓仍在那边小小声地反驳自己,走进耳室,不一会儿抱出一坛百花酿。
“秦大哥,你准我喝酒?!”高某人简直要跳起来欢呼。
秦川点头,“少喝一点。入秋了,饮些酒还可御寒。”
两人一开始还想着要浅饮辄止,可几杯酒下肚,秦堂主首先有些不胜酒力,但高灵毓在旁边一杯接一杯为他斟酒,加之他最近确实心事重重,一个不小心就喝多了。
高灵毓见秦川晕乎乎的模样,比平时不知温驯多少倍,于是大胆地趁人之危,上下其手,将人拖到内室床铺上,自己随之滚上去,把人搂个满怀。
心满意足的高灵毓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眼看着秦川快要睡着,赶紧将人晃醒,“秦大哥,你是不是想家了?想要回家看看?”
迷迷糊糊的秦堂主倒是老实得很,闻言“嗯”了一声当做回答。
高灵毓接着问道,“那你回去几个月?什么时候回来?今年冬天能不能回兖州?”
秦川愣了愣,似乎在脑中思索了一番,而后摇摇头。
高灵毓的声音突然就有些变调,“秦大哥你说话,摇头是什么意思?今年冬天回不来吗……也对,你要和家里人一块儿过年,那明年呢,明年开春能回来么?”
也不知秦川听进去没有,仍是摇头。
高灵毓一下呆坐在那里,也不管秦川迷迷糊糊径自睡去,久久没了动静。
“原来你真的要走了……”
既然知道他萌生去意,高灵毓就觉得秦川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为自己离开做准备,或是在暗示他将要离开。
比如最近秦堂主在议事厅呆的时间愈发长了,那一定是在部署安排,以便顺利退下堂主的位置;入秋了,秦川让人给高灵毓做了好几件秋衫和较厚的外袍,这是在表示“我马上回老家去了,你一个人好自为之”;自从高灵毓告诉秦川,艳月其实是自己姐姐那边的人之后,秦堂主就不再禁止他进出艳月楼,这绝不是秦堂主大方的表现,他只是不想自己哪天落跑后,高灵毓一个人在兖州喝西北风……
高灵毓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既然他心中已然认定,秦川确实有离开兖州的准备,并且这一去并不打算回来,那么高灵毓是绝不会让他就这么离开的,至于如何留住他,甚至把这个人一辈子锁在自己身边,就看他接下来如何部署了……
入秋后,兖州滨州附近真正开始掀起波澜,首先白衣教等数个门派联合起来在此地界大肆作乱,甚至几次在洋泽堂所辖之处挑衅生事。秦川是个极护短的人,知道后直接率部众挑了白衣教位于滨州西南的总部,这才使得局势稍稍稳定。
洋泽堂是秦川一手开创,他自己是绝不会在这紧要关头离开,但高灵毓不一样,他现下武功的确大有长进,但留在兖州难免会被卷入动乱。一开始与高某人提了让他回水悠宫之事,但高灵毓死活不同意,直到中秋前后,白副堂主失踪,秦川大怒,亲自前往白衣教残党容身之处,却无白玉的任何消息,他才下定决心要将高灵毓送走,以确保他的安全。
月色正浓,高灵毓自艳月楼出来,方才告诉艳月自己将暂时回到水悠宫,让她不用担心,同时,保全艳月楼即可,其余的事情不要插手。艳月虽有疑惑,但到底知晓自己的脾气,没有多问,另外派了数名百炼神教暗卫保护自家二爷周全。
高灵毓一向是不喜欢暗卫无声无息跟着自己的,但这次没有拒绝,这不,已经派的上用场了。
十五过后,月光甚是清明,照出一左一右挡在高灵毓面前的两人。
同样的服饰,同样的身形,同样的脸孔。
高灵毓左右看了看,笑着说,“连心蛊真是世间奇蛊,能把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变得一模一样,甚至能够见其所见,想其所想……高某佩服。”
“不过,据我所知,服下连心蛊的两人从来都是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各司其职,今日高某竟能同时得见你们二位,真是……”
其中一个开口,冷冷打断高灵毓,“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另一个紧接着说,“还望高公子告知白玉所在。”
竟连声音也是一模一样!
高灵毓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这可不成,谁叫那小子听到我们密谈,他最是敬重他家秦堂主,若是把我们的计划泄露出去,对咱们两方都没有好处。”
“就算如此,高公子大可不必费神,将白玉交由我们看管即可。高公子明日就要启程回水悠宫,带着个人想必是不方便的。”
高灵毓冷哼一声,一拂广袖。
“交给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和那小子的关系,交给了你们,恐怕他只要央求一番,你俩就把事儿都招了!”
“还有,别拐着弯儿套我的话,我是要回水悠宫,可我姐姐的百炼神教教众遍布天下,我想把白玉看管在哪里都方便得很。”
“我劝你们还是做好你们阁主吩咐的事,别为了点儿女私情在这里跟我耗时间,耽误了大事,恐怕你们俩担待不起!”
高灵毓这一番话说地盛气凌人,不留余地,况且这二人功力深厚,心里也明白现在他们四周埋伏了不下五名个中高手,若是真要硬来,他们俩是绝不占优势的。
见高灵毓毫无松口之意,其中一人抱拳说道,“是我等多虑了,此刻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言外之意是,等完事儿之后咱们再找你好好算算账。
高灵毓挑眉笑道,“事成之后,高某必将白玉完璧归赵,还请……二位青副堂主放心……”
拾辉居内的沉雪池此刻静谧迷人,十五过后皎洁的月影落入池中,夜风吹拂,水面微动,明月便融成一池碎玉跳动在那涟漪之上。
高灵毓走进院落,就看见明亮的月光下立着的那个身影。
中秋佳节刚过,洋泽堂内却出了这样的大事,先是宵小之辈作乱兖州,接着副堂主失踪,生死不明。作为堂主,秦川这几日每天派人去寻白玉,在议事厅与众人商量对策,以做好万全部署,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眼下紧张的局势。
高灵毓与他同处一室,自然知道秦川的辛苦,此时见他独自立于桂花树下,身影依旧挺拔,只是形单影只,较之前略显消瘦,且仅有桂花相伴,竟生出一股不食人间烟火之感。
19.欢脱的水悠宫日常
那人感觉到高灵毓归来,立在那融香树影之下,轻声道,“毓儿,怎么这样晚?”
高灵毓默默走近,“我去与艳月姐姐道别。”
秦川哦了一声,从桂花树影下走出来,月光大方地倾泻在他身上,照出他俊朗坚毅的面孔,挺拔精实的身姿,尤其是他脸上浅浅的一抹笑意,简直如梦似幻。
“秦大哥,怎么还不睡?”高灵毓怕自己再这么看下去,明日就走不了了,连忙移开目光,关切说道。
秦川伸手摸了摸高灵毓的脑袋,答非所问,“毓儿你明日就要回水悠宫去了,我怎能睡着。”
高灵毓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什么“砰砰——”地跳,一把抓住秦川的双手,“秦大哥,你……舍不得毓儿吗?”
秦川笑道,“当然舍不得。”说着竟主动靠近,舒展双臂拥紧了高灵毓,感觉到怀中人温热的躯体后,长叹一口气,仿佛这才心安。
高灵毓一下子就要溢出眼泪来,紧紧回拥住秦川,声音都有些许颤抖,“既然秦大哥舍不得毓儿,那毓儿便不走……”
“我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好行装,好让你路上方便。”
高灵毓有点怀疑自己听到的话,缓缓放开秦川,望着他的眼睛问道,“秦大哥你这是何意?你既说了舍不得毓儿,又为何赶我走?”
秦川仍旧笑着,“兖州最近必有大乱,我不愿你留在凶险之地,因为我早已把你当做,我的亲弟弟一般……”
虽早已知道这个人对自己的心意,那为何真正听到他说出来,竟还是感觉如晴天霹雳?
高灵毓身形微晃,直直盯着秦川双眸,无法言语。
秦川好似早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重新握紧他的双手,软语劝说,“毓儿你天人之姿,能叫我一声秦大哥是我的荣幸,如若你不愿把我当做兄长,我们大可以朋友相称……”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狠狠摔开他的手,高灵毓向后退了一步,厉声喝道,“那日在西城门外,你明明说过我们会永远相伴!现在又要做什么兄弟?到底……到底是我哪里让你不快,我可以改!”
“秦大哥,我知道我骄纵任性,无赖霸道,但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
“我从没遇到过像你一样的人,看到了就会移不开眼,听到你说话的声音我就能高兴一整天。”
“秦大哥,我可以做任何事情让你欢心,你说的话我全都会照做……所以,所以能不能别把我当做兄弟……”
……
秦川神色稍显诧异,看着眼前的人央求一般拉住自己袖子,眸子里装满了恳求不舍之意,沉默良久,将就快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下,慢慢抽出衣袖,转身离开。
“今晚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高灵毓呆呆立在院中,桂花树影婆娑,浓香氤氲,但那人一走,这满园香气仿佛都带了苦味,冰凉彻骨。
秦大哥,既然你对我无情,那么日后……不要再来怨我……
天还没亮,高灵毓便一个人离开了洋泽堂,秦川没有送行,只是为他准备好干粮、清水,还有高某人平时上街买回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譬如虎头鞋、佛珠之类。
高灵毓此刻显然不会觉得它们有趣,策马出了兖州地界,便将那个包袱随手扔了。唯独那只长命锁,现在看来,的确是粗劣得很,但一想到秦川那里有一只一模一样的,便舍不得扔了,小心地揣进怀里,想着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不到两日,高灵毓便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水悠宫,牵着秦川送于自己的爱马凌波,进了门,便看见雪瑞园里走出来的几个使女,瞧见了自己就像见了鬼一般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高灵毓本就不悦,此时更是有了发脾气的借口。
“我才出去了几日,你们就反了吗!是不是把我的规矩全忘了?顺带着,连我是谁也记不清了!”
吓得那几个使女哆哆嗦嗦,连忙上前,一个接过高灵毓的包袱,一个帮他牵过凌波,剩下的那个恭恭敬敬道,“小的这就去回禀宫主……”
“不用了。你,好生照料我的马,小寒那边,我自己去打招呼。”高灵毓说着就往元寒喑居住的幽水堂方向走去,不料几个使女连忙拦在高灵毓面前,出言阻止。
“公子您路途劳累,不如先稍作休息,再去问候宫主不迟。”
高灵毓见她们这副样子,了然笑道,“我师弟他又招了新宠?他既不想让我知晓,想必这次是个不得了的主儿。不过他越是不愿我知道,我就越想知道……来,你们前面带路,去幽水堂!”
几个使女见弄巧成拙,又不敢逆了高灵毓的意思,只好乖乖前头带路。
高灵毓数月未归,左右看看水悠宫依旧风景如画,桂香袭人,忍不住想到拾辉居院落里那几株长势极好的桂树,由景及人,难免情绪低落,神色阴沉。
可他这一阴沉,周身散发出阵阵冷气,倒真真吓坏了前头的几个使女,刚转过一处桥亭,她们便接连转身跪下,“还请公子息怒,宫主……宫主他并不在幽水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