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比录歌时间提早两小时到录音室处理琐碎工作的同伴说,炎育陵一小时前就到了,说要用钢琴,还特别要求不想被打扰,所以逐一来到录音室的人都只敢很小声地交谈。
骆禾羽每天都在四处探听炎育陵的工作状况,据他所知,炎育陵前一晚半夜三点才回宿舍,今早七点就出现在公司的健身室,九点有人看见他在餐厅,十五分钟后就待在录音室直到现在。隔着玻璃观察录音间里疲倦却认真的少年,骆禾羽无奈地摇了摇头,推门走进录音间。
“啊。”炎育陵看了眼骆禾羽,视线回到琴键上,面无表情地低声道:“给我五分钟。”
“我给你五小时。”骆禾羽靠在钢琴旁,微笑着:“今天不录了。”
炎育陵抬头朝骆禾羽眨了眨眼,站起身把位子让给骆禾羽,低垂着视线无精打采道:“开始吧。”
骆禾羽坐到钢琴前,瞄了瞄炎育陵的琴谱即开始弹奏,弹的正是炎育陵这首只有三分一完成度的创作。
“骆老师。”
“嘘……”骆禾羽一边示意炎育陵安静,一边比手势要外面的人开始录音。
“不介意我填词吧?”骆禾羽微牵着嘴角。
炎育陵不悦地皱了皱眉,稍微抬高声量道:“介意!”
“哈哈……”骆禾羽笑着摇头,但没有停止弹奏,弹到了第一段chorus,炎育陵的原曲中断在这里,骆禾羽顿了顿,接着很顺畅地弹下去。
炎育陵呆了呆,察觉到自己失了神,突地伸出手挡在琴键上,气呼呼地道:“你不要弄我的创作!”
骆禾羽没料到炎育陵会抗拒,担心自己若不顺着炎育陵的意,会不慎挑断他哪根神经,于是便高举双手作投降状,起身离开钢琴,语气温和地道:“好,我不弄,我们把握时间,就不热身了,开始录好不好?”
“随便!”炎育陵把琴谱胡乱折起来收进裤袋。
这时候的炎育陵不容易逗,骆禾羽暗忖自己要再多说什么大概就会造成短路了,只好暂时打退堂鼓,安分地走出录音间。
三小时后,录音顺利完成,炎育陵的表现无可挑剔,把一首歌意较哀伤的歌曲唱得情感丰富,制作组重复听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要求重录间中的一部分合音,即一致决定可以提早收工。
“唱得好。”骆禾羽欣慰地道,“距离你下一个工作还有两小时,去休息吧。”
炎育陵摘下耳机,没有马上走出录音间,也没有给骆禾羽任何回应,只低着头不声不响,足足一分钟后才道:“我再待一会儿,你们不用管我。”说完就转身走到钢琴前坐下,不一会儿就动起手,延续之前未完成的创作。
“劝劝他吧,你看那脸色,好像随时会晕过去。”其中一个组员凑到骆禾羽耳边悄声道。
“嗯,你们先走。”骆禾羽让组员们都走了,只自己一个人留下,好在炎育陵非常专心,没有对自己的陪伴提出抗议。炎育陵用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就把歌曲完成,当中带了些自己识才即兴创作的影子,不过就只是非常难察觉到的那么一点点。
骆禾羽见炎育陵脸上终于露出很细微的满足神色,才出声打扰:“想收吗?应该来得及录。”
炎育陵早就注意到骆禾羽一直留在录音室,不过刚才担心突然出现的灵感会消逝,便不分神去赶人,此时完成了创作心情亦放松了些,自也不想对骆禾羽发无谓的怒,幅度很小地摇头,语气平稳地道:“这首是给贝鲁唱的,歌词让她填。”
“To Exit的主唱是你吧?”骆禾羽不解地道,一边觉得太可惜了。
“嗯。”炎育陵敷衍地应,一边把琴谱折好收起,不打算向骆禾羽说韩封有计划让那三个女生自组成另一个团体,韩封之前一个人在努力的事,他也要一个人去接手,站起身想要出去,骆禾羽竟推门进来。
“我要走了。”炎育陵退开让骆禾羽进来。
“哦……”骆禾羽径自坐到钢琴前,摆手道:“走吧。”
炎育陵斜眼瞪骆禾羽,还以为骆禾羽想跟自己谈些什么,发觉自己竟然略有期待,立即蹙起眉头鄙视自己——干什么呢?炎育陵,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推门脚才踏出一步,听见骆禾羽开始弹奏,炎育陵下意识放慢了动作,身体对音乐的喜爱和热诚会很老实的做出反应,自己是真心欣赏骆禾羽的才华,无论心情怎样都想把握机会多观摩这位老师的表演。
过门音乐刚一听还听不出是什么曲子,约二十秒后炎育陵就认出了骆禾羽在演奏的歌——联合公园的Numb——之前在街头表演时唱过,虽只公开表演过一次,但其实练了不少过三十次,炎育陵对歌词已经熟透。
这首广为人知的新金属音乐很常被翻唱,骆禾羽用钢琴弹奏的曲风比原曲柔和很多,一开口唱,那干净斯文的嗓音让人一时无法联想到原曲的激昂。
“I‘m tired of being what you want me to be, feeling so faithless, lost under the surface, Don’t know what you‘re expecting of me, put under the pressure of walking in your shoes……”
炎育陵发觉自己是第一次听骆禾羽认真地唱歌,歌喉很好,但嗓音辨识度不高,所以只能在幕后吧?
“I’ve become so numb, i can‘t feel you there, I’ve become so tired, so much more aware……”
炎育陵靠在墙上,听着骆禾羽唱至第一段chorus,一种想要放声撕吼的欲望自胸腔慢慢爬上喉咙。
骆禾羽从容地进入歌曲第二段,快接近合音部分时,瞟见炎育陵走向麦克风,戴上自动连接了钢琴收音的耳机。
“Can‘t you see that you’re smothering me, holding too tightly, afraid to lose control, cause everything that you thought i would be, has fallen apart right in front of you……” 骆禾羽边唱边调整电子钢琴的混音模式,顺畅地转换了主音阶。
像顺水推舟般自然,炎育陵的合音契合进了他的演唱。
“caught in the undertow, just caught in the undertow……”
骆禾羽扬起了嘴角。炎育陵挺拔的背影、浑厚的嗓音、投入的神情,无一不让他觉得自己能有机会出现在这孩子身边是老天给予的多么大的福分。若觉自豪,似乎过于自以为是,炎育陵虽是自己亲生,但自己从没教育过他。
这只自荆棘丛中挣扎求存而成长的优秀生物,没有任何需要感谢的人,他的杰出、他的美丽、他的一切,都来自于他自己。
“I‘ve becoming this, all i want to do, is be more like me, and be less like you, and i know, i may end up failing too, but i know,you are just like me, with someone disappointed in you……”
炎育陵反客为主,合音的角色换成了骆禾羽,凭着音乐人的直觉,骆禾羽知道炎育陵意犹未尽,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歌曲没有在第二段chorus后进入收尾,而是重回到了开端。
录音室的门被悄悄推开,是制作组某个组员忘了东西而回来拿,看见里面两个人正一弹一唱得投入,当机立断把其他组员都给召来。
炎育陵是唱庞可摇滚出道,震撼人心的嘶吼唱腔除了是天分,也是费心思锻炼过的,由于拥有杰出的音感、可塑性高的嗓音、加上积极挑战各类唱腔的毅力,唱片公司才让他以全能型的路线发展,个人专辑主打R&B和rap,制作组的人基本都忘了他最初的实力。
“联合公园啊?好久没玩了。”吉他手摩拳擦掌走进录音间,背起吉他调音,贝斯手和鼓手随后加入,一众经验老到的音乐人不需要多少时间就互相融合。
录音期间伴奏和歌声都是分开录,炎育陵是第一次和制作组的人这般随性地一起演出,越是随性,就越凸现了每个人的实力,平均年龄三十以上的音乐人,当然比三个二十岁以下的小女孩强好几倍。
若是说好了一起表演,炎育陵或许会觉得压力,但现在的情况无预警、无规划地发生,竟意外地有种归属感,觉得自己就该拥有这么优秀的伴奏,自己已经不是需要被扶持、被推荐、被考虑的众多歌手候选人之一。
没有人可以要求自己,没有人有资格,没有人可以取代把自己扶上来的人。
音乐停止。
不够,不够。
炎育陵侧头瞄骆禾羽,“Given Up”,点了下一首自己突然很想唱的歌。就是很想痛快地喊。
骆禾羽给个‘没问题’的表情,制作组相视而笑,现在不是乐手和歌手的互相要求,更像是挑战。
有何不可?这就是所谓的……男人的浪漫吧?
两天后,第一组专辑封套完成,唱片公司官网开始了第一波的宣传,面对媒体的日子就快到了。
无风的黄昏,炎育陵穿着单薄的汗衫站在倾盆人造雨下,军装长裤里的内裤都湿了,连军靴里也都是水。
当初和骆禾羽及MV导演讨论得兴高采烈的MV,拍起来居然这么辛苦。
其实整个故事线就是悲剧,真实情况不辛苦就会显得很虚假了吧?
不死的吸血鬼不知为何被封印了起来,苏醒后混入了人类的世界,爱上了人类女孩,费尽心思追求、讨好,却换来对方的无情拒绝。吸血鬼无法释怀,试图阻挠女孩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结果女孩请来了吸血鬼猎人。被猎人往心口刺入木桩的那一刻,吸血鬼已经不想反抗,他流泪说,爱情好辛苦,猎人摇头苦笑,你学不乖。
“Action!”
听见导演大喊,身后的车子开动引擎行驶,炎育陵拔腿就跑。这逃跑的镜头已经拍了第八次,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或换角度、或NG重来,这次导演若收货,连续四十小时的拍摄就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Cut!”
机器在导演一声令下停止,大家屏息凝神,等待导演一个指示。
“Good Job。”导演向躺在泥泞上的炎育陵竖起拇指。
“哈……”炎育陵闭上眼,疲累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很想就躺在这个地方睡着。
“哥!”
啊?炎育陵陡地睁开眼弹起身,瑞哲已经来到身旁,把毛巾披到自己身上。
“哥哥!这里!”
炎育陵循声看去,很快就看见站在保姆车旁的弟弟,弟弟高举着右手大力摇摆,左手牵着另一个人的手。
是母亲。
“谁让他们来的?”炎育陵怒瞪向瑞哲。
“网上有人传看见你在这里拍MV,歌迷和记者可以拦在外面,可是……”瑞哲没有说下去。
“我要走了。”炎育陵转过身,大步走向载送摄影道具的小货车,选择放弃乘坐自己的保姆车离开。
“哥!”
炎育陵听见奔跑的脚步声,立即停下脚步转过身,板着脸瞪已经来到离自己大约五步距离的弟弟。
炎育旗因哥哥的瞪视而惊呆,后退了半步,小声道:“哥……我带妈咪来找你……”
“滚。”
“什……”
“我说滚!”炎育陵大吼,抬眼见远处正步向自己的母亲也站定在原处。
“你发什么神经?”炎育旗不甘被哥哥不客气地驱赶,抬高声量吼回去。
炎育陵哼鼻,冷漠地转身就走,跨上已经收拾好准备出发的小货车。道具组迟疑着没把车门关上,炎育陵立即自己动手关门。道具组也都熬夜工作,实是累得管不了那么多,大致确认道具都上车了,便吩咐司机开车。
当晚,炎育陵又一次登上夜报的娱乐新闻头条,标题一点也不讨好。
“炎育陵对亲人视而不见。”骆禾羽读着标题。
“听说事实更糟糕。”助理在一旁说道。
“那还真奇了,记者手下留情哦?”骆禾羽放下报纸,端起泡沫红茶啜饮。
“诶说起来,的确是有记者告诉我,有几家报馆和杂志会过滤炎育陵的新闻,可能拍到这独家照片的记者是来自其中之一吧?所以真相才没流出去。”
“真奇了。”骆禾羽挑眉,其实原因他当然知道——韩封余威嘛。
喝完红茶,骆禾羽准时到录音室,录音室里又一次异常宁静,看来炎公子又濒临短路了。
骆禾羽悄声要制作组都出去,反锁了门,走进录音间。
“给我五分钟。”炎育陵坐在角落,屈膝抱着膝盖。
“要睡觉还是到休息室比较舒服吧?”骆禾羽先尝试轻松的语调。
“我在想歌词。”
“要纸和笔吗?”骆禾羽蹲在炎育陵面前,歪脖子试图看他表情。
炎育陵摇头,缩了缩脚。
“你累了。”骆禾羽知道这家伙已经四十个小时没有睡觉,语气轻且柔,隐含着丝丝心疼,“明天再录吧,目前进度很快,拖一天没事的。”
“不要……”
唉,孩子就是孩子——骆禾羽暗自叹气。
“想歌词需要灵感,不如我来给你说故事。”骆禾羽坐到炎育陵旁边,曲起右膝,把右手搁在膝上。
“很——久很久以前……”骆禾羽摇头晃脑,“有个怎么都吃不饱的巫婆,巫婆觉得自己一定是受到了诅咒,每天翻查古书找资料,终于找到了解咒的方法,那就是吃自己的肉,可巫婆很怕痛,不敢削自己的肉来吃,于是就拐了个男人,不久就诞下自己的骨肉。”
“不要说了。”炎育陵嗓子沙哑。
骆禾羽不理,继续道:“巫婆细心地把孩子呵护长大,养得白白胖胖,照顾孩子很麻烦,很多时候她甚至忘了自己的饥饿,直到孩子成长到可以照顾自己的年纪,巫婆才想起自己生孩子的目的,她对孩子说,你可以帮我吗?帮我脱离诅咒的折磨。孩子很果断地答应,巫婆没有告知孩子应该怎么帮,就张口把孩子的尾指咬断,吞了下去。”
炎育陵抬头,看向骆禾羽,视线情不自禁移到骆禾羽的断指。
“孩子见巫婆吃得津津有味,就问巫婆,够吗?一根尾指够吗?”骆禾羽阴恻恻地笑,一幅靠讲鬼故事吓女孩子投入怀抱的样子,“巫婆感到了一点点的饱足,以为诅咒解除了,便对孩子说已经够了,孩子很高兴,捂着流血的断指走出和巫婆相依为命居住了二十年的小木屋,再也不回去。”
炎育陵眨眼。
骆禾羽合掌拍手,“The end。”灿烂地笑。
“好烂。”炎育陵又低下头伏在膝盖上,只是稍微侧过了脸。
“有那么烂吗?不如你说一个来听听?”骆禾羽用手肘轻撞炎育陵肩膀。
“我明白,我不是世上最不幸的人,我可以放开,只是需要时间。”炎育陵疲惫地道,不想去问骆禾羽是相信自己被母亲抑或是父亲虐待?反正都是亲人,本质上没有差别,父亲既然认了,他无力再去维护父亲,父亲是担心被舅舅找麻烦吧?好吧,那就成全父亲的懦弱,有何不可?
“五分钟很显然不够。”骆禾羽把手臂搭在炎育陵肩膀上,刻意压低嗓子道:“我今天状况也不好,你就给我个机会偷懒吧?好不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