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卡洛窜到床边,在角落处胡乱地翻动着两个木箱。箱子里是曹禹收藏的珍本书籍、地图,以及平日穿着的衣袍。齐卡洛折腾了一会儿,从里面翻出件厚实的斗篷,甚是满意。看到一旁垂挂的战甲,齐卡洛又记起了曹歹人,撒气地似的朝它捶了几拳。想到这斗篷也是曹禹的,齐卡洛嘴一撇,又把它扔回了箱子,重新捣腾起来。
曹禹靠在桌旁看他在房内忙碌,幽深的黑眸中跳跃着两簇别样的焰火。
窗外白杨枝叶和着萧瑟的寒风摆动,偶尔又发出古怪低喃。
“严惩叛贼!”随着一声大喝,雨中杂乱的脚步声纷纷踏至,两条火龙在曹禹门前沿走道一字排开。有人愤然捶打木门:“严惩叛贼!”
房内两人顿时一怔。原本在箱子边翻动衣物的齐卡洛抬头问道:“是不是曹禹发现了我们?”
曹禹皱眉摇头,目光转向房门。屋外人声鼎沸,像有千百人在激喊嚎叫,一时庭院成了战场,火龙翻腾,金柝齐鸣。
眼见齐卡洛手提着一件狐毛斗篷,眉宇间露出悚然之色,曹禹有些不可名状地焦躁。他向齐卡洛使了眼色,要他回避。
齐卡洛丢下斗篷,翻身滚到床下。
第九章
一声巨响,房门被砰然撞开。李政带着手下亲信冲进房内,眼里闪耀着暴戾。环视四周后,李政命人掌灯。一时间,屋内灯火通明。
李政先声夺人:“曹禹,你身为凉国大将,却通敌叛国,今日证据确凿,你该当何罪?”
曹禹凝视李政片刻,漠然开口:“李政,你如何说我通敌叛国?”
李政扬手令人带上一人。不多时,一个佝偻的囚狱长被人摔到屋中,此人面色蜡黄,哆嗦地伏倒在地。李政居高临下瞟了眼地上的男人,“今夜,有人私纵夏国战俘逃逸。本将发现竟是此人从中纵容,一个小小的囚狱长怎有此胆?说!到底受谁唆使?”
“这……”囚狱长颤抖着不敢作答。
李政上前挥臂直下一剑指在其鼻尖,男人惶然后退四脚朝天倒在地上,一手摇晃着指向靠在桌旁的曹禹:“是……曹……曹大……将军。”
“曹大将军要你作甚?”
“曹大将军要我今夜在餐中下药,私放战俘。还说……” 囚狱长哆嗦着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子道,“若我照做就得这一锭金子,如若不遵,便要小人项上人头。”
曹禹冷眼旁观。
“拖出去。”李政抬手命人将狱长带出门外,转向曹禹,不可一世道:“囚狱长已然认罪,你还有何话可说?”
“胡闹!”曹禹严肃道。
李政冷冷一笑,挥手召来心腹将士。身后一名身着战衣的兵将,手捧一条发带走到李政身前。
李政抚了抚发带说道:“营里的将士都知道,曹大将军擅使一对蝴蝶匕剑,身边许多物件上都有双蝶记号。”李政将发带上的蝴蝶摊在火烛下,继续道:“本将若是没有记错,这发带应是曹大将军的东西。”
“确属本将。”曹禹不动声色。
“哈哈哈哈!”李政大笑,收起发带,嗤笑道,“曹大将军可知本将在何处发现了它?”
“何处?”
李政环视身边武将,继续道:“本将在一名被俘的夏军战俘身上找到得它。”李政目露寒光,咄咄逼人:“凉军主将的东西,如何到了一个夏军千夫长手里。曹大将军可否向众将士解释一下?”
曹禹神色微变,淡淡道:“本将不知此事,也无可解释。”
“曹禹,你与敌方将士交往甚密,通敌叛国,自是无法解释。”李政狞笑。
“一派胡言。”曹禹斥道。
李政再次唤上下属兵丁。一人手托木盘,叩跪在李政身旁。
“本将已捕获一名逃逸战俘,在其身上搜出这些东西,”李政从盘上抽出几本册子,“这些册子上书有凉军将领、骑兵、步兵、兵器的数目、营地位置等,极为详尽,另外……”顿了顿,李政从中又取了一册,“这份来往信函中都是曹禹你的笔迹。”
“这些东西……李政,你准备很久了吧?”曹禹目光凌厉地看着眼前猖狂的李政。
“人证物证在前,曹禹,你休得血口喷人!”李政怒目横视,上前一步,“曹禹,今日你可认罪?”
“荒谬。”曹禹冷冷回到。
“将他拿下!”李政命令。
曹禹厉眼凝望众人,将士们都被他沉如黑幕的眼神吓得纷纷后退。
李政担心节外生枝,大声喝令:“还不快将这曹禹给我拿下!”
将士们对曹禹的身份与身手都所有顾忌未敢妄动。
李政见众人心生惮意,从怀中取出诏书,再次威吓:“本将已有吾王诏书,曹禹通敌叛国,罪无可赦!庇护曹禹者,株连九族!”
群将畏惧凉王诏书,催促兵丁围剿曹禹。兵士们这才纷纷上前,无奈地擎出刀剑逼向曹禹。交战间只闻刀刃廷锵相碰,曹禹好似一道青影,快似闪电,又如腾龙祥凤绕转于不足一丈的房屋内。他沉静悠然从容不迫地与群将周旋,不出致命招数,却也招招逼人。不多时,众人手中刀刃被曹禹一一斩断。
李政见状,抬手一挥,三枚毒蒺藜角型暗器风驰电掣般破空袭向曹禹。李政随即飞身入内。
暗器尚未擦到曹禹分毫,已如银针入海,不知所踪。曹禹在中央站定,见李政利剑出鞘凌空劈开,提气点地翻身跃上几案,潇洒地避开了李政的刀剑。李政见状,跟着飞身跃至案台。曹禹倏然祭出一双匕剑,与李政在狭小的几案上,近身力战。两方激射出的锐利火花如骤雨般在身侧飞溅,曹禹向李政划出凌厉一剑,李政向后退去。在李政挡剑之时,曹禹收回匕剑,以迅雷之速,凌空跃起又连环向他刺去七剑。曹禹剑术变化多端,顿时绞缠住李政的长剑。李政招架不住,慌忙抵挡,脚下落空,摔落到地上。
屋外,乌云遮月,寒风萧索。高墙上军灯高挑,数支身着黑色盔甲的队伍迎着暴雨奋勇杀入庭院,正是曹禹的亲队。数百名将士们纷纷扬剑,霎时屋外涌起一阵乱战。
黑甲队入站打乱了李政的计划,他翻身跃起,大喝道:“大胆叛贼!竟敢公然抗旨!来人,将他们就地处决!”
越来越多的凉兵涌入庭院,一时间厮杀声与风声交杂成片,鲜血染红了坚硬的石板路。黑甲将士不惧诏书,与敌搏斗,誓死亦要将曹禹护送出府。曹禹望着这些将士,心中深感歉疚。今夜若不带着这群将士杀出昌青,他们必定身葬在此。思及此处,曹禹手舞匕剑,漫天剑花中,好似化作晶莹飞蝶在半空旋舞。他一个箭步飞攻向挡在门前持剑的李政。李政面目狰狞慌忙挥起利剑划出疾风,力挡曹禹攻势。曹禹目光冰冷,甩袖飞出匕剑直取李政面门。李政侧头却未能全然躲过,剑锋在他脸颊划出一道深深裂痕。鲜血霎时涌了出来。李政怒火冲天。
曹禹对付李政游刃有余。忽然,床下裙围微微侧动引起了曹禹的注意。
齐卡洛?
正在曹禹失神时,李政运起掌力,直击曹禹左胸。曹禹不作他想抬手回击,却觉此时体内像被抽空了一般。他强行运气,只觉眼前晕黑,竟不能动弹。虽然立刻察觉到情况有异,但已闪身不及,曹禹生生吃了李政一掌。
大退三步,曹禹按住心口,凝神试图缓住胸腔内犹如万马奔腾的乱窜气息,却感一股火烧般炽流地在流窜,奔驰于他全身穴道中。曹禹面色苍白,强制压住体内乱串的气息,浑身瘫软靠在案旁喘息。
房内昏暗的灯火衬得李政的脸愈加凶残,他看着狼狈的曹禹,缓缓上前,大笑道:“曹大将军也不过如此。”
李政得意又戒备地将双手搭在曹禹肩头,凑近他侧耳低语:“没十足地把握,我怎敢擒你?”李政将目光别有深意投向碎落在地的酒瓶对曹禹说:“上回你责罚本将鞭刑,还私放我帐中一干侍女,害我在兵将们面前丢尽了脸面。今日,你落到本将手中,我定要让你尝尽受辱的滋味!”
“你下毒?”曹禹目光一黯,眼中结起阴寒的薄冰。他想起刘易与朱放此前的箴言,只道自己还是未能遵其所劝,惹来杀祸。望着眼前嚣张跋扈的李政,曹禹缓缓抬手,猝然变招。他挥袖起剑直指李政,且全力出手,逼得李政疾步后退。
李政脚步凌乱,眼见面前匕剑电驰般刺向面门,慌忙抬剑迎挡。只闻“镗”的一声,长剑断裂,李政气急败坏向后翻腾,急于躲避曹禹的后继招数。屋内的李政的亲兵立刻涌上前去将他扶起。
曹禹得空跃出李政所及范围,直闯庭院。李政推开身前的将士一个箭步飞至门庭。
曹禹体内的毒物伺机肆虐,疾走几步又感气血翻涌,双目发黑。他倚靠在门廊边急喘。李政此时已亮处狰狞獠牙,誓将曹禹置于死地。他冲至曹禹身前,趁曹禹毒发之际,运起掌力,在曹禹胸前狠狠击上一掌。
掌心如火一般的赤焰气力直击心肺搅得曹禹撕心裂肺痛苦难耐,好像跌入阿弥地狱受火刑焚烧。曹禹剩余的气力瞬间溃散,猛地侧头呕出一口鲜血,缓缓滑落到地上。
血珠晕染在曹禹漂亮的唇上。李政却觉得这血是留在了自己嘴上,禁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李政小声吩咐身旁两个心腹:“给我小心看着他!”
两名兵将偷望李政,只见他面色发红目光闪烁,神情有异。再看此刻的曹禹,虽已狼狈不堪却依旧波澜不惊,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看得两人心中也是一阵瘙痒。
李政大步来到门前,厉声喝道:“叛贼曹禹已被本将所擒,还有哪个胆敢罔顾凉王诏书之人,就地正法!
屋外曹禹亲兵辨不清屋内状况,听李政所言,心知已不可能救出曹禹。但他们依旧摆着阵势,并不畏惧。头顶红缨的将领在庭中喝令:“将帅在此,吾军同在!”
狂风下,这群曹禹的将士们齐声应命:“但听将军号令!”
“举火!”
随着一声将令,黑甲将士们越过重阻,攀上高墙砍断了墙上的火把。顿时,出现了大火燎原的异景。左侧白杨树群更是借着风势,燃得火苗四溅。前来救阵的李政军兵,被飞溅的火星引燃了衣襟。庭院内嘶吼不断,不时有遭了火引的将士在地上痛苦翻滚。
“快!”李政方寸大乱,爆喝道,“把火灭掉!还不快灭掉!”
须臾间,庭中脚步杂乱,数十兵丁接来庭中清水,洒向火势。数次来回,清水倒洒,却丝毫不见火势熄灭。有将士疾呼:“李将军。大事不好!是猛火油!”
“什么?怎么可能?”李政狠狠地瞪着曹禹,揪起他的衣领道,“曹禹!又是你做的好事?”
曹禹冷眼睨着李政,一言不发。
曹禹的衣领松散,包裹在内的白皙肌肤隐约可见,李政再一次不自觉地咽了口水。
两方军兵如洪水般胶着在一道,厮杀声响彻云霄。黑甲将士手持大刀卷上李政的军兵,奋力砍杀,直是英勇无畏不惧生死。于此同时,高墙上万箭齐射,似北风呼啸,戳入黑甲将士们的甲胄。将士们拔下甲胄上的箭,发狂似的扑向李政的军兵。萧萧箭鸣伴随着冷风的呜咽在昌青城内悲切的鸣响,悲壮而豪迈。
庭外大火越烧越烈,眼见已殃及厢房。猝不及防,一根横梁猛地朝两人头顶砸下,李政立刻撒手扔下曹禹。门框花格上的高丽纸带着火花燃着了木框,西侧纸糊的窗户更是烧得只剩焦黑的碎片。李政向外大喊:“快!众将士速速撤离西厢庭!”
看守曹禹的两名将士急急唤道:“李将军,那曹禹……”
李政冲入庭院,转身向两人冷酷地命令:“杀无赦!”
两人闻言立即拔出腰间的大刀,逼向曹禹。曹禹转身一跃,避过大刀。两人又围攻上来。曹禹此刻身中剧毒,他单手扶住橱柜,一手扬起匕剑,隔开两人。两名将士跃身跳起,凌空一刀欲要砍下,曹禹脱手将匕剑甩出,他们挥刀猛力跳开。曹禹就地翻滚,匕剑悬空飞旋一圈后又落到手中。他飞身腾起,压抑住不停销蚀他经脉的毒气,向二人袭去。两人未想他竟还有余力反击,连退数步。几下运力令曹禹体内毒素越发流窜的迅速,气息混乱的曹禹眼前一黑,顿时鲜血从口中溢出。
“曹禹已活不过今日!”李政望了一眼屋中情形甚是得意,但未能得到曹禹又令他颇为遗憾。他上前一步,想要再擒曹禹,西厢的火忽又窜了起来,整片白杨林连同厢房如火色汪洋一般起伏连绵,赤焰滚滚。李政顿足,一挥袖,大喝一声:“走!”在百名将士护卫下,李政疾步迈向庭外,退出西厢。
官署西厢在火红的赤焰下滚动着炽热的火海,山林厢庭成了一道道赤色剪影。
火海中,曹禹沉静地站起,一袭碧玉翠衫,肃然而立。
第十章
寒风刺骨,大雨滂沱,浇灭了庭外燃烧的火焰。随处可见被大火焚烧的将士们的尸体横倒在石板路上,散发着焦糊的臭气。曹禹心中的悲戚难以言表。
身后疾风袭来,曹禹反手一挥,银光闪烁。后方一名兵将突然人头落地,只见他尸身抽搐,滚落的头颅上一对双眼暴出瞪视曹禹。另一人不敢相信曹禹竟在此时使出致命的招数,却已中了曹禹杀招,喉头鲜血直涌,拉扯着床笠倒在地上,断了气息。
西墙处不时有物因火烧坠落,砸在花几上。很快,花几亦被引燃,烧得吱吱作响。曹禹手扶桌案,缓步前行,暂时抑制住体内翻腾的气息。
床边裙笠崩裂之声霍然响起,雷霆万钧般的爆喝同时传来:“你给我站住!”
曹禹没有回头,从对方莽撞的脚步与铿锵浑厚的音色中不难辨出,正是之前躲藏在床下的夏人齐卡洛。
齐卡洛双目通红,气血上涌。他捡起地上大刀,毫不犹豫架在曹禹颈项上。齐卡洛嘶声裂肺地喝问:“你是曹禹?火烧辰阳河的曹禹?你害死了老子那么多兄弟!那天楼车上的人是你,在地牢里掌老子鞭子的——也是你?”
曹禹望了一眼架在项上的刀刃,回道:“是!”
静廖中是彼此的呼吸声。
“你同老子说话了?你终于出声了?”齐卡洛低吼,“他奶奶的,你……你骗老子!老子……老子要砍了你,老子要砍了你替兄弟们报仇!”
齐卡洛手握大刀直接冲曹禹横劈过去。曹禹施力飞跃,翻过齐卡洛头顶,凌空一掌向按下,直击其头颅穴位。齐卡洛顿时头昏眼花。曹禹越过齐卡洛,轻声落地。齐卡洛誓不罢休,晃了几下脑袋,迅速侧身移动,跨出大步,大刀带着旋风又击曹禹。
曹禹向后侧仰,速抬腿力踢大刀刀柄。齐卡洛被他震得虎口发麻,向后退去。曹禹趁此时机,毫不留情凌空翻滚侧踢,击击落在齐卡洛胸膛。齐卡洛只感胸口发闷,五脏六肺搅在了一道,差些呕出血来。
上方火光忽闪,摇摇欲坠的一根梁柱朝着齐卡洛砸下。曹禹见状,不由自主地煞住冲势,由踢转为侧翻,射向齐卡洛。他双手擒住齐卡洛胸前衣襟,用力反倒而回。两人收势不及,撞到身后桌案,双双跌倒在地。齐卡洛摔在曹禹身前,壮实的身骨压得曹禹嘴角再次溢出鲜血。
梁木横倒在身后灼灼燃烧。齐卡洛颤抖地握着大刀,高高举起,挥向曹禹。
沉重的更鼓在庭外响起,声声急切。齐卡洛的手顿在空中,痛苦地瞪视眼前的男人:“你怎么会是曹禹?为什么要是曹禹?”