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冬阳悄悄打量忙着帮他倒茶的楚剑波，心里很平静，也许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面对楚剑波，不再有那种浑身都温暖起来的感觉！
楚剑波也不像从前那样冷冷冰冰，当他回身将茶杯递给韩冬阳的时候，脸上居然露出了含蓄的、也许还藏着点欣喜的笑意！
两个人一时间都找不到话说。相对沉默了一会儿，韩冬阳先受不了这种沉默，定了一定心，开始微笑着跟楚剑波叙述这两年的打工经历。楚剑波静静地听着，双眼一直盯着他看，韩冬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笑一笑住了口。
“怎么啦？”他问。
“没什么！”楚剑波轻轻叹息一声，“你……真的长大了！”
“人都会长大的！”韩冬阳扬扬脖子说。
楚剑波笑笑，站起来自己倒一杯水喝了，再回身坐下，离韩冬阳近一些，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有点想揽住韩冬阳的意思——当然，那也许是韩冬阳的错觉！
韩冬阳更不自在了，他站起身来。
“晚了，我该回去了！”他笑笑说。
“这么快就要走？”楚剑波脸上有些失望的表情——也许那仍然是韩冬阳的错觉，但是楚剑波接下来若有意若无意的一句话，却使这种错觉显得更加真实！“晚上……可以留下来，夏荷……今晚不会回来！”
他的目光热热的飘落在韩冬阳俊美的面庞上。韩冬阳忽然有一种想要爆笑出来的冲动：这是什么意思？想跟他重续前缘？还是想趁着老婆不在家来一次刺激的密情私会？还是……一定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懂得有多珍贵？
“不了！”韩冬阳回身面对楚剑波，忽然发现，当初楚剑波看起来又高又壮，然而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不比他矮！“我走了！”
他毫不犹豫的转身走出去。一出门，心里感到无比的轻松！他明白，他已经从那段感情中解脱出来了！他忽然很有些瞧不起楚剑波，当初那么依赖那么仰慕的人，原来是一个没胆的懦夫！明明有爱，却不敢承认！
当然，也许他这样说有些不公平，楚剑波并不像他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当初那么做对楚剑波自己的人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无论如何，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应该去承担去面对去想办法解决，而不该落荒而逃，甚至以冷酷的态度恶毒的语言，把所有的罪过所有的痛苦推给自己所爱的人独自去承担！
骑着自行车，迎着寒冽的冷风，韩冬阳心里对楚剑波再无牵挂！他是一个“同性恋者”，这个事实经历了两年痛苦的挣扎仍无法改变，所以当女朋友提出分手的时候他没有哀伤反而感到了解脱，如今，他从另一个困扰他多年的感情漩涡中再次解脱！当然，异于常人的性向一定还会在今后的人生当中带给他更多的痛苦，但，他起码有了再次争取再次接受的可能！虽然那种争取或者接受的机会非常渺茫，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起码，他的心已经可以再接受再争取！
六年了，韩冬阳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傻乎乎的笑！
然而，老天爷并没有如此轻易的放过他，一场更加致命的灾难，正在悄悄酝酿！很快的，韩冬阳将再次被恶毒的命运，推进下一个远比跳油锅下地狱更加难熬难受千百倍的绝望陷阱！
第八章
程玉香病倒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一种病症。当厄运降临的时候，全家人一遍一遍的找人求证这个病是否真的没治，得到的回答都是人同情的目光和叹息！
儿女们想方设法瞒着妈妈，装着笑脸不断编织着谎话。但是后来程玉香一定还是知道了，她只是不说出来！——很多年以后韩冬阳还清清楚楚的记得，每当他从工厂下班返家，妈妈总是撑着病体，依门而望！而只要他在家，只要不管哪一个儿女在家，妈妈总是坐在床头、或者椅子上，含着笑，静静的不说话，一直一直盯着儿女看！
妈妈不舍得他们！不舍得这一群一直被她细心呵护着的儿女，不舍得几十年风风雨雨甘苦一共的丈夫！所以她的眼光老是停留在他们身上，看得那么那么的仔细，全心全意，以至于到死也没顾上为她自己的命运流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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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四姐夫的多方努力，韩冬阳打工回来不久就进了一家机械厂学车工。
上了几个月班，又到了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很开心，因为韩冬阳学车工出了师，开始独立操作，由于他勤奋肯干，他挣的工资已经不比他的师傅少。
其实韩冬阳一点儿也不喜欢车工，他胆儿小，看着切刀硬生生的将大块的铁坨分离，那种刺耳的声音，就像是要撕裂他的心！
不过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生活！想要的永远得不到，不想要的也许正是你拥有的的全部！
韩冬阳从小不爱喝酒，但那个春节却喝了很多酒，尤其初二姐姐姐夫们回娘家的时候，他陪着姐夫们一杯接着一杯喝！他知道姐夫们都有些瞧不上他，因为他摆布摊做生意赔得一塌糊涂，以至于到最后要姐夫们凑钱帮他还了银行贷款；再有出去打工两年又没带回来一分钱，姐夫们都认为他不懂事长不大，什么事情都干不了。所以韩冬阳宁愿喝醉喝死，起码在酒桌上，不要被姐夫们瞧不起！
然后，一过完春节，程玉香就病倒了！
最先发现妈妈病了的是韩冬阳！那几天刚好赶上韩仲文迷上了一种据说很神奇的“气功”，约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学友一起出外探访“仙师”去了。韩冬阳一连几天感觉妈有点无精打采的，脸上苍白苍白，就赶忙着催她去医院看看。
“有啥病？就是贫血而已，我一直好贫血，补补就好了！”程玉香不肯去医院，这个世道有三件事穷人家办不起，一是买房，二是看病，三是供子女上学！自己唯一的儿子还没着没落的，她得千方百计省钱给儿子以后买房结婚用！
于是又过了两天，眼瞅着妈连路都走不动了，韩冬阳急得只好去找四姐，让她陪着妈去医院找熟悉的医生看看！
诊断结果出来，再生障碍性贫血，一种不治之症！
恍若晴天霹雳，一家人都被震懵了！从来没想过这种厄运会降落到自己头上，他们一家母慈子孝，为什么老天爷就非要来搞破坏非要来拆散他们一家人呢？
家里所有的人各自都像无头苍蝇一样，慌慌张张到处打听谁家有秘方何处儿有名医，甚至求神拜佛的事也做了不少，一听说那个乡那个村有仙婆神汉，就赶着去进贡烧香！韩冬阳本来是个无神论者，现在也虔诚的求神求天拿走他的生命，留下他亲爱的妈妈！但是天听不见他的乞求，程玉香的病丝毫不见好转，身体造血功能完全坏死，只能靠着输血来勉强活命！
就是在这个时候，韩冬阳收到了那个湖南女孩儿的来信，说想他，忘不掉他，想来湖北跟他在一起！
韩冬阳考虑再三，如果早一点接到女孩儿的信，他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因为，跟女孩儿分手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决定了要孤独一生，但是现在，他不能那样做！
妈妈已经活不了多久，他一辈子没有做过让妈妈骄傲的事，一直到现在他还一事无成，如果让妈妈看见他有了一个漂亮温柔的女朋友，一定会走的安心很多！
所以他回了信，让女孩儿过来！
于是没隔多久，女孩儿就来了！
程玉香笑了，因为女孩儿真的很漂亮很温柔！程玉香开心得忘了自己身上有病，挣扎着要亲自下厨房去为儿媳妇做好吃的，韩冬阳赶忙拦住，拉着女孩儿进了厨房。
租的人家的房子，厨房不可能宽敞，两个人在里边挤得转不过来身！但女孩儿一点儿也不介意，只要能跟韩冬阳在一起，再穷她也无所谓！
韩冬阳从小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下厨房做饭，嫌油腻！但是程玉香很多东西都不能吃，因为消化不了，为了既能够让妈妈吃的香还不妨碍消化，韩冬阳学会了炒菜做饭，而且味道很不错，每天花尽心思做好吃又能消化的饭菜给妈妈吃！
但女孩儿只呆了一个月，就哭着离开了！原因是，他们曾经有过的一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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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对我是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了？”
女孩儿这样质问，随后是长久的沉默。
“我来了一个月，你居然动也不动我一下，说出去都没人信！”
“……我妈……病着，我哪里……有兴趣儿！”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理由，说得很艰难。
“这根本就不是理由！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呀！还是到现在你还在为当时我先提出分手而生气？你可以打我骂我，只求你别这样子对我，你冷冰冰的，我完全……摸不到你的心！”
“……”再次沉默，他只能沉默！
“……算了，我知道你为你妈的病烦，我……不该再增加你的烦恼！我这几年在外边打工，也攒了几千块钱下来，要不你先拿去给你妈看病吧！”
又是良久的沉默之后，他不得不开了口！
“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不能害了你！”
“啊？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
“你说……要跟我……分手？”
“……是！”
“我不接受！我什么都不顾这么远过来跟你，你要跟我分手？不！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赶我走！”
“你听我说，我很穷，而且……什么本事都没有，你跟着我不会有幸福！你是一个好女孩儿，我不想……为了我的私心而害了你！”
“可我不在乎啊！你再穷我也不在乎！何况我们都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赚钱，我们一起努力，一定会有很好的未来，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们现在就结婚好不好？什么都没有我也不在乎！”
“可是我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我……！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我说出来才甘心？那好吧我告诉你，我是一个……同性恋，你跟我结婚只会害了你一辈子！”
终于说出来了，他不忍也不能再继续欺骗这个善良的、深爱着他的女孩子！
“……！怎么可能？你是在胡说吧？你居然用这种可笑的借口……来拒绝我？我真有……这么让你烦？”
“我说的是真话，我有必要用这种可笑的借口来拒绝你吗？记不记得第一次跟你在一起，我怎么样努力也……没有办法跟你亲热！过后我还痛哭了一场，你安慰我说没关系，我只是不停的跟你说‘你不知道’，后来我还写了一封短信让你帮我寄给我姐！我不能跟你亲热，不是你不好，仅仅是因为我对女人没兴趣！而现在，我们在一起一个多月了我也没动过你，你认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会这样吗？”
当发现这一点，当发现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改变、无法对女性产生兴趣，倘若不是还念着父母家人，他当时就会动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一个老天给予而他无力纠正的错误！
“不……！不……！我不信！……！后来、后来的那段日子……你还是跟我……很好啊？”
“那是因为我吃了药，我总不能一辈子靠吃药来过！”
药物武装了他的生理，却不能给予他内心的激情，其实整个过程，对于他对于爱他的女孩儿来说，都是一种残忍的伤害，为此，他深感愧疚！
“吃……吃药？”
“总之我对不起你！你一提出分手我毫不犹疑就接受，正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一直在欺骗你的感情，明知道你跟我结婚会害了你，我却装模作样跟你好，那简直就是在犯罪！跟你在一起我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我总是在忍受着内心的愧疚和自责！你提出分手，对我对你其实都是一种解脱！”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你又答应让我来？为什么……要让我陷入这样一种进退两难的地步？为什么？凭什么？”
“对不起！我只是想利用你……来安慰我妈的心！可是你对我太好，我怕你……会越陷越深，那对你来说太残忍！所以我不能再欺骗你，我不能因为……我妈，而去伤害你！”
“可是你已经很残忍！你已经把我伤得够深了！你，韩冬阳，你好狠！”
她哭着叫出来，恨得咬牙切齿！她原本是无辜的，她的爱没有错，错的是他不该接受！——那其实不是接受，那只是一种欺骗，所以她理所当然的应该恨，而他理所当然的应该承受她的恨！
然而，他又有什么错？他又该去恨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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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儿走了，当天下午就坐车离开了小县城。
韩冬阳送她上车，当他伸手去帮女孩儿提包裹的时候，女孩儿手向后缩了一下，这个一直深爱着他什么都不计较的女孩儿，眼睛里闪过一丝按捺不住的厌恶之色！
韩冬阳缩回了手，女孩儿自己提着包裹上了车，一直到车子开动，再没有向韩冬阳望一眼！
韩冬阳骑车离开车站。一骑上车子，泪水已流了满脸！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将不会再同任何女孩儿有任何牵扯，他将孤独到老，寂寞一生！
不！也许他不用孤独到老，因为，也许他根本就不会到老！妈妈若死了，他还有力量支撑下去吗？
第九章
韩冬阳在工厂做工更勤力了，之前他所以勤奋只是因为好强不愿意落人之后，而现在，他必须多赚点钱给妈妈治病！所以他没日没夜的一有活儿就跟师傅抢着干，工资很快就超过了师傅，以至于到最后师傅跟他反目成仇！
但是钱还是入不敷出，全家人就开始去借钱！
“不能让冬阳去借钱，要借也是我们去借，冬阳只要能把工资全部拿出来就行了，就这一个弟弟，房子结婚什么都没有，不能再让他欠一身债！”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韩冬珠这样说。
二姐韩冬霞没什么意见，毕竟她顶了父亲的职，而且，姊弟间除了韩冬珠就数她跟弟弟关系最亲密。但大姐夫刘先开三姐夫李富却明显不乐意，当时谁也没吭声，但没过多久，三姐韩冬云跟韩冬阳在一次争吵的时候却说了出来！
“你还有脸跟我们吵？李福说的真对，什么屁本事没有，就只会花钱，如今妈病了连累的我们欠一身债！”韩冬云向来口无遮拦，一急什么都说得出来！
结果那一番话直气得韩冬阳浑身发颤，劈脸一巴掌就打了上去！
“你敢说这么没人性的话，你难道不是妈养大的？你结婚不是妈帮你操的心？你的小孩儿这几年不是妈在帮你养？别说你是姐我就打不得你，这些没良心的话要让妈听见，别说打，就是拿刀砍我都敢！”
打得三姐大哭着回家去了，而从那之后，再没有为妈的病出过一分钱！
三姐家里本来最穷，也还是租的人家的房子住，韩冬阳并不怪他——多年以后当韩冬阳靠着自身努力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以后，反而最照顾就是三姐——但是三姐的那番话，却让韩冬阳碎心的明白，平时最亲密的人，一旦涉及到切身利益，一样会很自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