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灵毓虽嘴里喊苦喊累,但他天资卓越,几可过目不忘,任何招式只要秦川示范一次他就能记住,甚至能与自己之前所学融会贯通,最终变成自己的一套东西。
对于高灵毓的进步神速,秦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自己十二三岁便离家闯荡江湖,每日勤于习武,直至今日有十年之久。但最近已感觉功力徘徊不前,怕是以后也难以精进,可高灵毓却能在短短几日,化他物为己用,武功修为大有进步。
毕竟天资不同吧……
秦川心中一时烦乱,便让高灵毓得了空隙,待他回过神,明晃晃的剑尖已指向自己喉咙。
“我输了……”
秦川放下手中的剑,扯出一个微笑。看着对面的人儿惊喜地又蹦又跳,冲过来抱住自己乐个不停,秦川突然想到前几日二弟信中所提之事。
是时候,认真考虑了吧……
但是,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毓儿……
高灵毓像个孩子,得到了有趣的新玩意儿就会把旧的抛到一边。最近高某人很少缠着秦川要吃夜市的糕点,也不会再折腾鲤鱼折腾裘五折腾洋泽堂的花花草草,倒是一个人翻阅武功典籍、自个儿舞弄刀枪剑戟的时间愈发长了。
相对于他,秦堂主倒是常常望着红鲤鱼发愣,或是在议事厅一呆就是大半天,总是眉头紧皱,似是满怀心事。
这天高灵毓捧着一册书正在院子里溜达,眼角一瞄就逮住了妄图从他旁边溜过去的……
“白副堂主!”书册丢到一边,高灵毓狞笑着逼近院子角落的白玉,“什么事情这么急啊,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白玉勉强收起脸上“遇到丧门星”的表情,“没有没有,我只是不想打扰到高公子,您是洋泽堂的贵客,若有打扰,堂主他会怪罪……”
好样的,跟青石那只狐狸混了几日,竟知道拿秦大哥压我了。
高灵毓绕着白玉转了两圈,挑眉笑道,“白副堂主方才去了哪里?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确实,白玉此刻有些衣衫不整,背后、头发上还粘了些草屑。
“没,没什么……”白玉是个老实人,实在是不会扯谎的,见高灵毓一副看好戏的摸样,支支吾吾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高某人见他神色慌张,确实好玩儿,刚想再次出言戏弄,就见青石风一样从院外跑进来,一把拉住白玉,“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小心身体!”语气关切,神情担忧。
白玉闪身躲开他的手,“我没事,你离我远点。”
这边青石不干了,伸手紧紧抓住白玉的胳膊,“我们都这样了,你怎么还闹脾气!”
没待白玉说话,那边已传来高灵毓的干呕声,“你们……你们别在我面前这样讲话,我、我受不了……”
青石死死拽住白玉拖进怀里圈好,冲着高灵毓一扬下巴,颇为得意,“怎么?高公子没见过情人亲热么?我早就说过,白玉在我心中已如我妻,丈夫关怀妻子,又有何不妥?”
高灵毓一愣,没料到他会这般大方坦白,又听青石接着道,“话说我和白玉能有今日,还要多谢高公子做媒。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青某这厢多谢了。”
高灵毓抬眼见俩人搂得那叫一个亲密无间,青石是自在得意得很,但白玉居然也只是象征性地折腾两下,就安安稳稳窝在了青石怀里,只不过两颊上带点诡异的红色、神情略显尴尬罢了。再看青石身上也粘了些草屑,衣衫凌乱,高灵毓终于了然。
“所以说,你们俩刚刚是在外头‘那个那个’……哦,也难怪要注意身体了……”
白玉顿时双颊通红,大力挣开青石的双臂,“我就说这光天化日的,你还偏偏要……”转眼见高灵毓笑地奸诈,索性放开了,冲着看好戏的高某人吼得豪放非常,“你笑什么!当初要不是你给我下的药,能让这臭小子得逞吗!再说了,是个男人就会有那需要的,有什么稀奇!难不成你和堂主还没有过吗?!”
青石假咳,“你说得太多了,白玉……”
白玉的矛头立刻转向,扬手狠狠推搡了青石一把,“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错!你个禽兽,给我滚!”
骂完还狠狠补了青副堂主一脚,扬长而去。
青石捂着被狠踹的部位,向白玉离开的方向踉踉跄跄追去,一面嘴里骂骂咧咧,“你个老小子!往哪儿踢呢……你等着!被我逮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边,高灵毓呆愣在风中,对啊,为什么到现在,我和秦大哥都还没有“那个那个”呢?
难道……是我魅力不足……?
晚上秦堂主回到拾辉居时,就看见高灵毓以诡异的造型倚在门框上,并且风情万种地冲自己抛了个媚眼。于是心中默念三千遍,这货不是毓儿这货不是毓儿这货不是毓儿……
“啊,突然想起来议事厅的门没锁,我回去锁一下。”转身欲跑。
门口那货跳起来扑到秦川身上,“秦大哥,毓儿都等你半天了……你今天回来得怎么这样晚?”
天啊,你是吃错了什么药!我才要问,你今天的造型和声音怎么这样……娇嫩?
15.我很喜欢你,但是,到此为止……
为防止家丑外扬,秦川果断把高某人扯进卧室关好门,“毓儿,你……”
扶额无语中……
高某人倒似乎开心得很,在秦川眼前“哗啦哗啦”转了几圈,“秦大哥,怎么样?这样是不是比平日好看许多?我就说嘛,我之前的衣服都太素了,你看这件,红红绿绿的多好!”
嗯,是很喜庆……
能解释一下你脖子上多姿多彩的各色玩意儿么……
“哦,这些啊,我今天上街的时候,正巧碰到城西那家首饰铺子结业大甩卖!秦大哥你看这串佛珠好不好?这个虎头鞋也很好玩儿!还有啊这个长命锁只卖八文钱,我就买了两只,你一只我一只,给!”
……你确定那是首饰铺子,不是杂货铺子?
“毓儿,”看到高某人仍执着地举着那只过于粗制滥造的“长命锁”,秦堂主只好伸手接过来,“你为什么,额,这个打扮?”
高灵毓一手举着虎头鞋,一手拿只拨浪鼓,低头看看自个儿的造型,脸上的笑意渐渐退了下去,“我也知道,挺蠢的……难怪今天回来的时候,路上好多人盯着我看……”
……
高灵毓叹了口气,开始把身上挂着的东西一件一件卸下来,卸着卸着,声音就带上了哭腔,“秦大哥,你……不喜欢毓儿了?”
“怎么会?”秦川连忙让高灵毓坐到椅子上,自己蹲下身,握住他的双手,“我当然喜欢毓儿。”
高灵毓望着秦川的眼睛,轻轻说,“是青石喜欢白玉那样的喜欢吗?”
秦川一怔,还是点头答道,是。
高灵毓立即破涕为笑,将秦川拉起来,犹豫了一下,两只纤长的胳膊慢慢缠上秦堂主的肩膀。屋内烛光昏黄,却映得高灵毓的双眸闪闪发亮,两片红唇也似血一样鲜艳,即使穿着最可笑的衣裳,套了各种不搭调的玩意儿,高灵毓还是高灵毓,一个在秦川看来,最让他惊艳最可爱最喜欢黏着自己的孩子,就像……自己的亲弟弟……
在高某人的唇将碰到秦堂主的脸颊时,秦川突然幽幽道。
“毓儿,我很喜欢你……”
“但是,到此为止……”
“哗啦——”邀月雅阁最后一面波斯镜碎裂成片,没待艳月为它哀悼,始作俑者又接连砸烂了一盏琉璃灯、一盆春剑,顺手掀翻了艳月最喜欢的降香檀木桌连带上头的白玉酒壶酒盏。
“……我很丑吗?”高灵毓颓然跌坐在仅剩的一张圈椅上,低着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艳月一愣,不解道,“二爷您龙章凤姿,怎么可能丑!”
高灵毓猛地跳起来,转过身一脚踹翻方才坐着的圈椅,暴吼道,“那他为什么不要我!”
“难道他已经有别的人……”高某人轻声自言自语,忽而又暴起,在房内疯子一般一阵摔砸,“不对,他不是那种人……”
“艳月!你说!既然我不丑,他也是喜欢我的,他为什么不要我!”高灵毓大步跨到艳月面前,一把扼住她手腕,恶狠狠问道。艳月原以为自家二爷只是发发寻常脾气,可此刻被他这般逼问,见他双目赤红,浑身颤抖,方意识到这回是出了大岔子。
“二爷,您千万别急,先坐下来消消气儿……”
似乎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高灵毓一把挥开艳月,“不行,我要回去问清楚……”说着,人就要往门口冲,艳月看他此刻神志不清的样子,哪敢放他出门,但高灵毓疯了一样横冲直撞,艳月见实在拦他不住,只好扬手赏了他一把春宵。
片刻后,确定高灵毓已沉沉睡去,才唤使女进来清理这一地狼藉。
高灵毓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上轻快,通体舒畅,鼻尖似乎还留有余香,心神平静。再瞧瞧四周,屋内陈设精巧,窗户半开,夏末的晚风撩得灯火忽明忽暗,闭上眼好似又能听得一二虫鸣。
艳月进屋时,看到的就是,高灵毓坐在床沿,望着那烛火出神。
“艳月姐姐果真大方,”高灵毓慢慢转过头看了艳月一眼,“千金难求的‘春宵’竟也用在我身上了。”
艳月见他神色凄哀,心里不忍,唤了一声“二爷……”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高灵毓伸出双臂撑着床沿想站起身,可能是药性未退,竟又跌坐回去,艳月连忙放下手中的玉碗前来扶他,“二爷,您还需休息一两个时辰方能走动……您,方才是怎么了?看在,您小时候我带过您的份上,不妨和我说说。”
高灵毓苦笑,摇摇头,“我累了,你先出去吧……”重新躺回床铺之中,高灵毓喃喃道,“趁着春宵药性没过,但愿,能做个好梦……”
高灵毓回到洋泽堂的时候,天还没亮,堂内各处仍是一片寂静。
站在拾辉居主卧门外约摸小半时辰,他才轻轻推门而入,月色里高灵毓熟门熟路摸到床边,脚下却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引起一阵儿响动,借着月光,看清那是个酒坛。
点亮烛火,照向床铺。
果然,床上的人大约是醉了过去,平时严谨自律连睡觉都规规矩矩的一个人,此时却是四仰八叉,也未曾脱下外袍换过亵衣,就这么呼呼大睡,倒也睡得香甜。
高灵毓忽然想笑,自己还从没见过秦大哥这般摸样。忽然想到了什么,高某人放下烛台,蹑手蹑脚出去,又小心翼翼回来,不过怀里抱了一只木盆,里头是他刚汲的半盆清水,盆边搭了一条方巾。
“秦大哥,我昨天晚上冲你发脾气最后还跑了出去,你可千万别生毓儿的气啊。”
“我在水悠宫的时候,喝醉了,那些使女都会这样给我擦身子,现在我也给你擦,秦大哥你高不高兴?”
“没想到井水这么难打,我倒腾了好久才弄上来半盆水,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打到水的……秦大哥,你打过井水吗?你要是也不会,我教你。”
“秦大哥,其实你说喜欢我,毓儿已经很高兴了,比师弟送我许多漂亮的使女、比师父传我水悠宫秘籍都高兴!”
“只是你为什么会不愿意呢?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看到那个傻了吧唧的白玉居然会羡慕他,虽然他被青石那小子玩得很惨可他每天都在笑……”
“秦大哥,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所以,就算你不再喜欢我了,毓儿也绝不会放你走的哦……”
高灵毓第一次帮一个醉酒的人擦洗身子,对着一个早已睡着的人絮絮叨叨说半天的话,也是第一次躺在床铺上,呆呆望着身旁人儿的睡颜,体会到什么叫做夜不能眠。
秦川勉强撑起身子,感觉稍稍有点头晕,身上倒是清爽得很,也换过了亵衣,昨夜落在房里的酒坛亦不见踪影。
是毓儿?他已经回来了么?已经不生气了吗……
统领整个洋泽堂尚且游刃有余的秦堂主,此时竟有点犹豫,心里反复推敲着见到毓儿该说点什么,怎知这时,高灵毓抱了只食盒乐呵呵地迈进屋子里。
看见秦川坐在床上,展颜笑道,“秦大哥,你醒啦!”
秦川只好应了一声,站起来开始着衣,高灵毓连忙放下食盒,颠颠跑到秦川身边帮他,秦川忍不住笑了,“毓儿,难道我不会自己穿衣服么。”
高灵毓抓着秦川的腰带不肯撒手,坚持要替他秦大哥更衣,秦川看他眉开眼笑的摸样,好像昨晚冷着脸冲出去的不是面前这个人似的。
他不在意昨日的事情吗,还是说那只是他一时兴起?
但愿如此……
秦川爱怜地摸摸高灵毓的头发,“毓儿,今日随我一同出去吧。”
高灵毓正摆弄着秦堂主的外袍,“去哪儿?秦大哥有事情要做吗?”
“我曾答应陪你游览兖州,不如今天我们一同出去转转?”秦川接过高灵毓递来的袍子穿上,一面留意着他的反应。果然,高某人像往常一样欢呼一声,挂到秦川身上,“秦大哥,今日我们去哪里玩儿?”
秦川托住他的腰背,想了想,“虽然荷花快谢了,但盛月湖的荷叶倒也好看,我们不妨去瞧瞧?”
高灵毓自然不会反对,只要能和他秦大哥一块儿,就算荷叶也一并落尽了,他也觉得是最好看的。
16.情深意难纾,良人奈若何
以高灵毓的性子,没一会儿就觉得坐在船上慢悠悠地晃实在是无趣,便嚷嚷着水下有鱼,想要钓鱼来玩。没钓一会儿,又嫌没劲,把鱼竿朝秦川手里一塞,站起身就开始解腰带。秦川连忙拉住他,“毓儿,已不是夏日了,小心着凉。”
高灵毓立即趴到秦川膝上,软语央求道,“秦大哥,我在水悠宫的时候他们就这也不许那也不能,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了,我最近可是勤于习武的,习武可强身……秦大哥,我就游一会儿,就一会儿!”
秦川最是个心软的主儿,闻言只好允了他,但勒令高某人至多小半个时辰就得上岸,高灵毓嘴里答应着,一面三两下脱了衣裳,利索地跳进水里。
高灵毓平时看上去纤瘦,可他是自小习武的,身材其实是十分的好,此刻在水中,游曳嬉闹,像只鱼一般矫健灵活。
秦川一时看得有些呆,他知道高灵毓极美,不论样貌或是身体,上天不仅赐予他这些,还给了他极佳的武学资质。拥有太多常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不该只是呆在兖州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秦大哥叫得勤快,他本可以神功大成,在江湖上叱咤风云,而后娶一位温柔娴雅的姑娘,替他绵延子嗣……
“秦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高灵毓藕段似的双臂搭在船沿,仰起脸,乌黑的长发浸了透凉的湖水显得更加漆黑乌亮,此刻在他雪玉一样的后背上辗转绵延,几绺发丝贴在他的耳畔,更衬得他肤白胜雪,容貌绮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