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韩冬阳必须想办法弄钱!可是他能想什么办法,抢银行?事实上为了帮妈妈治病他真敢,但如果那样的话,恐怕会更加伤害到妈妈的心!
所以他先去买彩票!出发前他真的跪在地上虔诚的恳求老天让他中奖,哪怕因此让他少活几十年都心甘情愿!但老天是聋子瞎子,根本看不到他的虔诚和求恳,他花了一百多元钱,偏偏连平时很容易中的两块钱一张的最小奖也没中上!
所以他只好也去借钱!
找到高强,高强二话没说,给他拿了一千元钱!他在厂里上班工资并不高,每个月也就是三百多块,而且随着市场经济逐渐占据主导地位,他们厂一些旧的观念制度限制了厂子的发展,近几年经济效益一直在下滑,已经有好几个月发不下来工资了。这一千元钱,几乎是他毕业几年全部的积蓄!
从高强家里出来,韩冬阳用小卖部的公用电话给楚剑波打了个电话,当他说明借钱的目的之后,他听见电话里楚剑波喊了一声!
“夏荷,家里有钱没有,冬阳想跟我们借钱!”
然后他听见话筒里隐约传出夏荷没好气的声音:“问我做什么,家里有没有钱你不知道……”
韩冬阳挂上了电话,很后悔怎么会跟他借钱!出租房离高强家并不是很远,他出了小卖部往家走,一路心灰意冷精神恍惚!
忽然,他脚下有样东西可能是被他踢到了弹跳了一下,定神看时,好像是一跌厚厚的钞票!
韩冬阳心里一跳,急忙留神再看,真真正正是一叠钞票!
——难道老天听到了他的乞求?
韩冬阳急忙弯腰去捡,然而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已经先有一双手抢在他前边捡起了那叠钞票!
“别声张!”那是一个瘦瘦的年轻人,神神秘秘的一把抓住了韩冬阳的手臂,“见者有份!走走走,咱们俩同时看见,到一边商量商量怎么分!”
韩冬阳被鬼迷了心窍,真的跟着那个年轻人往一边走,甚至一心一意在心里打算怎么才能多分一些!最后决定,最少也要平分才能答应。
但是刚在一个角落处站定,又有一个中年人慌慌张张追过来!
“请问……”他喘着气,愁眉苦脸的,“你们是不是捡到了一叠钱?”
“没有啊!”那个瘦瘦的青年马上说。
“别开玩笑了,我刚听路上的人说就是你捡的!”中年人一脸的急迫和恳求,“求你们还给我,那是我们厂里的员工工资,整整两万元。我是出纳,今天取了钱本来要回厂里发工资的,你要不还我,我就毁了!”
“你求我也没用,真没捡!”瘦青年推得干干净净。
“我不信!明明有人亲眼看见你捡还不承认,要不让我搜搜你身上!”
“为什么我要让你搜身,你又不是警察!”
“那好,你说警察是不是?前边就是公安局,我们找警察说话去!”
“去就去,谁还怕你!”
那瘦青年回过身,背着中年人顺手将那叠钞票塞进韩冬阳衣兜里!
“我没带钱,把你的钱包给我用!”他大声说,随即压低了声音,“你的身份证有没有在钱包里,我怎么找你?”
“在,你按上面的地址就可以找到我!”韩冬阳也压低了声音回答,心里“卟嗵卟嗵”跳!事实上他没将身份证带在身上。他老老实实将钱包递给瘦青年——钱包鼓鼓的,里边有刚跟高强借的一千元钱!但那叠钱厚厚一扎整整有两万,用一千换两万,划算!
韩冬阳决不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更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但是现在,不管那个中年人说的有多可怜他也不动心,再可怜都得先放到一边去,别说是捡的钱,为了给妈妈治病,让他现在马上动手抢钱他都会毫不犹豫!
“这是我弟弟!”瘦青年煞有介事的跟中年人说,“我们家还有急事,必须先让他赶回去,你要到哪儿我跟你去!”
中年人好像满腹狐疑的瞅着韩冬阳看了老半天,韩冬阳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终于,那中年人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那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儿再回来!”瘦青年说。
韩冬阳点点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一路头也不敢回,拐了个弯,他马上狂奔起来!一口气直奔回家,心里按捺不住一阵阵的狂喜:他有钱了,有了这两万块,他就可以送妈妈去市里的大医院治病!也许,他捡到的不是两万块钱,他捡到的是妈妈的命!
一回到出租屋,韩冬阳马上把自己关进那间狭小的卧室,拴上门,然后,从衣兜里掏出那一叠厚厚的钞票!
——那不是一叠钞票!除了表面两张仔细一看就能够辨别真伪的假钞之外,扎在一起的,只是一叠剪切得四四方方十分整齐的报纸!
韩冬阳如堕冰窟,浑身麻木连小指头也动弹不了!好一阵,他开始用头“嗵嗵嗵”的使劲往墙上撞!
他好蠢!比猪还蠢!如此幼稚、如此显而易见的骗局,如果是别人上当他听说了会笑死!但如今,他被鬼迷住了心窍,那两人如此拙劣的演技,他居然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居然毫不犹疑的,就将装着刚借来的一千元钱的钱包,亲手交给了陌生人!
他好蠢!比猪还蠢!他活在世上根本就是一文不值!活该他要受尽折磨受尽煎熬!
“嗵嗵嗵嗵嗵”!他一下一下使劲在墙上撞着头,一点都觉察不到痛!
“小阳你在房间里边干什么?”外边传来妈妈虚弱的声音!
“没……没有!”韩冬阳回了一句,停止撞头,又开始用手使劲揪自己的头发,用牙使劲咬自己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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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玉香一直靠着输血勉强维持着生命,但在十个月以后,输血也渐渐不起作用,往往刚输了血,她就不停的开始吐血!
家里人不得不让她住进医院!余飞鹏听说,主动给韩冬阳送来一千元钱。但那一千元钱不过是杯水车薪,很快就用完了。于是某一天,就在病房外边,几个姐夫加上韩冬阳五个男人聚在一起商量!
“住在医院里一天好几百,完全是个无底洞,何况现在也救不回来了,你们看怎么办吧?”大姐夫说。
“二哥觉得怎么办好?”四姐夫问。
三姐夫始终一言不发,他最穷,为岳母治病他出的钱最少,没他说话的份!
“大哥是老大,我听他的,他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二姐夫一直比较圆滑。
“这个轮不到我表态!”大姐夫说,盯住了韩冬阳。
四姐夫虽然一直觉得韩冬阳不争气,但可能是受到妻子的影响,最关心这唯一小舅子的,反而是他!
“他还小……”四姐夫说,但没把话说完,因为韩冬阳已经二十五岁,不能算小了,他也望住了韩冬阳。
四个姐夫都望着他,韩冬阳一阵茫然,望望这个,瞅瞅那个!
“你们看……怎么样?不行……就出院吧?”最后他终于说,神经已经完全麻木。
姐夫们松了口气,马上开始策划出院了以后怎么办!
“得让妈回乡下去,毕竟那儿才是自己的家!”最后四姐夫说。
于是就这样决定下来,由大姐夫四姐夫去跟韩仲文一说,韩仲文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厄运打击得整天昏头昏脑什么主意也没有,何况他也很清楚再怎么治也都已经是白花钱,只得听凭儿女们拿主意!于是当天,就给程玉香办了出院手续!
为避免程玉香起疑心,他们请了一个神汉来,装模作样的在出租房里里外外到处走走看看,之后指手画脚说了一句:“这个房子对病人的身体不利,要想好起来,最好回到自己家里去养病!”
程玉香望着围在床前的一群儿女,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
“妈,我不想回去!”韩冬阳马上说,“在这儿住的好好的,突然搬回去干嘛?”
“你在这儿捣什么乱?走一边去!”大姐夫一愣之后,恶狠狠的呵斥韩冬阳一声。
四姐夫却立刻明白韩冬阳的用意,拉着唠唠叨叨的大姐夫出去了。
“小阳,我也不想回,可是你听人家说,这儿对我的身体不好,说不定回了自己的家,病就好了呢!”程玉香反过来跟儿子说起了好话。
韩冬阳不情不愿的点点头,转身走出去。一走出去,没有流泪,心却被撕得汩汩流血!
他何等不孝!是他亲口剥夺了妈妈继续就医的权利,现在又欺骗着妈妈回乡下去,回去等死!
——许多年以后,韩冬阳仍然为自己当时没本事拿出钱来为妈妈治病而感到撕心裂肺般的懊悔和痛苦,为自己亲口决定让妈妈出院、亲口欺骗妈妈回乡下等死而愧疚的一次又一次泪流满面!他多希望生命能够重来一次,那样他决不会再一天到晚仇天恨地、一天到晚为自己的命运和未来而自艾自怨!他会早早的学会独立,早早的学会坚强面对自己的人生,并且早早的拥有自己的成就!他会给妈妈买很大的房子,会给妈妈买很多好吃好穿的,就算妈妈病了,他也不需要借钱,不需要连累姐姐姐夫,他会倾尽所有为妈妈治病——他当时也愿意倾尽所有,可惜他当时一无所有——他会让妈妈骄傲,会让妈妈在乡亲们面前炫耀他的名字,他不会让妈妈为了他有一丁点儿的担心,他会极尽世间所有的孝道!
然而生命不可以重来!妈妈到死还在为他这唯一的、无能的儿子而挂心!他没办法让妈妈骄傲,没办法让妈妈看见他的成就,他也没办法向妈妈再尽孝道!这种锥心蚀骨的遗憾,必将一直伴随着他,终此一生,无法弥补!
子欲养,而亲不在!
第十章
程玉香去世了!
在揪着生命的尾巴苦苦挣扎了十个月之后,带着对生命的留恋,对儿女的牵挂,对恩爱一生的丈夫的不舍,无可奈何撒手而去了。全家人象拔河一样拼死拼活跟死神争夺了十个月,终于还是争夺不过残酷恶毒的命运,终于不得不放手让至爱的亲人永远的离去了!
韩冬阳到死也不能忘记,妈妈临终前眼光中所呈现出来的那一种空洞、迷惘、无奈、无助以及对生命的渴望,很多年以后,每每想起来,仍然会让韩冬阳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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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冬阳班也不上,每天疯了一样四处乱跑!家里人谁也不知道他每天在哪儿,在干什么,人人都沉浸在哀伤之中,没有余力再管他!
——妈妈死了,他还有什么理由活着?
爸爸还活着,这个理由也很充分!那让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想尽办法也要支撑着活下去!
但是这个理由却不足以让他支撑下去,他必须另外再找一个能够让他支撑下去的力量!
所以他去了第三高中!他想起了毕业离开学校的时候,看见过任云锋拿着他的画像看!他想去问问任云锋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任云锋能够给他一些慰籍和温暖!
但是任云锋已经不在第三高中任教,听说他已经调到市区一个文教组去了!
韩冬阳随即坐车去了市区!他在市区的大街小巷到处乱窜,进了一个又一个文教组,却始终没有人听说过任云锋,一直找到傍晚,他不得不拖着疲累的双脚准备坐车回家。
就在车站的厕所里,他发现了一个交友的呼机号码!
他就像一个溺水之人忽然发现了一根稻草,他抄下了那个呼机号,并且马上用公用电话呼了那个号码!
他因此结识了陆正盛!也因为有了陆正盛的出现,他,高强,以及朱志勇,他们三个人的人生,都随之发生了最根本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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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车站里,两个人相对而立,当陆正盛告诉韩冬阳自己是广东人,这次过来湖北出差,结果钱包背包全部被小偷偷走的时候,韩冬阳已经明白,这又是一个骗子!
但是他已经没有选择,不管这个人是骗子也好什么样的人渣也好,起码他跟自己是“同类”!这是韩冬阳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一个真真正正的“同类”——其实他相信朱志勇也是不折不扣的“同类”,只不过朱志勇躲躲闪闪死活不肯承认,而且两个人从小打到大,他心里很难与朱志勇产生共鸣!但是陆正盛不同,一见面,他就坦白自己是个“同性恋者”,并且告诉韩冬阳对他的感觉不错!毕竟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一个男人这么直接的亲口向自己倾诉爱慕之意,虽然这种所谓的“感觉不错”有很大的水分,仍然令韩冬阳仿佛在阴沉的寒夜里,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所以,明知道陆正盛可能是个骗子,韩冬阳仍然给他买了票,带着他一同回到了小县城。
坐在车上,陆正盛就悄悄伸手在韩冬阳腿下乱摸,韩冬阳很不自在,拿开了他的手。陆正盛安静了一会儿,又将韩冬阳的手往他的腿下扯。韩冬阳缩回手,扭头望向车窗外,心里滑过一阵的苦涩和悲哀,他需要的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至于生理上的刺激,起码在目前,他一点兴致也没有!
两个人一起回到了出租房。程玉香去世之后,韩仲文守着乡下的老屋还没搬回来,现在出租房里只有韩冬阳一个人在住。
吃过晚饭上床,陆正盛迫不及待的搂住了韩冬阳。韩冬阳本来一点儿也不想做,在他的观念当中,这种事情只在有情人之间才能做!何况他的神经几近麻木,根本就兴奋不起来。
但是他没有拒绝,而是躺在床上被动地承受着陆正盛的爱抚和进攻!没有快感,有的只是在撕裂的痛楚中感觉自己还活着!
这是他的第一次,以前跟楚剑波之间只有亲吻抚摸,没做过其他。这一次,他把自己完全的交给了一个陌生人,一个有可能是骗子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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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天,韩冬阳先起了床,温顺的为陆正盛做好饭,然后唤他起床。经历了昨晚,他已经将自己看作了是陆正盛的人,所以不管怎么样,哪怕陆正盛是个骗子,他也痴心妄想的想要将他感化!
陆正盛其实长得一点也不好看,很瘦,个头儿也不高,他身上唯一吸引人的地方,只有他的那双眼睛。很深沉!尤其在他静静注视你的时候,会有一种专注,仿佛他真的很需要你!
就是在那种专注的眼神当中,韩冬阳把自己的故事统统都告诉了陆正盛,包括楚剑波,包括这些年的痛苦挣扎,也包括妈妈的病逝!陆正盛好像也明白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倾诉,所以他就是那么专注地瞅着他,专注的不去打断,直到韩冬阳说到最后泫然泪滴,他才伸臂轻轻搂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背安慰!
然后陆正盛也跟韩冬阳说起他所见到过的“同志”群体中所发生的许许多多故事,这是韩冬阳第一次听到“同志”这个名词,他感觉很好笑,于是他就笑了,从妈妈生病快一年,那几乎是他第一次笑!陆正盛又告诉他城市中那种不收费的公园往往是“同志”最常聚会的场所,他们管这种场所叫“渔场”。而中国最大的“渔场”,据说就是北京市的“东单公园”!
韩冬阳有一种耳目一新、茅塞顿开的感觉!原来这个世界这么大,原来跟他一样的种族这么多,那让他已经被绝望所笼罩的内心,重新看到了一丝希望和光明!
所以两个人无话不谈,一顿饭吃完,已经相互牵手揽腰搂搂抱抱真的像是一对情人了!
当天陆正盛什么也没有要求。到了下午,两个人正在屋里说笑,韩冬阳听见有人叫他,出门一看,是高强!
“你……没事吧?”一见面高强就问。
韩冬阳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