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拱拱手:“来日方长嘛,诸位不用急于一时。”
几个人哈哈笑着就走了。
谢清之站在我身旁,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我一想,这下坏了,待会儿该怎么跟他解释好?
五
我领着谢清之回来,寻思着该怎么措辞才好不让他误会。
“那个,张……”
“贾大夫……”
我俩同时开口,他见我说话,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张大嫂,你先说吧。”老实说,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还是先听听他怎么说吧。
他张口欲言,几番刚开口又把话咽了下去,最后才听见那细微微的声音:“贾大夫,你真的不嫌弃……我是、我是、这样的……”谢清之说不下去了,眼里泛起一阵粼粼水光。
我平时就不大灵光,现在更是瞠目结舌,这该怎么办好?说嫌弃吧,估计他就该哭了,说不嫌弃吧,估计他就该彻底误会了……
我没了主意,犹豫再三,谢清之看着我,两行眼泪挂了下来。
“不不、其实我真的不嫌弃……”
谢清之破涕为笑。
我欲哭无泪。
算了算了,就当是权宜之计吧,等他病治好了,就会忘了这件事,我这么想着,觉得有点口渴,拿过茶壶给自己倒茶。
“那我,”谢清之扯着衣角,很轻地问我,“可以……”
“嗯?什么?”我转头对他笑笑。
谢清之不敢看我,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可以叫你,夫君吗?”
噗——我刚喝了一口的茶全部喷了出来。
我猛咳几下,擦掉嘴巴边上的水,对他循循善诱:“张……呃,春桃啊,夫君是成亲后叫的,现在这么叫不大合适,你还是继续叫我贾大夫吧。”
“哦。”他颇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又心有不甘地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保密,给你个惊喜。”
他看着我不说话,眨眨眼睛,又低头去摆弄衣角,时不时抬眼偷偷瞄我。
我叹了口气,一时心软。
心软的结果就是,没有人的时候他叫我夫君,我叫他娘子……
好不容易哄住了谢清之,我又得开始琢磨下一步该怎么走。
我问谢清之会不会骑马,他点点头。
这下事情好办多了,两个人骑马走官道,估算一下时间到京城大概要十五六日,路上的开销不会太大,剩下的钱足够在京城停留一段时日了,只是……
我把谢清之左右瞅瞅,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这样出门会不会太招摇了?
“……娘子,”我刚一张嘴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冲他招招手,“过来。”
谢清之走过来,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绕着他比划几下,身量大概跟我差不多,不如照着我替他置办几套新衣服,但又担心他不愿意穿,于是特别语重心长地拉着他的手说:“娘子,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我看你不如做男子装扮,路上也好方便点。”
谁知他答应的特别爽快,点点头轻快地嗯了一声,又似害羞小声补充道:“都听夫君的。”
“这就好、这就好……”我笑了两声,干巴巴的。
送走谢清之后,我去街上成衣铺替他定了两套衣服,一套浅绿一套深蓝,与掌柜的约定两天后来取,又想起还没买马,只好再往集市跑一趟。
我先瞧中一匹枣红好马,高大威猛,毛色一水的油光发亮,无奈小贩开价太高,压不下价,也只得作罢,买了两匹稍便宜的马。
两天过后,我取来衣服,牵着马去接谢清之。
他在门前徘徊,时不时探头往外张望,想来等了有一段时间了。看见我来了,小跑上来接过我手里的缰绳,帮着牵马,眼里含着欣喜的神色又悄声叫我一声夫君。
我笑着回应他,把手里的包裹塞到他怀里,让他进里屋把新衣服换上。他乖顺地抱过衣服,回身跑进屋去,步子轻快得像只小鸟。
看见他这样,我忍不住笑了笑,虽说一开始不太习惯,但时间久了也觉得挺可爱的。
谢清之换好了衣服,浅绿色那套,柳芽嫩梢的颜色,不大不小正合身,黑色长发紧束,身形修长,气度清俊。
他出来时对我笑了笑,只是勾着嘴角很浅淡的一笑,却让人看着说不出的舒心。
我方才发现他笑的时候,会露出浅浅的酒窝,一时间为之一怔。
等人走近身边了,才回过神来,总觉得脸上微微发热。
谢清之戳了戳我的胳膊,小声问:“好看吗?”
我真挚且诚恳地点点头:“很好看。”
他看上去说不出的满足,展开衣袖自己看了又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才作罢。
恰巧陈婆婆走了进来,抱着个狭长的布包,打趣道:“贾大夫送的衣服就那么好看?瞧把你美的。”
谢清之红着脸贴到我身边,兀自摆看着袖口的花纹。
陈婆婆把布包递给我,说道:“里边是三少爷以前用的剑,我一直小心收着,你们路上带着防身吧。”
我接过来,还挺沉的,打开包裹看了看,是上好的青锋宝剑,剑身上的花纹古朴流畅,和谢清之倒是十分相衬。
陈婆婆眼角含泪,无不担忧地上前叮嘱谢清之:“路上都听贾大夫的,别自作主张,也别闯祸。”
“嗯,婆婆放心,我知道的。”谢清之乖巧地点点头,帮她揩去眼角的泪水,“婆婆别哭。”
我知趣地暂时先退到门外,给他们留点告别的时间。
等了一会儿谢清之才出来,眼圈看着有点红。
我想了想,对他说:“我们很快就回来。”
谢清之看着我笑着嗯了一声。
我把剑给他,问他还会不会使。
他接过剑的时候,表情一瞬有些迷惘,一副懵然不知的样子,就在我不抱任何期望的时候,他忽然抽出剑,划出一道漂亮的剑花。
身姿轻灵潇洒,看得人眼前一亮。
我扶他上马,又嘱咐道:“在外人面前我喊你谢清之,你叫我贾鹤或者贾大哥,以免遇上不必要的麻烦。”
“谢清之,谢清之……”他把这个名字喃喃念了几遍,像是想起了什么,最终也只是点点头答应一声:“好的。”
我也跨上马身,回头看他。
他正扬起马鞭,衣袂飘然,青衣白马宝剑,是当年翩翩少侠的模样。
六
行了大半天的路,眼见着日头西沉,打算就近寻个住处歇息下来。
荒山野地里,人烟稀少,转了一圈,只找到一个破旧的小茶寮,寥寥无人。
大约因为我们算是为数不多的客人,小二招待的分外热情,殷勤地拍拍桌上的灰尘,问我们想吃点什么。
我随口问店里有些什么。
小二嘿嘿一笑,答曰:“本店有上好的大肉包子。”
我又问:“除了包子呢?”
小二曰:“没了。”
“……那就包子吧,再来两大碗茶。”
“好嘞,客官请稍等。”
小二前脚刚走后脚就端了盘大肉包子上来,速度快得惊人,几步便又走到我们桌前,笑脸迎人:“两位客官慢用,慢用。”
我拿过一个,包子皮雪白,热气腾腾,烫得直吹气,左右手不停地抛接,咬下一大口,皮暄肉嫩,再咬一大口,汤汁鲜美香气四溢。
再看看对坐的谢清之,他只咬了一小口,正皱着眉头看我。
我察觉自己的吃相不太雅观,颇尬尴地放下手里的包子,斯文地一小块一小块撕着包子皮。
谢清之依旧眉头紧锁,张口像是要说什么。
我只看得见他嘴巴一张一翕,却实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等我醒来,只觉得四肢乏力头昏脑胀,眼前朦朦胧胧,透过柴扉狭长的缝隙,依稀能看清高悬夜空的一角明月。
我努力眨眨眼睛,想要适应昏暗的光线。
“夫君,你醒了?”黑暗里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但谢清之的声音却近在咫尺,就从我对面传来。
“啊、嗯……”头还稍有些疼痛,昏昏沉沉地随便应了两声。
谢清之赶忙向前倾身,像是要探看我的情况。
我们俩靠得实在太近了,他稍微一动,嘴巴就碰到我的下巴上。
慌忙之下,我身子往后仰,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墙板上。
“哎呦!”
“夫君你没事吧?!”
“没……还行……”我刚想撑起身子,却发觉手脚都被紧紧缚住,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我猛然一惊,顿时清醒不少,往周遭细细打量一番,发现我与谢清之,都被绑牢了手脚,关在一个窄小的柴房里。
慌乱过后,我稳下心神,细问谢清之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清之回答说,方才我倒了下去,便有一伙人围了上来将我们团团困住,他扶着我不便动手,也被他们捆了起来。
“我怕夫君受伤,不敢与他们动手。”
听到他这番话,为夫我真是甚为感动……
不过感动归感动,当务之急是想法子逃出去先。
我尝试一番,绳索十分结实,挣脱不得,又仔细在地上摸索,只可惜除了尘土便无其他,也只得作罢,又问:“清之,你身上有刀,或者匕首之类的吗?”
黑暗里勉强看清他摇了摇头:“都被那些人搜走了。”
我颓然靠着墙板,思索着还有什么逃生之法,片刻沉默后,我问他:“清之,你习过武,挣得开这绳索吗?”
只听见噼噼啵啵的声音,捆着谢清之的绳子应声而断。
“清之,你既然能挣断这绳子刚才怎么不挣?”
“婆婆说过,出门听夫君的,不要自作主张。”
“……”
解开绳子后,我舒活舒活筋骨,但被绑久了总还是有些腰酸背痛。反观谢清之,除了衣摆脏了些,还是原先那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看似完全不吃力。
练过武的果然就是不一样些,我暗自想着,或许哪天也让他教我几招?
推开柴房的门,月光清澈,往四处粗略一看,像是在小茶寮的后院里。
我与谢清之蹑手蹑脚地到处查探一番,茶寮里悄无声息,竟连一个人也没有。我本以为这里便是那伙贼人的贼窝,可看眼前的情形却不像,不禁皱眉暗道奇怪,这大晚上的,那伙贼人能往哪去?
好在最后谢清之发现几行通往茶寮后门的马蹄印。
待推开后门一看,只见一条蜿蜒小道直通往山上,想来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老窝。
谢清之问我要不要上山去。
我踯躅不定,那伙人搜刮得仔细,一个大子也没给我们剩下,现在我与谢清之两袖清风的,别说是去京城了,就是不饿死都难说,然而对方人多势众,我方手无寸铁,贸然上山,就好比拿鸡蛋碰石头,能不把自己碰碎了把命丢在这儿吗……
我深思熟虑,在后院徘徊几步,问他:“清之,你还记得他们有多少人吗”
“五个。”他想了想,回答道。
我心说五个倒不算多,我对付一个,谢清之对付四个,说不定能行,于是再问:“你有把握赢得了他们吗?”
谢清之略一想,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松了口气,非常豪迈地往山顶一指:“娘子,跟着为夫上山讨债去。”
也不知在这密密匝匝的山林里走了多久,方才远远地看见一线火光,稍微走近些,还能闻着夜风里裹挟的阵阵肉香。
我与他隐匿密林,仔细观察一番。
眼前的这个山寨不大,门口连个守卫也没有,木桩做的篱笆,房子像是有两三座,影影绰绰闪现出火光。
不敢大意,于是悄悄绕到山寨后头,隔着木栅栏瞧见里头几个人影畅快豪饮,笑语喧哗。我与谢清之商量,能巧取便巧取,非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和他们动武。
谢清之点头,眉宇凝重,十分沉着,与他往日的形象大为不同。
木栅栏上有个不大的缺口,我刚想与他说不如从这里钻进去,谁知他纵身一跃,轻轻巧巧落入院中。
我不会轻功,吃亏些,只能贴着地钻进去,蹭了一鼻子灰。
来到院里,轻手轻脚地躲藏到屋后的阴影处,小心往四下一望,并未有人察觉。
我平生第一回做这样的事,心砰砰直跳,咽了口唾沫,转头小声说:“接下来怎么办,不如……”
话未完,只见谢清之眼里杀机一现,伸手朝我脖颈处抓来。
我心下惊然,往后躲去,他已拽住我的领口往前一拎,两个人就势在地上一滚。
噔——兵刃碰地之声从我方才躲藏之处传来。
我回头一看,一把巨斧插在地上,入土已然寸许。
持斧的是个醉醺醺的大高个,见我们躲开,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有趣!让大爷好好与你们玩一玩。”
说着,拎着巨斧踉跄往前走了两步。
骚乱引来了其他山贼,霎时间,我与谢清之便被十几个彪形大汉围个水泄不通。
“清之,你不是说只有五个人吗?”我张口说话,觉得舌头有点僵硬。
“在山下,的确是五个。”谢清之云淡风轻,说得慢条斯理,恍然间,我仿佛瞥见他嘴角带着略略的笑容。
眼看着剑锋斜斜劈来,谢清之不慌不忙,右脚略微后退一步,侧身堪堪躲过,顺势劈手夺剑,只看见他手腕翻飞,剑已落入他手中,冷光一闪,利剑当空划过,带着一串血珠子,一个人影已经摔在地上……
而后的事情也是惊险万分,唯记得我给谢清之又推又扯的,死里逃生,倒是没怎么受伤,只是这身衣服算是废了……
等我定下心神,只见眼前横七竖八地倒着好几个山贼,寻来粗麻绳一个一个捆起来,数了一下竟然有十五人,我钦佩非常地望着谢清之:“好身手!”
谢清之无力地握着剑柄,剑尖点地,神情有些惘然,半晌方才呢喃道:“夫君……”
我以为他疲倦了,连忙上前拉他进屋,心想先找个地方休息片刻,也好顺便去找我们的钱财和马匹。
推门进屋,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上放了几个布包裹,我上前查看,还好还好,我与谢清之的行李一个都没少。
跟在我身后一直不语的谢清之忽然走了上来,拢拢我的衣领,皱眉道:“夫君,你的衣服……”
我低头一看,的确……只比衣不蔽体好一点点。
我急忙翻开包裹,随手拿出一件衣裳,正要换时,谢清之扯了扯我的衣袖,衣服本就残破,又被他用力一扯,刺啦一声,扯出个缺口。
谢清之拿着破布条,不住所措地红着脸,把手里的布包塞到我手里:“夫君,穿这件。”
我一看,是我替他做的那件深蓝长袍,又推回去:“这是我给你做的,你留着穿吧。”
他很固执地摇摇头:“这件好看,我想看夫君穿。”说完,又似害羞地低下头。
既然盛情难却,我也只好承了他的好意,拿过衣服,抖落开来,崭新的蓝布袍子,滚了一道白边,看起来很是神气。
谢清之解开我的腰带,我忙拦住他的手:“我、我自己来。”
他不听,对我笑了笑:“我该替夫君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